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里特中心区,地下三层。
楼道狭窄,设备老化。唯一的光源在头顶上,光线微弱,灯罩已经被钨丝蒸黑,几只不知名的飞虫执着地往上一下又一下撞击着。
电梯门缓缓分开,余临又一次踏足这里,不是为了机械手指,毕竟她的技术早已达到太阳城上层水平,还不至于这么不耐用。
从十几年前第一次被组织的人带来21这里,他回来的频率也只是三几年一次而已。
在一年之内两次踏足,这还是第一次出现。
他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问她,有关自己的能力,有关当年45被处死的内幕。
熟悉的机械触手从门缝间伸出,门依旧往外只打开一点,从组织里走出来的人都过分谨慎,毕竟这在原有的文书规矩上并不现实。
以前也有逃出来的,但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Z组织这双毒眼睛给找出来。逃出的时间越长,最后的下场越惨,据说这是追杀小组为了宣泄个人不满。
余临有时候挺担心03457被抓到。
危险因素一直存在,就一直会让人产生不安,尽管03457看起来像是能够把组织总部一窝端的人。
余临又想起他那个师兄,脸一下就拉了下来。
这就是为什么,他让03457不要跟出来,待在家里哪也别去。
不过除了他师兄,余临还有别的考虑,现在的中心区太乱了。
前一段时间的暴乱带给中心区不可磨灭的损失,整个里里特都开始听风是雨,对内阁猜忌不断。
流言四起,有人说太阳城即将联合联盟国,准备吞并里里特。依言列举出大篇幅媒体夸大其词的报道,并试图让这件事看起来有迹可循。
还有人说,内阁想要重振旗鼓,站到太阳城和联盟国之前。
战败后国内工业颓废,生产滞后,如果不是因为永久中立的立场,恐怕根本就没有机会复苏。
而现在战后再生的国家翅膀硬了,又开始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这是里里特公民普遍的看法。
虽然嘴上不说,但大家都还在为当年里里特当缩头乌龟的事情感到丢人现眼。
这也是里里特公民的原话。
上述内容真实有效,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三流媒体提供理论支撑。
不管是哪一种猜想,最后都是内阁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一部分人埋怨里里特当年当了缩头乌龟,尽管那时候是全体公民投票做出的选择,但这些人可不会承认自己的老祖宗也是窝囊之辈。
还有一部分埋怨的是现在的里里特不把他们当人看,试图用少次多量的恐怖袭击吸引太阳城的注意。
至于为什么要吸引太阳城的注意力,大家的思考方式很新颖。
永久中立是文书签订,永不建设军事,则是口头承诺,而里里特向来很会耍流氓。
就比如战争时期,联盟国与太阳城战事胶着僵持不下,里里特原先是置身事外,另外两个国家压根没打算带它玩。
用当时的话来说就是,太阳城就算去跟圣碑以南的野蛮文明打,兴许都要比跟里里特打耗财耗力。
但里里特有矿,这也是它能够苟活到现在的原因。
太阳城是这样想的,里里特虽然地广人稀,但矿产开技术相对来说比较占优势。况且老工人长年累积下来的经验,也能让太阳城突破技术瓶颈。
毕竟世界资源分布太不均匀,几乎是全都沉淀到了里里特那里,太阳城得到的是可怜的上清液。
联盟国是这样想的,里里特地广人稀,矿产资源丰富,得到这个国家可以弥补硬件上的差距。
毕竟他们一个靠军队,一个靠现代化,谁也没想过把谁结合起来。
至于里里特原有公民,存不存在没有影响,全都一炮轰了,反正联盟国就算拿到这块土地也不会花心思去榨取最高价值。
他们是一群有组织有纪律的莽夫,以发起战争为最高人生目标。
但那时候太阳城和联盟国都已经到了极限,由一根绳子挂在悬崖上,谁都不能胡乱动弹。
他们始终无法再向前踏进一部,或者是主动退后一步,留给他们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同时提出休战,要么一直僵持下去,耗个几十年。
后者对他们很不利,虽然里里特那时候不成气候,但在太阳城看来,那就是能够让它们迅速成长起来的资本。
最高资本,连自己都无法拥有。
