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瞬间呼吸停止。

那只已经呈现绿色地眼睛像是透过另一个世界在看他,接着阿婆地脸上又恢复了普通地表情,那抹怪异地笑好像是错觉般,从她脸上消失不见,“阿河啊……对面地双生仔好久没看见耶……穿衬衫的那个都会给好吃的……另一个怎么不见了……”

“人家回老家了,上次穿衬衫那个姜先生不是又跟你说过吗?”像是安抚小孩似地,男人低声告诉床上的老人,不敢太大声,就怕吓坏她。


“啊,另一个人咧……”

听着他们轻声的对话,这下子虞因反而觉得奇怪了,“姜先生是八楼那位姜正弘先生吗?”他是双生子?

男人重新把视线放到他身上,然后缓慢地点点头,“我阿母平常都在顶楼浇花晒衣服、晒太阳,对面八楼那位姜先生早上偶尔也会上去,有时候拿一些吃的给我阿母,说是他工作地方剩很多……他大概知道我们的经济不是很好,常常打包给我们。”

“那我请问一下,姜先生是双胞胎吗?”虞因皱起眉,他怎么记得姜正弘说过是一个人,还没有任何亲戚这样的话?

“是啊,大概有阵子没看到另一个了,之前我阿母常常在阳台遇到两个长得很像的姜先生,另外那个穿得比较随便、好像也比较瘦,似乎没有姜先生那么好相处,常常看到我阿母就转头走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曾看过他在公寓出入几次,可是已经很久没看过另外那个人了。”男子看了眼还在呻呤的老人,然后按下护士铃。

听到对方这样说之后,有那么一秒虞因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你知道另外那个姜先生的名字吗?”如果姜正弘真的有双胞胎的话,那他突然不敢去想天花板那张脸是谁的。

他一直以为是错觉,毕竟活人不可能出现在那种地方。

“好像是正什么……”

“正维吗?”记得姜正弘说过这个名字,虞因连忙问。

“对,好像一个叫正弘,一个叫正维。”

正想继续问下去,虞因还没开口就先被打断,依旧在呻呤的阿婆突然抖得抽筋了起来,“警察大人,开枪……”

“你看到顶楼上得事情吗?”虞因连忙扑到床边,帮忙男人压住浑身抽搐的老人。

“掉下去了、推下去了……好恐怖……”

病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打开,好几个护士和医生跑了进来,“家属请先到旁边。”说着,就把他们两个推到墙边,病床边的帘子唰地被拉上了,隔绝了所有人地目光。

站在外面地虞因不时听到“血压没办法上升”、“病人脉搏微弱”的对话,老人家的呻呤声越来越小,几乎与诵经机的声音相叠。

旁边的男子哽咽了起来,拿着包香烟急急忙忙冲出门口。

“阿嬷,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护士的问话回荡在空气中。

那一秒,诵经机的声音嘎然中止。

粉色床帘猛地被人由内用力扯开,里面地护士、医生都不见了,那个干煸的老人就站在他面前,凹陷的眼睛带着微微绿色的光芒。

“你不是也要来了吗?”

她露出了冷笑。

虞因猛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粉丝床帘内依旧吵杂,机械的声音和诵经机微弱的声音没有中断过,停止的是老人的呻呤声。

他转头走出了病房,那个男人身上带着烟味与他擦身而过,跌跌撞撞地冲回病榻前。

然后,房里传来哭号地声音。

护理站地护士们摇摇头,静默无声。

越过护理站那头,虞因看见那个阿婆就站在对面,笑容可掬地向她招着手,眨眼之后从他的视线之中消失。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边,走廊上奇异的形体陆续经过他身边,有几个驻足望向他,接着又离开,好像他才是最奇怪的存在。

伸出了不知道为什么颤抖的手,他翻出之前从姜正弘那边拿到名片,开启了手机,无视于上面许多未接来电的讯息,直接拨了名片上的手机号。

响了几声之后,手机才被接起来,对方的声音有点迷糊,听起来大概是睡到一半被挖醒的样子。

“你们对面公寓那个阿婆往生了。”

通话的另一端沉默了好几秒,“我知道了。”

