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耽美小说>金河复玉关>第5章

  昏睡了一个上午,小腿的伤口疼得愈发厉害,黎遥君强忍着坐起来,帐里仅余凌晨出城受伤的几人,其中一人侧躺在对面的床铺上,时不时呻/吟几声。

  林轲睁开眼睛动了动手腕,手臂上的夹板硌着骨头,已被体温捂得温热。他用另一只手撑着身体,挪下床想要去打水。

  “你坐着吧。”黎遥君也想打点水,顺手拿过他的木盆。

  “你这腿脚还不如我利索呢。”林轲将盆抢了去。

  “瞎客气什么。”黎遥君又抢了过来,“我腿脚再不利索,好歹还能端得住一整盆水。”

  林轲语塞,“那…那我和你一同去吧。”

  二人打了水回来,黎遥君从床铺下拖出自己的木盆,将水倒了一半进去,又将马刀别在腰间,端着水出了营帐。

  “哎你干吗去?”才说了两个字儿,她人就已经走了出去。

  魏争在一旁悠悠道:“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你不知道吗?”看林轲疑惑,又说道:“之前听罗四年说,她身上有块胎记,算命的说那胎记不祥,见者要走霉运一月。每次沐浴时她都避着人的。”

  林轲点点头,原来如此。

  趁着上午突骑营练马,黎遥君到了马棚,观望了一圈确定四周无人后,背对着入口解下衣带开始擦身。擦完上身,用藏在腰间的棉布绑在胸口,再将裲裆浸在水中搓洗。

  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就听见一人下马走了进来。那人速度很快,她已来不及穿戴齐整,披上军服,转身冲向那人的瞬间抽出马刀横在他颈间,对方被这力道撞在墙上,后背震得生疼。

  “四年?” 她一愣,手中马刀松了松。

  罗四年本想着操练刚结束,早点还马早点回去休息,没想到一进来就被钉在这儿,刚想骂她发什么疯,结果向下一瞟,就看见了她胸口的绑布。他张着嘴,眨巴眨巴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

  黎遥君收起马刀,回身将衣服穿好,又看看仍在呆立的罗四年,“咱们是同乡,请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罗四年的嘴巴开合了几次,终于蹦出了五个字:“你、你是女子?”

  见她默认了,仍是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怎么可能呢!” 她的体力、她的身手,还有杀敌的那股凶狠劲儿,哪里像个女子了!她还杀了一个人呢!

  “四年,我有苦衷。实不相瞒,户籍上我也是男子,这是大罪,被官府知道了要杀头的。我倒不要紧,可我家中还有爷爷。”

  罗四年终于回过神来,嗫嚅道:“可这…这也不是办法呀……”

  黎遥君按住他的肩膀,“一切以户籍为准,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

  看着她的脸,罗四年还是很难将这张脸与女子联系起来,北地人五官轮廓生得深,女子生得棱角分明的也有,却不多。

  黎遥君心知此时早练已结束,若不快些,待会儿人就都往这里来了。见他还是踌躇,她搬出了杀手锏,“四年,我救了你的命。”

  这句话似是将他敲醒了。罗四年家里是做苦力的,本分老实,虽没读过几年书,知恩图报的道理却是懂的。若是羌戎人那一刀砍下去,就算不死也要落个残疾,下半辈子就别指望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了。

  定了定神,罗四年说道:“我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日后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别再被撞见。”

  黎遥君笑了,走上前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多谢!”

  罗四年有点别扭地抬手抱了抱,又推开她,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自言自语道:“还是不像。”

  “滚蛋!”

  裲裆在营帐背面晾了一晚,早已冻得硬梆梆的,黎遥君把它扯下来拿回帐里,在火盆前热气一腾,没一会儿就干透了。借口去茅房,拆了绑布再将它换上。换衣时她想,吃一堑长一智,下回可得先穿戴好再洗衣物。

  来年二月,杜松生带着小厮去了县里,出发前刘小临怕他们遇上劫匪,把家里的柴刀给了他叫他防身,杜松生笑说:“我俩手无缚鸡之力,有了柴刀又如何啊?”

  刘小临将柴刀放在马车上,“那也比空手强。”

  原本刘小临也要去的,可他爹下地干活时崴了脚,肿了半个月不见消,用了药也不见效果,眼看着快要春耕,他便打算今年先不考了。

  杜松生到了客栈简单安顿好,就打开包袱拿出书来。县试要连考五场,接着便是四月的府试,有三场。这两个月他准备就在仁卢县住下,免得来回奔波耗费了精力。

  小厮卓青从楼下拎了一壶热茶,说:“少爷,饭菜一刻后就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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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元二十一年 春

  当今圣上有两子四女,太子宁宣年十八,与八岁的昭华公主宁珩乃是一母同胞;二皇子宁怀年十三,为怡贵妃所生。而其他三位公主则均已成亲。

  四月初九这天,宫中赏花会,皇帝着六部的从三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入宫同乐。

  户部左参议赵成坚领着女儿站在互相寒暄的人群边上,神色有些拘谨,工部姚侍郎远远见着他,从人群中走过来,问道:“怎的就你二人?”