所以太阳城很眼馋。
里里特一面向太阳城说好话捧臭脚,提出合作,里里特贡献资源,太阳城供给技术,四六开,里里特占大头,听起来很诱人。
暗地里,里里特却又找人悄悄前往联盟国,开展秘密会议,表示愿意成为联盟国的附属国,这听起来就更诱人了。
可惜最后里里特翻车了。
里里特以为这样做能同时壮大两方必胜的决心,让太阳城相信自己能够打赢联盟国,让联盟国相信自己能够打赢太阳城。
里里特坐收渔翁之利。
但在里里特游说完双方之后,双方的思维方式却是这样的。
太阳城想,里里特会为自己弥补资源上的不足,而自己打仗的本质需求就是资源,没有资源就开发不了技术。
所以太阳城干脆不想打了,准备吃白送上来的肉。
联盟国是这样想的,里里特会成为自己的土地,虽然用不上这地方,但毕竟是公认的香饽饽,得到这块香饽饽,在当时的文明之争中算是占了上头,可以约等于打仗打赢了。
所以联盟国也不想打了。
里里特不光要免费供给太阳城物资,还要成为联盟国的一部分。
一方面心疼钱,一方面心疼尊严,里里特要吃后悔药。
事情败露,结果两个大国哪个都惹不起,最后也被卷进战争中。
某一年,里里特宣告永久中立,前提是,向太阳城供给物资承诺依旧有效,并立文书。
而联盟国,则也具有在里里特北方开设军事基地的权利。
所以大家都说,里里特是脑子特别不好使的缩头乌龟。
余临不予评价,只能说里里特能存活到现在,已经十分超出预料。
不过现在,被堵下去的矛盾又一次爆发,还是从内部爆发的,也算是大势所趋了。
右手边第二扇门终于打开,下面是柏尔照常进行的访客分析。
声音比机器人的真身更早出现,余临听到了那熟悉的问候语。
“晚上好,余先生。晚上好,这一次没有来的另一位先生。”
余临没有带其他人来过这里,柏尔爱尔都只认准他一个人。
事实上,他们也不会对来访者身边出现的陌生人感兴趣,能够来到这里的人很少,以前是组织的熟人,现在他们因为各种原因,死的死,不知所踪的不知所踪,只剩下余临一个了。
余临不确定别人能不能理解机器人的幽默,反正他不能。
03457好像能,余临回想起09。
09像麦芽糖一样黏着03457,神色激动,嘴上一刻也不停歇。
但他最好别能。
余临回以同样的问候。
“早上好。”
柏尔明显沉默两秒,最后还是更正了自己的话:“早上好。”
尽管太阳已经落下很长时间。
铁门发出知啦啦的惨叫,听起来像是门下塞进了异物。
余临感到奇怪,按理说,爱尔会定时清理这里。
屋子里都是一些精密的机械制品,任何落在地上的都系都要小心翼翼检查一遍。
下一秒,余临嗅到了淡淡的腐臭味。
腐肉分解的画面应条件触发,脑海中浮现出一片白花花的腐虫。
它们在已经变色的皮肉上蠕动,如一条条滚动的波浪线一样,执着地往肉里面钻。
余临皱起眉头。
他看到柏尔管状的机械手臂上沾着血,已经发黑了。
余临很确定那就是血,不同环境、不同时间,血液变化的情况他都很熟悉。
而且那不是零星半点,那是几乎四分之一的机械手臂。
那双眼睛仍在向外发着红光,头顶上的声控灯忽得灭掉,大概是因为接触不良。
像是早有预料,柏尔为余临照起一盏灯,明明室内灯光明亮。
于是那红光中另一抹诡异的色彩便被抹去了。
余临用和之前一样的话问:“你的主人呢?”
柏尔为他让开路,背后的景象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在工作,先生。”
关门时没有杂音,看上去异物已经被清理了。
柏尔熟练地走向书架,从中找打正确的书籍,将它交给余临。
“《多恩格的天文钟》,先生。”
爱尔许久不见踪迹,大概是在为她打下手。
余临问:“你们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异常的事?”
他猜测,虽然这里位置偏远,但毕竟是在中心区,难免受到影响。
虽然是前组织经营,但年迈多病, 就算有两名机器人看家,也避免不了必然会发生的灾害。
而他切切实实闻到了腐臭味,这证明柏尔和爱尔的工作没有很好完成。
但也许是什么其他的事情。
柏尔却十分确定地说:“没有,先生。”
并将一杯沏好的茶递给余临。
余临接过茶,想了想,还是凑到唇边,暂时搁置心中疑虑。
视线下意识转移阵地,从飘动的雾气中,他忽得瞥见门后的东西。
一道红色的圆弧划痕,末端连着人骨和碎肉。
作者有话说:
这一卷是现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