抢在对方挂掉手机前,虞因连忙问了刚刚听到的事,“你还有一个双胞胎兄弟吗?那个阿婆一直说你有个双生兄弟,但是你说过你没有亲人。”

“我没有兄弟,就这样。”

听着话筒那端传来通话中断的声音,虞因看着手机,然后再度开机,接着转向护理站询问另一间病房的号码。

起先护士有点支吾地不想告诉他,在出示身份证后对方才给了他一个楼层房号,轮班的护士小小声地告诉他,警方要求那房不会客,可能过去了也没有办法探病。

谢过护士之后,虞因才从楼梯间往上爬。

他觉得自己摸到了很多零散的点,但是几乎全没关联,可能真的目睹顶楼状况的阿婆现在正在等他一起下去,连问都没有办法问了。

她最后讲的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谁把谁推下去?

他从楼梯间转出去时正好看见某个熟悉的人踏进电梯。

“严老大?”

来探病的吗?

那名法医身边还有一个他不曾见过的女人,两个人说说笑笑的。

盯着再度关起的电梯,他沉默了。

姜正弘打了个哈欠。

“不是这一个。”他盯着播放声音的机器,摇摇头。

按下停止键,玖深有点困扰地看着旁边地黎子弘,“我们抓到那票人的声音全都放完了。”耸耸肩,从阳台边走回来的虞夏就靠在沙发,也不发一语。

“你确定刚刚听见的声音里没有一个符合吗?”看着他们唯一的证人站起身,走向一边的小吧台弄饮料,黎子弘几乎要叹气了,只好做了无谓挣扎般地询问。

“嗯,工作关系,不管是脸或是声音我多少都能记住,你们这里面的确没有一个是我那天听到的。”端了几杯果汁出来分别放着,姜正弘也算配合地告诉他们:“坠楼的那员警,声音就和这位虞警官差不多,死掉的那个我跟他照过几次面,声音比较低沉,但是第三个声音我就真的没听过。”

啜了口果汁,他偏头想了半响,才继续往下说:“那天是这样的,我在阳台边看账本时听到一些声音,一开始是跑步声和其他小声音,接着是虞警官大喊‘警察,不要动’,中间停顿了几秒,接着死掉那人突然大吼‘干掉他’,枪响后另外一人用台语骂了‘干,怎么会这样’……再来是些碰撞声,最后听到虞警官说‘你在干什么’,之后他们就摔下去了。”

听完他的话之后,黎子弘和虞夏陷入沉思。

“啊,那么有听到打架的声音吗?”玖深连忙追问。

“不,没有,只听到跑上去,如果是打架应该会很大声。”否认了扭打的可能性,姜正弘想了想,又开口问了下:“坠楼的警官会得救吗?”

“他正在努力活下来。”给了这样答案,黎子弘看了旁边的虞夏一眼,然后继续说:“我们打算在他清醒前找到凶手,顺便把这件案子一并解决掉。”

“那么希望这两天就可以破案。”姜正弘站起身,露出了友善的笑,“对了,几位要回去的话要不要顺便带些点心,我们店里老是做太多食物,原本帮我消耗的邻居往生了……丢掉有点可惜,看在我这么合作的份上帮点小忙吧。”

对方都已经这么说了,虞夏几个人只好默默收下了几个打包好的纸盒。

“如果有新的线索再麻烦你。”阻止了姜正弘送人离开的动作,虞夏看着大门在他们面前关上,正想说说点什么,玖深的手机猛地响了起来。

连忙抓着手机跑到楼梯间,玖深一边向另两人道歉一边接起了手机,“阿义,我们在八楼姜先生门口啊……正要回去……嗯嗯……”

无视于讲手机的家伙,虞夏瞥了眼停在一楼的电梯,顺手按下,“现在有些问题,那时候为什么会有人在报告上写听见扭打声?不管是阿司那边或是姜正弘这边,都证实了事发当日佟并没有跟这条毒虫有过激烈的肢体接触……”

“你知道吗,比起这件事,我比较在意一个地方。”黎子弘微微眯起眼睛。

“我哥最后说的那句话,对吧。”同样非常注意那句话的虞夏立刻就提出来了,“‘你在干什么’……听起来不像是对陌生人说的话,总觉得……”

“电梯来了。”截断了虞夏的猜测,在电梯门开启后,黎子弘率先踏入了狭小的空间,“玖深,你那边检验的如何?”

