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古代言情>被宿敌推下断崖以后>第59章 章五十九:他喜欢了你八年,或许更久

  房门一声响,屋中重新恢复寂静。脖颈处还停留着邢遮尽呼吸间的气息,温热而旖旎,又带着一点冷香。

  一时之间,宋庭誉恍惚了一阵,原本的微愠和烦躁过去,难以言喻的情感便后知后觉地爬上。

  邢遮尽坚定的目光还在眼前,那里面带着偏执还有无法掩饰的关切,叫他难以抑制地着目。

  他从前任何一次病发垂危时,都没有过这种心绪,这大概是一种难过的情绪,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总之当他要细细抓寻时,又如同一条狡猾的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久以后,再想起这一天,他才意识到,这是一种漂泊人陡然抓到浮木的束手无策,和回头看见春山的悲凉。

  他阔别春山八年,八年间,身边人陆续离自己而去——

  ——孤苦已久的人,陡然找回了消逝的关怀,第一反应,是只有慌乱和无措的。

  ……

  身体的疲乏慢慢上来,宋庭誉却不是一个坐的住的性子。

  眼下情形危急,神子下落不明,唯一的线索就是那突然而来的山鬼花钱——

  可山鬼花钱又该去哪找寻?

  头愈发地生疼,外处却传来一阵声响。

  “……有什么东西忘拿了么?”宋庭誉凝滞一瞬,下意识以为邢遮尽折了路,启唇问话。

  只是话音并没有得到答复,门外声响顿了一息,来人的面孔便浮现在了眼前。

  “王妃,是我。”

  陆政廷带着药箱,形色间还能看见一点匆忙,恐怕事发突然,他尚在睡梦中,便被人拉了过来。

  宋庭誉喉头凝了凝,没有看见熟悉的面孔,心头似有若无地拂过一点失落,只不过又很快被他沾染净。

  “陆医师。”他微微颔首,与陆政廷打了个招呼。

  陆政廷追随清妃娘娘,自他与邢遮尽相识之际,便跟在清妃的身后,是裕王府上了年纪的老人,有印象里,宋庭誉甚至还顽劣,去抓过他过长的胡须。

  某种意义上来说,宋庭誉自幼伶仃,在陆政廷的身上,也看到过一些微末的长辈关爱。

  只是如今再见,身份已变,曾经的情意经过时间的消磨,同样自然得随之江海。

  “是王爷叫我来为您把脉的。”陆政廷恭恭敬敬地向着他行了一礼,旋即便上前,要把上宋庭誉的手腕,后者却向后躲闪了一寸,宽大的袖袍遮掩住腕骨。

  “不必了,劳烦陆医师挂心,许是我劳累过度,算不得什么大病。”

  宋庭誉身中寒毒,自然不想让他人知晓,找了个缘由便推脱过去。

  陆政廷闻言,在半空中的手稍稍僵了一瞬,略显浑浊的眼珠沾染上了薄雾,稍稍涣散,似乎神游到了什么地方,过了一会儿,又回过了神。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绷着的肩膀也在这一刻松懈。

  宋庭誉很敏锐地感受到了他的变化,一时之间,喉结滚了滚,心头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情绪。

  “老夫无能,救不得宋小公子啦……”陆政廷垂下眼开口。

  这话没说什么前后,却让有心者立时听出来其中意味。

  宋庭誉略微得一滞,慢半拍地想起来,陆政廷是跟在邢遮尽身后的老人,自己从前病发昏迷,恐怕也是由对方诊治——那么他方才自认的隐瞒寒毒,倒显得可笑起来。

  “先生都知道了?”宋庭誉很快调整过来,自然忽略了这份插曲,甚至扯出了一抹笑意:“陆医师不必自责……人之生死本由天定,或许,这就是命数……”

  房屋寂静,落针可闻,与当事人相比,陆政廷表现得却更不容易释怀。

  宋庭誉的寒毒愈加凶悍,早已脱离了他可以掌控的范围,他静默了许久,再抬起眼,却见宋庭誉已经微微偏首,做着假寐的模样——这其中的赶客意味太过明显,倘若是个识趣的,恐怕现在已经说了拜别之话。

  只是今日,陆政廷却忽略了这份暗示,又与他周旋良久,方迟凝地开了口。

  “宋小公子就没有想过,自己日后身死,王爷该如何孤身么?”

  掩在广袖下的指尖倏而一晃,等了一会儿,宋庭誉才慢慢地撩起眼皮,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投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六年以前,这个时常跟在邢遮尽的后头默不作声的幼弟,已经悄然长大,举手投足间,都沾染上了一股将军的威严和压迫。

  陆政廷略显浑浊的眼球在这一刻对上他的目光,竟隐隐有些招架不住,想要躲闪开来,几经周转,却还是强撑着没有侧目。

  “我与裕王殿下不过是名义上的连理,即便日后我真的死了,他也不会伤心到哪里去罢?”

