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升空,普照苍生。
第一缕晨光越过山头,投射到大塍皇宫之中。
一名身形娇俏的女子从天牢中走出,她长着一双杏眼,唇红齿白,只是面容之上,是与相貌不符的寒霜。
“送到了么……”天牢中的男子被挂在十字架上,粗壮的铁链将他的四肢都磨出血迹,长发凌乱地遮盖在脸上,声音沙哑。
那男子不是他人,正是数日前被强制压入牢中的江涿。
宴无双脚步一顿,转过了身,看着他有气进没气出的模样,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这位姑娘笑起来纯良无害,只看表面,真担得起天真烂漫这四个字。
“江小郎君就快熬出头啦。”她答非所谓,歪了歪头,不再理会对方,径直走出了牢外。
……今日的阳光,真是格外的好。
宴无双抬起头,对着不适应的光亮微微眯了眯眼睛。
绕过几段路程,顺着长溪,到达了皇宫深处。
正堂门前,守卫着两个侍卫,见到宴无双的第一眼,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为难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副门主……”他们低声。
宴无双稍顿,片刻,露出一个笑容。
两名守卫立时不寒而栗。
“啊呀,我懂的……我等你们向梁哥哥通报就是了。”她笑得甜蜜。
守卫对视一眼,暗自松了一口气。
山鬼组织的门主梁惘座下,一直有一位痴心于他的女子,此女子相貌明媚,面容无害,却最是心狠手辣。
很多人的悲剧,都是因为轻信了她单纯的外表,最后死于非命。
宴无双保持着烂漫的笑容,得到应允后走入了门内——只是很快,她的笑出现了一丝端倪。
这位“温润帝王”出乎意料,并没有好好准备登基的事宜,而是手拿一支发簪,眼睛里闪烁着深切的情意。
宴无双的脸颊细微地僵持住,梁惘却在意识到人进来后,从容不迫地转过身。
“是无双啊……?”
他朝着她露出一个温润的笑。
她脸上的不自在立刻转变为了惯有的单纯无害,同样向他回以甜腻。
“来得正好,走近一些。”
梁惘温声,对着宴无双招招手,宴无双保持着笑容,顺从地走了过去。
梁惘便将那枚簪子认认真真地别到了她的发髻上,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少女滑腻的肌肤,带动一阵触感。
宴无双相貌娇俏,性格活泼,这枚簪子却透着端庄儒雅,淡青色的发簪与她相称,形成了一种诡异的违和。
空气中在这短暂之间,停滞无声。
“……好看吗,哥哥?”
宴无双等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
某一瞬间里,她惯以的活泼开朗里透了几分冷意。
“……好看。”梁惘的喉头竟然噎了噎,几息后,脸上露出深切的笑容。
宴无双将他瞳孔里一闪而过的异样全部收入眼中。
“我的无双……戴什么都好看。”
他喃喃,隐隐有些失神。
这位权倾朝野、面若定相的疯子,竟然在这一刻里显露出了破绽。
宴无双纯真的笑容因为那句“我的”而表现出少女的脸红,只是恍惚间,又好似在这其中看见了和梁惘同等的病态。
她在梁惘如痴如醉的眼神中慢慢伸手,将头上的发簪拿下,迎着那转变的目光,踮起脚尖——那枚发簪竟由她之手,戴到了梁惘的头上。
梁惘的瞳孔细微地缩起来。
宴无双却歪头天真一笑。
“梁哥哥才是最适合戴这发簪的人哦~”
晨阳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升起,外头的明光愈演愈烈。
梁惘还在愣神,晦暗的眼中闪烁起波澜,仿佛对着一切无知无觉。
“啊!哥哥,要到时间了……”宴无双却忽然出声,面露惊讶。
梁惘受到提醒,看见代表时间的日晷指到了某一方位,眸光里又开始晃动。
……要到时间了?
要到,时间了……
他的心跳在胸膛之下剧烈地跳动,脸上的神情险些掩盖不住。
他的疯狂、蠢蠢欲动。
大塍的新帝王,即将登基。
“我来服饰您更衣吧。”宴无双声音有些小,脸上露出了一些绯红。
她在羞赧。
与从前所有的生人勿进不同,这一次,梁惘同意了她的主动亲昵。
他张开手臂,任凭象征着帝王的黄袍一道道地裹挟到自己的身上,直到最后要理上发梢时,才下意识地要将簪子拿下来,却被宴无双轻轻阻拦。
二人的指尖相碰,宴无双蜷缩了一下手指,少女的面容好似红云。
“梁哥哥戴着它吧,您带着它,很好看。”她肯定又报赧地说。
梁惘停住了要将之拔下的动作。
……是么?
