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榆酥独自一人收了残局。
半槿原本想跟上一起的,但榆酥拒绝了。
“外面热,在房间看书,等我回来。乖。”
榆酥关门离开了。
半槿坐在桌前,看着桌子上的花。起身,拿了个水瓶灌满水,把花插了进去。
太阳似乎喜欢这朵花,太阳不太喜欢我了吗?为什么不大理我了。
我不乖了吗……不喜欢我的吗……为什么呢……
榆酥回来的时候,看见小屁孩抱着书靠在椅背上,眼睛却出神的盯着瓶里的花。
小屁孩估计又在胡思乱想了。
她走过去揉了揉半槿的头发。
“想什么呢?”
“想…太阳。”
视线还是不动的。
“…很晚了,睡觉吧,你明天需要早起。”
“什么早起!”
半槿转身死死盯着榆酥。
“没什么,早点睡吧,我困了,晚安。”
榆酥上了床,背对着半槿。
背影好孤独,太阳不喜欢我了,我要陪太阳。
半槿收了书。
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进了榆酥的被窝,从后面搂住了她。
太阳变得冷了。
“晚安,太阳。”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
半天就醒了。
太阳抱着她呢。
她不敢动,不想吵醒太阳,太阳还抱着她,她喜欢这样。
她盯着太阳,就这么盯着。
喜欢太阳。
我要看着太阳,就这样一辈子看着,就够了。
躺了不知多久,天光大亮。
她轻呼了一口气。
起了身。
桌上的花还开着。
不过不如咋日好看了。
她出门,去了饭堂。
20分钟后,她端了饭准备回房。
半路遇到了妈妈,妈妈让她10分钟后,来会客室一躺。
半槿点了点头。
绕过妈妈回了房。
她把早饭放在桌上。
又走到床边,将榆酥踢开的被子又拉上去,盖好。
她转身出了门,径直往会客室走了。
她忽的知道为什么要早起了。
果然…
榆酥悠悠转醒,茫然坐起来。
扭了扭头。
小屁孩…不在。
也对,是该不在。
她下了床。
看见桌子上有饭。
她笑出声,愉悦地去洗漱。
坐在桌前,盯了一眼花,有点不新鲜了。
她开始吃饭,又想事情。
不知道小孩怎么样了。
她吃完饭,把餐盘收回饭堂,又去了后院,喂了少十。
她突然不知道该去哪了。
她平常所有的活动都是由着小孩的。
如今……算了,离了她,又不是不能活了,牵挂她作什么…过两天,小孩就会幸福了吧。
真好。
真好……
她去了各个小朋友的卧室,帮着阿姨收拾屋子。
一上午,她都没有见到小孩。
不重要了。
直到中午,榆酥提前打了饭回了房。
她不太想看到半槿。
午觉时,身边空无一人。
榆酥烦燥的翻了身,面对墙。
怀里不抱个人,如今反倒睡不着了,三个月就养成了习惯。
她抬手揉了揉脸,长叹了口气。
习惯,得改。
强迫自己睡了1个多时,然后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坐起来,叹了口气。
她扭头看着桌上的花,眼里尽是茫然无措。
她打开门,很安静,因为现在午睡的时间还没有过。
她往后院去了。
她爬上那座高高的杂物堆,坐在了最顶端,俯瞰了整片后院的风景。
日头正烈,她不在意。
托着下巴,看着墙外的风景。
这堵墙,成了分界线。
墙外,是自由和危险。
墙内,是约束和安全。
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坏。
无尽的黑暗,照不尽的光明。
偶尔有微风吹过,袭过发隙,拂过肩头。然后离去了。
她忽的察觉,身旁有人,她转头一看,哦,是她啊。
又把头转了回去。
她没开口。
身旁的人儿竟然一改平日,倒先开金口了。
“太阳,我们一起走吧。”
“走哪,走不掉的,再说,你养我啊。”
“我养你,你跟我一起走吧。”
“拿什么养。”
“…我…”
“行了,这样挺好的。你照顾好自己。多笑笑不要不说话。乖,自己走。我陪不了了。累了。”
她其实很想答应的,但应不出口,应不了,走了,谁都活不了,她拿命养我吗,我不要,她活便足够了。
“太阳…给你。”
半槿又递来一朵花,跟昨天的一样。
榆酥慢悠悠的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看,笑了一下,扬手便把花抛出墙外。
“我不要别人的,你要给,便亲自给我种,你种的我要,别人给的我不要。屋里那一朵到时候一并扔了,算放她自由罢。记住了,我只要你种的。只要你。”
“好!”