正在收手机的玖深愣了一下,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对方在问什么,“啊,那个……全部人的衣物上都没有喔。”

“嗯……”

“不过有几个人的衣服洗过了,可能是那天蹲点蹲到满身汗,一回家就把衣服丢去洗了说要采集时我还拿到半湿的衣服咧……话又说回来,我觉得有个人的衣服洗得非常干净,连汗渍都没了,大概做了漂白,没想到居然这么爱干净……不愧是有老婆的人……”玖深在自己的掌心上敲了敲,开始自言自语杂念起来。

“哪几个人洗过?”打断他碎碎念,黎子弘直接问重点。

“鲁爸啊、阿义、阿铨和烟枪都洗过了,另外车手也有洗,不过化验时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有,我想应该不是他们吧?”看着电梯门再度打开,玖深才刚踏出去,就有人踏进来差点迎面撞上他。

“诶……?阿因?”

“咦!你们怎么在这里!”看着从电梯里依序走来的三个人,正打算去找姜正弘的虞因愣了一下,错愕地看着电梯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整个走廊顿时变得有点阴暗。

“我说过几次不要到这种地方乱走!你是停不懂人话吗!”挽起袖子,虞夏露出了凶狠的表情。

“一切都是巧合啦……真的,相信我。”虞因连忙倒退了好几步,抓住玖深挡在前面。

“阿因你义气!”玖深连忙挣扎开来。居然拿他来挡老大的拳头,是想拉他下水一起死吗!

站在比较后面的黎子弘轻轻咳了一声,“我先上车等你们。”

“别见死不救……不是啦,我是想找姜先生问点事情啦,你们知道他有双胞胎兄弟吗?”闪身躲开虞夏的拳头,虞因在第二拳打下来之前先拦住他们,“今天隔壁住户有个阿婆在医院死掉了,不过她跟她儿子都说他们见过姜先生的双生兄弟……”

“姜正弘是独生子。”疑惑地打断了虞因的话,本来想离开的黎子弘眯着眼睛看着他,“我们调查过他的所有资料,包括他在北部出生求学等,后来父母同时死交通事故,他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其他血亲。”

“这不可能啊,那户人家明明说之前常常看见他们兄弟俩,两个人长得很像,只是另外一个比较瘦,名字叫正维。”虞因其实也觉得很怪异,才想当面询问,听见黎子弘的话,觉得更怪了,“对了,上次我来时曾看到一个阿婆来找他,他们好像也在说那个正维的事……”把那天事情大致描述一下,自己越讲越觉得不对劲的虞因看向三个大人。

“正维吗……?”虞夏沉思了半响,然后拨了手机打回局里,找了人查这个名字。

“有没有可能他有个兄弟啥的给人家领养,不然怎么会还有另一对父母……看样子姜正弘经常送钱给他们。”小心翼翼猜测着,虞因看着他们。

“出生记录应该不会造假,他的确是独生子。”也觉得事有蹊跷的黎子弘和虞夏对看了一眼,“这就奇怪了……”

正想说点什么,玖深才一开口还没发话,某个好像是炮响般的声音突然撕裂了安静的公寓空间,轰得几声直接从上面传下来。

“哪家的小孩这么没教养,在里面放鞭炮……”

玖深的话还没讲完,就被虞夏一拳打掉,“有人开枪啦!快点通报中心!”说完,他直接窜向楼梯间,一口气爬上了好几层。


“玖深,你先跟虞因回车上”按着电梯键,黎子弘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电梯就一直停在八楼,完全没有动过。

对方在电梯里吗?

