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耽美小说>金河复玉关>第47章

  几近拂晓的宫门前陆续停下一些马车,黎遥君将腰间马刀解下,交给值守的禁军守卫,随后与其他官员立于一旁静待宫门开启。

  “大将军。”一人走上前来打着招呼,发现黎遥君似乎对自己有些陌生,便笑道:“下官刑部右参议,郝绪。”

  一听到这个周平康提及过的名字,黎遥君忙回礼道:“郝大人。”

  又一辆马车停下,见赵成坚从车上下来,她走向前道:“岳父。”

  赵成坚点点头,问:“清颜可还好么?”

  “路上似是累着了,这两日府里的事情都交给了小五,好让她能歇歇。”

  “清容前些日子回门时还念叨你们,待你们得闲了去闫府瞧瞧她吧。”

  “好。”

  黎遥君想了想,问道:“岳父说的闫府,可是刑部尚书闫大人府上?”

  “正是。”赵成坚看向已经打开的宫门,示意黎遥君与自己一同前往。

  众官员安静走在皇宫宽阔的步道上,黎遥君望着高高的宫墙,心中生出一股强烈的束缚之感,她深吸一口气,与这宦海沉浮相比,倒还是戍守边关更为容易。

  “如无意外,圣上今日会宣布取缔左右丞相,仅保留内阁议事。你日后行事务必多加谨慎,不可被朝臣抓到把柄。”赵成坚低声道。

  “是。”

  黎遥君内心震动,太子妃正是左相之女,若摒弃丞相制,于太子将会是不小的打击。但皇上此举应不单单是为稳固皇权,现今太子一派风头正劲,如不做打压平衡两方,任由太子坐大,恐朝堂生变。

  她暗自笑笑,这些高位之人的筹谋,自己这辈子是学不会了。

  早朝上,奉德殿内的一众官员对此事并无异议,这个消息在京中已流传了许久,且祝岳阗与薛朝分别担任内阁首辅同次辅,实权虽被削去不少,但对世家门阀而言,皇上此次削权却并没有令他们感到惊讶。

  黎遥君立于殿内右首,文官们议的事情在她听来有些头疼,明着议的是国之要务,暗地里却各有各的算计,可如若真能为百姓谋得长远福祉,容他们算计一番也未尝不可。

  半个时辰后,待要事议毕,冉禄上前。

  “圣上,臣有一事要进言。”

  皇上允准后,他继续说道:“镇国大将军对肃真、乌然两番屠城,损我大襄以仁治世之美名,此举与胡人凶残无异,理应给天下一个交代。”

  岑立祖接道:“冉大人所言极是。”

  黎遥君眼底闪过一抹锋寒,斜睨了冉禄一眼。

  郭韶看了看他们,这两个人简直是昏了头了,难道真的以为取缔了丞相一职就能随意拿捏圣上新封不久的大将军么。

  杜松生见状立即从队末走到殿中,“圣上,镇国大将军平定西北有功,其威名更令北方草原诸部归顺我朝,得保万民安宁,百姓皆对其赞誉有加,有此功臣乃是我大襄之福。”

  “杜松生,别人不知,可本官却知晓,大将军是你的结拜兄弟,你这一番话未免有失偏颇。”冉禄说。

  大殿之内一时议论声起,许多官员听完冉禄所言才发现,镇国大将军与吏部员外郎竟还有这一层关系。

  “为官之道,在清正己身,忠心于君,慈爱为民,而不在党派之争,谋权夺利。下官与她是结拜兄弟不假,可下官所说亦是事实,也并无偏颇。”

  黎遥君走向大殿中央,面朝冉禄和岑立祖,目光扫视群臣。

  片刻后,缓缓开口。

  “各位大人此前也没少参我,你们上的那几道折子,可对得起死在胡人刀下的黎民百姓?”

  闻言,诸人静默。

  “你们觉得那些胡人无辜,即便他们没有亲手杀死我大襄臣民,可胡人士兵所骑的马匹,是谁饲喂?胡人所穿兵甲,是经由谁手?长刀、弓箭,又是谁来制造?他们无辜?他们哪里无辜!”

  “你们又是否知道,每次与胡人交战,我军的伤亡是多少?而战场上的每一名胡人士兵,要我军两人才能勉强与之抗衡?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上下嘴皮子一碰,满口的仁义道德,却不肯想想,究竟是大襄百姓的安宁重要,还是那摸不着的仁义道德重要!”

