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亦记挂着一夜的任务,坐在饭桌前,又问了一遍。
段轻尘道,“我前不久经过潮海平郡,受了伤,被湖神所救。湖神说受他恩惠无需感谢,只要在一年一度的湖神祭日,守灵三日,守灵必须要四人,幸好谢二公子仗义,帮我忙,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谢芳树见谢翡是瞎子,特意吩咐了一个侍女,伺候在他的左右,为他布膳。
却见他拿碗筷,行动自如。
一不小心扫到了他手臂的胎记一般的印记,望向陵亦的目光,不似之前那般的充满敌意。
要说,世间能有什么术法,能使一个瞎子行动自如,莫过于山河殿的血契共生之术。
看来,秋亦陵与谢翡之间,关系并不一般。
说起来,昨日光顾着在意秋亦陵,不怎么细瞧谢翡。
又因着谢翡双目遮了起来,一时之间也没多想,今日多瞧了两眼,便觉得他的五官神似一个令人厌恶之人。
“谢公子是哪里人?”
刚刚段轻尘问了一遍,此时谢芳树又问了一遍。
谢翡依旧是那样回答,“出身无名乡野之地,说了恐怕谢公子也不知道。”
陵亦倒不觉得谢芳树会和段轻尘一样,好奇别人的出生。
谢芳树眉眼弯弯,“无名乡野之地,难道是西陬吗?”
段轻尘警告他,“谢二!”
众所周知,西陬是魔域,此话简直就是在问他是不是魔修。
谢芳树无辜的道,“我又没说错,要不是谢公子遮了双目,他的面容,有几分肖似西陬魔尊啊。”
“阿翡是阿陵的朋友,我相信阿陵的为人。”
陵亦心思感慨,段轻尘对于他,一向视为至交好友,自己却不得不欺骗他。
虽说谢芳树的猜测方向错了,但是,误打误撞差点识破了谢翡的身份。
陵亦看着段轻尘清澈的目光,想要为谢翡辩驳一二,却始终开不了口,无法欺瞒于段轻尘。
何况,就连他都不知谢翡的具体来历,之前他听涂孜说过一些,谢翡上山之前遭遇之事。
谢翡不慌不忙,“说起来,不怕谢公子笑话,我出身于中陬夏溪镇谢府,父母双亡,后被绑匪所劫,绑匪索要赎银一两,管家送来二两银子,要绑匪撕票,之后,我在绑匪身边,以行乞为生四年有余,后来……”
段轻尘连忙叫停,“阿翡,你别再说下去了。我相信你。”
段轻尘瞪了一眼谢芳树,“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段轻尘给谢翡又是添饭,又是夹菜。
谢芳树,“……”怎么又是自己变成了大恶人。
陵亦目光幽深,他知道谢翡所说是真话,只是没这般详细。没想到,他幼时便这样可怜,在天道门,又遭遇赢照等一帮人的欺凌,后来,不知遭遇何种变故,觉醒了异人血脉。
难怪,他如今不会再轻易相信别人。
尤其是,师父把他弄到陌桑阁的方式,自己无意中做了帮凶。
最后一日,离开落安城之前,有书用器皿取了谢翡数份血液保存,留作给幽浮城主饮用。
因着这事,谢翡得了五片金叶子,还给了陵亦两片金叶子。
陵亦想着,是自己带了他走上了一条荆棘之路,坎坷而又危险,往后,应该护他周全,对他再好些。
谢芳树见他们三人和乐融融,不免食不下咽。
出了船舱,坐在木椅之上。
漂亮的女侍从服侍,捶肩按摩、软玉入怀,一贯风流。
真是让人不得不感叹,骄奢淫逸,无人能及谢芳树。
如此,过了三四日,便到了潮海平郡的码头。
画舫到岸,谢芳树收了画舫,纸人化作的侍女,一并收入袖内。
四人上了岸。
湖岸边,一座湖神庙十分显眼,矗立在那儿,花团锦簇,欣赏不来的气派,又俗不可耐。但依旧看得出修建的人,十分的虔诚与用心。
院墙角落的青苔,掉落的红漆,可见寺庙有些年头了。
一行人踏进湖神庙的大门,只见一座湖神像立在院子中央。
一进大门闻见一股烧香的味道,但比一般的香味道更浓郁厚重。
段轻尘望着湖神像,“谢芳树,你觉不觉得,这湖神像跟你七姐有几分相似?”