虞因感到眼睛一阵刺痛。

某种奇异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他转过头,看见外面那坨东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用怪异的姿势扭动着全身的皮肉,一抽抽地往他们这边攀来,不明的黑色液体顺着它移动的躯体不断滴落在地面上。

另两个人显然并没有看见这个多余的「移动物体」,正在劝黎子泓先上车的玖深完全没有注意到那玩意已经快要一把抓住他的脚。

「我觉得我们干脆一起上去比较好,人多一点也找较安全。」赶在那玩意真的抓到玖深之前,虞因连忙卡过去,顺手把人推后面一点。

像是配合他的话似地,电梯猛地在他们面前打开,叮一声马上露出了里面的方形空间。

「阿因,上面可能很危险……」被推到电梯里的玖深严肃地看着他。

「玖深哥,这次不是我要吓你,我们如果不快点上去的话也很危险。」他注意到那东西应该是冲着他们来的,虽然移动速度不快,但是第一次闪开之后,它一抽动又转身抓向旁边的黎子泓。

虽然不知被碰到会怎样,但是看到那堆烂肉里的眼珠充满恨意时,虞因就知道离这东西越远越好。

「什么东西?」一起被推入电梯里面后,黎子泓愣愣地看着虞因拍打关门键的动作。

「吓!」几秒后意识到虞因在讲啥,玖深整个往后一退,不过退不了多远就狠狠撞上墙面,电梯摇晃了一下,「是哪个!该不会是外面那个吧!为什么外面那个会……」

「不知道啦!」虞因连忙伸手加快关门动作,只看见一截勉强来得及爬进来的手指被电挮门辗断,然后整节烂肉就瘫在那边不动了。

回头见到玖深惊恐到极点的表情,相比之下反而没有变神色的黎子泓在电梯开始向上攀升之后才带着疑惑开口:「是针对我们来的?」

「呃……不清楚,我还没厉害到可以和灵界用语言沟通。」虞因笑笑地随口回答。

盯着虞因看了几秒,觉得他似乎有点怪的黎子泓才想问点什么,电梯突然又一个震动。

[这次不是我!」看见另外两个人的视线往这边飘,玖深连忙拉高声音。似乎要帮他澄清似地,震动猛地又传来,这次他们清楚地感觉到是从电梯地皮缓缓震出来.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下面撞上来。

轻轻的声音回荡在电梯下的空间,接着再重重往电梯底板冲撞,带来了不小震动。

「跟上来了!」玖深整个人几乎贴上墙,恨不得离底板有多远就有多远。

「那是怎样的东西?」看着现场唯一知道下面是什么的虞因,异常镇定的黎子泓按了电梯的紧急按钮整台电梯又晃了两下,灯光跟着昏暗下来。

「就……你们那时候看到尸体长怎样就是那样吧。」虞因抓着扶手,隐隐约约觉得有点奇怪,虽说警方,但是玖深和黎子泓不曾和这个死人有过直接接触,更别说是他了,照理来说,「它」不应该会带着这种恨意找上他们。

「呜啊!有东西滴到我身上!」已经陷入惊恐的玖深突然跳了起来,直接撞上旁边的检察官,「有血──!」他抹了被东西碰到的脸,仔细一看,掌心里居然有一小片血迹。

「冷静点……」抓住了快要把电梯撞出一个洞的玖深,黎子泓突然有种以后不可以和这个人搭同一部电梯的深切体认。与现况不符的感慨还未结束,还在晃动的电梯猛地顿一下,紧闭的门居然打开了。

灯号停在八楼。

一看到光的瞬间,玖深几乎用逃的冲出了电梯,电梯里那短短几秒差点变成他人生的最后几秒,「你们也快出来啦!」看里面那两个人一个看上面一个看下面,就是没有出来的打算,他连忙鼓起勇气又把他们给拖了出来。

电梯门关上了。

「刚刚上面好像有东西。」摸了一下自己的西装,也摸出一点血红的黎子泓看了他们一眼,「玖深,血迹留下!」脱下外套扔在一旁还余悸犹存的人身上,他一转头看到电梯已经往下了,连想也没想,他直接追下楼梯。

