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戏，拍的是他们母子两个时隔十五年后的相遇。
“咔！”导演大喊了一声，把手里卷着的本子砸到了地上，片场里的人一时间都噤声，没一个人敢说话。
“大家休息一下，苏清河你过来。”导演黑着一张脸，说完就往侧边人少的地方走过去了，看得出来他相当地暴躁，只是没有像其他的导演那样当场对演员破口大骂。
大家面面相觑，目光落在场间的苏清河身上。
周碧云笑着摇摇头，她本人的性格和戏里性格强势的李淑芳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她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轻声说道，“去吧，王导这人脾气好，一会就是跟你了解下原因，你有什么问题好好跟王导说，不然一会回来跟老师说也行。”
她以为少年是被吓到了，站在原地不动。
也不知道怎么的今天一跟她对戏就各种不在状态，周碧云昨天看过苏清河跟辜华年对戏，两个人的默契十足，不少的镜头都是一次过，怎么到了她这里拍了这么久，就这一个镜头都过不去。
一个镜头重复了五六遍后，拍的人也渐渐地越来越浮躁，演的人还是不在状态。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在一个地方，周碧云这个人的性格是真的好，也没有发脾气，反而还能鼓励苏清河。
“谢谢老师。今天，对不起了。我过去王导那里一趟。”苏清河抬起眼睛看着周碧云，说道。
“没事的，去吧，王导在等你。”周碧云的话里是不介意。
看见人走了，她往场外的辜华年走过去，两个人相视一眼，眼里都是笑。
两个好朋友聚在一起，会说说拍戏的问题，和一些闲杂的话，话里说的更多的还是被导演提去训话的少年。
王导和苏清河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片场里的人都能看到两个人站在那里，不过却是听不到他们说什么。看两个人的姿势，大概是王导在批评教育不上进的年轻演员，少年低着头在那里听训，许是好好听着也不敢吭声。
一个早上的时间就这么地过去了。
午饭过后，就是短暂的休息时间。
这个时候大家都抓紧时间打个盹儿，苏清河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在那里，一个人静静地抽着烟，看着远处的高山，背影是说不出的落寞。
这样的他和这个年纪里的孩子完全地不相符。
辜华年找了一圈才找到人，看了一眼坐在石头上的孩子，故意地放重了脚步走过去。
苏清河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就知道是谁来了，他也没转过头，继续地坐在那里。
今早拍戏他都完全不在状态，精神状态也不是太好，后来直接地被导演赶走了，一开始他还越是焦急地想拍好，后来连他自己都放弃了。他无论如何都入不了戏，也达不到导演的要求。
母子两个人的相遇？
如果有一天他遇到了那个女人，会是像今天曲平安见到李淑芳的这个样子吗？他的心里忍不住地去想。
“小河，王导没骂你吧？今天是怎么了啊？要是相信老师的话，就跟老师说说，别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说出来老师帮你分担分担，有什么困难老师也给你出出主意。”辜华年也不介意地方脏，坐了下来，说道。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曲福的那一身破旧衣服，戏里的曲福就个山里汉子，一年到头都是一身黑灰色。
“王导没骂我。老师，来一根吗？”苏清河把手里的烟递过去，问道。
辜华年接过烟，掏出一根，接过打火机点燃，问道，“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初中吧。”苏清河笑了笑，说道。
初中的那一年，也许是他人生又一次的转变吧，他想。有时候他也在想当初不回去苏高铭的身边，可能他只是一个性格阴郁的少年，而不是后来的苏清河。
两个人坐在那里，就是这么安静地坐着，看着远处的风景，仿佛他们就是在这里欣赏风景的一样。
辜华年在等着这个少年开口跟他说，如果他愿意说他就听着，他不愿意说他就陪他坐一会，这个花样年纪里的孩子心事重重，一点都不像是这个年纪里的孩子。在拍戏的这段时间里，他都习惯性地照顾和关心这个孩子了。
“我是单亲家庭的小孩，母亲在我小的时候就走了，后来父亲带我。”苏清河缓缓地说道，这一句简单的话，其中的不容易只有他这么走过来的人才知道。顿了顿，他继而说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小时候的家，梦到那个女人还在的时候。”
“今天一和周老师对戏，我总找不到那种状态，没办法入戏。我想我是恨那个离去的女人的，就像是曲平安恨着李淑芳一样，但是又很矛盾，如果没有爱和期待的话，怎么又会有恨呢？老师你说是吧。”
