维特小说>耽美小说>[夏五]茧之中>第22章 十八

  因为有了破获京郊旅人失踪事件的功劳,化名伯藏法师的夏油杰顺利地得到了进入阴阳寮的介绍信,不过光凭介绍,想得到查阅历代珍贵文献的许可依然没有那么容易。

  在这个咒术尚未衰退的年代,诅咒师和咒术师的界限其实没有人们以为得那么清晰,有些足够敏锐的咒术师显然能够察觉到咒灵操使身上尚未完全褪却的血味,但他们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面色自若地接待了他,并且在犬千代和阿菊展示了术式之后,允许这两个孩子进入阴阳寮,作为学徒进行修行。

  “您的弟子都十分出色呢。”负责接待诅咒师的术师用纸扇微微掩住嘴唇,视线投向院子里正在陪两个孩子说话的,并未展示过能力那个雪发孩童。“那一位,不一起留下来吗?”

  三个弟子之中,虽然另外两位都有术式,咒力也相当不错,但远远不能和诅咒师身后那个从未摘下布带的少年相比。

  “啊,外人误会也就算了,您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咒灵操使毫无掩饰地露出了冰冷的,甚至带着威胁意味的笑容,“眼睛没有问题的话,谁都能看出来吧?悟不是我的弟子,而是我的同伴。”

  那位术师满不在乎地勾起笑容。

  “唉,但是这么年幼的术者,无法不让人动容嘛,若是这孩子认真入学的话,成就理当在吾等之上,阴阳寮永远是个缺人的地方呀,渴求贤才乃吾辈通病,希望伯藏法师不要介意。”

  “而且,既然是同伴的话……为何不让吾辈亲自询问那孩子的意愿呢?”

  面前一副野法师打扮的男人平静地看着他。

  “不让悟开口是好事哦?”

  夏油杰叹了口气说道。

  “嗯?怎么,难道那孩子的术式也是言灵吗?”

  术师露出了稍稍有点好奇的眼神。

  咒灵操使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转向院子,“悟,过来见见这位大人。”

  雪发的少年转过身,顶着一院子见习术师好奇的眼光,脚步轻盈地跳上了外廊,就这么坦然地步入室内,“……什么事?”

  “名字是,阿悟吗?”对少年无礼的举止从容忽略的术者仍是一派风淡云轻的贵人做派,“刚才正在询问法师,你是否想要和另外两位同伴一起,在阴阳寮进行修行。”

  “哈?”少年看上去惊讶极了。

  “唉,毕竟你还十分年幼,就此踏上祓除恶咒的辛劳之旅,未免为时过早……”

  “修行?你认真的?让一群连我一招都打不过的家伙来当我老师??”五条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你是不是在说梦话,“有这个空闲我还不如跟狐狸一起多干掉几个一级或者特级呢,说起来,他们能祓除一级诅咒吗?别连二级都祓除不了吧?”

  术者的得体微笑僵在了脸上,迟疑了半天之后,他才勉强恢复了到能够开口的程度,“……也还有文字的学习,武技的修行,咒法的研究……”

  “文字已经学完了,武技我现在的年纪还太小,没什么好练的,咒法的研究你们就放弃吧,我跟狐狸的术式特别,普通层次的咒法研习根本毫无意义。”阴阳寮里的大众咒法修行课程对御三家的家主,尤其是六眼拥有者而言确实跟白纸没什么区别,因为课程上的知识也许还比不上六眼亲眼看到的更清晰易懂。

  早就把五条家的课程上到烦的六眼咒术师,才不想继续把自己关进另一个念书地狱呢。

  而阴阳寮的术者也终于明白了为何那位野僧模样的诅咒师,会说不让自己的同伴开口是好事。

  诅咒师起码还能说点人话,这小鬼是真的一点人话都不讲。

  最后,不得不放弃招揽这俩人的阴阳寮,提出了交换条件——去某个镇子把那里大概已经封印失效的咒物取回来。

  “现在就要出发吗?”犬千代有些担忧地看着面前的阿悟和诅咒师,即便他已经知道了对方并不是什么好人,但被法师救出了性命,被法师诚挚安抚的事实依然是存在的,即便少年如今不再像之前那么依赖诅咒师,也还是会为法师感到担心。“为什么不在京都先休息一阵呢?”虽然只赶了不到四五天的路,不过旅行仍是件叫人疲惫的事情。

