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异能>一觉醒来徒弟全叛出师门>第31章 【双更】我命中镇煞,未……

  顾容景长发被汗水打湿, 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眼底还存着一丝未曾收起的阴鸷狠戾,瞬间让冼玉回忆起初见时, 顾容景踏雪而来, 衣袍上一身寒意, 煞气深重。

  后来, 那张被蒙得密不透风的脸上,渐渐出现了更多鲜活的颜色。

  冼玉定定地望着他。

  顾容景目光触到他的身影,猛然清醒了过来。锵的一声锐响,黑金刀摔落在地, 红山血海的幻象迅速消散。

  他垂下眉眼, 表情迅速转变成肉眼可见的局促慌张,目光缀在鞋尖处, 半天才挤出一道蚊子般的嗡嗡声, “师尊……”

  冼玉上前去捡起那把黑金刀。

  顾容景微垂着眼睑, 目光落在他肩上,看着冼玉重新直起身,轻轻拂去刀身上的灰尘。

  他身上的那件天蚕丝外衫其实已经很旧了,腰围宽松,只用一根玉带子系着,勾勒出他细细的腰身。

  冼玉微微抬首, 身量在修士里已经算很修长高挑的, 但站在顾容景面前,还是矮了小半个头。

  “趁你睡着才去看了会儿望云……找不到我也不知道去隔壁问一声, 跑这儿来做什么?鞋子都没穿,还平白跑出这么多汗。”

  冼玉眉眼温润如玉,语气平淡, 仿佛并没有察觉到什么。这反应和顾容景想象中的疾言厉色大相径庭,他怔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做出什么反应来,只是目光像寻主的小犬似的一刻不错地落在冼玉身上。

  “袜子没穿,刀也掉了。都快及冠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冼玉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指尖抬起、轻轻点了点,顾容景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已经顺从地垂了下去。

  下一刻,柔软的帕子贴在他汗湿的额角处,顾容景抬起眼睑,目光触到冼玉修长温润的指尖,如珠如玉,咫尺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非常清淡的花香,玉银线钩织的衣角在他眼前轻轻一晃,顾容景不禁恍了神。

  他忽然想起,客栈后院里栽着几株他不知名的小树,枝头坠着小小的白色花苞,时常从窗口飘来隐隐的清浅香气。

  冼玉说,那个叫栀子花。

  闻到这花儿香气时,顾容景才隐隐有了种真实和安定。

  好像真的回到现实了。

  “闭上眼睛。”冼玉把帕子叠了翻过一面,跟擦小动物脸似的给他呼噜干净,又摸了摸顾容景的额头——刚出完冷汗,触手是冰凉的。

  “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冼玉说着,眉眼一落,目光浅浅地落在黑金刀上,他语气平淡,“这把刀许久不用都黯淡了,回头我找人帮你磨一磨……你先休息吧,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热粥,让你喝了暖暖。”

  顾容景睫毛一颤。

  冼玉话里没有询问的意思,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句足以概括。

  但他没有挣扎,轻轻点了点头,“是。”

  等顾容景走后,冼玉温和的神色才淡了下去。他垂眼凝视着面前古朴无华的黑金刀,刀面寒光闪烁,刀柄握感舒适冰凉。

  “你怎么让他跑了?”

  郑盛凌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刚才搭完脉之后,冼玉说要回去问问顾容景的意见,郑盛凌心里还念着他芥子戒的那条灵儿鱼,便跟他一同推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正好撞见顾容景游魂般地下了楼梯,赤脚白脸地站着门口,目光空洞,活像是撞了邪……若不是冼玉突然喊了一声,只怕他就要走到客栈外面去了。

  这模样,看着可不正常。

  冼玉淡然反问:“不然呢?”

  “刚才发生了什么,你就一点都不好奇?”

  “他不想说,我又何必追问。”

  “……”

  郑盛凌这下服气了。

  顾容景都那般模样了,冼玉倒是镇定,什么都不问,也什么都不说。不知道他是心里门门清,还是什么都不清楚。

  郑盛凌撇了撇嘴,见他目光落在那柄刀上,不禁好奇地凑了过去,黑金刀刀型流畅,刀尖弯钩,散发着一股古朴沉着的气息。

  或许在旁人眼里还算得上不错,但郑盛凌自幼见识多了法器,这样的自然入不了他的眼,不过一会儿他就失去了兴趣。

  虽然还行,但也不至于让冼玉盯着看这么久吧?

