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其它小说>七夜谈>第8章

  “…”

  听清楚了!是几不可闻的细弱的痛苦的呻吟!

  邓小雩噌一下从地上跳起来,大力地拍了几下门,“夏无疾!开门!”

  里面的动静忽然没了!

  邓小雩掏出腰间袋子里的一根细铁丝,三下两下捅开了锁,闯进去。

  夏无疾乱七八糟地横在床上,脸色灰白,气若游丝,一柄刀丢在地上,忍上血已经干了,暗红的一道。褥子上,腿上,全是血,手边是一滩散落的瓶瓶罐罐。

  “…”


  微微地呻吟也几乎用尽了他剩余的一点力气,双眉拧成一团,显是痛得要死。

  “夏…无疾,你这是怎么…”邓小雩声音带着自己也未觉察的颤抖和疼惜,“我去叫大夫!”刚刚转身,就被夏无疾好像诈尸一样扑上来拉住胳膊,死死抓住。

  然后夏无疾就像真的死了一样,抓在邓小雩胳膊上的手仿佛僵住了,扒也扒不开。

  于是邓小雩就给他这样拉着,两天两夜…

  夏无疾先是疼的昏了过去,后来渐渐醒了,哼了几声,接着又睡,手却不是拉得那样紧,慢慢松了,缩回被子里。邓小雩筹措半晌,认为夏无疾既然不肯放他去叫大夫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给夏无疾收拾了一下,就乖乖坐在床边守着。看他老是一个姿势睡,怕压久了不好,还要给他翻身;又怕伤口感染化脓不好恢复,给他换药;也看清了腿上那一刀,扎得极深。不过看来夏无疾自己已经上过药,这伤势看上去虽重,多半他自己心里有数。听得他呼吸渐渐稳重了,邓小雩偷偷出去抓了些药,只说是其他镇上的捕快托自己带的,又怕夏无疾自己在屋里再出什么岔子,急急忙忙又赶回来。

  这些,夏无疾通通都没有知觉。

  等到第三日早上,夏无疾才又醒来,看到邓小雩守在旁边,冲他略笑一笑,又睡了。再醒来,已是晌午。

  邓小雩几乎不沾眼地守了他这几日几夜,多少有些气,故意要看他笑话,早上看他醒了,故意又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胳膊上,这时候故意问他,“你拉着我做什么?”

  夏无疾也不恼,仍然是笑眯眯的,倒是比往日里温和许多,“我拉着你,怕你走了。”

  邓小雩倒是没想到他竟肯承认,反而给堵住了,顿了一下,柔声问,“疼吗?”

  “一点点,我的伤药好,不是很疼了。”

  “怎么回事?”

  “腿筋断了。”

  “那怎么拉着我不让我叫大夫?谁干的,看清楚了么?”

  “看清楚了,那人跟我差不多高,面容俊秀,不到三十岁光景…”

  “你放心,我总会抓到他给你报仇!”邓小雩皱眉,心下恨不得立刻把那人揪出来千刀万剐了,忽然发现夏无疾盯住了他一直笑,愣了愣,不相信地问道,“你自己弄的?”

  夏无疾却是不答,盯准了他,眉眼里俱是温柔的笑意,半晌才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以前每次去泗同办货,吃福家的冰糖肘子,一定要炖得酥糯软烂入口即化。嫌人家筋剃得不干净,硬是问厨子要来粗料自己料理,剃了那么多猪肘子,没想到轮到自己就没用了,一则下不了手,一则挖来挖去找不到腿筋——难道人猪终归殊途么?”说完自己先笑了,直伏到被子上去。

  笑了半天不闻应和,抬头去看邓小雩,却是一脸吓人的严肃,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你还有心思说这些!”邓小雩一声怒喝,站起来朝凳子踢出一脚,砰的一声响,凳子滚倒在地上骨碌碌地转了几圈。

  夏无疾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火气吓住了,侧头看那凳子骨碌碌的转,等到它停下来才忽然提高了嗓音同邓小雩吵起来,“我看你这么担心才说这些,你乱撒哪门子的气!?”

  邓小雩急得又朝凳子踹了一脚,“我担哪门子的心!人家腿筋断了的人自己都不担心我担什么心!人家还他妈的在这里从从容容地说笑。”略顿一顿,息了息火气,沉了沉声音,“你醒了,有力气管好自己了,我该走了。”转身向门外走去。

  夏无疾从鼻子里哧出一声冷笑,“你要走就走,又何必向我说?你是我什么人,难道还要我吃喝拉撒管着不成?”

  邓小雩走到门口,听了这话脚步停下来,心下没来由地一沉,涩涩道,“我自然不是你什么人。”言罢反手关上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夏无疾看着他的背影走出门去,气得全身发抖,咬紧了嘴唇。忽然觉得腿上一阵钻心的疼,颓然地向后倒去,鼻子毫无道理地酸楚起来。

  

ˇ第三夜(下)ˇ 

  邓小雩离了夏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虽然生气,还是止不住要担心那个让人来火的家伙。虽说他已经可以说笑话了,毕竟滴米未进地睡了这么久…要不要回去呢?不成,明明是他错了,难道要自己低声下气地去赔礼道歉?虽说自己刚才的态度…

  走着走着就到了镇头上的小酒家。

  “呦,九公,您老来了?里间儿请~茴香豆一碟十年绍兴黄一壶嘞~”

  刚在桌边坐定,酒菜就上来了。恰逢老板娘亲自巡店,见了邓小雩便过来招呼,见只有一个人,立刻奇道“咦?夏老板没来?”伸手碰了碰酒壶,瞪起一双凤眼向小二骂道,“怎么这么没眼色?这酒凉的,叫人大冬天里怎么喝?快给小雩兄弟换壶热的来!”看邓小雩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以为衙门里放假冷落了他,胡乱安慰了几句,又向别的桌子上招呼去了。

  邓小雩别的话没听见,“夏老板”三个字却在耳中萦绕,想起方才他开玩笑说起泗同福家的冰糖肘子,一闪身出了小酒家。

  小二烫了酒过来,却不见了人,连声道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