  “没办法,交换条件的那个委托,时间拖得越久越麻烦。”雪发的少年耸耸肩,“与其等到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到不如现在就过去看看,能轻松搞定最好啦。”

  “别担心,犬千代,我和阿悟可是很强的。”咒灵操使这般温和地说道。

  只是,他没再像从前那样,试图去抚摸少年的头颅了。

  而小姑娘则直接跑过去,轻轻抱了一下阿悟,又抱了一下诅咒师。

  “阿菊,你先呆在这里听一下课,要是不喜欢的话,等我和狐狸回来……”

  然而少女轻轻摇了摇头。

  “也许,不会当,咒术师,但是,阿菊,没问题的。”她笑着说道,“就算一个人,也能好好的,生活下去了。”

  “……阿菊。”咒灵操使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但少女只是安详地看着他。

  “我,知道的哦?”她说,“阿悟,会和法师大人一起去往远方。这是,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本来,若是爹爹还好好的话,借宿之后,就会分别吧?”

  “但是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法师大人,很温柔,所以带走了阿菊。虽然旅行有点辛苦,但一次也没有饿过肚子,一次也没有受过伤,生过病。现在,还可以在京都上学。”

  “已经是,原本的我,从没有想过的日子了。”

  “虽然,不能再和爹爹相见,很悲伤,但阿菊,已经没事了。”

  “请不要,为我担心。”真正孤独一人,最为无可依靠的少女,意外地露出了格外坚强的姿态,并对着他们笑起来,“阿菊,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两个孩子站在阴阳寮的入口,向着逐渐远去的诅咒师与咒术师不断挥手告别。

  五条最后地,远远地望了他们一眼。

  “这样真的好吗?”

  他问夏油杰。

  “阿菊说得很对哦,悟。”咒灵操使这样回答,“分别是迟早的事情,我们不过是他们生命里的过客罢了,并不会长久相处,一旦找到了线索,可能就会回到我们自己的时代去了。”

  少年再度回首,然而却是带着笑容。

  “也对。”他说,“这样的别离确实比较好。”

  “?”

  “因为我所熟悉的别离……咒术师的别离,通常只有一个意思啊。”

  那会是一张死亡通知书,一份讣告,一张再也不会见到的面孔。

  “现在和阿菊,犬千代分开的话,他们也只是去了远处上学,日后会度过漫长的人生……也许还会有一两个孩子什么的……这样想想,就会很高兴了吧?”

  “悟。”

  “嗯?”

  “虽然当时我就觉得了,但因为不是很确定,所以一直没说。”

  “什么?”

  “在我所阅读的高专的记录里,狗卷一族的咒印,似乎和阿菊的咒印非常相似。”

  “这样啊。”少年看了一眼身后几乎完全沉浸在暮色里的建筑,然后脚步轻盈地跳到诅咒师身边,“阿菊那么害羞的性格……日后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呢……”

  “谁知道呢?不过等我们回来,我会寄放一点东西给她,就当是日后预备的嫁妆吧。”

  “……狐狸,虽然年纪上确实很合适,但又没结婚,你这个当爸爸的部分是不是专业过头了?”就算有过两个养女也依然很离谱啊!

  “会考虑这种东西不是很正常吗?作为监护人来说。”

  “一般单身男性不会考虑到这个程度啦!”

  如果阿菊是普通的孩子,狐狸就不会这样温柔地对待她吗?会看着她被那个冰冷的村子淹没吗?有时候,五条忍不住会这样去思考。

  但他无法得出答案,因为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

  由于已经在京都的阴阳寮进行过术式告知,所以即便在近郊召唤出白龙,也不会引起结界警报,终于可以不再用双腿赶路的两人悠闲地坐在咒灵头顶,任由高空的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将衣衫吹得一片散乱。

  “说起来,任务内容是叫我们去取回咒物吧?竟然把镇压用的咒物放到失效,阴阳寮比我想象的还没用耶。”少年咂咂舌,“伤亡呢?失踪人数呢?完全没听到什么消息,难道竟然没闹出事来?”

