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 百里清川躺在单薄的草席上假寐，忽然一只手抚上了他的眉梢。
几乎一瞬间他就睁开了眼，对上了姚靖驰的脸。他想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 只好伸手摩挲着他的脖颈，那里一片青紫。
明明没怎么用力, 怎么看起来这么严重？是我下手太重了吗？
“知道你想说话。”姚靖驰吻上他的唇角低声道：“再忍忍。”
百里清川乖顺点头, 眸子却一直盯着姚靖驰的脸, 心中有些责怪。
“你别这么看我, 我没故意把身份透露给贤王，是他自己找上我的。”姚靖驰听见他的心声百口莫辩，明明是百里清煜先找上他的。
百里清川显然是不信, 若不是姚靖驰故意透露，百里清煜怎么可能知道他的身份？
百里清川忘了, 姚靖驰将他在城墙下抱走之时顺手冻结了水面, 在整个上修界能如此大范围化水成冰的只有姚靖驰。
“真不是我。”姚靖驰哭笑不得，他轻声哄着：“你好好想想, 若是我设计，怎会把自己卷入其中，我哪有那么笨？”
百里清川眸子深不见底，今天这事来的太突然了, 先是宣德帝朝堂发难，后来姚靖驰和百里清煜站在一起。
急的没给他一点反应空挡, 面具被揭下的那刻，百里清川真觉着自己死了，心头好似一把利刃来回拉锯, 割的鲜血淋漓。
直到听见姚靖驰那句“喝吧”, 他才勉强稳住心神, 重新思考姚靖驰为什么会妥协于百里清煜。
凭姚靖驰的本事，让百里清煜忘了他是玉清长老很容易，可姚靖驰没这么做，所以他将计就计掐了姚靖驰的脖子，顺着他的心意演了下去。
可他记着自己明明没下那么重的手，怎会留下这么严重的痕迹？
“贵妃死了，贤王被逼急了，陛下和很多朝廷大员都被贤王用蛊虫控制了。”
百里清川点头，一笔一划的在姚靖驰掌心写出：还记得元茹吗？
“记得。”姚靖驰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当初是他们大意了，如果当时彻查元茹可能就扒出百里清煜了。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谁都不能回到过去。
如今百里清煜就是被逼急了，谁都清楚贵妃的死是宣德帝干的，外面有元澄的五万大军，要不要百里清煜死就是宣德帝一句话的事。
以百里清煜的性格，他宁可放手一搏也不愿意坐在家中等死。
姚靖驰小心的攥着百里清川手指，说出了自己查到的东西：“被蛊控制的人只能根据下蛊人的心意走，朝中本是各司其职，如今这帮人都没自己的意识。贤王纵有万般能耐，能分身乏术都应付不了这么多事，他大概会很快会来提审你。”
姚靖驰说的是提审，而不是操控，百里清川与他厮混这么久，蛊虫控制不得。
现在朝中所有事几乎都积压在百里清煜身上，他比谁都想了结百里清川。
但又不能直接借宣德帝的口杀百里清川，毕竟这么多年宣德帝对百里清川什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
加之朝中主流都是百里清川一党，他们解蛊后容易秋后算账，毕竟宣德帝不止百里清煜一个儿子。
当然，百里清煜也可以选择弑父、弑兄弟、在弑官，皇帝和王爷死了无所谓，官死太多可是个问题。
朝廷空缺，人很难一次性补上来，到时候朝中无人可用，更何况还有一个滇国虎视眈眈的盯着，稍微出点差错东陵就亡国了。
百里清川打压朝中贤王一党尚要四五年光景，可他没多少日子，他想彻底扳倒百里清川就只能把握好仅剩的时机，让百里清川主动认罪，承认叛国。
只有叛国才能把出生时天降祥瑞又受百姓爱戴的太子彻底钉死。
姚靖驰能想到的百里清川早就想到了，不过他现在的心思不在这上，他在姚靖驰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你走吧，他只想要皇位，不敢真把你的身份抖出去。
走吧景琛，别管这些破事了。
“走？我走了你怎么办？”
说实话百里清川也不知道，他此番回京回的太急，对这种突发事之事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现在更是被困在这里，连个信都放不出去。
不过外面还有言檀，言檀在笨也会知道还有劫天牢的办法，毕竟言部在打架方面他还信得过。
