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内院的丫鬟家丁们来回奔走忙碌着,今日小姐和姑爷回府,夫人特地叫他们好生准备。
“娘!”黎惟卿一进门便迈着碎步跑向赵清颜。
“都是成家的人了,稳重些。”赵清颜嘴上虽说着,但面上欣喜。
郭彦朗抬手行礼,“岳母。”
赵清颜点点头,对女儿说道:“在家中住上几日再回罢。”
“好!”
黎照初爽朗一笑,“郭兄,我这妹妹你可还受得住?”
“呃……”郭彦朗被问得一愣,说受得住,不对,说受不住,也不对。
“夫人成婚后贤良淑德,与婚前判若两人。”
黎照初看向黎惟卿,笑道:“我的妹妹我还不清楚?”
她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转头问道:“娘,我爹呢?”
“你爹又出征了。”
“出征?去哪里?”
赵清颜拍拍她的手背,说:“去月耳干了,胡人尚未撤兵呢。”
说完,她让云柳叫下人把一早备好的点心端进来,“这是彩蕴斋近日新出的,尝尝。”
几只小鸟落在院中树木的枝干上,停留了一会儿,扑扇着翅膀飞向了皇宫的方向。
“启禀皇上,翰林院侍读学士卢子陵求见。”
“翰林院?”宁昇抬眼,约莫又是进宫劝谏的,不知不觉头疼起来,这些人怎就没完了。
安正躬身道:“皇上,卢子陵乃前左都御史卢大人的长孙。”
自黎遥君独揽大权,便将亲信尽数安排至重位要职之上。不仅调林轲回京入总军署、提拔吴沛担任甘州圬城主将,以及擢升朝中先前宁宣一派的文臣,就连皇帝身边的近侍暗卫也全部换成了她自己的人,这不知晓安行死亡真相的安正便是其中之一。
而夏逢对此则持不闻不问的态度,皇帝加封的诏书一经下达,黎遥君便可以控制皇城内外以致整个京城的禁军部署。而朝政之事更是由其一手把持,所有奏折都要先经她审阅后方能递交皇帝。对夏逢而言,黎遥君现今的地位已然无法撼动,只要大襄依然姓宁,背后由谁掌权已经不重要了。
得到通传后,卢子陵来到御书房内,跪下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
“平身。”宁昇没有抬头看他,问:“什么事?”
卢子陵站起身说道:“皇上,北邺独孤勐谋逆,原是因皇帝妄信于人。古有权臣危及帝位,理应以此为警示,否则,恐怕社稷倾覆,江山易主啊!”说到最后,他的神情愈加激动。
宁昇皱皱眉,这些话已经听得耳朵快要起茧子了,于是正视对方,反问道:“洧汋之乱,她在开州本可杀了朕取而代之,为何还要拥立朕为新帝?如此大功必乃忠臣,若弃之不用,朕岂不是成了昏君?”
“退下吧。”他重新看回案上,没有再理睬卢子陵。
半个月后的北方边关,黎遥君领军到达月耳干西部重镇。
前线守将进入大营,黎遥君见到来人,立时迎过去笑道:“韦将军,一别多年,你可是沧桑了许多啊。”
韦沅开怀道:“哈哈哈,月耳干的风是比禾州要大上不少。”
寒暄一阵过后,两人站在沙盘前,韦沅抬手指向一处,“三月份的时候突卜丹津得知江南反军败走,短暂撤退休整了两个月,近期想来是听说了咱们皇上有意平定北方草原,又命耶律莫闾及其部下丘谷尔斛术带兵迎击。”
“丘谷尔斛术?”黎遥君不禁失笑,“三十六年献城投降的那个?”
“正是。”
“突卜丹津还没过六旬吧?怎么像老糊涂了似的。”背在身后的手指敲了敲,她又道:“其他部族可有参与其中的?”
韦沅摇头,“尚未发现熟面孔,应是只有肃真一部。”
“嗯。”
三日之后,黎遥君率兵于月耳干边境以西八十里,位处草原的汤骊城外对肃真大营发起攻势。
两军对垒之际,耶律莫闾突然发现对方主将竟亲自上阵,脸上的那条刀疤看起来甚是扎眼。
襄朝面部有刀疤的将领……那是……黎遥君!
耶律莫闾顿时心神大乱,黎遥君屠尽乌然的凶名多年前就已传遍草原,她杀起胡人来从不手软,若让她寻得时机,只怕肃真也要遭遇灭族之灾!