谢芳树手中翠羽扇一合,脸色难看,“何止是几分相似,分明是照着她的模样雕刻的。”
令谢芳树脸沉如水的是,雕像衣不蔽体。
谢芳树轻身一跃,将四周屋檐装饰的七色绸带取下一截,振臂一挥,一条七色绸带裹住她的身躯,无风飘扬,平添了几分飘逸出尘气质。
“你七姐失踪多年,难道曾经来过这里?”
“湖神庙中无人,我们分头寻人问问。”
段轻尘和谢芳树各自分头寻人。
谢翡仰视巨大的雕像,宝相空灵庄严,盘膝而坐,闭目朝前,眼角是一颗红痣,栩栩如生的表情,悲天悯人。
细看,雕像四周有燃烧的灰烬。
谢翡道,“或许,原先,雕像并不是这般。”
一位大娘抱着一个包袱过来,“你们是谁?为何擅闯湖神庙,惊扰了湖神娘娘。”
忽地想起湖神娘娘的模样,又急又怒,拿起一旁的木棍,挥向谢翡他们。
陵亦道,“非是故意惊扰,只是误入。”
谢翡指了指湖神雕像。
大娘见湖神娘娘被包裹的严严实实,方才收了棍子。
要撵他们出去。
谢翡道,“我们是外乡人,应湖神娘娘之约,在湖神水祭期间,守灵三日。”
大娘听到他们来意,这才露出几分笑意,住了手,“原来,你们也是守灵的灵子。”
动静有点大,引来了谢芳树和段轻尘。
“他们也是的?”
“是。”
大娘放下大包袱,唤他们跟随自己走,“既来之,四位公子,上柱香再走吧。”
四人上了香,香烟缭缭。
谢翡一转身,不见了其他人,疑惑的在湖神庙里找了一周,没有找到其他人。
他走出湖神庙,眼前的景象映入眼帘,不是潮海平郡!
他闯入了一个战场?
风云变幻、山崩地裂,天地为之震动,漫天飞沙走石,刺目的刀光剑影,两名青年男子悬空对决,斗的天昏地暗。
他们修为是何等的境界,才能打斗的如此激烈,有毁天灭地之威。
谢翡顾不上惊讶,只想立刻逃离,不受波及。
直到茶白色衣衫青年挥出一道银色流光刺中他腹部,剑光穿身而过,他毫发无伤。
他停了下来,不知为何,在这里,可以轻松的走到他们中间。
透过漫天沙石,他清晰看到,那位茶白色衣衫青年的面容,竟非常神似陵亦。
他手中的武器,通体似水非水,波光潋滟,三尺长如练。
转首看另一侧,心弦震颤,大惊失色,另一缃衣青年长相与自己如此的相像,就好像透过时光看到了几年后的自己,他又是谁?
“牧流,你当真对我如此狠绝?”茶白色衣衫青年面露不可置信的神情。
缃色衣衫青年是牧流?那是谁?为何跟自己这般相像?
难道是上香,引发的怪像?
谢翡凑近,看到牧流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聆枢,到底是谁下死手?”他身上布满了血痕,左侧腹部明显就是深可见骨的血洞。
原来,茶白色身影是叫聆枢,聆枢又是谁,为何跟陵亦长得这般相像?
“你咎由自取!”说着又是一道流光剑意直射而来。
牧流躲过对方连续挥来的致命杀招,身上又多了几条血痕。
直到一个身穿玄色衣衫,及腰长发披散,撑一把绯红伞的青年闯入战场。
绯红伞凌空转动,浮影重重。
周遭万物恢复如初,昏暗天空瞬间天蓝如明镜,碧空如洗,仿佛刚刚那一场战斗不似发生。
聆枢看到来人,面容愈加发寒,剑指绯红衣衫青年,冷冷开口,“梅寒,让开!”