  赵成坚回道:“拙荆身子不适,怕将病气带进宫里,就让她留在家了。”口中这样说着,心中缘由却是,继室终归是继室,若不是老母亲苦苦相劝,他本不打算再娶的。

  待皇家落座,众人才纷纷坐下。

  不到一个时辰,昭华公主就对着皇后娘娘抱怨道:“母后,什么时候才能赏花?”

  皇后一笑,“乖,再等等。”

  太子接话道:“无聊了?”

  皇上听到对话,便对众人说道:“众爱卿,不如咱们去御花园走走?”

  宁宣与宁怀一直跟着父皇,宁怀年纪虽小些,城府却并不比成年男子少。宁宣边与大臣们讨论政务见解,边留意着宁怀都在与哪些人交谈。

  皇后娘娘正在御花园湖边招呼各家女眷过来歇息,赵清颜抬头看看爹,又往他身后躲了躲。赵成坚握了握女儿的小手,说,“爹送你过去。”

  女眷们不是各位大人的夫人,就是他们未出阁的女儿,十四五岁的女孩家,一个个规矩得很,行了礼后就坐着聊些场面上的话,真是无趣。宁珩正想着,就见赵大人牵着一个小女孩往这边走来,呀!有人一起玩儿了!

  自打赏花会过后,宁珩隔三差五就央求母后叫赵清颜来宫里陪她玩。那一次,初见以为她胆小怕生,玩开之后才发现赵家女儿竟也跟她一样是个洒脱性子。

  皇后觉得,公主与赵家来往太过密切对太子不是好事,但又疼爱女儿,便去探了探皇上的口风。皇上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道:“上次赏花会,众卿和乐,朕很满意。”

  皇后心里这才有了底。

  待皇后离去,皇上又差人将太子召来。

  东宫

  “今日父皇召见,言语间似是提点吾不要将眼光放在京城这点地界。太傅以为,父皇是何意?”

  温向古来回踱着步子,缓缓说道:“西北之患未除,可徐徐图之。”

  太子眼眸一亮,陶进益!

  禾州 黑龙镇

  信差敲敲黎家的门,无人应声,刘方媳妇出来问道什么事,信差将信递给她,“劳烦您转交给他家。”

  到了傍晚,黎阔才回来,刘方媳妇听着声便将信送了过去。他直接拆开,不用想,定是孙女的家书。

  信中写道,在边关一切都好,除了去年腊月被羌戎人在腿上砍了一刀,还好伤势不重,半个月就好得差不多了,写到这又安慰了爷爷,从军哪有不受伤的,不必太过担忧。信中又提到,她在军中结识了一个兄弟,叫罗四年,也是黑龙镇人。剩下的,就是嘱咐他不要再去地里,好好在家颐养天年,若有什么要紧事,可以叫小临帮忙。末尾,又托黎阔转告杜松生和刘小临,叫他们安心,好好地等她归来。

  看完信,见刘方媳妇还在,便询问她还有什么事。她指指信,说:“阿君走了一年多了,才来三封信,小临在家巴巴地等着她的消息呢,信上可有说什么?”

  黎阔将信的大致内容与她说了,她笑道:“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那我这就回了。”

  刘小临从母亲那得到黎遥君的消息后,就赶忙去往杜府找杜松生,两人坐在一处不禁为她忧心起来。

  才入伍半年就受了伤,还是散兵,这要是上了战场……杜松生有些后悔,若是劝她不要去就好了,哪怕考个秀才好歹也能谋个写文书的营生,即便考不上,种地做工也能安稳度日。

  可此时后悔有什么用呢,当时只想着,兄弟想做什么自己支持就是,从军的危险那时也料到了,可谁知,竟是这般凶险。他恨不得家里再有两件裲裆,将它们改成护腿给黎遥君送去。

  刘小临弹出一颗石子,石子打在墙壁上,留下了一块浅浅的痕迹,“她这般拼命,要是连个将军都混不上,那我可得好好取笑取笑她。”

  杜松生说道:“这话若让她听见,日后可就不带你去京城了。”

  “你也别笑,八月的院试,你准备得如何了?”刘小临反将一军。

  杜松生侧身微微弯腰,作邀请状,“为兄还要温书,贤弟可愿一道?”

  刘小临一拍脑门,“啊!我想起今日的柴还没劈!”

  说罢,人就一溜烟儿地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