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落在后车厢里坐立不安,像是愚人节给讨厌的人写了情书,想看他上当时的滑稽,又怕他不上当的冷眼。

  为了缓解情绪,他转着手机没话找话地问季存真,“我们等会要去的白桦林是歌里唱的那种树吗?”

  他指代的不清不楚,但季存真却很快地理解了他的意思,说道,“是那种白桦树。”

  段落了然地“嗯”了一声,便打开音乐软件,把这首苦情的歌曲放了出来。手风琴哀伤的伴奏在狭小的车厢内流淌着,段落听到“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时无奈地感叹道,“可悲剧总是重复的。”

  他没听完就切了歌。

  接着他点进了这张一九九九年的专辑,在看到第一首歌的时候惊讶了一下,继而把音量调高很开心地公放了出来,他躺在沙发上斜着眼看季存真唱到,“是的我看见到处是阳光,快乐在城市上空飘扬~”

  季存真在前座静静地听着,严肃的脸上也渐渐染上了笑意,他在间奏的时候问道,“怎么突然唱这个了。”

  “这和《白桦林》一张专辑里的,我以为是今年的歌呢。”段落看了专辑名称顿了顿又说,“又是跨世纪,我们昨天跨了,今天再跨一遍。”他想了想又调侃道,“就好像白桦林昨天看了一遍,今天又得看一遍。”

  季存真为自己设计的线路辩解道,“阳光下的白桦林还是好看的,雨天看就是普通的树。”

  段落想说确实如此,某些人昨天听跨世纪的歌哭,今天听就笑。但又怕说了季存真不理他,只能把揶揄憋了回去。

  段落将这张专辑按了顺序播放,跟着歌手颓丧又少年的矛盾的声线,以及房车的颠簸一起晃动着。望向窗外划过的画卷一样的天与草原,陷入了长久而舒适的,带着困倦的沉默。

  待到歌曲放到,“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时,季存真转了一个弯,把车泊在了景区门口。

  “到了。”季存真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其实并不太想打破现在的氛围,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和段落之间达成了某种平衡。如果音乐可以教段落安静一些,那之后的旅程他就都把电台开着,或许可以少听到很多段落缺了后鼻音的普通话。

  段落恹恹地下了车,伸了一个懒腰后问季存真,“真的不进去?我买票。”

  季存真坚决地摇了摇头,弄的段落以为自己是什么瘟疫。他耸耸肩拿着门票往景区走,季存真想到什么又把他喊住说,“我给你个袋子,不要又吐了。”

  “不用,昨天可能喝了酒,加上晕车负负得正,倒是不大晕了。”段落拒绝了他的塑料袋,挥挥手只给季存真留了个孤独的背影。接着他在季存真疑惑的注视下,坐上了景区的观光车。

  季存真不理解这种没有道理的晕车算法,只得把袋子塞回了车厢。他在前座摸了手机,回到后座稍微宽敞的空间休息。

  他看到手机提示横幅有一条社交软件来的消息,虽然心里并不期待新的恋情,但还是出于无聊划开看了。

  点开的对话框上一只很胖很圆的大脸猫发来两个大字,写着,“约吗?”

  季存真皱了皱眉。他承认看到这两个字的瞬间是有些失落的。

  因为比起用自拍做头像的类型,他对用动物头像的人更有好感。

  在他注册了软件的一个多月以来,收到这两个字的频率太高了,一天就能有三四个。季存真是希望再找一份稳定的感情的,而不是单纯的身体关系。

  可他还是出于好奇点进了句号的主页。这个人没有显示具体位置,但在城市一栏选择了南方的平元县。年龄是30岁,单身。为数不多的照片都拍摄着一只过于肥胖的重点色英短。有一张照片里可以看到睁大眼睛的好奇猫咪和他主人的皮鞋。季存真见过皮鞋上那个金属扣的标识,他以前也给爱人买过,花了他近半个月的出车费。

  季存真对这个人的印象还算可以。他偏爱比自己大且有爱心的人,看样子经济条件也不算差。但一上来就约他,还是让季存真这种保守型不好接受。

  所以他遗憾的看着“对方对你超级感兴趣”回复道,“抱歉啊,我不约的。”

  这头坐在观光车上,撑着脸正观察行道树的段落的手机震了一下。他先是随意地看了一眼,想放下来的时候才想起刚才给季存真的账号发了信息!他立刻着急地翻回手机,可能是面目狰狞的缘故,手机没识别出他的面容id,他只好手输了两次才输进去,感觉彩票开奖自己都没这么紧张。

  在看到季存真说,“不约”的时候,段落情理之中似的松了一口气,他虽然期待着季存真有两副面孔,但没有反差却让他莫名安心。他吹着风想了想,决定随便和他聊几句就坦白身份。他带着几分消退的玩心输入道,“不约也行。老弟看你面相不错,就和你直说了。我刚分手,想找人解解闷。”