“耶律将军?耶律将军?”身旁士兵见他面色呆滞,急忙提醒道。
可耶律莫闾此刻心乱如麻,一时忘了该如何行军布阵,前锋失去大营的指挥,瞬间变得如同无头苍蝇一般。
几十米开外,黎遥君直直冲入肃真中军,来势凶猛。
耶律莫闾急命主力部队后撤,这个命令一下,黎遥君当即抓住机会派兵围追堵截,肃真大败。
镇守草原大后方的突卜丹津接到前线的消息登时暴怒,耶律莫闾大败不久,丘谷尔斛术便献出了汤骊城,向襄朝投降。
接着,突卜丹津又派两名大将赶往汤骊,但行军至中途便遭遇士气高昂的襄朝大军,溃败不敌。
七月中旬,肃真都城被攻破,惨遭灭族。
永平元年八月,黎遥君班师回朝。宁昇获知肃真已灭后大喜过望,当即颁布诏书,再度加封黎遥君为镇国公。
归家与赵清颜团聚一日,第二天她便去往总军署如往常般处理政务。
望着堆积的奏折,她慢慢走向书案一侧,手指在最上方的奏折表面拂过,随后轻敲两下,便坐下来打开逐一审阅。
先前出征时,各地上奏的折子都交给了内阁,这一回京,就立马全都送了来,光是问安折子就有几十道,黎遥君看着那些连篇累牍的废话,只觉得头痛。
翌日,她与一名总军署的文官带着已分好类别的奏折走入御书房。
“皇上,左边这些,乃是各地上奏的要务,急需决断;右边的,则是官员的问安折子。”
宁昇点点头,从中抽出一本看了片刻,提笔批复。
黎遥君站立一阵,道:“那臣便先退下了。”
“等等。”宁昇停下笔,挥手遣退那文官。
长久的安静过后,他缓缓开口:“你知道,朕本就不想做这皇帝。”
黎遥君愣在原地,皇上突然说这个,难道是自己安插的人被发现了?
“十月,朕会禅位于太子。朝臣定然反对,尚需你来压住他们,助其稳住朝堂。”宁昇的叹息声传入她的耳中,“先皇曾经授意朕去暗中辅助信王,其实当中的许多事都是由太子经手。他继位之后,会比朕做得更好。”
“皇上,不可!”黎遥君立即道。
眼下虽未架空皇帝,但依皇上所言,既然以前太子曾参与信王谋划,定是善于心计之人,那新帝继位后便极有可能收回她现今手中的权力。如若皇上禅位,定不利于将军府。
“朕主意已决。”顿了顿,宁昇正色道:“自打封你为一品大将军同录尚书事,你知不知道,有多少言官来规劝朕莫要盲目相信你?”
“他们都说,从前的权臣篡位都是从担任此类官职开始,劝朕不要对你太过重用。”
“届时,你只需还政太子,兵权,便自己留着。”
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让步,黎遥君忽然发觉原来他对自己当真毫无防备。
这不禁令她对之前在皇帝身边安插眼线的做法心生惭愧。转念一想,皇上说归说,到底要如何做还是要看太子,万一这是他们父子俩给自己设的局呢?
“皇上,此事关系重大,请您务必再思量思量。”
“无需思量。”宁昇言语果断,“你若不愿帮助太子,待他稳固朝堂之后,第一个要铲除的,会是谁?”
“而你本身并无篡位的心思,这一点朕比谁都清楚。做了半辈子忠臣,你可甘心就此结束一生?”
宁昇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莫被权力迷住双眼,做错了决定。”
静立良久,黎遥君俯首回道:“臣,明白了。”
回到家中,她整日未露笑脸,舞了一阵子长枪,随后把长枪往地上一扔,闷头走向后院的马厩牵马出城。
赵清颜将她的情绪变化默默看在眼里,夜间就寝前问道:“你今日这副样子,是不是朝中又出什么事了?”
鼻孔重重喷出一股气,黎遥君走到床边躺下,“皇上要禅位给太子,命我帮太子稳住群臣。”
见她的脸色并不好看,赵清颜又问:“你不愿意?”
“当然。”黎遥君转过头面向枕边人,“皇上让我归还朝政,许诺我可自己留下兵权。但从古至今,哪个帝王能一直容忍兵权旁落?”
她重新望向帐顶,“皇上登基我占头功,即便是全都还给他也不会有任何弊端。可太子不同,还了朝政接着就要还兵权,我在朝堂和军中植根甚深,九成九要连番削权,到最后再随便给我安个罪名,呵。”
在床榻上连翻了几个身,黎遥君枕着手臂继续道:“你说,我若现在就交还所有,能不能得以保全?”
赵清颜沉思了一会,回道:“待太子继位后再全部交还。”
黎遥君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便是向太子示弱,他知我无心帝位,自然肯放过将军府。”
片刻后又道:“不如干脆辞官,咱们也乐得轻松。”脑袋往赵清颜那边拱了拱,“幸得贤妻为我指明前路啊。”
“快睡吧。”赵清颜轻声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