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师傅,你车里有晕车药吗。”段落蹲在路边给秽物袋打结。阳光太过刺眼,闹得他根本睁不开眼睛。段落觉得自己这时候就像放在蒸笼里的螃蟹,濒临生命危机时全无横行霸道的能力。

  “我去找一找。”季存真上了车在驾驶位翻找,段落也可怜兮兮地跟着,像落水者看到了救生圈,燃起了生的希望。

  他看着季存真从前座里翻出一个白色的套娃,扭开之后,里面零散地放着药物。段落看到套娃就两眼一黑,不知道是不是命里和这个木制玩具犯冲,见到它就感觉准没好事。

  事实证明了他的直觉敏锐。

  季存真在套娃药盒里翻找片刻很抱歉地告诉他说,“不好意思,我这没有,我们可能要明天才能买到晕车药了。”

  段落泄气地又蹲在了路边,季存真看他可怜,走过去建议到,“您可以等会躺到车上的榻榻米上睡一会,再有二十分钟就到了。”

  段落听闻明天才有晕车药,以及还有二十分钟的车程,只想摸根烟降降火。但他想起打火机还在行李箱里,身上只有一盒套娃火柴,就赌气似的地放弃了烟草。

  他看着水蓝无垠的天和颜料一样白的云彩,指着不远处碧绿高耸的山头问季存真,“你们这的景色都好像windows的开机画面啊。”

  季存真低头看着蹲着的,不爽又无聊的段落道,“还好吧。”

  段落受不了他这种聊不上天的态度,就找话问道,“那就说说你看这个景色想到什么吧。”

  季存真抬起头看了山头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说,“想到起风了。”

  段落没听明白追问他,“那个流行歌啊。”

  季存真看向远方道,“电影。”

  “啊?”段落听的云里雾里,季存真也没打算解释,两个人又恢复了先前的沉默。一个人靠着房车站着,一个人蹲在路边,好像吵了架冷战的旅伴,也像中途下车观赏风景的游客。总之都是草原上每天在发生,每天又被遗忘的存在。

  段落听从季存真的建议上榻榻米睡了一会,他始终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胃里翻滚但吐无可吐,头又昏又重。

  但所幸这段路程可能变得平坦了些,时间也短了很多,所以下车时他居然只是步履虚浮,并没有想象的卧床不起。

  季存真给他指路,要他沿着山坡走上去俯瞰莫尔格勒河,自己在驾驶位的后方翻找出一个提包,脚程很快地跟上了段落。

  段落大学念的会计,并没有什么文学上的爱好,他登上山头,凉风一吹,只觉得自己像久旱逢甘的旅人。

  极目望去,云朵的阴影和散落的阳光争夺着草原的掌控权,而段落看到的就是他们相争的硕果——光影于草甸上过境的壮丽。

  他在山头上发了一会儿呆,就听到耳后有机器嗡嗡的声音。转过身来,一架无人机正对着自己的双眼,再靠近一些可能就会撞上它。

  “槽干嘛呢。”段落退后一步骂道。

  “旅行合同里赠送的航拍服务。”在他一臂远的季存真慢慢地说道,他把无人机调高了一些命令段落,“打个招呼吧。”

  段落看着稳稳飞行的无人机,不知怎的就对看起来很专业的季存真,产生了一些没理由的信赖。

  接着他在季存真清晰的口齿下,像听话的家犬一样完成了很多的指令。比如缓慢地抬起手,跟着机器行走,以及对着镜头比一个油腻的心,之类的。反正是段落平日拍照从不会做的举动。

  “效果很好。”季存真拍完收起了无人机,露出了很淡很轻的一个笑容。他对着被太阳晒得已经显露出不耐烦的段落说道,“想回车里吗?”

  段落点点头,自行原路返回了。他走到半山腰,想起季存真那么瘦弱,还拿飞机和相机会不会很麻烦,于是转头向山上看去。

  他看到季存真仍然拿着相机在拍远方的一座木刻楞建筑,流光拂过木建筑前的河流,闪出明亮而有生机的光。

  段落一时间都看不明白,到底自己是客人,还是季师傅是客人。

  季存真拍完从山头下来,显然心情很不错,他看到段落在山脚才点了一根烟,就抱歉地摇摇相机道,“久等了,这都是会剪进您今天的视频里的。”

  段落站在山峦的阴影下,点了烟也没怎么抽,任由烟灰慢慢掉落在草地上,他脾气一直不好,也不想花了钱还要受罪,直言直语地说,“我不喜欢等人,再这样就往回开吧,这旅途就算了。”

  季存真闻言有一瞬间的慌乱,估计是也没见过这么不通情理的客人。他把相机盖子合上,然后抱着提包无言了一会儿,也没有再想解释,只说了,“好的。”就先行上车了。

  午餐前的这一路都是安静的。

  只能听到汽车发动的机械声,和风掠过车窗细微的响声。段落躺在榻榻米上的心情,就好像骂了自己店里内向的的员工,跟撞在棉花上一样不得劲儿。

  他两眼无神地听着季存真泊好车,说了一句,“到了。”对方就再没了别的言语。

  段落下车后发现是一片草原群落,他们走进一个典型的景区餐厅。由于毅情,里面几大张圆盘转桌旁空落落的,看起来略感萧条。

  迎接他们的是一位腼腆的蒙古族妇女,她普通话说的不算好,和段落交流困难,全靠季存真给翻译。团餐里包含着两菜一汤,段落随便选择了一些,又问季存真要什么酒水。

  季存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谢谢,不用。”

  段落的口张开又合上,尴尬地点了一听可乐。

  菜走的还算快,清炒了一些牛肉和野菜,称得上简单爽口。

  可段落身体不适胃口不好,季存真又被他骂过不好意思放开吃,两人勉勉强强的就像节食的少女,一点点扒拉着米饭。他们虽然都端着大家闺秀的状态,却没有观众,唯独挂画上的成吉思汗目光炯炯地望着这一切,一副了然的样子。

  段落看季存真米饭都没吃下半碗,只好先松口道,“季师傅,刚才对不住,我身体不太舒服,讲些气话你不要太在意。”

  季存真没想到他会道歉,稍稍愣了一下,拘谨地说道,“不会。”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久远的事情问道,“您还晕车吗。”

  “你也不需要用您吧,太生分了,你叫我段哥吧,你几几年的啊。”

  季存真说了一个年纪,可把段落吓了一跳,悻悻地说道,“你居然还比我大两岁?那你就喊我段落吧。”

  季存真闻言只能点点头说,“好的,段先生。”

  段落没太计较他的生疏,开始和他拉家常。问了一些基本问题后,就对季师傅有了很初步的了解。完全是段落字典里的普通市民。

  专科学历,性格内向,长相普通。这几个标签很快地贴在了季存真的脑门上,段落估计这也是季存真一辈子给人的印象了。

  段落不过脑地和季存真瞎扯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最近没有咖啡喝,就问季存真市内有没有专门的咖啡店。季存真想了想说,“刚才经过海拉尔的时候是有的,或者我们回满洲里也有。就是要等草原之行结束。”

  段落闻言叹了口气,说自己没有咖啡不能活下去。

  季存真安慰他说,“如果你真想喝咖啡,我车上有速溶的,这个品牌我从小就喝,也蛮好喝的。”

  然后季存真就说了一个牌子。

  正是段落早上喝了一口就倒掉的俄洛斯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