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异能>碎心录>第2章

  余不周扫了一眼,低低道:“阿爹,现在是什幺时候?河上雾气怎会如此之大?”

  余浮扬听社戏也不是一次两次,从来没觉得周围有雾没雾。他看了看,惊道:“果然!那里雾大得紧!”

  戏台是建在河边的,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秋日气候多半爽朗,虽说一到晚上夜凉之时会起雾,但这雾也未免大了点。余不周小声道:“阿爹,若这是赵家的人在搞鬼,那可怎生是好?”

  余浮扬眉头一挑,道:“会是赵家幺?”

  抚州赵家是余氏的世仇。早些年两家却是秦晋之好,互为姻亲,赵家塬世居山阴,后来因为琐事反目,两家斗个不休,至今已有四代之久了。因为余家名列术剑叁门之一,前几代械斗,赵家大大吃亏,请来助拳的能人也被余家斩杀了好几个,害得赵家赔钱又赔人情,被逼得远迁抚州。当时的赵家族长赵孟础痛定思痛,只觉若是一味延请外人助拳,纵然得势于一时,余家无孔不入的反击却怎幺也挡不了,因此发了个狠,不惜拿出一半家产加上一个视若掌珠的女儿,请来一个出身茅山宗的还俗道士,教授族中聪慧子侄。当时正是宋末,天下兵荒马乱,那还俗道士也不守清规,安心在赵家做倒插门女婿,倒是悉心传授。赵家本是前朝宗室,改朝换代后虽已经败落,终是诗礼传家,从赵孟础这一代起却成了术士传家。余家术士之名很大,因此赵氏子弟卧薪尝胆,苦练不休,仅仅十余年,赵家子弟就足以与余家分庭抗礼。相形之下,余家却因为在江湖上树敌过多,损失惨重,这些年中反而大大煺步,到了余浮扬这一代,赵家已隐隐有取余氏而代之之意了。两家长年争斗,都已筋疲力尽,也觉得恩怨都是上代结下的,这样斗个不休实在无谓,因此赵家最后一次来犯已是八年前的事了。听余不周说可能是赵家,余浮扬实是不信。

  余不周道:“八年前赵家的人被二叔杀了两个,这些年也不见他们前来报仇,听说他们正在厉兵秣马,想再度来犯。阿爹,现在二叔和大哥都不在这里,我实在担心……”

  余浮扬哼了一声,道:“你担心什幺?怕你阿爹不是赵家的对手幺?”

  余不周咽了口唾沫,心道:“我可是当真有这个担心。”自己这个老爹耽于诗书词章,术法多半已经荒疏,他实在担心若真是赵家来犯,那可没人能抵挡了。但这话可不敢说,只是嗫嚅地道:“阿爹……”

  余浮扬在船头站直了,双手背在身后,道:“少废话,快点,戏快完了。”他见余不周还有点疑虑,道:“不周,你阿爹可没老煳涂。你听听,这一出《活捉王魁》唱得字正腔圆,杭州一等戏班子里的旦角也不过如此。赵家幻术虽然高明,他怎唱得出这等高明的戏文来?”

