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异能>一觉醒来徒弟全叛出师门>第89章 【一更】冼玉的心口忽然……

  红水一遍遍洗刷着河岸, 淤泥软烂得深深陷进去几个脚印。顾容景浑身被完全打湿,血腥气味太重,甚至分不清是河水的味道, 还是他流出的血。他半跪在那柄断刀前, 不用抬手都能感受到从它身上传来的迫切又悲凉的颤意。

  他停顿了许久, 自己都不清楚脑海中在想些什么, 这个时候正常人心中应该是有震惊、有惊诧、有不甘、有愤恨的。可顾容景心里什么都没有,他只觉得空空的,好像只是一个稻草人。

  浑身血肉与皮肤,没有一寸真实。

  “不碰碰它吗?”

  顾容景抬起头, 刚才倚在剑上生死不明的他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不知道是不是近乎于透明的缘故,他的脸色看着很苍白, 和洗剑池中抬手便可倾覆整座城池的那个魔神判若两人。

  他眉眼微垂, 虚弱让他敛去了几分锋利的气质。顾容景下意识地伸出手, 忽然听他道:“拔出这把刀,你就再也不能做回你自己了。”

  手指在半空中顿住。

  “你到底是谁?”

  魔神听到他带着质问的语气,摇摇头,长叹道:“事到如今,你我又有什么分别?”

  顾容景听到这句话,心里已经凉了大半, 喃喃道:“你是魔刀……我是器灵, 是不是?”

  魔神没有回答。

  但凡法器,品阶越高, 主人以珍稀灵力育养,便容易生出器灵。器灵依附刀剑而生,在常人眼中, 灵便是器,器孕育灵。

  这也是没错的。

  但唯一的问题是,魔刀竟然化出了人形。

  这也足以说明,为何魔神脸上会有那道沉重的疤痕——那原本就是冼玉留下的。

  冼玉在五道关一剑挥斩数万人,那柄玉霄剑沾染了他的灵气,与霍玄对招的最终一式,玉霄剑斩碎了魔刀,剑身刺入了主人的紫府。

  魔尊已逝,那柄曾在世间留下赫赫威名、诸多传闻的魔刀也沦为两段废铁,再也不见踪迹。

  “当年金梵神君道侣含冤被杀,神君为他报仇入魔,却被正道围堵在枯木崖,最终力竭坠崖而亡。”魔神面色淡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忽然讲起了一段尘封的往事,“碧血刀与神君一同坠入数万丈深崖,神君虽已身死魂灭,但心障魔气却不能解,碧血刀长年累月吸纳魔气,吞噬神君的尸骨与精血,等到数千年后‘机缘巧合’下被一位魔修发现,才得以重见天日。”

  那位魔修,便是之后大名鼎鼎的魔尊霍玄。

  “然后呢?”

  魔神不答反问:“你觉得这真是巧合吗?”

  顾容景微微皱眉,魔神哼了一声,忽然握着刀身缓缓地站了起来,血色暖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却显得那张五官更显鬼魅苍白。

  “你可知这里是何处?”

  顾容景顺着他的目光向高处看去,却只能看到幽深墨色的天空,这里灼热难消、寒针刺骨,到处都是宛若火烙一般的断壁残崖,红河上飘着一层浓重浑浊的血水,底下是融骨销肠的岩浆。

  哪里会是人间有的情景?

  顾容景目光落回魔神肩上,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左不过……是十八层地狱。”

  “十八层地狱?你以为这里是十八层地狱?”

  魔神闻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是不爱笑的人,总是没什么表情,所以此刻看起来才格外惨凄,眉眼之中都带着沉重浓郁的怨愤,“所谓十八层地狱,不过是世人对地狱的曲解罢了。酆都只有八大地狱,这八大地狱,一名等活,二名黑绳,三名众合,四名叫唤,五名大叫唤,六名焦热,七名大焦热,第八名,此处为……”

  无间。

  苏染醒时,总觉得身下摇摇晃晃,头晕得很。她缓了许久才睁开眼睛,身边坐着一个正在打瞌睡的郑盛凌,眼前熏香纱帘,雕栏阁栋,俨然是神舟宝船内寝卧的布局。

  “水、水……”

  她沙哑着唤了几声,动静终于惊醒了郑盛凌。

  “我去,你总算是醒了。”小凤凰打着哈欠把她扶起来,又手忙脚乱地去给她倒茶,用灵气简单温过之后才递给她,满脸焦虑道,“你睡了快有十天了。”

  苏染渴得要命,想要大口喝水,可嘴唇一张,嘴角的伤口便隐隐撕裂,疼痛难忍。她只能微微抿了两口,找回力气道:“主人呢?”