  “我若真的嗜杀,乌然妇孺断不会有存活的机会,没有将妇孺杀光,已经是为其留下余地了。以往不论何事都要被你们参上一本,早在我做出决定之时便已料到会有今日。但此次,杀尽乌然青壮年男子,至少可为我大襄西北边关换来四十年的太平,然而在你们眼中,这不是功绩,而是罪过!”

  短暂安静过后,冉禄反驳:“你不要企图用这些话来给众人扣上不忠不仁的帽子,屠城之举凶残,损了大襄威名却还在这里振振有词,毫无一丝悔意。”

  黎遥君嗤笑一声,讽刺道:“冉大人,你莫不是对胡人怜惜起来了?禾州边关的百姓遭屠时,你可有怜惜过?”

  见冉禄语塞,她又道:“哦,说到这,我想起来了。前些年打大靺的时候,大靺竟诡异地分兵从柃桥关绕行攻打布防最薄弱的下坪,该不会是冉大人与胡人暗通款曲,行通敌之事吧?”

  “黎遥君!众目睽睽,你怎敢污蔑朝廷命官!”冉禄头一次遇到这种胡乱给人安罪名的蛮不讲理之人,登时气急。

  黎遥君不欲再理睬他,顿了顿,转身面向殿首,说:“圣上,臣不在意他人如何评说,身为大襄的将领,护大襄江山、保大襄百姓,才是尽忠的本分。若臣屠胡人之举致圣上两难,臣自请罚俸五年,以息群臣非议。”

  皇上静静看着殿中,黎遥君的功过有几分,他心中明镜一般。朝臣忌惮她跃居高位,恐其功高震主,几番参奏她屠尽胡人一事,不过是要借此事灭一灭她的气焰,可她一届女流,即便功高震主,又能翻得起什么浪花呢。所以,先前几次,他都将处罚之事按下,但这其中缘由,却无法对朝臣言说。

  呷下一口茶,皇上抬手将茶盏递给安行,“准。”

  岑立祖见她已做出让步,施压太子一派的目的已经达到,再逼问下去便是置皇上的颜面于不顾了,于是说道:“冉大人,大将军既已知错,不如就到此为止罢。”

  冉禄面色悻悻,心道,同为王爷办事,出头鸟自己来做,好人倒是让他当了。

  散了朝,黎遥君在京郊大营与各路将领一一照面,随后回到总军署,一边翻阅近些年的卷册,一边思索着。

  依沈知信中所言,长林军内的将领多为官宦子弟,久处京城安逸多年,虽多为世家旁支,但也免不了富贵人家的公子气,自己在西北的那一套怕是行不通。

  她提笔写下一封信,接着交给封策,“送到沈如霖沈大人府上。”

  “是。”

  一日很快便过去,黎遥君看看天色,已至散衙时分,她起身出去,到了大门前,见金绍已早早地候着了,便说:“先走一会儿。”

  京城与甘州不同,宵禁的时辰要稍早一些,但禁市不禁坊,虽有士兵巡逻,可并不限制百姓夜间在坊内走动,因此,便逐渐有商贩于夜间在各坊支起摊位,有时其热闹程度不亚于市集。

  “卖糖人儿咧~又甜又脆的糖人儿~”

  黎遥君从车窗内探出头,喊了一声金绍,随后叫他买了两个小兔糖人。

  回到府中前厅,刚歇没一会儿,就见全小五走进来,说:“爷,您快去夫人那儿瞧瞧吧。”

  黎遥君问:“夫人怎么了?”

  “下午有人给咱们府里送来两名女子,自那开始,夫人的脸色就没见好过。”

  黎遥君觉得奇怪,又问道:“女子?是何人送的?”

  全小五将下午来人递的帖子呈上,黎遥君打开看了看,啪地把帖子往桌上一摔,“带我去她们的住处。”

  西后院内,全小五推开一道厢房房门,黎遥君大步进入房内,两个面容姣好的柔弱女子正坐于榻上,二人见她进来,连忙起身行礼道:“妾身见过大将军。”

  黎遥君当即抬手制止,“我不会纳你们为妾。”

  “入了将军府,往后妾身姐妹便是大将军的人。”

  黎遥君打量着两人,转身向书房走去。

  在门口见着云柳,她悄声问道:“夫人可还好?”