虞因才刚想追过去,便瞥见八楼的屋门半掩,里面传来有点音量的讲话声,「二爸?」轻轻推开门,他先看见的就是地面上的血红。

「不要进来!」

虞夏边扶着全身是血的屋主边夹着手机叫救护车并通报,叱住虞因之后继续加快手上的止血动作,「叫玖深过来,他被枪击了。」

显然受创不只一处的姜正弘整个人软倒在地,斑斑点点的红色不从他身上扩大、渗透,刚刚离去时还很干净的地板上也出现了好几处血色,看起来有点恐怖。

不用虞因开口,门外的玖深连忙挤了进来,「阿因你帮忙引导一下,还有和救援的人说明状况。」

「好……黎大哥好像跑下去了,怎么办?」正想跑下楼,才刚走了两步,虞因就想到另一个正想跑下楼,才刚走了两步,虞因就想到另一个问题。

「他会保护自己,快去!」

虞因应了声,抽起脚步那瞬间瞥见天花板的格子又被推开,那张青色的脸毫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

然后,那东西不见了。

听着虞因跑离的脚步声,虞夏确认所有创伤点都做过止血后,回头看着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的姜正弘,「你有没有看见枪手的脸?」低声问了几次对方都没有反应,暗红色的血几乎把他的衣服染红了。

窗外传来警笛声,由远处开始逼近。

「三枪,弹壳都还在。」快速标示了现场状况,玖深检查过屋内没藏其它人,才松了口气,「姜先生伤势怎样?」

「很糟,肩膀、胸口和腹部三处,每枪都穿透身体,我想对方应该是真的想置他他于死地,然……」咬牙想说明大概状况,但是还未说完,一只沾满血色的手突地抓住了虞夏的衣服,中断了他们的谈话。

猛然咳出几个声音,姜正弘用力抽了几口气后,虚弱地重新把模糊的视线放在他们身上,「是那个人……我的手……」

他的声音太过微弱,以至于玖深和虞夏要非常靠近才听得见他在说什么,「你是说顶楼那个人?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嗯……我被骗……开门……因为那个人出示了……」

最后那句话并没有说完,姜正弘缓缓闭上眼睛,就像放慢速度的影片,留下一点不甘。

几乎同时,几名救护人员撞开了虚掩的大门,直接请他们让到旁边好进行抢救。

红色的向一滴滴落下,落在也上变成无数个圆。

虞夏摸着自己身上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血,那些湿润还温暖着让他感到烫热,然后他抬起头,看见了被抬起的姜正弘一手垂落在一堆人簇拥的担架外,原本紧握的拳头像是有着取后意识,慢慢地张开来,一小片染血的破碎玻璃从他手上落下,然后无声地掉落在地板上,被某个救护人员一脚踩过。

他现在才注到,其实周围有很多碎片,都是杯子的颜色,那时候的姜正弘说不定才刚要整理招待过他们的杯子,还没来得及清理就遭遇攻击。

于是,他猛然惊觉他刚刚所说的那几个字代表什么。

凶手受伤了,被姜正弘手上的玻璃碎片割伤了。

「有看见阿因吗?」

将现场交给随后而来的警察后,跟着救护人员下楼的虞夏,第一眼就看见了可能是随车来的廖马和几个小队同僚,接着是被强制停在一楼的电梯,和正封锁现场的警力。

「阿因?」简今铨左右张望了一下,「刚刚有看到他在引导救护人员耶,怎么一下子人就不见了?」他进来时才打过招呼。

「啊,可能跟救护车一起出去了,好像有看到他协助救护人员了起将患者送上车。」拍了一下简今铨的肩膀让他站到旁边去,原本在帮忙的廖义马走了过来说着:「老大,又发生了什么事?」

「姜先生可能被那个我们正在找的嫌疑犯枪击了,你……」虞夏还未讲完的话直接被电梯那端传来的骚动声打断。

几个站在电梯内紧张望向通风口的警察,扶着不知道哪边弄来的三角梯,打开后的通风口像黑色的怪哭兽嘴巴般发出几个声响,接着吐出一条手臂,抛下手电筒,接着有人从那里探出半个身子,仔细一看,是先行追下来的黎子泓,「电梯上有血迹,叫鉴识人员过来。」说着,他按着上面向下一晃,整个人落在地板上。