  “他在外面与我爹娘商议事情呢。”郑盛凌找了个小勺子一口一口喂给她,又忍不住问,“当日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从问机阁回来的时候赵生和药王仙都不见了,你还被打成重伤……倘若不是我们即使发现,师祖又日日夜夜灌输灵力,你只怕真的要丢命了。”

  一提到这件事,苏染心头便起怨恨,不小心被呛到,猛然咳了好几声。郑盛凌只得把茶盏放下,给她顺气。

  动静传到外面惊动了冼玉,他推门而入,看到苏染呛得满脸苍白、难以呼吸的模样,立刻以真气相催、总算是平顺了她的气息。

  “主人……”苏染揪住他的衣角,嘴唇惨白发抖,眼神却格外狠绝,“是、是闻翡。是他——”

  话说不了两句,牵动伤口,又不免咳嗽。

  “有什么话好好说。”冼玉把她扶回去,又加了个软枕,顿了半晌才道,“我知道是他。”

  苏染微微一怔。

  冼玉说知道,那便是已经知晓全情了。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做何反应,神情讷讷。

  “我们从玲珑山回来的当晚,容景也不见了,想必又是他的手法。”冼玉默了片刻,问她,“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到如今,苏染索性坦白,“其实,赵生与药王仙的事情我并不知道,当日我回来时发现山门处有一道禁制,上面有你的气息。那时我不知道你们已经离开,所以传了一只灵鸟过去……”

  没想到,就是那只灵鸟惹了祸端。

  苏染在山脚下等了片刻,禁制就打开了。她想当然的以为这是主人的旨意,刚带着雪灵芝回到住处,忽然发现赵生和药王仙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立在冼玉寝室门口的一抹熟悉身影。

  “您也知道,从前他就不喜欢我,再加上这事明显与他有关,我们俩就吵了起来。”苏染说到此处,一脸懊恼,“我想让他把人还回来,争吵时顺口提了您的名字……”

  她说,倘若冼玉回来后发现是你绑架了方净诚的后人,你觉得主人还会不会原谅你?

  大约是这句话激怒了闻翡,他脸色瞬间阴沉,只说了一句我不需要他原谅,此后两人便打了起来。苏染修为不比闻翡,自然不敌,只是这次他却像是动了杀心,招招致命,危难之际,苏染用了药王仙留给她的保命法宝,掩藏气息逃走,才捡回了一条命。

  说到底,还是她学艺不精,否则也不至于被那个傻逼伤成这样了。

  冼玉微微拧眉,“他为何要这么做?”

  苏染摇了摇头,这她就不清楚了。

  “坏人做事哪里需要什么理由?”顾容景不在,这几日郑盛凌也从冼玉那里多多少少得知了一些实情,他本来对这个什么魔君就没有好感,这下更是厌恶了,“师祖从前疼爱方净诚,说不定他早就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在赵生身上了。”

  冼玉敛起眼中神色,“他不会。”

  郑盛凌反问:“您怎么知道他不会?我看他说不定也记恨着师父呢。”

  “……这种事他做得出来,但不会做。”

  好歹是他从小养大的弟子,冼玉对闻翡的脾性还算有几分了解。嫉妒和记恨肯定是有的,但闻翡还不至于和赵生、顾容景计较。

  闻翡是个我行我素心眼极小的个性,他越是在意顾容景,越是针对,就越说明他在冼玉心里已经失去了从前的分量。为了维持这份独有的大弟子殊荣,他才不会做这种抬对手身价的蠢事。

  他对赵生出手,一定有更重要的原因。这样,他才能在公事的时候‘顺便’报一报私仇。

  冼玉忽然问:“他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

  大概就是搬去极北之地、建立幽都,上天入地地找寻冼玉的下落吧。

  不过这些想必主人已经知道了,苏染绞尽脑汁地回想,但记忆里的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好像都与冼玉有关。

  “他近些年不常出来,要说他做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有件事一直让我惦记着。”苏染皱眉道,“他好像一直想要抹去您的存在。”

  是存在,不单单是姓名。

  那个傻逼对主人有时候执着到疯魔的程度,之前还率领众魔修血洗人间,但凡有人敢提玉清道君的名讳,便斩下头颅挂在边境城墙中,短短数月就挂了一整面腐烂的尸墙,叫人闻之胆寒。

  不能提及名讳、不能立碑供奉,文字口述一概不许,这样的铁血手段下,就算众人心中对他再如何敬爱,也不敢提那几个字。此后数百年,时光荏苒交替,再无人知晓玉清道君。

  倘若冼玉当日死在了那场战役之中,只怕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遗忘。

  “只要有我的名字存在一日,玉清道君斩杀数万魔修流传一日,六界便会多一分信念,魔界也会多一分忌惮。”冼玉嘲讽一笑,“他这是要彻底磨去敌人的斗志……真是好手段。”

  这几句话的语气,听得苏染格外难过。

  就连郑盛凌心里也十分沉重,原本以为闻翡是因为过于在意师祖才会如此,不想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没想到这看似真心背后,竟然全都是算计。

  师祖与他二十年的情分算不得真,与同门师兄弟的情谊算不得真,生而为人的怜悯也不得为真,难道对于他来说,心中就只剩下杀戮了吗?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也让我觉得奇怪。”

  苏染忽然道,“他好像一直在找什么东西。”

  “找什么?”

  “好像是找一把刀。”

  这答案和冼玉想象中的截然不同,他不由地一怔,“找……刀?什么刀?”

  “就是您师兄佩过的那把刀,叫什么来着……哦对碧血刀。”苏染抬起迷惑的脸,“可是那把刀不是早就被您斩断、掉进苦海中了吗?”

  不知为何,冼玉的心口忽然微微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