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指甲陷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痛意,只有心里遏制不住的失望和暴虐之意在蔓延,一点点侵染理智。
不,你是知道的,根本不可能是我!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和他们一样。你没错,你只是做了一个所有人都会做的选择而已......可笑的是,我竟然还在奢望。奢望你是真心待我的,你和他们不一样……可我却忘了,你也只是个普通人。
那点善意,不过是见我可怜施加的怜悯之心罢了,换作路边一条狗,你也会对它温柔。
这种温柔只是随意发的善心,可以给相蓉、给相图、给他们所有人!给又怎么会真的为了我这么一个低贱的废人而使自己处于不利之地呢?
对吧,完全没必要。
孤也觉得没必要……
“臣身为太傅,理应教会学生何为王法、何为尊师重道......”段轻舟面色依旧冷峻,白皙修长的手背上手筋凸起,九节长鞭丝毫不留情面的抽了出去。
“啪!”
长鞭劈开长空,打在人身上,甩出一道足以让人颤抖的声音,可见力道之重。
相墨闭紧双眼,料想中的剧痛没有出现,耳畔传来皮开肉绽的声音,就听见身边一声嘶哑尖锐的惨叫,“啊!”
少年蓦地怔住了,睫毛颤抖着睁开眼,眼底翻涌的黑潮还没有褪去,眼眶微红。
看见了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而撞向靶子的相屏山。
握在弓上的手也僵了。
不可置信的看着男人,一时间竟分不清现实还是幻想,耳畔仿佛炸开了烟花,嗡嗡作响。
那一鞭子甩的不轻,用了段轻舟三分力道,相屏山胳膊处的衣服肉眼可见的渗出血来。
他收起鞭子,拭掉上面沾上的血污,若有似无的问道:“……三殿下,你说是不是?”
相屏山很喜欢用鞭子抽打不顺眼的下人,看他们挣扎求饶痛哭流涕的模样,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被抽的竟然变成了自己。
突如其来的一鞭子打的他措手不及。
没想到段轻舟一介文人竟有这么大的力量,他踉跄着毫无招架之力,胳膊和胸膛处火辣辣的疼,钻心入肺。
相屏山扶着靶子站稳,不知是否因为愤怒和恨意,他的双眼眼里泛起血丝,格外赤红狰狞,怒目圆睁。模样不似常人,倒像是厉鬼附身了一般,眉宇间狂怒暴躁,非常骇人。
像是恨不得将人抽筋拔骨碎尸万段,咬牙切齿,“段轻舟,你疯了吗!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找死!”
“明明是相墨那个小贱人拿弓射的你,你竟然打我!不但包庇一个废人,反而企图将大不敬的罪名推到我身上。我堂堂周国三王,竟然遭受此等羞辱与污蔑,怎么能忍!”
说着,便唤来了小厮。
“来人!备马车,孤要去见父王!”
“不过区区一贱臣,竟敢这样找死,我到要看看你这个太傅还能做几日!”
段轻舟将细鞭在劲腰上绑好,看着小厮牵来马车,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三殿下若是想去和王上告状,也不是不可,只是要考虑清楚……”
“三殿下这些年风光无限,做的恶事可谓人尽皆知。”
“依臣看,三殿下最好快一些将事情捅到王上那里,王上召臣询问,方便臣一个不小心吐露些什么不该说的。到那时,东窗事发……不用等王上亲自派人去查,这满城的风雨都会涌入王上的耳朵里。”
“三殿下可是要好好想、想清楚了。”
男人最后四个字咬的重了些,让周围的纨绔们都感觉不寒而栗。
已经半只脚跨上马车的相屏山,听到这些话后脸上黑的要滴出墨来,眼里狠毒毕现。
段轻舟话音一转,“三殿下方才说臣诬陷您?在场所有人都皆后退,唯独三殿下和六殿下站在原地。”
“我在场又如何?分明是相墨那个小贱人握着弓!”相屏山已经逐渐失去理智。
“诸位都生了眼睛,都看得见方才发生的事情,他们沉默不语都是恐惧你的权势与欺压。三王子,你当真以为您身上的宠爱能护您一世吗?”
男人撇了一眼树干上的箭痕,微微抬起的下颌线流畅,棱角分明,“况且这一箭射的狠毒,入木三分,挽弓时用极大的力气才能有这个成效。而六殿下的手根本就拉不开弓,这您不应该最清楚吗?”