  冼玉似乎明白他心里的想法,摇了摇头,“刀确实没什么。”

  这些只不过是随身的武器罢了,他从前磨合得最好的玉霄剑如今已经遗失许多年,虽然可惜,但只要执剑的是他,剑意就不会丢。

  对于顾容景来说,亦是如此。

  郑盛凌闻言忽地一愣,脱口而出,“你是说,问题出在他的命相……?”

  冼玉微微一默。

  郑盛凌毕竟是问机阁的少当家,虽然自幼学剑,但耳濡目染下也学过几分看相的本事。

  “原先我还以为是自己眼拙了。”

  但冼玉这番反应,反而说明了他想的没错。到这一步,郑盛凌反而觉得合情合理,一切都说得通了。

  顾容景体质特殊,至阳之人按理来说不会带着那么重的血气,但他的命格仿佛被人生生扭动过一样。这一正一反在他体内融合犹如黑白两色,正道与魔道相互厮杀纠缠,天平倾向歪斜,稍有不慎就会……

  这样棘手的命格郑盛凌还是头一次见,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命中带煞,或许注定有此一劫。你有没有想过,今日你不让他用刀,可天下能让人走入魔道的又何止这一个?你挡得再多,也挡不住他自己的道心。”

  要是冼玉不会看相问卜,那他与顾容景的师徒情分还有的一说。怪就怪在冼玉明明知道这是多棘手的一个烫手山芋,但还是伸出了手,牢牢地将他握在了手心……

  “我这个人信命,信他,也信我自己。”

  不管顾容景刚才是入了幻境还是受了引诱,他既然能被冼玉一语惊醒,就说明原本并不是会沉溺其中的人。冼玉说要替他保管黑金刀,顾容景也没有反对,更是证明了这点。

  “命中带煞又如何?”冼玉轻抬眉眼,凛然道,“我命中镇煞,未必不能帮他守住这道心。”

  他话里的坚决,郑盛凌听得不由一颤。

  等到冼玉走后,他站在楼下,依旧忍不住回想起刚才冼玉说的那句。

  命中带煞、异族外邦,这两条哪怕是拆开来,在仙门里都要劝退无数。冼玉这样的魄力,想必五湖四海之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郑盛凌想了许久,打算回楼上写封书信快传回问机阁。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父亲问卜破劫还是很有本事的,虽然不能逆天改命,但克制住顾容景身上煞气的法子应该还是有的。

  他想到就决意立刻去做,刚要扶着楼梯上楼时,身后忽然有人喊住了他。

  “盛凌。”

  郑盛凌回头望去,只见大堂桌椅的角落里缓缓走出一个灰袍中年男子,他蓄着短短的胡须,腰上配着一柄剑。

  郑盛凌有些吃惊,他腿脚不便,就在原地拱了个手,“柳师叔。”

  他眼前的这位就是柳无名,柳长老。

  柳无名身形高大健硕,五官平平无奇,但眼神坚定,天然带着一股威慑力。他头发简单竖起,腰间佩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并不像门中弟子那般缀满了装饰,显得干净整洁。

  和他的名字一样,籍籍无名。

  他脸色严肃,直接问道:“刚才与你一块儿的那个是何人?”

  柳无名面无表情时嘴角微微下坠,若是不认识的人还要以为他在生气。郑盛凌几乎是被陆昭州和望云一块儿拉扯大的,也知道他就是这个直来直爽的火爆脾气,所以没有介意。

  他试探回答:“师叔问的是玉清道君吗?”

  “玉清道君……”

  柳无名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是何人?”

  “之前我们被困秘境时,就是他在危难关头舍身救了我们。他还是如意门的掌门呢,前几日开会时我不是还和您说了这件事吗?”

  他这么一说,柳无名总算是有了印象。

  他记得陆昭州当时说的那个人好像叫、好像叫什么冼玉。

  有些耳熟。

  柳无名终于想起:“是不是之前在大明村,三剑击溃邱正明那小子的玉清道君?”

