洧州 信王府
“王爷,属下给甘州的信,按路程,这几日就该到了。”张凡说。
一个月前,张凡偶遇老家邘州张家村的同乡,闲聊得知那人邻居家的儿子现下在甘州坎城军中做了副将,便回府将此事禀报信王。
宁怀低头不语,甘州是太子的地盘,这步棋虽已落子,但他却不知是否下对了。
之前母妃托人传话,父皇有意赐婚昭华公主与易仁易大人的公子,如无意外,年后便会下旨。
昭华公主与太子是皇后嫡出的同胞兄妹,宁怀担忧父皇意在借此为太子笼络刑部,可若如此,便应与闫申戊结亲,尚书的权势大过侍郎,比与选择易家更为有利。
宁怀思虑了整日才发现父皇或许早已知晓了易仁的态度,但疑惑于父皇到底是要将易仁拉拢至太子身边,还是以此来安抚自己一派的官员。
基于此,在张凡禀报有同乡于甘州军中任职之事时,宁怀便命其立即与那名副将取得书信往来,试图筹谋西北。
甘州
“将军,坎城张副将求见。”
黎遥君站在舆图前,点头道:“带他过来吧。”
两刻后,营房门开,张许进门抱拳行礼道:“黎将军。”
“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张许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士兵,黎遥君见状对那士兵说道:“你先出去。”
“是。”
“黎将军,你看。”张许从衣襟中取出一封信拆开,交到她手中。
“这是?”黎遥君看了一会,信中只是同乡间常见的寒暄问候,她问道:“这有何不妥?”
张许说:“张凡此人,是信王手下的鹰犬。”
黎遥君神色一凛,瞬间眉头紧蹙。
“他此番来信虽未明说,但定是信王的意思。”张许又道。
黎遥君再次看向手中的信件,“你如何打算?”
张许笑道:“我自是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的,否则也不会来找你了。”
“谭将军怎么说?”
“将军让我来问你。”
黎遥君沉思着,片刻后,道:“不如,将计就计。倘若有机会,探探秋闱舞弊案中贺甲的去向。”
“这样……是不是太过明显了?他们怕是会心生戒备。”张许问。
“既然找到你,就应当想到这层。这么多年,信王的手都不敢往甘州伸,现在终于伸过来了,说明什么?眼下,就看是谁更心急了。”
“可是,我与此案牵连之人素不相识,该用什么做借口?”
“编瞎话还要人教么。”黎遥君放下信,又说:“不论你以什么做借口,他们都不会全信。但只需暗示,这件案子即便翻案,赵大人回了京也只能做个平头百姓,再与官场无缘。有了这颗定心丸,他们又心急,还怕探不出来不成。”
“万一,他们不落这个套呢?”
“不落就不落,咱们又不损失什么。”
张许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可你刚才说的,既然赵大人回京再不能入官场,为何殿下还不肯放弃他?”
黎遥君倒了杯茶递给他,说:“我要是能想得明白,早就做了一品大员了。”
张许离去后,黎遥君到校场转了转,见她过来,苗辰道:“将军。”
黎遥君颔首,“这是在做什么?”
苗辰朝场中扬扬下巴,“那有两个刺儿头,早上吵了几句,各自不服气,正准备比试呢。”
“哦?比试什么?”
“箭术。”
站在场边看了一会,黎遥君道:“待他二人比完,叫他俩去自领十军棍。”
“是。”
走回营房内,黎遥君思量着方才与张许的一番交谈,执起笔来将此事写在了给周平康的信中。
傍晚回到黎府,黎遥君在厢房和书房走了一圈,出门问向全小六:“人呢?”
“爷,都在后院滚元宵呢。”
到了后院,看见两个孩子花猫似的脸,黎遥君笑出声来:“你怎的也不管管?”
赵清颜回道:“玩上一会又无妨。”
在她身边坐了一阵,黎遥君说:“先前不是说过这几日咱们出去转转么?都凉那边有个达木盐湖,听闻冬季也不结冰,去瞧瞧?”
“嗯。”
黎遥君又道:“咱们先在都凉住下,尝尝当地特色,然后就去盐湖。”
“后日让金绍再雇两个人,全府一起去。”赵清颜擦净手,说道。
“好。岳父和你妹妹也确实在城中闷得久了。”
都凉距圬城不远,路上走走歇歇,不足两日便到了。
一行人在客栈住下,全小六往房里拎来两桶热水倒在盆里,说:“爷,夫人,小的就在隔壁。”
“嗯,回去吧。”黎遥君说完,将其中一盆放在床边,转头就将赵清颜的鞋子脱了下来。
“我自己来。”
“不必客气。”
洗漱过后,两人相继躺下。
“这屋子不如咱们府中,太冷。”口中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赵清颜拥在怀里,“你冷不冷?这样是不是好些?”
