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浮生镜里,记忆碎片的主人只要一死,这个镜碎片便自动破碎,他们会被退出镜中世界。
此刻云骁已经自尽,世界却没有任何动静。
段轻舟:“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主人有两个吧,我们只知道云骁是,却忘了还有另一个。”
他们的眼前,就在云骁彻底断气那一刻,锦衣貂裘的男人踉跄着扑倒在她身边,手指颤颤巍巍的伸出去试探她的鼻息,然后仿若天塌下来了般,一下子跌坐在雪中。
狼狈不堪。
开口惊惶的喊了“御医”,牙关打颤的碰在一起。
太监看见一向威严沉稳的陛下竟跌坐在血地里,心下一惊,从方才陛下接到侍卫密报后失魂落魄疯狂奔跑到这冷宫时,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慌忙上前要扶陛下从雪里站起来,却被一个几乎要杀人的狰狞阴寒眼神给遏制了脚步,顿时寒气从脚底窜上来,他狠狠的打了个哆嗦。
李元景暴怒,咬牙切齿,“滚!滚出去,你们都从这里滚开!”
跟在不远处的太监全都退了出去。
冷宫四周没有生息,只有他和……两具冰冷的尸体。
这时,才露出脆弱表情,“我来了,朕来了、云晓,你别睡,醒醒、醒醒!”
他用尽全力摇晃云骁的肩膀,眼里有着巨大的惊慌和惶恐,焦急的疯了一样,仿佛这样云骁就能够回应他。
可他又被那一地刺目的鲜血所刺激,吓得咬紧牙关,哆嗦着捂紧她失血过多惨白发青的手腕,却发觉血迹早已干涸了。
血早就不流了……
“云骁,朕命令你起来!不要跟朕开这种玩笑,你知道的,朕最厌恶这被欺骗,你快起来……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朕就……”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连她在乎什么……都不清楚。
运筹帷幄的帝王,在极度压抑下悲痛怒笑了几声,崩溃了,一向控制很好的表情崩裂成了碎片。
颤抖的声音因为哭腔而已经分不清原来的声线,只剩下狰狞的疯狂和不甘。
“你不是很要强吗?不是千呼百应的潇洒吗,不应该拿着你的红缨枪刺我,你怎么能死在我前面!我的计划就要成了,还没有来得及陪你看万家灯火国泰民安,你为什么扔下我就,凭什么就这么死了!”
他的声音沙哑,痛苦压抑在喉咙里,像是刀子插在心里,一刀一刀剜下他的肉。
痛不欲生。
李元景忘记了,当初是他说出那句“你怎么不去死”,此刻却又怨恨她走的干净潇洒,留下他一人痛哭挣扎。
他对她,怎么样都是有恨的。
殊不知,她曾用何其坚毅的心来对待他,一心一意,付出了一腔热忱。可那真心被他弃之如蔽褛,现在却又来问她要,悲哀不过如此。
他嘶吼和痛哭过后,像是冷静下来一般,将没有温度的尸体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布满血丝的眼眶殷红,仿佛抱着绝世珍宝。
像是丝毫不在乎她被污垢油脂黏在一起打结的头发、褴褛肮脏的衣衫和满是污泥的脸庞,也没有看到她因皲裂布满冻疮和脓疮红肿的手,更没有闻到她因为很久没有沐浴而散发出的污秽臭气。
他只是一个丈夫,抱着自己死去的妻子……
看着这画面,段轻舟气的只觉得怒火在胸口淤积,气的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人死了,他倒是来了,早干嘛去了?
如今记忆也差不多到尾,未见半点离魂剑的线索,想来是在这个记忆碎片里没有出现。
他盼着离开,一点不想知道这个狗皇帝到底为什么突然又这么一副深情像,只想快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他觉得再这样下去就窒息了。
于是,他抓起方书年的手,修长细白的手一挥,金光化作利刃将面前的一切都割裂开来,四周景象四分五裂化成了一地碎片。
霎时间,天旋地转,四周昏黑一片。
等方书年再睁开眼,已经躺再来冰凉的地上,手中的温软触觉也没有了,变成冰冷入骨的冰窖地板。
他眸色晦暗起来,站起身来理了理的褶皱的袖口和衣摆,随后眼底一片平静。
按了按不舒服的太阳穴,暼见倒在一旁倒在地上的男人,男人脸色苍白的厉害。
他在浮生镜边徘徊,伸手偷偷触摸那颗鲜艳的红色水晶。
却在此刻,被一只手提着后颈向后拖了一下,狠狠一个爆栗,“你个小东西,干什么呢?”
他吃痛的双手抱着头,“错了,徒儿知错了!师尊轻点——”明明话都正常,可少年的调子又清,带着刻意讨好人的柔软,在段轻舟听来,这最后一句就耐人寻味了然后……又一个爆栗。
“少废话!”