“我留在东陵陪着你。”姚靖驰凑到他面前，那双温和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深情的像是要将他框进去。
百里清川依旧固执的摇头，他又在姚靖驰掌心写下：太危险。
“我不怕危险。”姚靖驰爬上草席，将自己整个人都团进百里清川怀里：“泽珩，我好困。”
“……”
“泽珩，贤王怕是会屈打成招。”姚靖驰不安分的拱着，忽然心生一计：“怀安之前研究出来一个叫共感的……”
百里清川一把捂住他的嘴，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心底被酸涩填满，他的景琛好傻，哪有上赶子陪人一起痛的？
姚靖驰掰开他的手又道：“那我封了你的穴吧，封了就不痛了。”
百里清川笑了，他小心的将自己头凑过去亲了姚靖驰一口。
他怕自己装不好，若是被百里清煜察觉到他没有痛感，肯定会找别的办法来撬开他的嘴。
他不想姚靖驰成为那个办法。
再者说了，刑部的审讯方式他不是没听过，但在百里清川看来，这些刑罚没有青城城破之时招呼到自己身上的那些刀剑痛，毕竟那时滇国所有士兵眼中只有他这个‘活爵位’，什么东西都敢往他身上捅。
“相信我，我会救你的。”说完这话，姚靖驰蜷在百里清川怀中闭上眼睛。
百里清川小心的拢着怀中人，盯着墙角的窗怎么睡都睡不着，脑子很乱，怀中的爱人已经睡着了。
他的景琛这次回来后变了，不光嗜睡，还时常没精神，这么硬的床板都能睡得着。
……
姚靖驰的猜测很对，百里清煜忙完贵妃葬礼就迫不及待的派人提审他。
长针扎在身上很痛，百里清川咬着口中的嚼子，冷眼瞅着刑部侍郎。
眼前这个刑部侍郎头脑清醒，说话清晰，还知道怕他咬舌自尽找东西堵上他的嘴，显然不是中蛊之人能做到的。
百里清川忽然觉着自己很蠢，他清扫朝堂时竟没觉察出这个刑部侍郎的异样，看来他这大哥渗透的比他想的深。
又过几日，百里清川已经被折腾的奄奄一息了，但外表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
若不是不合时宜，百里清川真想夸赞一句‘好本事’，可现在被折磨的人是他，他实在是夸不出口。
姚靖驰这几日一直没来牢中。
一是他要想办法，让百里清煜这辈子都无法翻身。
二是巫慈告诉他，青城的鬼怪抓到了。
三是他心里清楚，百里清川肯定不愿意让自己看见这么狼狈的他。
毕竟百里清川在他面前还是很要脸。
想要劫天牢的言檀也被姚靖驰用百里清川的私印拦下了，若是此刻劫天牢无异于往百里清煜手上送刀。
这日，千里疾行回来的巫慈将费力抓的鬼怪递给姚靖驰。
姚靖驰看都没看一眼就将鬼扔回归墟，他没打算将鬼怪交给上修界。
“你做什么？”刚回来的巫慈就被气个半死：“我好不容易抓到的，没有这个怎么和上修界交代？”
“阿慈，你糊涂了，和滇国勾结的不是鬼怪，是贤王。”
巫慈摸摸姚靖驰的额头：“你疯了吧？百里清煜哪有和鬼怪勾结的能力？”
“就是贤王干的。”姚靖驰笑意不达眼底：“贤王不满大权旁落，故而谋划多年，先是用巫蛊之术操控滇国皇帝攻打东陵，试图让亲征的太子死在边关。但太子殿下骁勇善战，没能如他的愿，所以他又用巫蛊之术将太子传召回京，冤枉构陷。”
“……”巫慈忽然问道：“你家那位是不是出事了？”
他刚回来，对京城现在发生的事是一概不知。
“他被下狱了。”
“怎么回事？”
姚靖驰简短的将京城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巫慈：“……”这个百里清煜怎么上赶子作死？姚靖驰是好惹的吗？
这么一顶通敌卖国的帽子砸下来，可真真够百里清煜喝一壶了。
“记得我和你说的了吧。”姚靖驰摩挲着手上的玉珏道：“是贤王通敌卖国。”
幸好之前没着急告诉承洲放开对两国的钳制，如今两国交战之事还是被上修界压着，所以他能从中做些文章。
“我今儿个才知道什么叫把白的说成黑的。”滇国攻打东陵和百里清煜一点关系都没有，姚靖驰却能将这事换个说法栽到百里清煜头上，也亏他能想得出来。
“阿慈，贤王不一定会使蛊，身后应该有人。”姚靖驰直直看向巫慈：“先不用解蛊，你去替我查出他背后的人是谁。”
蛊术这种东西不似法术，如果是法术，姚靖驰能通过蛛丝马迹揪出施术之人。