  季存真本以为这个人就没有后续了,哪知道他还称兄道弟地又发过来,季存真听说他失恋,瞬间有了一些共情,于是很快地回复道,“我也失恋,但应该比你久,你可以说说,我帮你看看。”

  “你失恋多久了啊。”段落想起季存真的眼泪有些好奇道。

  “快三年了。”季存真回复道。

  段落看着数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他马三年还能算失恋吗,研究生都念完了他同学连孩子都生了。段落闻言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上一场恋情,由于太过遥远他也记不清了,反正他走出来前后也用不着十天。

  “快三年?你这不是失恋是断交了好吗。”段落愤愤地在对话框里打字道。但在发送之前又觉得这样说话太冲了,他想了想改口道,“红尘最怕的就是痴情了,我也是这种人,害,忘不掉他。”

  “你不要尝试去忘记,让自己回忆,然后就会麻木和接受了。”季存真向句号传授了自己的经验。他不想句号和自己经历一样的折磨,于是说,“你最近的痛苦都可以告诉我,我是做包车的,客人去景点的时候有时间和你聊天,你可以试着倾诉,然后慢慢放下他。”

  段落看了回信心道,你三年都放不下前任还帮助别人,这不是误人子弟吗,但转念一想季存真也是出于好心。可他也太实诚了,个人信息一点不掩饰地就暴露出来,的亏是自己,如果是哪个杀猪盘可能要被骗到哭。

  段落于是回复了,“好的,但我才分手三天。”他看对方这么真诚,也不想说太多的谎,就说,“我是做咖啡师的。今天刚好轮休,那我整个上午都可以和你聊吗?”

  “这一小时可以。”季存真回复道,又说,“好巧啊,我这次带的乘客也是开咖啡店的。”

  段落一听提到了自己,好奇心随着观光车的到站窜了出来。他期待而焦虑地下了车,低着头跟着人群往白桦林里走,紧张地像等待期末考成绩的中等生。他发过去几个字问,“你乘客是什么样的人啊。”

  “好像是个病人。”季存真认真地回复说,“他一个人来旅行的。我看到他吃精神类的药物,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段落本来很期待他说“挺帅,很直爽”或者抱怨“很烦很麻烦”之类的话。在看到季存真知道自己服药的时候,心里的热度像淬了火,冷却的同时还留了一丝轻烟般的余韵。他摸了摸口袋发现没带烟,只得挖苦道,“你观察的还挺仔细。”但想了想觉得不礼貌,又删掉说,“你怎么知道他吃的是精神药物啊,他看起来奇怪吗?”

  “我前男友是精神科医生。”季存真很快地回复道,“精神病患我见得也很多,他应该属于很轻症状的,反正一般看不出来的。”

  “哦,那你前男友真厉害。”段落翻了一个白眼把信息发了过去,他心里恨恨道,季存真这个人还真是运气不佳,一天到晚和精神疾病打交道。

  “嗯。他确实很厉害,我们高中在一起的,他考试从没掉出年级前十。大学也考的很好,工作更是如鱼得水。”季存真好像介绍家眷一样称赞了前男友,最后遗憾地补充说,“确实我们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段落看了这段文字有些五味杂陈,他回忆起上一段恋情,只记得对方和自己一样是个完全的利己主义者,他记得他很漂亮,但心思太细,太知道怎么和段落保持界限,他对他没有自卑更没有崇拜,他们就是妥妥的同类。

  他并不理解季存真这种找了比自己高许多的人,被抛弃的痛苦,于是没心没肺地点评道,“你说他那么优秀图你什么啊,图你笨图你钱啊。”

  段落的话发出去,对方好一会儿没回,显示了很久正在输入中,才发出一个字节,他说,“是。”又说,“他就图我傻和我的钱。但我当时不明白。”

  段落一看方才的愤懑瞬间消失了,他不知怎的有些揪心,他斟酌了半晌问道,“你被骗钱了?”他觉得季存真看上去也不像个有钱的,倒是确实像个会被骗的,他前男友不亏年级前十,确实聪明。

  “我们本来存钱周游世界,后来他说要读博先去北美,说之后接我过去,我就把积蓄都给他了。”季存真简单地叙述道。他顿了顿又说,“后来他就没有回来,也不想接我了。”

  段落一句“吗的智障”就在嘴边没有骂出口,他生气地追问道,“走法律程序啊。怎么这么傻啊你。”

  但季存真没有因为他的激动而改变发送的频率,他很轻巧的发来了一句话,堵的段落无言以对。

  段落仰头四顾,才发现已经走到了白桦林深处。纯白的树干密集地直立着,排布的层层叠叠,像是天上落下的碎条帘。阳光透过树叶在树干印上光斑,零散的光斑明明暗暗有一种圣洁的纯净感,像守护着树林的渺小的精灵。

  段落又拿出手机,看着季存真发来的几个字,便无奈地垂下手,叹了口气向森林的深处走去。

  季存真的信息在树林的暗处变得显眼起来,只见白屏黑字淡淡地写着,

  “可我是真的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