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惨白的光透过一层窗纱泄入,借着这道光,陆谨言眯着眼瞧见门口那道清瘦的身影似是抖了一下。

  睡意散了几分,但并未全散,没什么精神的坐起身来,后背靠在床头,捏了一下鼻梁,他偏头看过去。

  谢清许站那儿,模糊一个轮廓,虽然光线太暗看不清那张脸,但看过来的目光,隐约散发着一股恳求的气息。

  惨兮兮的,像只无处可去的小猫。

  记忆里经年的一个旧片段忽然猝不及防的闯入脑海,好像也是这么一个夜晚,也是这么一道瘦小的身影,可怜巴巴的站那儿,问他能不能进来跟他一起睡。

  好半晌,陆谨言眼神在暗夜里闪了闪,朝着那道身影开了口:“过来。”

  谢清许连谢谢都忘了说,带上门进来,却没往前,贴着墙边蹲下去,抱住自己,声音闷闷道:“我在这待一会儿就好。”

  陆谨言在漆黑里看着那道缩成一团的轮廓,感受着对方静静看过来的视线,险些气笑。

  他是准备就这么缩那儿看着他睡觉?

  还是觉得他被人这么盯着能睡着?

  “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陆谨言冷笑一声:“要么你过来,要么我过去。”

  浑身无法自控的恐惧感还未散去,另一道慑人的压迫感紧随其后。

  谢清许凭着恢复稍许的理智记起,他在陆谨言面前并没有拒绝的资格。

  而且,陆谨言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沉默半晌,他还是慢吞吞的起身,保持着双手抱臂的姿势,一步一步走至床前。

  陆谨言仅剩的耐心已经被消磨干净,掀了被子,躺至另一边,垂眼扫了下空出来的这边,朝着谢清许抬了下下巴:“上来。”

  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谢清许也没多余的力气再拉扯,安静的上床,背对着陆谨言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陆谨言将被子往他身上一罩,侧身闭上了眼睛。

  身后的雪松味,被子里的雪松味,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雪松味将他包围,谢清许缓缓伸出手,指尖抓住被子角,莫名的,那股恐惧感在渐渐消散。

  窗外电闪雷鸣依旧,恐惧感在消散,却没消散的那么快。

  谢清许窝在被子里,尽管极力控制不想要吵到陆谨言,身体依旧在某些瞬间不由自主的轻颤。

  大概有一刻,后颈突然落下一股温热。

  是陆谨言的手,没用多少力度,就那么松松散散的掐住了他的后颈。

  下一秒,那处皮肤被人来回摩挲两下,谢清许听到陆谨言似有些不耐的声音:“动什么?”

  带着一点被人吵到睡不着的烦躁冷淡,低哑一片,衬着窗外沙沙的雨声,像是越过了身后两人那一点距离,直接落在他耳畔。

  身体僵了一下,谢清许几乎在一瞬间短暂忘记了窗外恶劣天气带来的恐惧。

  察觉掌心那截脖颈的僵硬,陆谨言闭着眼:“怎么,怕我?”

  谢清许没应,身体依旧僵着。

  陆谨言落在他脖颈后的手又动了动,指节擦过那串因为太瘦而微微凸起的骨头,像扼住某种小动物的后颈一样,语气带着困倦的惫懒,却又含了一股说不出的威胁:“别再动,乖乖睡,否则我也不能保证我会做点什么。”

  这话冲击太大,直至陆谨言的手松开有一分钟,谢清许才缓过劲儿来。

  然后大概是因为被这么一打岔,他发现折磨了他大半个晚上的恐惧感,居然散了大半。

  也许是因为窗外的电闪雷鸣渐渐销声匿迹,也或许是因为害怕陆谨言真的做些什么,谢清许的身体渐渐冷静下来,不再轻颤。

  也不敢再发出什么动静吵到陆谨言,他乖乖窝被子里,一点一点平复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昏昏沉沉的雨声中,传来陆谨言均匀的呼吸声。

  谢清许眨眨眼睛,松一口气,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浸在全是雪松味儿的被子里,闭上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是陆谨言先醒的。

  醒来的时候,一颗脑袋正扎在他怀里。

  垂眸,视线里撞入一张白皙的脸,侧着,眼睫垂下来,不卷,但又长又密,时不时轻轻颤着,显得很乖。

  一只手还抓着他的睡衣。

  像被人捡回家后黏人的要命的小猫。

  还真把他当什么好心的主人了。

  陆谨言无声嗤笑一声,把那只手拿开,没什么表情的下了床。

  昨晚睡太晚,恐惧感消耗了太多体力,陆谨言动作不小,但谢清许没被吵醒,翻了个身,继续睡。

  又睡半小时,被冷醒。

  醒来,边上的热源早已消失,谢清许茫茫然抱着被子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昨晚发生了什么,才意识到,他这一晚身边暖烘烘的存在是什么。