  郑盛凌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连连点头,“是啊,秘境的令牌是大师兄补偿给他们的,这事也是从您那儿过了门面的。我们来时大师兄还说,如意门势单力薄,途中难免遭排挤,让我们多照应一些……”

  说到这个,他又有些尴尬了起来。

  大师兄嘱托时他答应得信誓旦旦,结果到了四人同行时,排挤冼玉和顾容景最凶的就是他,被冼玉救了好几回的人也是他……

  郑盛凌好面子,不肯开口道歉,但心里一直觉得亏欠,每每说起都觉得不好意思。

  不过,柳师叔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他不知道的是,柳无名其实一早就在大堂里坐着了。世人都说酒剑仙酒剑仙,柳无名虽然不酗酒,但有空的时候也喜欢小酌一杯。

  凡间的酒虽然没什么灵气,口感也粗糙,但粗糙也有粗糙的醇厚,他单独在角落里占了一桌,一杯一杯地饮着,醉意还未起,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冷冷地道了一句。

  “我命中镇煞,未必不能帮他守住这道心。”

  命中镇煞,好大的口气!

  柳无名混迹修真界多年,见到的都是些老做派老保守了,许久未曾听过这般豪气侠胆的放肆之语,一时间涌起一股热血,恨不得立刻拍案,为这年轻人叫一句好。

  当他循声望去,想要找寻此人是谁时,冼玉已飘然转身,仅一道侧脸已然看出面如冠玉、目如朗星。

  柳无名瞥了一眼,不由地怔了。

  再望去时,他已经消失在眼前。

  玉清道君。

  这四个字,让柳无名瞬间想起旧时家里供奉的那尊神像,他幼年匆匆抬眼一望,只记得供台上摆着一尊牌位,祖辈亲手雕刻的‘玉清真人敬上’几个大字。

  神像虽然雕刻得粗糙,但五官祥和温柔,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后来他离家远游到万剑宗求学,祖辈父母接连离世后,老家的田地被他变卖,那块牌位也不知不觉地弄丢了。

  玉清……

  并不是罕见的名字。

  柳无名问:“那位玉清道君,修为如何?”

  刚才匆匆一瞥,他只注意到对方的长相肖似那尊神像,其他的没怎么注意。

  修为……

  郑盛凌想到冼玉受损的经脉,若不是那伤,想必他的修为也不会止步于此。

  只是那毕竟是人家的隐疾,他不好外露,只含糊道,“那位道君此前只有筑基,最近刚突破了金丹。”

  “这样啊……”

  柳无名眼中微微失落。

  既然只有金丹,那应该岁数没有那么大,或许真的是他看错了。

  更何况玉清这个道号并不罕见,之前陆昭州回禀过后,柳无名查阅了万剑宗的古籍,都未曾找到和这位道君相关的蛛丝马迹。

  或许……他们家从前供奉的,只是一位曾经施以援手的山野道人罢了。

  柳无名摇了摇头,叹息自己年纪大了,竟然捕风捉影到看见一个人就觉得相似。罢了罢了,今日弄清楚谜团,日后便不用再挂心了。

  “柳师叔问这些做什么呢?”

  “啊……”柳无名回过神来,拍了拍郑盛凌的肩膀,笑道,“我看他年纪轻轻,又像是习剑的模样,有些求贤若渴了。没想到年纪轻轻已是一门之长,果然后生可畏。”

  “是啊。”

  郑盛凌没想那么多,点了点头,“冼玉的剑法也是一绝,万剑宗上下应该没有弟子能与之相及了……正好这次我们邀他一同去万剑宗,有机会的话,柳师叔多提点提点些吧?”

  郑盛凌想得是,万剑宗资源丰富,柳师叔又是门派里剑术第二好的人,冼玉来一趟也不能空着手走。若柳师叔能与他对招一二,说不定冼玉的境界又上去了呢?

  柳无名虽然对对方没了兴趣,但郑盛凌开了口,他也不好敷衍,只道:“会有机会的。倒是你,宗门大比在即,你又受了伤……”

  郑盛凌微微一怔。

  他摸了摸自己还瘸着的腿,半晌后才道:“放心吧柳师叔,我很惜命的,若实在不行我便撤下来,绝不逞强。”

  冼玉在厨房里搜寻了一圈,愣是没看到厨子,一问才知道最近客栈里全是辟谷的修士,人家大厨没有用武之地,正好这几日胸口有些疼,就告假回去看病了。

  没有厨子,自然就开不了火。

  冼玉无法,只能自己琢磨着往灶台里丢了些柴,用灵火把灶烧了起来,又囫囵洗了把米,倒上泉水焖锅煮了一会儿。

  等到米粥出锅、冼玉把碗捧到顾容景面前时,他勺子一搅,顿时飘出一片焦黑的小米,细细一闻,还散发着缕缕的焦味。顾容景尝了一口,煮得太久,米粒变成了渣滓的口感。

  “……”

  冼玉也知道自己的水平,看他的表情,叹了口气,“要不是没人开火,我也不下厨了。”

  “你第一次做,已经很好了。”顾容景又尝了几口才放下,“师尊,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不若我们明日回去?”