他的内府里缓缓抛出这个疑问。
又往后的片刻里,直到所有的事物全部准备好,他的面孔都如出一辙,仿佛神志已经游离到了天外,任凭对方摆弄着自己的服饰而毫无波澜。
象征着开场的宫门被打开,梁惘一身黄袍,长身玉立,向着宫外高台走去。
高台下,早就会聚了文武百官。
他们的面色或凝重或高昂,错综复杂,群生万相,然而这一切,都与梁惘无关。
在这短暂了数日里,他杀鸡儆猴,将江涿无数次拖出来示众百官,最后换得礼部尚书重病不起的结果,深刻地警示了其他官员。
皇帝被囚,兵权在握,乱贼控疆……颢砀的大势已去,任凭弑君篡位之徒横行霸道,他们也无法做出什么样的改变。
这就是绝对权力下,梁惘的猖狂桀骜。
“祭——天——”新任大太监一声长嗓,梁惘亲自执香,插入了皇炉当中。
“参拜圣上——”随着他的再次转身,大太监又长声喊道。
这一次,百官们并没有依言照做。
梁惘的眉峰微压,眼底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
“怎么,众爱卿对于朕的登基,还存有什么异议么?”他站在高台之上,笑容温润身上却散发着阵阵阴寒。
台下众官半低着头,气氛僵持而凝重。
梁惘的眉尾挑得更凶,心脏砰砰直跳——临近最终目标的前一刻,他心中暗藏的疯狂汹涌、快要隐匿不住了。
他拍了拍手。
不多时,几位侍卫模样的人便从后方压上了一个人。
那是江涿。
江涿的血一滴一滴,顺着十字架滚落,融进地面。
他的脸色惨白,唯独唇被血液点缀,异常鲜红。
台下的官员里产生了一阵躁动。
梁惘慢慢走近江涿,抬起一只手,拈住了对方的下巴,后者的目光混沌无光,隐隐失焦,已然是强弩之末。
可在细微末节中,他还是能感受到江涿顽强的不屈。
“爱卿们不服朕身,莫非是想通通变成江小公子的模样?”
梁惘淡淡一笑。
然而不等下方官员说话,身侧却模糊地响起嘶哑低吼。
“……变成像老子一样、赤胆忠诚的相貌么?”
梁惘一顿。
“哈哈哈哈哈……”身侧,江涿吐出一口血,舌尖抵了抵腮,眼中尽是鄙夷和嘲弄。
“一个逼君篡位之徒,也有脸在这里自称天子,真是什么阴沟里的老鼠都敢出来现眼了……”
他继续说着,眼睛通红,手指死死地按着自己的掌心。
梁惘的心中升起一团火,只不过很快就熄灭了——这种程度的辱骂,只让他觉得对方愚昧和天真。
他半垂了一下眼皮,就看见了江涿极力掩盖住颤抖的手。
……他冷笑了一声。
“……谁是老鼠?”几息后,他忽然开口问道。
江涿一顿,尚未反应过来,一股剧痛就从下巴处传来,骨骼错位的声音直达耳廓,他身上的汗水和血水粘稠在了一起,疼得眼眶发红。
……梁惘微微发力,便将他的下巴卸了下来。
“下回说话时,记得将身体控制好……朕可不喜欢和这样一个胆小的家伙打交道。”
台下的百官躁动更大,或是愤懑或是痛惜……只不过大部分人的眼底,都或深或浅地多了一分畏惧。
“——现在,爱卿们还有什么异议吗?”
梁惘大笑出声,挺直腰板,对着台下厉声喊道。
下方顿时安静无声。
他眼底里闪烁出了疯狂的满意。
很好。
他笑着,侧首看向了大太监,后者立时会意,重新喊道:
“参拜圣上——”
文武百官悉悉索索,产生了剧烈的挣扎,没有动作。
“咳……唔……”
梁惘在这短暂的迟凝中,一把拧断了江涿的手腕。
“参拜圣上——”
大太监继续高声。
随着百官的停滞,迎接江涿的手另一只手……再是左手臂……
“参拜——”
右手臂……
江涿一口一口的血吐出来,将囚服染得遍体生红。
好疼……
好疼啊。
“参拜——圣上——”
终于,兵部尚书弯了弯膝盖,后方官员受到带动,也要屈膝下跪。
梁惘手上沾满了江涿的血,胸膛里爆发出疯狂的快意。
“不……行……”
江涿被血染花的眼睛里流出了血泪。
不能……跪他……
不可以啊……
他吐着血,哭了起来。
然而就在即将礼成的一瞬间,一支利箭却破风而来,直直扎在了梁惘的脚下。
“周王谋权篡位,不公之德,敢问您登基天子之前,问过黎民苍生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