  “爷,您现在进去恐怕要挨训的。”

  黎遥君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自己挨的训还少么,又不差这一回。

  听见门口处的脚步声,赵清颜并未抬眼,她明白这事错不在黎遥君,可这心里就是不痛快,若黎遥君不以男子身份示人,也就不会有这一遭了。那官员有意讨好,黎家在京城的根基尚且不深,现下不宜与人结怨,这两个女子似乎是不得不留下了。

  “清颜。”黎遥君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身侧,抿了抿嘴,说:“明日一早我就将她们送回去,现在快到宵禁,一去一回,时间上有些来不及。”

  赵清颜淡淡看着书页,回道:“你舍得?”

  “当然舍得,我答应过岳父,此生定不负你。”

  赵清颜抬起头,说:“不怕得罪了那人么?”

  黎遥君笑了笑,“得罪就得罪了,再者,众人皆知我废了身子,他送这两个女子来,在外人眼里是明摆着的羞辱,我若就这么受了,日后岂不是成了软柿子。就是演,也要演上一番。”

  看到赵清颜缓和的神色,黎遥君将她的手放进自己的手心里轻轻握了握,说道:“一会儿叫耿贵做一道糖醋小排,只放糖不放醋。”

  “为何?”

  “你闻闻这府上的空气,仿若谁家醋坛子打翻了似的,哪儿还用再另加。”

  赵清颜抽回手,“下月零用减半。”

  黎遥君愣住,急忙道:“我错了,夫人息怒。”

  她每月仅有二钱银子的零用,若是减半,连买个小物件都不够。

  “去陪陪孩子,不要妨碍我看书。”赵清颜说完,便不再理她。

  黎遥君一步三回头地走向门口,“那我的零用……?”等了一阵,却是没得着回应,心里有一丝无奈,不过更多的是一种没来由的欢快,好像,这样也挺好。

  翌日清早,魏府门前便聚集了许多人围观,人群的里侧边缘停着一辆马车,一名马夫站在车旁,身后是两名绿衫女子。

  再往前,一位着墨色常服的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之上驻足于车首,神情凛然。

  有几个百姓见到那男子脸上的刀疤,当下便认出了这是刚进京的大将军,而这魏府正是宫里贵妃娘娘的母家,大将军已在这里等了一刻,既不命人叩门也不回府,这大早上可有得瞧了。

  待四周围上来的百姓越来越多,黎遥君向封策示意去叩门。

  魏恒接到家丁来传时便觉得不对劲,昨日才将人送去,怎么今日一早对方就上门了?这种事总不至于要登门道谢。

  带着疑惑来到魏府门外,他向马上那人行过一礼,“下官见过大将军。”

  “你就是魏恒?”黎遥君冷冷道。

  “是。不知大将军亲自前来……所为何事?”

  黎遥君下马,缓缓走到魏恒面前,抬起手臂,朝他脸上重重甩了两个耳光。

  魏恒常年养尊处优,又沉迷美色,身子哪禁得住从军之人这样大的力道,立时便摔倒在地。

  转瞬之间,他的脸便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魏恒呆呆地捂着脸颊,片刻后回神怒吼道:“你为何打人!你可知我是谁!”

  黎遥君斜视着他,“愿闻其详。”

  “我姑姑是怡贵妃!信王殿下是我表兄!你竟敢打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那你便去问问他们,看这两巴掌挨得冤不冤。”黎遥君回头看看,继续说道:“至于这两个女子,人,还是你自己留着。若再往我府上送这些莺莺燕燕,可就不止挨个耳光了。”

  说罢翻身上马,“金绍,卸下车,回去让小五置办新的。”

  “哎!”金绍明白,爷这是觉得马车被旁的女子坐过,怕夫人心里介意。

  不出一个上午,魏恒被打一事便在京城里传开了,闻者大多笑其蠢笨,实属活该。

  同样,这事也传进了赵府。赵成坚连连摇头,昨日才叮嘱过她行事要谨慎,这下倒好,是一点儿也没听进去。

  而皇城内,皇上听闻后却是难得一笑,黎遥君算是个有脑筋的,若她不演上这一出戏,往后在京城就难以立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