  “这件事我正要和你商量。”

  提到这个,冼玉便说起了姜温韵的打算,想看看他的想法。

  顾容景听到那洗髓池说不定可以治疗冼玉的伤,自然不会阻拦。

  两人便定下了行程。

  至于赵生,因为他们留下来养伤的缘故,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好几日,小徒孙一个人待在家里又没有冼玉的音讯,难免担心。

  于是冼玉先修了一封书信回去,又和姜温韵商量了一阵,决定派自己的弟子前往大明村把赵生接到万剑宗去,之后两方会合。

  这样也省得路上翻来倒去,舟车劳顿。

  这日,顾容景早起收拾好二人的行李,明日下午即可随着姜温韵柳无名的法船一同前往万剑宗。晚上他又去镇上买了些许菜,趁着伤好,打算临行前给冼玉做几道简单的家常菜。

  郑盛凌在大堂里和冼玉喝茶聊天,鼻子时不时地闻到院落小厨房里传来酱香牛肉的味道,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他辟谷许多年,为了修行,从不多食人间饭菜一口,再加上众人对他多是赞誉,他心里有包袱,就更加不碰这些了。

  郑盛凌叹了口气,忍不住看向冼玉。

  你说这人吧,从来不练剑,天天睡醒了就是吃饭,吃完背着手悠悠闲闲地出去溜达一圈,回来后还好意思蹭他点的碧螺春喝……

  最可气的是,冼玉一日两餐照吃,也不耽误他一剑封喉。

  这说出去谁信?啊?谁信?!

  郑盛凌封了自己的嗅觉,又摸了摸袖子,只摸到了一瓶望云给的清心丹,“……”

  他瞬间体会到了望云师兄那晚的煎熬。

  “想吃就吃,何必约束自己?”

  冼玉看他满脸都写着饿,还要愁眉苦脸强迫自己辟谷的模样,觉得十分好笑。

  “人生在世,未必事事如意,倒不如趁着自己开心的时候多享受享受。这千百年来你见过谁得道飞升了?最后不都是要入六道轮回的,早死晚死都得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罢。”

  更何况,唯一一个有机会飞升成仙的,现在也坐在你面前等开饭呢。

  “……这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冼玉挑眉反问,“难道是水葬天葬土葬火葬的方式不一样?”

  “……”

  这歪理听得人真是又火大又不得不服。

  冼玉说得理智,甚至理智得有些太过通透了。想他出生时,已经算半个末法年代,千百年来就出了他这么一株苗子,眼看着飞升在即,最后还不是为了道义损毁了修行。

  现如今的修仙弟子们,虽然他不像郑盛凌、望云那般如数家珍,但也能料想到,多是不及他的。

  他都未曾飞升,那底下的人还焦虑个什么劲?不如自己想吃啥吃啥,想玩啥玩啥,别回头修炼了几百年,最后回顾一生时还遗憾不能得偿所愿。那才是真的白活了。

  “……”

  郑盛凌被他说得心中犹豫,此时一道淡然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世间大道唯有坚毅者方能取胜。修道之人并不为修为而辟谷,只是借此坚定道心罢了。”

  郑盛凌一听这声音,顿时黑下脸来。

  冼玉抬眉一望,只见面前走来一队万剑宗弟子,个个仙风道骨,玉面浅唇,神色冷漠。

  倒是有些面生。

  “这是我们尊法长老的弟子,随营救法船一同过来的。尊法长老从前是个剑修,但是修为不精,手底下人丁稀薄,全是丹修。”

  郑盛凌偷偷和他科普,“啧,这人平日里最是端正,活得跟个板尺似的,一点趣味都没有。我们私底下都叫他元白仙子,哈哈。”

  他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太明显,冼玉不禁莞尔一笑:郑盛凌还好意思笑别人,他忘记自己也有个小凤凰的昵称么?