阳光照到那躺在地上的芍药,洁白的花瓣颤了颤,脆弱不堪。它自由了,它将会在这片土地上腐烂,化作养分渗入土地,灵魂分作万缕成为另外的生命体。
灵魂不灭,生生不息。
榆酥和半槿坐在那里很久很久,最后榆酥犹豫了一下。
“你…还有多少时间。”
“最多3天,你陪陪我吧。”
“…我…你不可以,你得跟他们相处。乖,听话。”
“太阳,我只想跟你,最后三天陪陪我吧,我不想听话,我只想跟你啊,太阳。”
半槿哭了,这是她来这里的第二次哭。
第一次哭,重生,忘过往。
第二次哭,不舍,恋挚友。
这次哭,十分的热烈,嚎啕大哭,哭声顺着风传去了远方,榆酥听得清清切切,她转头到一旁,红了眼眶。
半槿伸手拉住榆酥的手,她很委屈,她只想要太阳,可她只有三天了,只剩三天。
世道为什么这么一次又一次把她从人间烟火中拉去。
她从幸福美满的家庭到无依无靠,又从无依无靠到四季太阳,如今她连太阳都没了。
她又得重新活了,她不要什么安安稳稳,她也不要什么一世安稳,她跟着太阳就够了,可太阳却要她走。
她如今不想像当初一样绷着,于是她就哭,她试图用这哭让太阳要她留下,反正她还是个小屁孩啊,太阳说过,小孩可以哭,可以吃糖,可以当一辈子的小宝贝。
眼泪一滴一滴的掉,根本不值钱的眼泪被她的太阳转身接住了。
太阳哭了,她自己也哭得不能自己,然后她就听到了。
“好好好,我…我陪你,我陪你三天,留你三天。”
她给的起的就只有这三天了。
半槿笑了,哭着笑的,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太阳留她三天。
她抱住太阳,哭得痛痛快快。
她又可以再活三天了。
下午的时候,榆酥和半槿一直待在一起。
晚上榆酥独自一人去了妈妈房间,十分钟后,她出来了。
她满面笑容去找半槿。
她争取到了三天。
临睡觉前,不等榆酥动手,半槿就把桌上那花给丢了。
丢完回来,她盯着榆酥。
“太阳,我给你种,不要它。”
榆酥笑了笑。
“好。”
夜色深深沉沉,月亮隐在云中,风透进夜幕中,吹来一夜凄苦,如今正值炎节。虽有风,但是难挨的。室内是微凉的,床上的二人却紧紧抱在一处,最后三天,她们灵魂契合交融。
太阳永远会在。
太阳永远离开。
那三日。她们每日睡到自然醒,醒了便待在一处玩。就算不玩也是待在一处安静看书。半槿没有再像前两日消失就是一下午或者一日。
第三日的晚上,她们两个抱在一处,却是睡不着,榆酥跟半槿额头抵着额头,气息交融在一起。
榆酥盯着半槿。
“阿槿…我…算了。”
“太阳,我们走吧。”
半槿对着榆酥笑,眼里尽是请求。
榆酥终是不忍,那就任性一回吧。
“好,我们走。”
她们摸出房间,来到后院,爬上那高高的杂物堆。
半槿不等榆酥反应,率先跳了下去。
第一回,她怕高,不敢跳。
第二回,她没有丝毫犹豫,跳了下去,因为她有太阳了。
榆酥站在最高处,低头看了看半槿,又回头看了看孤儿院。
然后也跳下去了。
前路和她,她选了她。
落地时,不慎崴了脚,疼得她龇牙咧嘴。半槿二话不说背起榆酥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榆酥拍了拍半槿的肩。
“阿槿,放我下来,我没事,重。”
半槿摇了摇头。
“太阳不重,太阳很轻,暖和。”
榆酥在后面仰头笑了,天上是数不清的星河,真的好美,一滴泪划过脸颊,她连忙抬手拭去。搂紧半槿。
“那我搂着你,更暖和。”
“太阳真暖,喜欢太阳。”