但会蛊术和法术不一样，这就注定姚靖驰的那一套不管用，所以只能拜托巫慈，他就不信谁能在蛊术方面胜过巫慈。
“景琛，你可要想清楚了。”巫慈很严肃的看向姚靖驰：“你现在的行为是插手各国之事。”
“我想的很清楚。”姚靖驰直直看向巫慈，语气要多坚定有多坚定：“别在劝我。”
“啧。”巫慈摊手：“要我说你还是别管这些事了，咱们直接把太子带走，在找一个世外桃源。我把灵枫种在那里，咱们四个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听起来很诱人。”姚靖驰低声道：“可这世间哪来的桃源？”
“你说什么？”巫慈没听清姚靖驰的话。
“我说我想好了。”姚靖驰道：“你去做吧，出什么事我担着。”
见姚靖驰心意已决巫慈也没在劝，做了那么久朋友他怎会不了解姚靖驰呢？
巫慈走后姚靖驰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拿出玉珏将慕柏喊到摘星塔。
慕柏到了以后直接给了姚靖驰一个结实的拥抱，很是炽热：“师尊，我好想你啊，你好久都没回来了。”
姚靖驰眼含笑意看向慕柏，慕柏不是他带大的，甚至都没见过他这个师尊几面，但还是同他这么亲厚。
“师尊，你这种眼神看我做什么？”慕柏被姚靖驰看的一阵毛骨悚然。
“没什么。”姚靖驰拍拍慕柏肩膀，问道：“你和承洲怎么样了？”
“啊……”慕柏听见姚靖驰提沈伊，心中七上八下的打着鼓，他不确定姚靖驰喊他来是不是问罪的：“我和师兄……挺好的呀。”
“是吗？”姚靖驰进了亭中坐下，道：“承洲确实对你用情至深。”
闻言慕柏‘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大的小太岁都忍不住在屋里探出了头。
他头埋的很低：“师尊，您别怪师兄，是我……是我不争气对师兄动了那种心思，是我用自己性命要挟师兄的。”
“这么说是你胁迫承洲的？”
“是。”
“唉。”姚靖驰强忍笑意一叹。
他这一叹不要紧，可把慕柏吓个半死，慕柏咬咬嘴唇继续道：“师尊要罚就罚我一人吧，所有罪责都在我身上，不关师兄什么事。”
姚靖驰转头看着慕柏：“你的意思是承洲一点错都没有？”
“师兄没错。”
“哦。”逗够徒弟的姚靖驰道：“起来吧，你们两个在我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的少了？还真当我不知道。”
慕柏：“……”师尊好像没生气。
“过来。”
慕柏乖乖踩着湖面走到姚靖驰面前，心中依旧七上八下的打着鼓。
“怀安啊。”姚靖驰看着慕柏的脸一叹：“承洲还是少年模样，你看着可比他老多了。”
这话说的可谓诛心。
“……”慕柏欲哭无泪，修为到了一定程度就能容颜永驻。
沈伊很年轻的时候就到那个程度了，而他是半路改学，又一直摸不到要领，这么蹉跎下来容颜就跟着年岁变化。
现在的慕柏岂止是看着比沈伊年长，他都敢说自己看着比姚靖驰年长。
姚靖驰将一颗丹药放在桌上：“这是为师机缘巧合下所得，能祝你突破境界。”
慕柏看着那颗丹药十分动心，可想起姚靖驰以前说的话还是摆了摆手：“不了师尊，我不想用丹药堆砌境界。”
丹药堆砌起来的都是花架子。
“这怎么算是丹药堆砌呢。”姚靖驰轻笑出声：“你修的和别人不一样，都要靠自己摸索，等你摸索出来怕是已经老了。”
慕柏：“……”别说了师尊。
姚靖驰火上浇油：“承洲虽盲，但也能摸出你面上的褶子。”
慕柏：“……”啊啊啊啊，师尊别说了。
“再说旁人见了该如何议论你们。”姚靖驰听不见慕柏的心声，见他不说话只以为他无动于衷，于是又加了把火：“少年模样的师兄，老头模样的师弟，唉……于情于……”
“师尊……”慕柏都快被姚靖驰说哭了：“您别说了。”
在慕柏心里沈伊样样出挑，容貌也是皎洁无暇，如今被姚靖驰这么一连打击下来，他羞愤的简直想要就地跳湖自杀。
姚靖驰将那颗丹药推向慕柏，低声道：“为师也不想有个白发苍苍的徒弟。”
于是慕柏委屈巴巴的抱着丹药回流华了，当天夜里流华传出消息，沈掌门突破境界闭关。
姚靖驰盯着手里的杯子心下了然，他给慕柏那颗丹药虽可提升境界，但需有人为他贴身护法疏通经络，不然就会非死即残。
这种事沈伊不可能会假手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