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耽美小说>金河复玉关>第43章

  东宫

  沈知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他将信件呈上,朝宁宣说道:“殿下,您瞧瞧,这黎遥君,我当是甘州有什么要紧事,结果,竟是托我去寻桂花酱。”

  “这……”周平康失笑,“大概是为她夫人寻的吧。”

  宁宣道:“她想得还挺周全,连制法都一并附上了。”

  “可这东西能保存的时日并不长,为博红颜一笑,她倒也是真不嫌麻烦。”沈知说。

  “那是自然,她又不麻烦,麻烦的是你。”周平康打趣道。

  五月

  午间,车队停在黎府门前,全小五上前清点过后,将夫人交下来的银钱递给邓洪,邓洪仔细数了数,便将银钱收好,招呼另外两个伙计把几箱布料搬进黎府。

  “夫人。”全小五向来人行礼。

  云柳打开其中一个木箱,赵清颜走近瞧了瞧,有两匹绸缎的纹样她很是喜欢,但这些布料目测价格不菲,看来黎遥君又背着她偷偷向林轲借了银子。

  眼角瞥到赵清颜审视的目光,黎遥君不自然地别过头去,若无其事般仰头看天。

  咣当一声,邓洪顿住脚步,两手一松。

  “大……大小姐……”

  云柳闻声回头,诧异道:“邓洪?”

  赵清颜转过身来,面上一愣。

  黎遥君看看她二人,问:“你们彼此认得?”

  云柳点点头,“他是赵家在京城时的家丁。”

  邓洪忽地跪下,“小的对不起大小姐!”

  黎遥君定睛看了他一阵,问道:“为何?”

  见邓洪跪在地上只连连重复着对不起赵家,黎遥君心下生疑,命全小五带宝昌商号的另外两个伙计去后院歇息,随后令邓洪与自己和赵清颜去前厅说话。

  待邓洪将当年父母于返京途中被黑衣人杀害一事的前因后果讲完,赵清颜定定地看着他,她怎么都没想到,父亲被陷害的关键一环,竟是因为家中出了内贼。

  “大小姐,小的不知如何才能为父亲赎罪,但凭您一声吩咐,哪怕是刀山火海,小的也愿意去闯。”邓洪脸上尽是悔意。

  黎遥君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说道:“云柳,带他去厢房。”转头命身边的全小六去书房取来笔墨,提笔写下一封信。

  待两名伙计被带进前厅,黎遥君道:“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邓洪突犯旧疾,我留他在府中调养几月,待他病好了便回。”

  其中一名伙计接过那封信,点头应下。

  八月

  宁怀凝视着面前茶盏,缓缓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

  张许以黎遥君在禾州战事时对其有恩为由,欲借信王的权势探查贺甲的身份去向,以此为赵成坚翻案来报恩,并许诺,此事完成后自与黎遥君两清,必当为信王效犬马之劳。

  这个理由,宁怀只信了三分,但许久以来,禾州隗邑知府晁免收买边关守将一事毫无进展,而江南大营不比驻北、驻西大营,因大襄以南多为人烟稀少的荒寂之地,并不需要过多驻兵,仅靠孟来和谢止两人麾下的兵力,难以成事。

  父皇此前赐婚的圣旨已下,若易仁因此倒戈,于朝中苦心经营的这盘棋便少了重要的一子,如今,是必须将视线放在甘州了,即便有些风险,却也不得不冒。

  “张凡,这件事由你去办。”

  “是。王爷,那他的家人……?”张凡犹豫着,贺甲本名戴墿,跟在自己手下办事已有八年之久,将他交出去并不难,只是,若能善待其家人,这罪戴墿也能扛得甘心。

  宁怀冷冷扫他一眼。

  张凡立即躬身道:“属下明白了。”

  十月,贺甲于历州被捕,被捕时他以书生容貌示人,且并未挣扎,仿佛早已知晓。

  腊月,黎遥君派苗辰亲自带人护送赵成坚及邓洪回京。同时,流放于禾州的范家父子与许玮皆被押送回京。

  顺元三十八年三月,秋闱舞弊案重审。

  “赵成坚,你是否要更改当年的供词?”闫申戊问。

  “时至今日,我依然坚持当初所言,当年之事乃是他人陷害,我从未答应过为范家子买官,更不曾与黄展和串通!”

  闫申戊看向堂下几人,道:“范运德,许玮,你二人看仔细了,当年为范侯牵线买官的书生,现下可在这里?”

  范老爷环顾四周,忽地抬起手,指向身后一人,“是他!就是他!”

  “许玮,当年与你一同赴京行贿的,是不是此人?”

  “回大人,的确是他!草民绝不会认错!”

  “邓洪,你且将事情始末讲清楚。”闫申戊说道。

  贺甲皱眉,邓洪不是已经死了?倘若这人是邓洪,当年那具尸体又是谁?

  “是,大人。”邓洪咽了咽口水,说道:“当日父亲带小人母子二人离开京城,途中歇脚时,父亲听见几个脚夫议论起本案,瞬间面色大变,随后他与我们回到车上,说有个远房亲戚以二百两银子和开州分田之事做引诱,让他将一叠银票和几封书信偷偷藏于老爷书房的花瓶内。直到听见脚夫们的话,父亲才发觉老爷或许是遭人陷害,而自己正是那帮凶。”

  他顿了顿,继续说:“之后,母亲立即叫父亲驾车赶回京城,想要帮老爷洗清冤屈,不料路上突然出现了持刀的黑衣人,须臾间便将小人父母杀害,小人当时躲在母亲身下,靠着装死才得以苟活。”

  闫申戊问道:“你父亲所说的远房亲戚,是何人?”