“我也喜欢你。”
一个晚上,两个不足十岁的孩子,互相依靠,走到了公路,顺着公路走了很久。
天刚破晓时,她们两个依偎在一起,坐在路边看了场日出。
最后天光大亮,有过往的车辆发现两个孩子孤零零在公路边,以为是有人恶意弃女,便报了警。
她们两个被接到了警局。无论旁人怎么问。都一字不答,只紧紧靠在一处。
她们知道,一旦开了口,那她们就永远分开了。
可是事与愿违,院长报了警,来警局认出了她们,她们被领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妈妈训斥她们,问她们为什么走。
她们都不说话,半槿靠在榆酥的肩上,闭着眼,眼角流着泪。
榆酥盯着窗外一直笑着。一只手轻拍半槿的背。
虽说是笑着的,眼眶却是红的,盈着泪,一滴未落。
进了孤儿院的大门,榆酥一眼就看见了院中立着一对男女。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的。
榆酥抬头看妈妈。
“妈妈,能给我们最后一点时间吗?求你了,事后我会解释昨晚的事,求求了,就一点,就一点。”
榆竺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终是不忍。答应了。
“十分钟。”
“好!好!好!谢谢妈妈。”
榆酥答完就拉着半槿往房间走。
到了房间,半槿想说话。
榆酥去洗了毛巾,给她擦脸。
她看见太阳,眼里尽是泪。
她颤抖的摸了摸太阳的脸。
“太阳,没事的,不要为我哭。不值得,没事的。”
榆酥仰了仰头,试图把泪水憋回去。
她一声不吭,给半槿擦净脸。
又拿了一身衣服给半槿换上。
给她梳了发,挽上发。
然后背对她。
“阿槿,走吧,走吧。”
半槿冲上去抱住榆酥。
“太阳,我不走的,不走的,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啊。”
榆酥抬手抹去泪,转头对半槿说:“阿槿,听话,到了家,多笑多说话,乖乖听父母的话,好好的活。走吧。你想要什么,一并带走吧,留个念想。乖,走吧。算我求你了,走吧!走!”
最后几个字。榆酥几乎是吼了出来。
半槿愣住了,她盯着太阳。笑了笑,转身拿了《庄子》,又从床下拿了块木头。
就两样东西,护在怀中,像个宝贝。
她盯着太阳。
“太阳,我会听话的,我会乖的,我走了。你别忘了我,我还欠你芍药呢,我走了,走了。”
半槿关上门,离开了。
榆酥跌坐在地上,无声的哭了起来。
半槿,被领养了。
阿槿走了,小屁孩走了。
你还欠我芍药,你记得还!
太阳离开了。
半槿何尝不是榆酥的太阳。
榆酥哭了一上午,最后吃了中饭,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下午。
临近黄昏时,榆酥去了杂物堆,独自一人看了落日。
黄昏的光洒在她的身上。
她迎着光,唱了一曲送别。
送自己,送太阳。
最后她去了榆竺房间。
解释了所有的由来。
最后她回了房间,孤零零的躺在床上。
怀里空落落的,她抑制不住的抱着枕头,脸埋在枕头里大哭了一场。
杂物堆明日不会在了。
在半槿走后的第二天,榆酥大病了一场。
病愈之后,彷彿变了个人,话没有以前多了,连笑也少了。
前路和她,由不得她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