  终于,宋庭誉启唇开了口。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低哑,情绪从字句的缝隙中渗透出来,又被牢牢地掩盖住。

  陆政廷在听到这句话后,积年而出的沉稳险些破功,想要露出一个嘲讽意味的笑容来。

  只不过到最后,他只是深深看了宋庭誉一眼,状似感慨般自语:“宋小公子和王爷,还真是同道上的人……”

  这句话实在太过不清不楚,宋庭誉闻言,下意识地就皱起了眉,从前积压在心头的疑惑和端倪仿佛找到了缝隙,一拥而上。

  “陆医师这是什么意思?”话中带了些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迫切。

  “当局者迷。”陆政廷停了一会儿,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继而又将问题抛回了宋庭誉的身上:“宋公子当真没有发觉到,王爷对您的心思么?”

  宋庭誉的心跳抑制不住地快了起来,恍惚间有种感觉,好像从前种种即将呼之欲出。

  他的声音染上了几分颤抖,话堵在了喉咙里,尝试性地动了动唇,却又偏过头,将情绪掩埋。

  “他喜欢你。”

  陆政廷终于在下一刻出声。

  脑海中如同惊雷般炸响,将本就起伏的胸膛炸的翻天覆地,宋庭誉霎时头脑发昏,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字句,琥珀色的瞳孔与陆政廷相对。

  “……怎、怎么……”

  宋庭誉忍不住按住额头,下意识想问:怎么可能?

  可是话到嘴边,却没法出口。

  自从当初坠崖,邢遮尽濒死亲吻他时,心中便隐约地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可是八年来的误会,早已养成类一道羁绊,无法在一朝一夕间,便轻易将之磨灭。因而在这个想法出来的一瞬间,宋庭誉便将其划过,下意识地躲避和掩盖。

  他不敢去想。

  八年,多少个日月,人生又有多少个八年?他邢遮尽将一份感情埋藏了 八年,在这八年里,又出现了多少的物是人非?

  当潜藏的意识触及赤l裸裸的真相时,一股来自于执念的恐惧便会疯狂地放大,直至有人冒死,来捅破这一层薄膜。

  陆政廷做了这样的一个人。

  宋庭誉头更加的疼,心却快地难以自已,口中嗫嚅着胡话,说不清一组完整的语句。

  “他喜欢我……那当年、当年又为何……”

  “那年先帝病重,朝堂之上人人自危,你身在武将之家,他又是皇族血脉——清妃娘娘与太后情同手足,必然是要避嫌……”

  “而况当初,倘若他真的答应了你,前任太上皇已故,清妃娘娘势单力薄,有心之人看见了,谁又能护住你一个外室出的庶子呢?”

  凤眸颤动,多年来积压在心头的执念一瞬被人扫清,却叫人眼花缭乱。

  陆政廷说得对……这样简单的道理,为何他宋庭誉自以为清醒机敏,却没有将之看透?

  “那现在呢?”脑中的叫嚣声愈加地猖狂,宋庭誉的思绪有些混乱。恍惚间,他抓寻到了什么突破口,启唇而言,紧跟着心脏更加快速地跃动。

  对……

  “现在呢?——如今我已手握兵权,他亦是权倾朝野,为何几经周转,邢遮尽还是要将心意瞒下?”

  宋庭誉抓住了这一漏洞,便有些失控地追问起来,然而这一次,陆政廷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了好一会儿,连目光都偏移了开。

  模糊间,宋庭誉意识到了什么,好像有一处破绽和苦衷要在这一刻揭露,他忍不住上前一些,一把抓住了陆政廷的手。

  “陆医师,您是不是知道什么?告诉我……”

  后者身体一晃,指节跟着动了动,宋庭誉在他略显浑浊的眼中看见了迟疑,和犹豫不决。

  这背后、藏匿着什么?

  额头更加地疼痛,宋庭誉咬着牙,几乎要抑制不住地发出呻吟,终于,眼前的人稍稍动了身体,嘴唇旋即开合。

  “他身上有毒。”

  平地惊雷,宋庭誉一瞬间手脚冰凉。

  “叫情蛊……已经有了八年。”陆政廷冲破了心中的桎梏,紧跟着接话,他报上一句时间,一个重合了太多事物的时间。

  隐约之间,脑海中又是山鬼铜钱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好像根植于记忆深处,久远到宋庭誉从未发现过一样。

  陆政廷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喜欢你……喜欢了八年,或者更久——这八年来对你的每一次心动,都会遭受万蚁噬心的反噬……这就是情蛊之毒。”

  “我曾告诉他,再与你相见,逃不过死路一条——”

  这位老医师说到这里,眼神落寞了一些,好一会儿后,才再次接话。

  “只是太可惜,他长大了,再也不会听我的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