  等到元白走上前来,郑盛凌立马收敛笑容,换上一张冷脸,嘲讽道:“元白师兄来得刚好,我正好想和你讨教讨教呢。之前我碰到一人,他不请自来不问自答,还喜欢跑到我面前说些大道理大空话。师兄你平日里最懂礼教了,你觉得这人礼貌吗?有教养吗?嗯?”

  “郑盛凌!”他身旁一名弟子冷声道,“元白师兄是在劝诫你,你怎可对师兄如此无礼!”

  郑盛凌嗤地笑出声:“我倒不知道我吃个饭还需要别人来劝诫劝阻了。怎么,难道你生来就没喝过娘乳,没吃过大米吗?”

  他话说得粗糙,顿时把对面那名弟子臊得满脸通红,“你!凡胎怎可与仙胎相提并论!”

  冼玉还是头回看见小凤凰呛别人的模样,正看得笑眯眯的,闻言,嘴角笑意微微一淡。

  “凡胎如何,仙胎又如何?”

  众人气氛剑拔弩张时,忽地听到一人淡然开问,不禁齐齐望向声源:只见面前端坐着一白衣青年,眉眼清淡,气质如竹,挺拔而立。

  原来是个金丹修士。

  刚才那个怒斥凡胎仙胎的弟子微微一愣,卡了壳,“凡胎自是凡人,仙胎……”

  “这么说,仙友是觉得自己已脱离凡胎,立地成仙了?”

  他语气轻飘飘,不含攻击性,却听得那弟子陡然一寒,冷汗涔涔,连忙道歉,“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修仙之人应该——”

  “修仙之人,是人还是仙?”

  冼玉再次反问。

  那弟子顿时堵住,“这……”

  这了半天没这出来,十分尴尬。

  “师弟唐突了,还望这位道友见谅。”

  元白师兄微抬眉眼,神情没有一丝变化,仿佛一尊冷冰冰的神像。

  元白沉静道,“修仙之人未及仙道,自然是人。道友言之有理。只是——”

  “佛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冼玉嘴角似笑非笑,劝告道,“酒肉僧未必不坚定佛道,无剑客也未必没有剑心。若为证明坚毅而去辟谷,这才是违背了初衷。”

  这番话说得所有人一怔。

  这群弟子平日里规矩久了,师尊说什么是礼义仁教,他们便跟着默背复述,端端正正的人生中从没有一丝错漏。猛然遇上冼玉这种随心意而动的,顿时不知如何反驳。

  元白微微皱眉,“这……”

  “元白师兄不必理会此人,我看他在这儿胡说,才是违背了道心!”

  一人高声道,打破了暗流涌动的局面。

  冼玉抬头一望,原来是前些日子在客栈里八卦他的那几名弟子。他们与元白等人不相为谋,只是面前有个共同敌对的目标,他们就忍不住了,纷纷站出来为师兄‘打抱不平’。

  郑盛凌切地一声,满脸不屑。

  邱正明的狗腿子和元白仙子凑到一块儿去了,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般配,般配!

  “元白师兄,你不知道,此人在历练之前不过是筑基水平,一路上也未曾有功。”

  其中一人义愤填膺地道,“而且他一介筑基,带着他那个西域人的金丹弟子就随意出来招摇撞骗,建门立派,实在是可恨!!”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顿时变了。

  一个筑基修士自己的基本功还没打牢,竟然搞了个门派,还收了另外一个金丹弟子……

  他们这些名门正派最痛恨有人在外招摇撞骗,让世人觉得只要交钱就能修炼成仙,毁坏了界内的名声。眼下这名弟子所说的,正好撞在了所有人的底线上。

  道义诠释各不相同,但若刚才冼玉所说的都是糊弄人的话术,那就要另外讨论了。

  元白冷声喝道:“筑基教授金丹?荒唐!”

  前几日各大宗门开会时,郑盛凌和诸位长老都在列,可元白师父还在闭关,自然是没资格旁听的,他们这些弟子误会了也正常。

  郑盛凌解释道:“修为是真,谎骗是假。冼玉之前虽然是筑基,但他……”

  “既然是筑基,金丹未结,谈何论道!”

  那弟子愤然道,“元白师兄,你千万不能被他的歪理蒙骗了,数万年来谁修道不辟谷?难道要因为大道之路艰难,我们就放低对自己的要求吗?依我看,酒肉佛根本是胡言乱语!”

