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耽美小说>金河复玉关>第75章

  耳听着室外反军此起彼伏的闷哼声,安行依旧呆呆地望着皇帝的遗体,方才吴沛下令的声音很大,在殿内也能听得清楚。

  信王虽乃叛党,但到底还是襄朝仅存的储君。大将军无视国法律例诛杀皇子,此举违逆,断然不会留下目击之人。安行木然笑笑,哪里还用再耗心神去操办圣上的丧仪,只怕自己与那太医都活不过今日了。

  而此时的黎遥君思虑良久,心中谋算着该如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她带人赶回宫门,率骑兵疾驰冲入对面阵中破解了对方的进攻之势,而后一马当先重伤祁冲将其生擒。

  眼见一群士兵的马刀架上颈项,祁冲顿时慌乱,急忙命令部下停手。

  “都后退!后退!”当见到黎遥君去而复返,他便意识到信王大约是败了,否则黎遥君不会有余力来协助夏逢。

  反叛的禁军见状立即纷纷退后,手中兵器仍旧举着,与夏逢的部众对峙在宫门内。

  黎遥君侧身让吴沛向众人出示宁怀的玉佩,驱马踏前一步,正色凛然道:“此为信王殿下贴身佩戴之物。太子薨逝,圣上病情又见加重,有心传位于殿下,此时正在寝殿中等待内阁官员入宫。殿下尚在圣上榻边尽孝,特命我前来告知尔等。尔等即刻散去,莫要误了殿下大业。”

  “为何不见孟将军来此?反而是大将军您?”祁冲的一名部下问道。

  “孟将军已从南华门离开,依信王殿下之令赶赴京郊命江南将士退兵待命。”

  那人继续说道:“派个人过来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他若来不得也可使张凡前来。大将军所言尚且存疑,殿下被你杀了也说不定。”

  话音才落,禁军中立刻骚乱起来。

  “我若杀了他,就该是提着他的人头来劝你们离去,而不是只拿一块玉佩!”

  黎遥君神情冷漠,“江南的将领若见不到张凡,未必会听从孟将军之言。倘若你们强行闯宫,导致圣上龙体更加不适无法立下传位诏书,这份罪责你们可担得起?”

  “不论是否有传位诏书,信王殿下都已经是大襄的唯一皇储,我等必须亲自见到殿下!”那人往前走了两步。

  眉头突然皱紧,黎遥君定定看着他,道:“你如此忠心,殿下若知晓必当欣慰。”

  她扫视一圈,向其身后禁军说道:“祁冲与信王殿下乃是表兄弟,待殿下荣登大宝,他必受隆恩嘉奖。可你们与殿下毫无亲属关系,不过是无名小卒而已,何必如此拼命冒上杀头的风险。”

  “再者,现下有夏统领在此,你们难以攻入皇宫,不如就按殿下的命令退出皇城,尚且能静待殿下登基后的论功行赏。”

  说罢回头看向祁冲,眼神里的威胁仿若寒星。

  祁冲听完她的一番话语,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是她的缓兵之计。倘信王真的被其所杀,自己这一遭便已至日暮西山了,若立即投诚,或许还能活命。

  “你们马上离去!无我命令,不得再入皇城!”

  闻言,那禁军面色踌躇一阵后,回头挥手示意众人撤离。

  她转身看向夏逢,“夏统领,祁冲此人还需你严加看守。另外,为防那些禁军再起异动,请立刻派人前去城门接应入城镇守的长林军。”

  夏逢点点头,随即吩咐下去。

  黎遥君回头对身后士兵高声道:“鸣镝!”

  而后急急赶入东宫文央殿。

  “殿下!”看到宁宣的死状,她牙关紧咬。

  一回头,见一人面带血迹靠在殿门口眼神空洞地望着这边,黎遥君当即上前一把将他扯过来拖拽至榻前。

  “是不是你干的!”