  “和你想的相反喔,悟,距离封印失效的时间还久得很。”诅咒师看着记录的卷轴说道,“察觉到问题,是因为连续有四位偶然经过那个镇子的咒术师没能顺利返回,第一次还以为是在其他地方出了事,第二次可能是巧合,第三次和第四次……每个人的路线都不一样,唯一的共同点只有那个镇子。”

  少年的神情瞬间就严肃了起来。

  “普通人呢?”

  “这就是有趣的地方了。”咒灵操使看着他,笑容冰凉,“偏偏只有猴子们完全没事——无论是途径镇子的商队还是旅人,都没出现失踪或意外死亡的记录。”

  是一个,唯独只吞噬了咒术师的镇子。

  于绀碧色的天空中蜿蜒飞翔的龙神,在短短半日之内便到达了那座并未建造在交通要道上,因此略显偏僻的小镇。落到镇外无人的山林之中后,夏油便和五条一起步行踏上大路,向着镇子的方位前进。

  路上,他们遇到了一队正要进镇子过夜的商人。

  商人们大多比较迷信,因此即便诅咒师一副野法师的打扮,他们的态度也依然恭敬,甚至还诚恳地向夏油请求为他们的旅途平安祈福,当然,商人们愿意为此付钱。

  咒灵操使看了看身上十分干净,并没有附着什么咒灵的商人,虽然兴致缺缺,但姑且还是装模作样地给他们念了一段实际上毫无作用的经文。

  结伴入镇的时候,变得熟悉起来的商人向诅咒师稍稍介绍了一下。

  “哎呀,虽然地方偏僻,不过这儿其实还是有点名气的哦?”

  “……哦?”

  “哈哈哈,法师大人特地跑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胜弥师傅的佛像吗?”

  “您也看到了,贫僧只是位正在为了修行而四处云游的人罢了,就算求来了佛像,也根本没有庙宇能够好好供奉,那样的话,对佛祖也十分失礼吧。”

  “哦哦,这样啊……看来法师大人您真的只是偶然路过。”商人们笑着挠挠头,“这个镇子上有位木工匠人,十分有名,雕刻的木像几近活物,被不少京都的大人物夸赞过呢!也经常有佛寺邀请他去雕刻佛像,可惜胜弥师傅并不肯答应,所以最后就会变成和尚大人们专门到镇上来等……”

  “你们到镇上来,就是为了胜弥师傅的木雕吗?”

  商人们笑起来,“那哪里是我们这样的人能拿到的,不过镇上有一间木工院,里面都是他的同门和弟子们,手艺也相当不错,我们便定了些货物。”

  “是这样啊。”身材高大的法师面同样面露笑意,“看来我也许会考虑买串佛珠,用来在佛前供奉……”他身旁绑着绷带的盲童,似乎是有些怕生的样子,自从遇到商人们开始,就安静地牵着法师的袖子,始终不发一言,只在法师这样说的时候,小声叹了口气。

  佛珠这种东西,即便是木质的,也很少有什么便宜货色,大伙儿看看法师意外十分洁净整齐的衣袍,和过于简陋的行李,顿时了然于心。

  是位看着光鲜,实际上囊中羞涩的法师吧。

  也许是因为有了这种想法,他们告别的时候,给诅咒师留下的谢礼格外丰厚。

  五条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再度叹气。

  “这个时候的人,未免过于好骗了吧?”钱留着干什么不行,要付给根本不认识的野僧,就为了听对方念经文的!

  “我们可是托这些蠢猴子的福,才能好好吃饭和住宿哦?不要对人家那么失礼,悟。”

  少年看向诅咒师的表情堪称一言难尽。

  你也好意思说我?

  难道把人叫做猴子就有礼貌了吗?狐狸你的标准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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