旋即,方书年就被蒙上眼睛,提着后颈从这里出去了。
摘下黑布条是,入眼已经是师尊的寝殿了。
大殿不染纤尘,干净的光可鉴人,可谓是雅致风韵,很有仙人意味。
大殿的四角放置着熠熠生辉的夜明珠,柔软温和的光入目,奢侈中透着一股清润。
小案桌上放着世间罕见的五彩玲珑石和烛香,高高的香散发着袅袅娜娜的轻烟。
紫檀木桌旁放置着千金难求的红宝石珊瑚,桌子打磨的圆润,上面放置着晶莹剔透的玉茶壶和茶杯。
浅紫色幔帐挂起来,榻上收拾的干净整洁。
地面是琉璃砖铺成的地板,富华豪奢比王宫更甚,明亮洁净的几乎能反光出人的脸。
尽管方书年已经来过多次,晃眼一看也不由得心底赞叹——奢侈!
实在是奢侈。
师尊是玉坤山最能挥霍奢侈的主。
奈何掌门宠他,待他比亲儿子都好,什么豪华罕见的东西都往他这里塞。好在掌门没有儿子,不会争风吃醋,但其他几位长老可就不这么容易糊弄了。
谁人不知南斗长老段轻舟是玉坤山说一不二的人物,年纪轻轻拥有价值连城的宫殿、数不尽的珍奇重宝和仙器。
他人怎么能不眼红?
更何况这个美人长老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只知道在那些漂亮女子身边转悠。
修炼不见勤奋,采花倒是一流。
凡是让他看上的女人,最终必定收入囊中。不过跟他倒是也没有人能够长久,都是玩一段时间就好聚好散了。
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跟他勾兑过的万千女子散时竟无一人闹上玉坤山,提及南斗长老也都一致说他是个怎样细心温柔的男人。
可见他手段之高明。
只是那些女子的亲眷就不这样想了。虽然是修道士人,但也和凡间一样的把女子贞洁看的很重,尤其是预定在家族联姻谱上的长女,更是关乎家族兴荣。
然而只要有几分姿色的,都落入了一个大门派的登徒子手中,偏偏这个门派是三足鼎立于天下的门派之一,而且这放浪不羁的登徒子还位居长老。
简直让人咬牙切齿,恨不得啖其骨肉,偏偏只能忍着。
于是,段轻舟就成了修道士人齐力抵制的非魔族的第一人。
方书年摇摇头,他师尊就这样子,没救了。
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别的修士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攻上玉坤山。
如果真有人能够登上玉坤山顶,就会发现这位南斗长老其实没有传闻中那么牛批,门下就一个弟子,且没什么用处,只能给玉坤山清洁方面做出一点贡献。
而且这位好似谪仙般的长老呢,也从来不参加夜猎和晨练,出门游玩也得靠其他长老座下弟子保护,从来没有出手过,俨然是一朵中看不中用的草包雕花。
方书年想,如果能有勇士敢闯入玉坤山与段轻舟打一架该多好,让那些传的神乎的谣言全都碾碎,把那个心高气傲不将人放在眼里的众星捧月的南斗长老狠狠的压在地上……该多好?
他其实心里厌恶段轻舟。
他从来都没把段轻舟看做师尊,就像段轻舟也未必把他看做徒弟。
毕竟一年多了,段轻舟都没有教授他半点技艺,别说练武切磋比剑了。就是见面都困难,也就是现在他有点用处,这两天见得频繁了一些。
他哪里是徒弟,分明就是个工具。
不用收取报酬的劳动力。
只因为段轻舟是他名义上的“师尊”。
说实话,他挺恨段轻舟的。
明明自己是被掌门领回玉坤山的,有学习道法的资格,却中途被段轻舟点了名收下。
眼睁睁看着和他一同入山的弟子都已经走在强者的路上,而他却只能在玉坤山门前、段轻舟的管辖范围内清扫落叶。
明明他……不比那些人差,可却受尽明里暗里的讥嘲和白眼,只因为段轻舟。
要是没有段轻舟,他现在或许在掌门手底下,或许在其他武系长老手底下,他不与人争,也懂得谦忍,不会让同门感到不舒服,更不会惹长老厌恶,定然能够活的像个样子。
最起码和众多普通弟子一般。
而不是在别人的瞧不起和冷眼中清扫一地的落叶。
方书年有时候边扫边出神,段轻舟不努力、不上进,甚至也没有什么实力,凭什么就有个这么好的命,成了一呼百应的长老。
还整日吊儿郎当祸害小姑娘。
这种人天生含着金汤匙,没有受过挫折磨难。就应该受点教训,才能让其体会到他们这种普通人的感觉。
就应该把高高在上的他狠狠的摔下去,摔个稀碎。
那样,多么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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