他从八楼追下来后根本来不及追到什么,只看见了停在一楼的电梯,与打开电梯后来不及重新关上的透气窗。

那时上面果然有人。

错失了第一时间,黎子汣其实并不高兴。

「没找到凶枪吗?」看着黎子泓寒着一张冷脸向旁边警察交付事务,廖义马压低了声音问道,「他杀姜先生干嘛?难道姜先生有认出真凶吗?」

「你住海边吗?管那么广干嘛!有时间在这边问问题,倒不如滚去调看看有没有监视纪录!」心情极度恶劣的虞夏低吼了一声,马上让两个还想问问题的同僚快步跑开。

他身上的血色已经开始逐渐干涸,冰冷且僵硬,黏腻的感觉就附着在他的皮肤、渗透到身体中。

「老大,你要不要换个衣服……」站在一段距离外的廖义马小心翼翼递出个袋子,「看起来怪恐怖的,这是附近卖场买的,将就一下,不然媒体跑来会很吓人喔。」话才说完,外面就传来了闹哄哄的问话声。

劈手夺过袋子,虞夏很干脆地脱了衬衫丢给鉴识人员,换上那件崭新到穿了会刺眼的白T恤,「多少钱?」他注意到里面还有发票,上面印了三个价钱,「……卫生棉?」另外两个是代号,看不出是什么。

盯着他不知道在看什么,发呆几秒的廖义马猛然回过神连忙把发票抢回来,尴尬地笑了几声:「那个,我它婆叫我顺便帮她买回家……钱不用啦,反正我也是刚好路过买的。」

虞夏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正好听到有人叫唤,便也不再多问先往其它人那边走去。

「你也太小气了吧,女人要用的不是有分夜用型和日用型吗,你买一包哪够啊,我如果是你老婆,回家就先呼你巴掌。」靠过来的简今铨看见那张发票上的数据,朝着他挤眉弄眼外加窃笑。

「呼你去死啦,快工作。」廖义马笑着推了他一把,两个人在听见全盘对话的虞夏回头凶狠瞪视之后,连忙缩着脖子去找监视画面了。

被警察们挡下的媒体不断在外面拚命按相机,只求可以多少拍到点什么。

黎子泓拍着沾满灰尘的衣服走向虞夏,一面接过了别人替他拿下来的公文包,「这边先交给你们负责了,晚一点把资料送来给我。」他看看时间,已经错过一个庭了,虽然有先报备,但回去之后可能还是会有点麻烦。

「好。」让几名警察送走黎子泓后,虞夏看着正在搜查电梯的其它人,又吩咐同僚去顶楼探查有没有人逃走的痕迹。忙碌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才注意到应该还在上面采证的玖深从楼梯上跑下来,而且神色有点慌张。

「老大,我想到一件事了,我要马上回实验室──」无视于外面群拥的记者,正要勇猛杀出去的玖深突然顿了脚步又折回来,「你的手表顺便借我一下,快点脱下来!」

说着,也不管虞夏同意了没,他就急忙地径自抓着别人的手要抢表。

「你要干什么?」一巴掌直接把玖深的头推到最远,虞夏边瞪着他边解着手表,「有什么发现?」

玖深突然静默了几秒,「那个回去再说……阿义有说你的手表是拿去哪里送修吗?」接过了那支运\动表,他开口询问。

「没有,不过大概是原厂吧。」

「我记得老大上次是说表带和玻璃镜面有问题,对吧?」玖深左右翻看手表,很顺手地收入了工具箱。

「嗯,追犯人时掉下楼摔到表壳,那块玻璃有点松动,另外就是表带有时候会打开。」虞夏盯着他,把损坏的状况稍微述明了下1,然后闭上眼摇摇头,「……你如果要查,就多帮我跑一个地方吧。」他按了按额头,感到有点疲劳。

「哪里?」

虞夏报了个名称给他,那是他刚刚才看到的地方。

听完之后,玖深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好,我知道了。」他握握口袋里的手表,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自己想错了。