牧流闪身站到梅寒身前,“聆枢,与他无关,你有怨气冲我来。”
谢翡不知为何,不由自主的靠近聆枢,看到他俊美无双、目带寒冰的双眸,在牧流说完那一句话,露出一丝受伤的神色,语气森森留下一句,“好一个与他无关,我有怨气冲你来。”
说着冷然锋利,直冲梅寒而去。
梅寒身形步法移转诡谲,一步一顿,脚下生花,绯红花瓣飞旋带出一道道绯色流光,直射聆枢。
牧流望向两方,一咬牙,最终选择扑向梅寒,替他挡下聆枢的森然杀招。
这一幕刺痛了聆枢,他手中武器无声滑落,就连那一道道绯红流光,都忘记了躲闪,任由它们穿身而过,刺伤自己。
胭脂血色印染了茶白色衣衫,好似开出一朵朵猩红花朵,刺目的让人不忍直视。
聆枢最后望了一眼牧流,凭空一握,那似水非水的三尺武器飞回,凌云一挥,致命流光越过梅寒,直冲他们身后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无上杀气以开天辟地的凌然气势,从峰顶一路向下,劈向谷底,轰鸣一声,惊天巨响,巨峰一裂为二。
“牧流,我与你,犹如此山,再无瓜葛。”聆枢背身而立,一字一句言道,手中武器流光浮动,言后身影如流火,遽然离去。
牧流正要疾驰追人,旁边的梅寒拦住他的去路,“你是仙,他是魔,你们注定势不两立。他已决定离你而去,你又何必要追上,趁此机会,不如一刀两断。”
牧流还是要追。
梅寒再一次叫住他,“牧流,我为你舍弃仙身,修鬼道,你是如何答应我的,你忘记了吗?”
牧流沙哑开口,“我没忘。”
执剑的手,血不断的往下滴落,浑身伤痕累累,不及心中沉痛。
谢翡这时,注意到了他手中之剑化为一根紫竹。
“谢翡!谢翡!”
这古怪的幻相,被现实的呼唤声打破,烟消云散。
须臾之间,他再次回到了真实。
站在湖神像前。
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与牧流为何长得如此相似?
聆枢与陵亦为何长得这般相像?
梅寒又是谁?只看到背影,不知他的模样。
“谢翡?”
谢翡回过神,盯着咫尺之遥的陵亦细看,若是陵亦再年长几岁,恐怕真就与那聆枢一般无二了。
陵亦纳闷,“谢翡,你这是怎么了?”
“我这是……”谢翡想了想,刚刚所发生的的一切,他根本无法解释,按下心中的疑惑。
“我没事。”
段轻尘跟着道,“阿翡,刚刚轮到你敬香,你站在那处一动不动,吓了我们一跳,还以为你被湖神魇住了。”
陵亦无法告诉段轻尘,他与谢翡结了共生血契。
作为契主,他能够控制谢翡的神魂。
刚刚那种情形,他居然无法沟通谢翡的神魂,他如何不担心,是不是湖神庙的古怪。
大娘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幸亏你醒了,刚刚这位公子,太吓人了。我说了湖神降福,是常有的事,哪里值得大惊小怪。”
陵亦想到自己过度的反应,向大娘道歉。
大娘摆手,“你也是关心则乱。湖神祭将在两日后举行,我事情忙着呢,得赶紧先送你们过去,快,跟我走。”
谢芳树将一锭银子递给老妇,继续问,“祭拜湖神?真的那么灵验?”
“潮海平郡,多亏有了湖神,才有今日的太平日子。”大娘收到银子,喜笑颜开,十分的热情,有问必答。
“婶婶见过湖神吗?”段轻尘问。
“当然,湖神曾经显灵过,现在的湖神像就是照着湖神画像雕刻的,那画卷是潮海平郡丹青最好的郑秀才画,又怎么会出错。”
“也就是说,那位郑秀才见过湖神?”
“是,郑秀才是有缘人,湖神才会显灵。谁谁不盼望湖神显灵哩!”大娘的语气里充满了羡慕之情。
“郑秀才还活着?”段轻尘问。
“那是当然啊。郑秀才受湖神阴泽庇护,是潮海平郡最长寿的老人,已经百岁有余。”
“潮海平郡何时有湖神的?”谢芳树关心这个,若是与他七姐相关……
“那是我小时候的事情吧……反正,很早便有了。”
陵亦没有问,反而时不时的瞥向谢翡,好几次都发现,他在看自己,目光有点难以理解。
陵亦反思,自己好像没得罪他吧。
不免细细想着,之前做的事情,有没有过错,无意中得罪了他。
谢翡则是想着刚刚所见幻象。
他是闻了香味之后,坠入幻境之中,那幻象是不是与香味有关?还是湖神显灵?
那大娘指着潮海平郡的城门,“前面便是,你们一进城,有人会接引几位公子。”
四人告别了大娘,入了城。
谢芳树问起段轻尘,“你之前是被湖神所救,你见过湖神吗?知道她的模样?”
段轻尘道,“没有,要是知道她长相,我会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