  邓洪想了想,回道:“禀大人,父亲只说,那人是他的四姨母。”

  “贺甲,邓有福的四姨母,可与你有关?”

  “是,小人给了她一些好处。”

  “她现在何处?”

  “小人已于事成之后将其灭口。”

  肖梅是岑家的下人,若将她供出来,恐怕会牵连王爷的岳父,贺甲心道。

  傅经牧面无表情地看着堂下,信王既然选择交出贺甲,自己便没有必要插手这次会审了。

  “所以,你便是承认了买通他人陷害赵成坚?”卢衍问道。

  “是。”贺甲说。

  “本案中,你还买通了谁?”

  “前翰林院侍讲学士,黄展和。”

  “黄、赵二人的往来书信你又做何解释?”

  “黄展和的书信是他自己所写,赵成坚的,是小人临摹伪造的。”

  “赵成坚的文书你如何取得?”

  “是由赵府家丁从他的书房盗出。”

  “你胡说!我爹没做过!”邓洪怒道。

  贺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这事只能扣在死人身上。

  闫申戊道:“既是设计陷害,那你与赵成坚之间,有何恩怨?”

  “我与他并无恩怨。”

  “如此说来,你背后,另有主使?”

  贺甲答:“有。”

  “是谁?”

  “小人不能说。”

  此刻贺甲却不知,信王的承诺轻如雁羽,随时可以收回。

  闫申戊沉思片刻,扔下签令,“上刑!”

  一连拷问了几日,贺甲始终不肯供出幕后主使,眼见案情已水落石出,三人于半月后将审理结果上奏。

  御书房内,皇上待三人禀明,静静思忖着,刚极易折,身处高位若不善圆滑,早晚会成为太子的拖累,赵成坚在甘州磨了这些年,身上那些棱角应是也磨得差不多了。

  遂下令改判,贺甲问斩,范家父子一干人等依旧流放;摘去赵成坚罪名,如数归还赵家被查抄的家产,另赏黄金千两,以示安抚。

  三人离去后,皇上召来毕熇,道:“去查清楚,秋闱舞弊案的幕后主使究竟是何人。”

  “是。”

  顺元三十八年四月,赵成坚沉冤得雪。

  宁宣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幸好自己尚未动作,此番水到渠成有如天助。

  他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片刻后站定,说:“时机已到。”

  他顿了顿,“沈知,你知会郝绪,叫他提前打通刑部的相关官员。三个月后,从吏部入手,让杜松生接管盛鹤羽一案,上交冯云史。”

  “此案尘埃落定后,吾便会向父皇进言令赵成坚官复原职。平康,你去找童礼庭,他与赵家是世交,若赵成坚能重回尚书之位,童家必定欣喜。你让他极力游说苏时此人,务必使盛鹤羽无法翻身。”

  “可,殿下,为何要等到三个月后?“沈知问。

  周平康回道:“圣上刚刚改判秋闱舞弊案不久,若马上揭发盛鹤羽贪贿,朝中连番震荡,只怕会引起圣上对殿下的不满。”

  沈知点点头,“好,属下这就回去准备。”

  甘州

  看完父亲的亲笔信,赵清颜喜极而泣,历经多年,父亲终于恢复了清白。她泛红的眼眶噙着泪,低头将信收好,按信中所写,再过几日,清容就该启程返回京城了。

  黎遥君叫来全小五,说:“赵府当年的下人都已四散而去,容姑娘回京时,你也跟着,好好帮着照看一阵赵府,顺便历练历练如何经管府中大小事务,待赵府上下安置妥当后,你便回来,届时你就是府里的管家。”

  全小五当即跪下,“小的明白!小的定不负爷所托,保管将赵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

  “镜茹,到时你同小五一起回来。”

  “是,爷。”

  七日后

  几簇绿叶随风轻摇,点缀着灰黄的墙壁,街上同往常一样,偶有纷杂的吵嚷叫卖声传来,蔓延出令人心安的烟火气。

  黎府门前,赵清颜执起妹妹的双手,叮嘱道:“路上有什么事就让小五他们去做,有这一队士兵跟着,旁的无需担心。”

  赵清容擦了擦眼角,“长姐,往后咱们还能再见么?”

  “放心,等你姐夫得了休假,我们就回京城。”

  “那可要尽快,我怕你们来的晚了,父亲就将我嫁出去了。”

  黎遥君笑道:“就算你嫁出去,我们也会登门去瞧你的。”

  赵清容点了点头,抬起腿迈上马车,又在车门前停下脚步,转身说:“可一定要来!”

  赵清颜笑着朝她挥挥手,“快进去吧,赶路要紧。”

  赵清容抿起嘴唇,进入车厢内坐下。马车驶动,她从小窗看向车外,长姐的身影越来越远,圬城熟悉的景象缓缓移向车尾,能离开这里她本该开心的,可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心里竟有那么几分不舍。

  以后,应当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