两年前相墨的右手被相屏山当众挑断了手筋,此刻在场的人大多也都是当年的见证者。
相墨手废了,根本不可能拉开那张弓。事发时相屏山将弓塞在少年手里时,他们也都看见了。
但他们没一个人敢说。
他们各怀心思,畏惧权势和欺凌,但不可置否,他们都是帮凶。
他们的沉默,是最好的武器。
就这样被揭穿了藏在心里两三年的事情,那些肮脏突然暴晒在烈日之下,让在场的人都感到身上发冷,惊骇着,同时如芒刺背。
没有人会想到,隐藏了两年的事情突然被提起。更没想到,是被一个刚上任没多久的新科状元。
有人不禁感到疑惑,段轻舟难道就不怕得罪的三王一脉被罢官甚至流放吗?
但大部分人还是愿意看到这种场面的,相屏山惯来尖酸狠毒,母亲淑妃仗着恩宠更是辱人至极,在场的都受过他的欺压,就比如长公主相蓉、八王子相图。
此刻坐山观虎斗,心里惊惧的同时又觉得爽快极了。
相屏山听了男人的话,脸上仿佛加了调色盘似的颜色变换。
感受着平日里任他欺辱的人竟然都在看他笑话,他心里恨不得将他们都眼全都剜下来!
贱人,都是一群贱人!
落井下石的贱人!
脸色铁青,眼里爬上的血丝越发鲜明,目光阴沉的走到身边侍卫面前。
一把抽拔出侍卫腰上别的剑,狂怒的冲到段轻舟身前砍了上去,“就凭你,也敢威胁我?你是个什么东西!”
剑光在男人眼底一闪而过。
段轻舟目光平静,这种要技巧没技巧要力道没力道的剑,他一只手就能反扭攻势,根本不屑的躲。
从前要是谁用这样的剑法在他面前蛮横,估计坟头早青草两丈高了。
感慨他一朝被封印仙法、沦为人臣,连这种草包都能在他面前明目张胆的叫嚣。
就在剑刃离他心口不到三寸时,他欲抬手将化解剑刃,改变剑锋走势,却被人一把推开。
他骤然回头,却见那长剑已经没入一身玄衣的少年胸口,伴随一声闷哼,长剑抽出来,带着血珠洒落在地上,少年眼看着就要栽倒在了地上。
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一攥,他立刻冲上去将少年扶住,一脚将望着剑上鲜血呆住的相屏山踹倒在地。
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声音含恨,“众目睽睽之下竟对手足兄弟下狠手残杀,三王子真是好样的!”
段轻舟只急着抱少年去不远处的太医院,没有注意到相屏山的异样。
手上沾了少年粘稠的血液,少年已经在他怀里昏过去了,他低声怒骂,“这么光明正大的下手,三王子怕是疯了!”
不料,他这话竟一语成谶。
这件事闹得很大,不过半个时辰就传到了周王的耳朵里。
虽然是废太子,可毕竟也是王子,众目睽睽下被手足残害,周王的脸面怎么搁得下去?
一干人跪在太医院外,身着一身玄黑镶红边广袖长袍的周王铁青着脸赶到。
少年被包扎后安置在一处病榻,只穿了寝衣,眼睛紧闭,面色苍白,唇无血色。
周王相钰一进屋子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一股股血腥味钻入鼻间,看着少年一张像极那人的脸,他皱了眉,眼底略过厌恨神色。
段轻舟刚给相墨喂过汤药,见到国君,放下碗行了君臣之礼,“王上。”
“段卿平身。”相钰不着痕迹的撇了一眼他的右脸,那张如玉君子的脸颊上有一道血痕,血已经凝固了,“六子如何?”
“剑再偏一寸便是心脏,殿下至今昏迷不醒。”段轻舟说话一向冷漠平淡,让人辨别不出情绪。
“寡人已经将三子幽闭在府上,不想他私下竟这般狂妄蛮横,另寡人失望。”
段轻舟知晓人性凉薄,做王的更是如此。
周王对三王子看着平日宠溺万分,一旦出事却只是一句“失望”。这样看来,相屏山也不过是一颗随手就可以抛弃的棋子。
用所谓做给人看到盛宠把相屏山养成这样一副刻薄狠毒的模样,让所有人都认为他就是太子的候选人,成为众人都眼中钉肉中刺,为了悄无声息栽培的继承人做挡箭牌,为王的都惯会算计。
周王表面上不理朝政一心求仙问药,实则也早就打好了算盘。
甚至什么时候退位,都盘算的清清楚楚。
只是那个继承人,绝对不可能是相墨。
至于原因……
段轻舟心里算计着下一步,表面上却是一副惭愧模样,“三殿下今日犯此等大错,是臣管教不严,请王上责罚。”
“不是段卿的错,不必自责。”
相钰在少年榻前站着,看见少年白皙到几乎透明的右手腕处有一点深色痕迹。
他手指一拨将袖子挑开,赫然露出一条狰狞的疤痕,像是被刀子切断了筋脉,又用针线缝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