  他竟然,贴着陆谨言睡了一晚。

  下楼的时候,不免有些忐忑,心里祈祷陆谨言像上回一样,起的早一点,走的早一点,最好不要撞上。

  不料,老天没听到他的祈祷,下去的时候,陆谨言正坐在餐桌前吃饭,桌上依旧只有一人份的早餐。

  谢清许隔着一段距离扫一眼,还是停下脚步,低头道:“昨晚,谢谢,也很……抱歉。”

  陆谨言头都没抬,没兴趣探究昨晚谢清许的异常,也没兴趣听他在这里道谢道歉,慢条斯理的吃着早餐,只撂下一句:“诸如此类的情况,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

  从兰江水榭出来,谢清许坐了公交车回学校。

  到的时候堪堪只余下二十分钟上课。

  书还在宿舍,谢清许先回宿舍拿一会儿上课要用的书。

  刚进宿舍,桌前,正吃着土豆饼的高铭看过来,不怀好意的上下扫了他两眼,阴阳怪气的笑了声:“呦,这不是谢大学霸吗?最近忙什么呢隔三差五夜不归宿?该不会是……让人给包\\养了吧?”

  谢清许脚步一顿,对上高铭的视线。

  高铭眉毛一挑,笑的恶劣:“该不会还是个男人吧?”

  心头跳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谢清许忽然想起昨天上车时那股被人注视的感觉。

  虽然他跟陆谨言合法合理,并不是高铭说的那种关系。

  但那句“该不会还是个男人”,却不免让人心慌。

  从小到大,他没谈过恋爱,更没跟人透漏过自己性取向,高铭怎么会知道?

  他想做什么?

  心底隐隐不安,但他没有什么错,一旦慌乱,倒显得像真有什么,稳了稳心神,如同以往的每一次,谢清许像没看到没听到一样,避开了高铭,径直走到自己的床位拿书。

  又一次被忽略,高铭几乎要咬碎一口牙,半晌,恶狠狠的吐出一句:“你给我等着,迟早有天老子要撕破你这张皮,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谢清许到底是个什么垃圾!”

  谢清许没吱声,背着书包离开宿舍。

  -

  周五晚,兰江水榭。

  书房里,陆谨言靠椅子里坐着,手里捧着一本书。

  读完一页,端过桌面的水杯正要抿一口,视线无意间越过水杯落在桌面的那张照片上。

  是一张十年前的老照片,照片里,是十六岁的他和夏锦驰。

  看着照片,陆谨言忽然想起,以前还没搬家,陆家和夏家还是邻居的时候,夏锦驰最喜欢到家里找他玩。

  他们就像此刻,坐在家中的书房各自捧着一本书,什么都不做都能消磨掉一下午的时光。

  他爱看一些专业书,夏锦驰爱看小说,很多时候,他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夏锦驰坐在那对面的椅子上,有时候懒懒散散的靠在椅子里,有时候下巴支在桌上。

  端着水杯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一滴水溅出来,落在手背。

  陆谨言回神,眼前什么都没有。

  空的。

  十年前他没办法留下夏锦驰,十年后他依旧没办法留下。

  他只是找到了,一个他的赝品。

  饮鸩止渴般,陆谨言想起雨夜那一晚指腹的触感,须臾,拿过手机,给谢清许打电话。

  谢清许正在医院,叶淑音好不容易醒着,他过来陪着叶淑音说说话。

  正聊着,兜里手机震起来。

  谢清许放下手里削到一半的苹果,伸手摸手机。

  叶淑音看过来,问:“谁?”

  谢清许垂眸扫一眼来电显示,看着上面跳跃的陆先生三字,迎着叶淑音的视线,无端有些心虚。

  攥了下手机,才胡乱的扯了个借口:“我老师,妈,我出去接下电话。”

  叶淑音点点头,谢清许拿着手机出了病房。

  走廊里,接通,他开口:“喂,陆先生。”

  那边只有一句话:“来一趟兰江水榭,现在。”

  挂断电话,谢清许折回病房,依旧不怎么敢同叶淑音对视,他以前从不说谎,现在却一个谎接着一个,垂头收拾了东西,他略带歉意道:“妈,老师喊我有点事,我得回学校一趟。”

  “没事,快去吧。”

  谢清许跟胡阿姨打过招呼,离开。

  一路坐着公交车晃悠至兰江水榭,站公寓门口按下门铃。

  片刻后,门被打开来,陆谨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眉眼间显而易见的不悦:“怎么来这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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