提着工具箱往前走了两步,有点不安心的玖深回头又看了一下,被警方封锁的现场就如同他所熟悉的一般,然后他回过头,大步走出了现场。

那一瞬间,他好像在人群中看见了小聿,但是对方很快就消失在黑色阴影的转角处,像是错觉。


「看错人吗?」

手术室的灯仍旧亮着!在通知不到家人的状况下,警方尝试着和店里联系,接着来了一名自称姜正弘同事,递出了「午班经理」名片的小女生;年纪可能不比虞因大多少,挑染着一头茶色和黑色的头发,裸露的白皙手臂上刺了几个看不出名堂的图案。

对方来了之后不晓得跟院方沟通了什么,就办理了代理手续。

跟着救护车前来的虞因看着那个人吊儿郎当地跟警察应对了几句话之后,就一屁股坐在他右后方的空位,还非常不雅地把脚给放到前面的柯背上,黑色皮短裤差点连半个屁股都露出来,连护士投去的白眼都当作没看见,「欸,你是警察还是阿弘的朋友?」女生用有流苏的加高马靴碰了碰他的肩膀,口气随便地发问。

「大概算朋友。」虞因拍了拍自己的肩,嫌恶地换坐了旁边的空位。

「喔──原来如此,看样子是大学生对吧。你如果想要来我们这边打工,薪水还不错喔,时薪可以调给你一百五起跳、小费对分、业绩另计;消费的话更欢迎,拿名片来可以打七折,多介绍点同学,我们这边算很干净啦。」女生放下脚,丢了张名片给虞因,改趴在前面的椅背上,「有很多学校的学生都会来,带女生来联谊不错啦,包厢大、东西也好吃,重点是经济实惠,学生负担得起。」

瞄了眼名片,上面并没有写这个女孩的真实姓名,只写了「小海」这两个字和手机号码,虞因皱着眉收下了。

[放心,我们店没用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饮料、食物跟音乐以外,啥也没卖。」从口袋摸出了铝箔纸,叫作小海的女孩从里面翻出口香糖丢到嘴里,「啧啧,不过还真是命啊,我以为那些卒仔不会找到那个地方去,没想到那些放重利的还是追过去了,居然还开枪……」

「「等等,什么重利开枪的?」听着听着,虞因不得不打断她的话:「姜大哥是因为涉入一起案件被凶手开枪,难道刚刚的警察没有告诉妳吗?他看向旁边正在回电报告的警察,感到十分疑惑。

「啥小?那个警察只叫我去帮他办一些手续啊,阿弘涉入啥鬼案件?哪个道上的人向他开枪?讲出来不用怕,恁祖嬷会让那支道的滚出来磕头谢罪。」混着非常乡土粗俗话语的小海拍了下椅背,发出令人侧目的噪音,「干,敢动店里的人,真是嫌命太长。」

「目前还在侦查,我们都不知道是谁开的枪……妳刚刚说放高利贷的是怎么回事?姜大哥看起来完全不缺钱啊。」而且虞因觉得他搞不好还赚了好一笔钱,看那天他推钱给那个阿婆的样子就可以猜到了。

「阿弘没欠啊,那傻子赚得比我还多咧,夜班每次分奖金都会让人吐血,要不是我要带午班的,我都想转过去。」小海用一种不以为然的语气,哼了几声,「是另外那个欠的。」

看她的样子似乎不太想对他说太多,虞因想了想,试探性地开口:「你是说那个正维欠的吗……?我上次有看到他妈妈,他们一家都在跑路?」

小海露出一种原来你也知道的表情,然后冷哼了一下,「一家都在躲债啦,啊不就是那样,维仔碰了那东西,结果欠了一堆钱还被解雇,利滚利地欠到阿弘那傻蛋大把银子都送出去了还是还不完,结果就跑路了,放重利的那些人到处在找他,扬言找到就会给他死……还说要是没看到他人就要去找他父母算帐。」