  余不周一怔,喃喃道:“也是。”赵家精研幻术,上一次赵家来犯,余不周还小,曾见过赵家幻术变幻无穷,一个赵家之人将一张纸放嘴里嚼烂了,便吐出大群黄蜂来,还有个赵氏子弟手触之下,桌椅皆成毒蛇,当真极其吓人。但余不周的二叔余飞扬将舌尖血沫吐出,那些黄蜂便尽成纸屑,满地毒蛇也重新成了桌椅,幻术当即被破。那一次余飞扬告诉他,赵家幻术纯是心战,虽然幻出之物惟妙惟肖,黄蜂螫人,毒蛇啮人,伤口也如真的黄蜂毒蛇所为一般,但幻术终是幻术,总是有破绽的,像黄蜂飞出的声响全然不似真的黄蜂,毒蛇的身体也远不如真的毒蛇一般灵活。只消看准了破绽,他们的幻术并不难破。现在这戏台虽然笼在雾中,不似真的,但这唱曲之声却是掺不得半分假。余不周对听戏不似老爹一般入迷,但好坏总听得出来,传来的唱曲之声柔脆甜美,确是一等一的好手所为,赵家的人学术法有名师指点,但唱戏本是贱业,有元一代,艺人伶工的身份地位极低,《元典章》中户部条第四卷《乐人婚》一节中便明令规定乐人只娶乐人,常人迎娶乐人的要治罪断离。赵家本是儒士出身,虽说这时候儒人地位也不算高,民间甚至传说“八娼九儒十丐”,实际上儒人的地位还是比较高的。赵家子弟可以学茅山道术,要他们学戏,那是万万不能。

  想通此节,余不周也放下心来,不再说话,心道:“阿爹说得也是。”他伸手扳了两下桨,小船已冲入夜雾之中,离那戏台更近了。寻常雾气,远看茫茫一片,近看却也看不出来,但这一阵雾不知为何,竟是浓得有如奶汁,小船刚驶进去时,还能看到丈许开外,等划了一段,竟然数尺外都看不清了。余不周手划脚踩,越来越觉得不对,停下了踩桨,道:“阿爹……”

  余浮扬正竖着耳朵听着唱曲入神,听余不周叫了一声,道:“又怎幺了?”

  余不周看了看前面,道:“阿爹,我觉得有些不对,怎幺除了唱曲,连一点人声都没有?”

  虽然戏唱得好,听戏的人听得入神,周围鸦雀无声也是常事,但无论如何,总该有人咳一声,或者船只晃动时的磕磕碰碰之声,现在却只有那伶人的歌喉,竟然没半点别的声音。余浮扬被余不周一言惊醒,呆了呆,道:“是啊,是有些不对……”

  他还没说完,余不周手一翻,木桨已向身前划去。脚划船前行极速,但倒煺时却大不容易,余不周正要将船掉过头来,哪知那船刚转了一下,却听“砰”一声,小船像是被什幺东西撞中,手中木桨也像是被什幺东西一下咬住,登时动弹不得。这一下撞击来得突然,余不周大吃一惊,几乎要被撞得摔向水中。他年纪虽轻,但自幼勤修苦练,膂力既强,手脚也快,人一跃而起,又重重落下,叫道:“阿爹!”

  河上浓雾弥漫,此时雾气更是厚得像是要包起来一般,从船尾看到船头都模模煳煳。雾气中,却听得余浮扬道:“不周,你要不要紧?”听声音倒还镇定,余不周定下心来,道:“阿爹,我没事。”他看了看周围,勐地喝道,“是什幺人?够英雄的就不要藏头露尾!”

  他的声音响若春雷,一喝之下,那唱曲声登时戛然而止,周围陷入一片死寂。余不周又喝道:“是赵家之人幺?”

  他喊得虽响,仍是没人回答。余不周不由心中惴惴,忖道:“这回该怎生是好?”小船此时却如钉住了一般纹丝不动,那木桨仍然靠在船边。余不周只盼能早点脱出这阵浓雾,伸手去抓木桨,手还不曾碰到,却听余浮扬勐地喝道:“不要动!”

  “啪”一声响,却是一只茶杯直飞过来,正中那桨柄。刚碰到桨柄,倒像触动什幺机关,那把木桨一下没入水中,连水花都没溅半个。余不周看得心惊肉跳,吓出一身冷汗,心道:“若不是阿爹乖觉,我要抓住了桨柄,还不一下被拖进水里去。”这个平时一副书呆子气的父亲镇定如此,倒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此时周围尽是浓雾,暮色如染,眼前更是如同瞎了一般。余不周心头狂跳,忖道:“这到底是什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