突然地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才发现自己被辜华年揽进了怀里。他也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任由辜华年抱着他，他需要一个这样怀抱，温暖，安稳，有着父亲的味道，有着家的味道的这么一个人。
“老师，我有时候也在想，如果你是我的父亲那该多好啊。你这么地疼爱孩子，你肯定很爱你的孩子妻子，和家庭，我真的很羡慕。”苏清河吸了吸鼻子，说道。
“傻孩子，老师如果有一个你这么大又这么乖巧的孩子那该多好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还是不幸，但是如果自己没有别人的那么好的时候，那就自己努力地去让自己过得更好，不必要去羡慕谁。你已经很努力了，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曲平安是曲平安，你是你，你是苏清河，拍戏的时候就拍戏，一从镜头里出来就赶紧把自己从戏里抽出来，你现在是把两者都混淆了，才会这么乱。”辜华年听到少年的话，总算是找到了症结所在，这个孩子压根就是戏里戏外都分不清楚了。
入戏太深这也不见是好事，该抽出来的时候就要抽出来，拍戏只是工作一部分，拍完戏就要做回自己。
辜华年蹂躏了一下怀里的小脑袋，看着脸蛋被风吹得通红的少年，他无奈地笑了，说道，“跟着自己的感觉走，你是你，曲平安是曲平安，懂吗？一旦镜头对准你的时候，你就是曲平安，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把演绎一个活的曲平安出来。”
“曲平安对李淑芳的感情是矛盾的，那你就把这种理解的矛盾演绎出来。而镜头一旦撤下来的时候，你还是苏清河。我们现在是在拍戏，不是让你活在戏里，生活和工作要分清开。”
“每个做爸妈的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不管是你的父母，还是戏里的李淑芳和曲福，他们都爱那个孩子。就是李淑芳她当初的离开，也有她的无奈和压力，而你自己的父母，你也要学着去谅解他们，别让仇恨蒙蔽了自己的双眼，人最重要的还是要活得开心。”
这一番话，是经过了岁月的洗礼后，这个男人对生活和演戏的理解。
“嗯。”苏清河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自己好好想想，想不明白就来问老师，老师欢迎你随时来问，好不好？”辜华年感觉到少年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起来，他就知道自己的这一番开解没有白说了。
这个孩子心思玲珑剔透，一点就通，但是他的心思也深，心里藏了太多的东西。如果有一天他在演艺事业上要更上一层楼的话，他就必要把自己心里的那些东西都放下，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优秀的演员。
两个人坐在那里聊了好一会的话，到休息的时间过去了，片场那边开始喊开工，他们才闻声过去。
鉴于这一天苏清河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好，导演也没有安排他的戏，下午放了他半天假，让他爱干嘛就干嘛去。
也不能整个剧组的人都在干活，他自己却跑回去睡大觉。所以苏清河最后也没有离开，而是跟着大家在片场里，帮着幕后工作人员干点杂活。
站在副导身边的王导，抽空会有眼睛去瞟一眼在一旁观看地津津有味的少年，就知道他的状态恢复过来了，心里想着明天的拍戏进度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了。
而第二天也果然和如导演所料，一切的进展都很顺利。
镜头里母子的相遇，曲平安看着出现的女人，完全就是用一种陌生的眼光去看这个声称他妈妈的女人。按照原本的剧本走的话，曲平安听到这句话是立刻地逃跑的，而苏清河却是用着一双黑色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女人开了一眼，才跑开。
“王导？”副导犹豫地问了一句。
“过。”一旁的王导说道。
他喜欢这个年轻的演员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那个看着突然出现的母亲的眼神，一开始的陌生，不敢置信，变换成憎恶，一层一层的色彩，在少年的眼里变幻……
他要的也许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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