  段寻只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没有答话。

  “信王让你做的?”她看见了此人胸襟前和双手干涸的鲜血。

  对方仍不回答。

  黎遥君握紧刀柄,低声道:“信王已经死于我手。”

  段寻的眼珠忽然动了动,全身剧烈颤抖,疯癫大笑起来。

  她冷冷看着,突然抬手一挥,段寻当场毙命。

  京郊战场上,张许在反军主力被拦截在护城河外时于转瞬之间倒戈相向,反军阵型大乱,苗辰率兵杀了个三进三出,势如破竹无人敢挡。

  三声鸣镝忽然从远方传来,长林军将领振臂一呼:“入城!”

  祁冲被押下之后,黎遥君从东宫返回,与夏逢驻足立于宫门外。二人目视前方,片刻,夏逢问道:“大将军,圣上当真要传位于信王?”

  “传不了。”

  黎遥君将声音压低,“圣上已然驾崩了。”

  见夏逢面露震惊,她当即按住对方手臂示意他镇定,不要被旁人瞧出端倪。

  黎遥君安静思索一阵,道出了来时就已想好的说辞。

  “信王闯入圣上寝殿意欲以太子之死逼圣上禅位,圣上怒火攻心牵动病体,吐血不止而亡。信王不想落下口实欲杀人灭口,就连伺候在圣上身边的安行和太医都没能幸免。待他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的忤逆之举气死了圣上,内心悔恨交加,便举刀于龙榻前自刎以谢罪了。”

  夏逢听得目瞪口呆,圣上驾崩,信王自尽,短短几刻之间竟是这等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大襄的皇位……还能传给谁?”

  黎遥君与他所想相同,皇位虚空,但自己却不能借机篡位。先不论是否名正言顺,单是皇帝暗卫的现身警告便足以令她忌惮。

  她不是没有想过让查谡暗中摆平此人,但暗卫来无影无踪,待查谡抓到他,自己的身份也许早就已经曝露于天下了。到时大襄内外再度兴起战乱,而重新稳固皇权必将经历血雨腥风。

  可,这皇位总不能一直空着。

  两人沉思许久,突然,黎遥君似是想到了什么。

  “还有一人!”

  夏逢急忙问:“是谁?”

  她转身面向对方,言语坚定道:“夏统领,我即刻领兵前往开州!江南反军仍在,皇城卫戍还请你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开州?”夏逢想了想,喜道:“恭贤王?”

  然而没过多久,他默默思考之后脸色一变,黎遥君现今是权势滔天的重臣,倘若她趁机谋害恭贤王……

  “大将军,您准备带多少人?”

  “两千。”

  “有些少了,我再派两千随您前去。”

  黎遥君神色一凛,心存戒备道:“夏统领可是不信我?”

  “大将军,请您见谅。”夏逢双手抱拳,语气不卑不亢。

  锐利的目光看向对方,她开口道:“那守卫皇城就有劳夏统领了。我一去一回最快也要十日,你务必守住皇城不可被反军踏足半步。”

  “是。”

  长林军进入京城后便与夏逢汇合,而后依照黎遥君临行前的命令严守皇宫内外,对皇帝和太子密不发丧。

  为避免被反军发现,她选择绕路碇州而后南下,途中风雪肆虐,但他们不敢耽搁半分,日夜向开州城急行军。

  正月十七,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城墙驻军见到远方有大队人马奔袭前来,立即上报给城内长官,同时纷纷架起弓弩。

  黎遥君牵紧缰绳急急勒马,率兵立于城下,洪亮的声音向上方驻军说道:“我乃本朝镇国大将军黎遥君!京城突发变故,圣上驾崩、皇子俱亡,现请恭贤王入京继承大统!尔等速速通报!”