「正维吸毒吗?」虞因不是笨蛋,当然多少听得懂对方的话。

小海抓抓头,标致的脸勾起了冷笑,但是脸上表情似乎又有些复杂,「阿弘是他介绍进来的,后来阿弘业绩好到升夜班经理的某一天,来了个白脸鬼卖那玩意,说可以放冷气让人客上瘾,当然就被也赶走了。结果维仔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对方的试用品,瘾头越来越大,到最后又去弄药来嗑,整个人搞得跟鬼一样,后来被解雇之后听说还住到阿弘那边一阵子,最近就都没听到消息了。」天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不让附近的警察听见:「那家伙丢了一笔烂债之后,重利的那些卒仔搞错对象,三不五时来店里闹事,要阿弘还钱,被我狠狠教训过后才不敢再来,恁祖嬷还警告他们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姜大哥跟姜正维不是同父母吗?」注意到她话中的矛盾,也非常在意这点的虞因连忙在对方停下话时追问。

小海偏过头,笑了,刚开始还算客气,但是几秒后变成大笑,等到她笑爽、护士小姐也火大地警告他们之后她才停下笑声:「就知道你会这样问。干,他们两个简直就像双胞胎对不对,他妈的老娘刚开始上班时天天都被唬烂,不过阿弘很客气做人也很规矩,维仔走偏门的,大概几天就可以分出来了。」擦掉了笑出来的眼泪,她嘿嘿了两声后才继续往下说,「不过同学,那两个家伙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一个叫作姜正宏,一个叫作“汤”正维。」

那个「汤」字像是一道雷,直接从虞因的头顶劈下去,那瞬间他全身爬满了鸡皮疙瘩,震惊得连旁边女孩后来补上几句嘲讽冷语都没有听进去。

他突然想起,在女生间流传过的话题——

 你相信,世界上有三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就像是没有血缘的双生。

有些疑点彷佛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解释开来。

虞因想起来姜正弘否认有兄弟的事,又想到了她花板上的那张脸,说不定那张脸是……

「维仔也很久看到人了。」拿出烟盒敲了两下,小海想了想,又把东西收回上衣口袋,「那种东西沾了不好,道上的人都在传,沾上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虞因没有响应对方的话,只想着那些奇怪的事,甚至连小海手机响了都没有注意到。

如果她花板上的那个是汤正维,那他到底是……

「喂!找你的啦。」拿着手机哈啦几句之后,坐在后面的小海突然从虞因的肩膀打下去。

猛地一惊,吃痛的虞因有点生气地回头,「干嘛啦!」

「就说找你的咩,你同学啦!」小海又把手上的手机朝他推了两下。

「我同学?我同学怎么会打电话给妳?」半信半疑地接过电话,虞因听见另一端传来的声音之后瞠大了眼,「一太?」

「别关机,找不到人。」传来的声音似乎显得有点疲惫。

「呃、不好意思……不是,你怎么会打这个人的手机!」其实虞因最想问的是为什么你会鬼知道我在这个人旁边,还打电话来找。

「……你不晓得小海是阿方的妹妹吗?」

「欸!」他突然觉得今天根本是一连串的惊吓,于是直接转头过去,虞因看着还在嚼口香糖、完全没女孩样的手机主人,「妳姓啥?」

「方啊。」小海丢了记白眼过去。

「她小我们一岁,阿方说她高中辍学去跟了老板。」手机那端传来简短的解释,「阿因,你这两天小心一点,不要到顶楼上,明天我这边就可以处理好了。」

「咦?你人在哪里?」

手机那端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传来了挂断的嘟嘟响,接着就是无尽的电子声响。

「你认识我哥的朋友喔?」接回手机,小海疑惑地发问了。

「妳刚刚不是说他是我同学了吗。」没好气地这样回她,仔细一看,虞因才发现这家伙真的有点阿方的影子,只是太过于流气。

「哈,也对。」小海耸耸肩,把手机随手插回口袋,又靠回椅背上,「那个一太哥啊,他第一次跟我哥去店里时,就说我是一块大铁板,哈。」

「铁板?」

小海咧乐笑,说她也不晓得,大概是指她混得开、又很凶狠之类的。

盯着女孩看乐半晌,虞因也没继续攀谈下去。

这女孩的江湖味太重了,还有种若有似无的啫血感,看起来背景应该很复杂,不是适合当一般朋友的那种女性。

猛然惊觉时,才突然发现在小海出现之后,他们四周异常地「干净」,平常在医院多少都会看见东西的虞因连半个影子都没有发现。

铁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