赵清颜平静道:“约法三章形同虚设么?”
黎遥君说:“这不比往常,万一冻着你,风寒严重了可是会死人的。”
“有汤婆子。”
“那小玩意儿哪有这样取暖快。”
“黎遥君。”
听到赵清颜喊了自己的全名,黎遥君心里一抖。
“你若不愿遵守约定,又何必答应。”
“我需要时间来想清楚,我究竟是把你当作男子,还是女子。”
黎遥君沉默着收回手。
“何必这样为难自己,况且那夜……”
赵清颜打断她即将出口的话,“那夜是情之所至,不意味着我就不在意。”
“我是男是女,当真如此重要?”
“你只是像男子一样去活,并不把自己当作男子。我若将你视作男子,你可会愿意?”
黎遥君想了想,明白了赵清颜话中含义,答道:“不愿意。”过了一会,又道:“你这样说,我便懂了。”
听见那人语气中的一丝勉强,赵清颜转过头来看着她,“可是觉得委屈?”
“有一点。”黎遥君抬起手按在胸口,“这里,隐隐作痛。”
看到她那副煞有介事的样子,赵清颜有些后悔刚才的心软。
“但是,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黎遥君说。
“什么事?”
“若你想清楚了,要让我知道。”
“好。”
两人各自闭上眼,渐渐泛起困意。
没过多久,黎遥君的眼睛突然睁开,眨巴了几下,她问道:“你方才说情之所至,是何时动的情?”
赵清颜轻叹一口气,道:“东宫。”
“巧了,我也是。”原来当年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黎遥君笑了起来,两人于东宫初见时的场景再次浮现于脑海。
转头看向对方的背影,许久后,黎遥君轻声道:“清颜。”
赵清颜心间触动,这是黎遥君第一次这样叫她。
“以前,日子也就那样过着,你心里有没有我,都不重要,哪怕只有夫妻之名,哪怕你恨我,也足够了。”黎遥君叹道。
“可现在不同,我也不曾想到,在知晓你的心意后,竟会一反常态,时常克制不住地靠近你,应当是令你觉得苦恼了,才立下那约法三章。”
“当初,的确是恨过。”赵清颜睁开眼。
“那时,不知是恨你的轻视强娶,还是恨你是女子身。”
黎遥君侧过身来,轻轻将手搭上赵清颜肩头,“我从未轻视过你。虽有诸多因素在,可娶你,是我真心想娶的。”
“我知道。”
赵清颜说。
“那后来,你可有想通到底恨的是什么?”
赵清颜静默片刻,缓缓道:“强娶更多一些。”
静静望着漆黑的半空,用了四年之久才放下强娶之事带来的彷徨不甘,直到这一刻才发觉,她似乎并不那么在意黎遥君是女子。
伴随着耳边彼此平稳的呼吸声,不多时,两人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驾车前往达木盐湖。
远远望去,湖面光滑如镜,尽头与天际连成一线,晴空万里之景,水天一色,美不胜收。
金绍停下马车,向车内说道:“爷,夫人,咱们到了。”
黎遥君取来大裘披在赵清颜身上,两人才下车,便见黎惟卿从莲娘手中挣脱开,跑向盐湖。
黎遥君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拦了下来,“不能去!”
见女儿还是想要过去,她又说:“这里不是寻常湖水,你若现在下去,不消片刻,双脚便会冻伤。到时肿成个馒头大的猪蹄,连路都走不得了。”
黎惟卿被吓得一愣一愣的,扭头看向赵清颜。
“卿儿乖,你爹说得没错。咱们就在这看看,好不好?”赵清颜蹲下来说道。
今日天气晴朗,难得没有风雪,两人心情舒畅,一同在湖边漫步着。
“信王的手下给张许去了信,我让他寻机会探探当年岳父案中失踪的贺甲的去向。”黎遥君说。
“嗯。”赵清颜淡淡应着。
“周平康说,殿下已有了应对之法,再过些日子,岳父或许就能回京了。”
赵清颜停下脚步,片刻,又继续向前走着,“不知还要等多久。”
“总归,是有了些盼头了。”黎遥君说道。
她驻足抬手将大裘围得更紧些,问道:“手炉还热着么?”
“还好。”
黎遥君探手试了试余温,“再待一会咱们就回去吧。”
“嗯。”
回都凉的马车内,两人挨坐在一起,偶有颠簸时,黎遥君便小心扶着赵清颜,低声询问着是否有磕碰到哪里。云柳坐于一旁,偷笑之际顿感欣慰,夫人年少时受尽童氏苛待,流放后又吃了许多苦,如今,终于有人将她捧在手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