  王府内,恭贤王宁昇听闻京城巨变,面色大惊地从椅中站起,在屋内来回踱步片刻后,说:“传黎遥君过来。”

  大约一刻过后,黎遥君匆匆入内,跪地行礼道:“臣,参见王爷。”随后不等宁昇说话,便立即将告知夏逢的内容又向宁昇讲述一遍,“王爷,现下外人尚不知晓此事,但江南反军还在,时日一久恐逢生变。请您立刻与臣返回京城!”

  口中说着,心中想道,恭贤王本就是遵循圣上旨意支持信王,即便他成为了信王一党,自己此次助其登基有功,必不会遭遇杀头之祸。

  而恭贤王的面容却迟疑起来,他无意皇位,只欲安心窝在开州城做个闲散王爷,但宁氏皇族到了这两代便子嗣稀薄,除了他,再无人选。

  “王爷,勿要再犹豫了!”黎遥君出声提醒。

  宁昇紧抿双唇,而后朝门外护卫说道:“去世子府接世子前来,随我一道进京。”

  正月廿二,林轲指挥长林军重创江南反军,反军阵前无将,于是便释放了正处在关押中的洧州将领谢止。

  正月廿四,饶是谢止领兵上阵也难掩颓势,只得无奈南撤。禁军内祁冲的部下也逐渐意识到事出有异,明明孟将军已经赶去劝说退兵,为何连日来战事依旧不止?

  正月廿五,黎遥君一行终于抵达京城。

  一进京城,她便差吴沛遣人火速赶往内阁及礼部,下令于半个月后举行登基大典。接着又派人放出信王的死讯,并命人将信王尸身送至反军大营。

  谢止看到信王的尸首后怒意上涌,还想再攻京城,但却遇到黎遥君亲自带兵将其阻拦在邘州边界。随后不久,燕铮与陶嘉依令前往反军所在地与其交战。

  信王一死军心溃散,不出半月,江南反军节节败退,逃向洧州。

  风雪呼啸着卷向奉德殿外的广场,御道两旁分列仪仗,白石台基上一众文武百官身着素缟站立两侧,御辇靠近,朝臣纷纷跪地。

  前方正中的御辇徐徐上升,悬空越过覆盖着积雪的丹陛石。

  典礼完毕后,宁昇缓步坐上龙椅,众臣于殿外广场俯首连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顺元五十三年,恭贤王宁昇登基即位。

  七日后,宁昇改年号为永平,追谥先皇为昭武大圣大广明至孝皇帝,庙号高宗。册立世子宁逸为皇太子,入主东宫居所。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此次反叛的将领皆得免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干人等悉数被捉拿下狱,等候皇帝发落。

  这日,宁昇坐在御书房内翻阅着典籍,连续翻了两本,似乎有些不满,轻叹一声坐回椅子内。

  洧汋乱军平定,自当该对功臣进行封赏,可这大襄的官职竟没有一个能匹配得上黎遥君的功绩的。

  他走近书柜前又取来一本古籍。

  北邺?

  宁昇展颜一笑,不若就用回北邺的官制。宫变之时她既然没有篡位,那以后便一定不会反,此等功臣必然要重用。何况此官制只用于一人,不可能出什么乱子。

  永平元年,黎遥君受封一品大将军,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此诏一下,群臣哗然。古时诸多逆臣篡位前皆领此等要职,皇上难道疯了不成!

  一时间,都察院连连进谏,然而却被以诏书无法收回为由一一驳回。同时,亦有言官进言建议皇帝次年改元,但宁昇急于取永平二字的吉祥寓意福泽天下,不愿听从劝谏。

  五月,宁昇派黎遥君前往月耳干攻打突卜丹津,再次加封其为都督甘、雁、历、克、陇、碇、月、禾、吉、邘、开、沂、洧、汋十四州诸军事,假黄钺,率兵亲赴前线。

  前朝历代皇帝殚精竭虑苦心分离的统兵权和军政辖权,于一朝之间付诸东流。

  至此,黎遥君彻底掌控朝堂与天下兵权,跻身权臣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