  冼玉:“……”

  他还真见过一个酒肉僧,就是那个智舜和尚,这人比他还不靠谱,极爱花天酒地,偏偏佛缘又极为深厚,道法更是与他不相上下。

  也不知这人现在如何了。

  元白见他沉默不语,以为是心虚,沉声发话了,“这位道友,你如今虽为金丹,但不久前才是筑基,对道法理解尚浅,理应——”

  “看,他们在那儿!”

  一道呼喊从旁传来,几个同在秘境中历练的别门弟子从外面小跑着过来,其中一人还是当初在入口处义愤填膺、想要谋害他的那位。

  冼玉看得忍不住扶额。

  ……好家伙,今天要申讨他的人未免太多了吧?不如坐下来组局搓会儿麻将?

  万剑宗内带头申讨冼玉的那弟子名叫王轩,看到他们跑来,精神顿时一振,“元白师兄,这几位便是与我们一同历练的道……”

  ‘友’字还未落下,只见那几人快步跑过来,呼啦啦一群人挡住了元白和王轩的视线。

  郑盛凌拄着拐杖迅速站了起来,拦在冼玉身前,目光凛然警惕,蓄势待发。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几名衣着朴素的弟子满脸通红、恭恭敬敬地向冼玉行了个礼,语气诚恳真挚,“玉清道君,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众人:“???”

  这操作别说元白王轩等人了,就连郑盛凌和冼玉也是一愣一愣的,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这话说得,看样子不像是来找茬的啊?

  “我们早就想来和您道歉了。秘境关闭后,我们随着长老去其他地方居住,之后来了好几次也未曾遇见您,又不敢冒昧打扰……”

  “是啊,是啊。”

  “我们刚才打听到万剑宗的法船明日就要离开,想到您说不定也要走,所以就想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见到了您!”

  王轩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把拉开他们,皱眉不满道:“他一个筑基期的,修为比你们高不了多少,最近才升到金丹期罢了。你们也不想想,是我们万剑宗派人来救援,你们才有命从秘境里出来。不对我们心怀感恩也就算了,还感谢到他身上去了!”

  这话说得太过嚣张,元白听得微微皱眉,正好喝退他,一道反驳声忽然亮起, “不是这样的!是道君救了我们的性命!”

  话音落下,原先在入口处想将冼玉推到洪河之中的那名弟子愤然站了出来,大声驳斥,“当日蛟龙出世,入口险些崩塌,大家四处逃散,我们几个逃离时无意中从一道法阵里转了出去,再睁眼已经到一处蛇洞中了。”

  冼玉明白了,这是误打误撞进了他和顾容景从地河里离开的那个法阵。

  然而还不止于此。

  “我们好不容易从蛇洞爬出来,一抬头就看到玉清道君在空中力战蛟龙。那龙身那样大,甩个尾巴下来我们所有人都得死在那里。”

  “天地失色,风卷残垣……我们看到他就挥了那么一剑,一个硕大的雷字诀劈下,就引来了粗若山河的雷电!不过三下就生生地将那蛟龙劈得龙首分离……”

  那蛟龙是化神期的妖兽,这人引了三道雷就劈死了蛟龙?!

  众人脸上顿时露出了惊诧震骇的表情。

  这、这——

  这怎么可能??

  “不,不可能。”王轩一脸茫然,下意识地反驳,“你一定是看错……”

  “有什么不可能?”郑盛凌冷不丁道,“你们向他道谢那是应该的。别说你们了,就连我和望云师兄的命,也是他剑锋下救下来的。”

  冼玉:“……?”

  郑盛凌回头使了个眼色,让他别说话。

  这种出口恶气的好机会多好啊!看王轩那狗腿子的脸都臭成什么样了,真他娘的爽啊!

  一个筑基罢了,平日里仗着邱正明的威风,别说他了,大师兄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不教训教训,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元白这会儿已经被你一言我一语说懵了,再听到郑盛凌说他和望云性命垂危,神色顿时严肃了许多,“此话当真?”

  他只是平日里古板了些,但并不像邱正明一派与他们势不两立。师兄弟们出了这样大的事,他心里还是挂念着的。

  冼玉沉默许久,此时微微抬眼,开口问:“当日我四人以身引雷,震动天地,想必任谁都能看个分明。方才他们说入口塌陷,所有人四散逃开……王道友,你那时在何处?”

  这话一问出口,王轩顿时颤了一下。

  元白的目光立刻投向了身边的王师弟。

  是啊,同是筑基期,一个御剑力战蛟龙,另一个……躲藏在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