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远还是很愧疚的,他想了一路的借口但是在看见这般模样的宣仪后什么也说不出口了。他再任性,在此刻不过是个等不到心上人的少年。

  “小仪。”江容远轻轻唤了声。宣仪几乎是一瞬间就回头,灰败的神色一扫而光,他想站起来扑到容远哥哥,谁知他坐得太久,腿一麻“扑通”摔在了地上。他行动得太快,江容远只来得及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宣仪娇嫩的皮肤哪经得起这么一摔,轻衫宽袖的,手掌带着手臂都蹭破了皮,渗出了红血丝。

  看着自己染了灰的手掌,宣仪泪珠子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手疼,心也疼。可是他吸了吸鼻子,硬是将眼泪憋了回去,他不能连容远哥哥最喜欢的笑脸都没有了。

  去年今日,容远哥哥为他在宫中建了一个市集,大伙都穿着民间的衣服,假扮着普通人家的欢愉。直到月上三竿,他都还舍不得离去,容远哥哥哄他,明年生日带你出宫玩去,我们也当一回寻常夫夫。可是明年到了,他从大清早就开始等着容远哥哥,他耐着性子等,也没有叫人去催,他和自己较着那一股劲,他想和自己证明容远哥哥还是喜欢他的。太阳升起又落下,阳光从右移左,看着自己影子拉长变短再拉长,宣仪终于承认他失去了那一份独一无二的宠爱。

  瑾公子再有一两月便会临盆,那会是容远哥哥的第一个孩子;鹤郎官复潮后怀孕几乎是板上钉钉,日后前景无忧;林容君虽没有动静,但他却是第一个被容远哥哥标记的人。只有自己,宣仪摸摸自己颈后的那处腺体,那里还散发着一个地坤纯洁的甜香,只有他是一个空有名分的人。

  “疼吗?”江容远关切的声音将宣仪的思绪拉回,他看着容远哥哥温柔贴心地为他吹着手上的伤口,就像哄小孩子一样,眼泪终是止不住地滚了下来,一颗接着一颗,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怎么了?疼得紧了?再忍忍,碧霞去取药膏了。”江容远最拿小孩子的眼泪没有办法,只能放柔了声音耐心地哄着。宣仪拼命地摇着头,似乎在否认什么,可却是越哭越凶。

  最后宣仪的生日宴就在他的放声大哭中结束,江容远甚至都没有找到机会将礼物送出去。他拽着江容远的衣袖哭了很久,不论江容远说什么都不管用,只能由着他缩在怀里肆意地发泄着情绪。直到后来,宣仪哭累了,抽噎着睡着了。他眼角还挂着泪,手紧紧抓着江容远的衣服不肯放松,就像抓着举世的珍宝。江容远没办法,只能和衣陪着他睡了一夜,还不时地陪着他的背安抚他,轻声哼着哄小孩的安眠曲。

  江容远放在景仪殿的礼物不知道宣仪有没有看,他自己倒是怯懦了。哄着宣仪睡着的一个晚上,他自己也清醒地认识到,他不能完全将宣仪当作小孩子来看待,从情感上他爱慕着自己,从名份上他是明媒正娶的郎君,可是他却没有办法付出同等的感情。如果是现代,他肯定会与他保持距离,可是在这里却不行。

  好在宣仪还没有被标记,未来也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大兴的科考每两年一次,固定在十月上旬,虽然还有好几个月,但科考的准备工作已经提上日程了,江容远想做一些改变就要抓紧了。他这些日子和林桓宇已经商讨出一个大致的方针,难的是如何向群臣开这个口。

  皇上是一言九鼎、金口玉言,但事情要顺利推行就不能单凭他张张口,特别是改变制度的事情。这种察举加科考的选拔方式,江容远不相信在官员之中没有利益链,或是威慑或是信服,总要让他们不得不低头。

  江容远试着做了几个威严的表情,却是越看越可笑,总是学不了帝王的那种不怒而威。

  “皇上哪里不舒服吗?”鹤山不过是转身取了个朝服,回头便看见皇上对着镜子挤眉弄眼的模样。

  昨夜他都已经入睡了,皇上带着一身寒意突然而至,匆忙得他都来不及起身相迎。“皇、皇上……”不等他说完,便一把被皇上拉进怀里,皇上把头埋在他的颈间,沉默不语,那模样像是个受了惊寻求安慰的孩子。不知怎么鹤山想起自己小时候向母父撒娇的情景,情由心生,他试着伸出手回抱住皇上,像哄小孩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江容远知道自己这样有些幼稚,可就是想见他,想从他身上汲取一些力量。江容远自认为是一个普通人,即使传到了一个皇帝的身上,内里也是一个普通人。他没有雄才大略,也没有什么野心勃勃,他只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想帮助一些人。所有他会害怕,害怕不能应付咄咄逼人的朝臣,害怕会生什么变故,害怕会弄糟平和的现状……

  被窝还保留着鹤山的体温,让他因为不安而冰凉的手脚感到了一丝惬意,但他躺在床上还是紧张,瞪着一双眼,迟迟不能入眠。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身边传来一声轻叹,然后他的手就被握住了,随之而来的是沁人心脾的梅花香味一丝丝缠绕上他的经脉,将他不安的神经一根根舒缓。江容远似乎被轻飘飘的风托起,焦虑被轻柔地抹去,灵魂被轻轻摇荡,宁静、好梦。

  “小鹤,你觉得朕这样有威严吗?”江容远语气沮丧,“都说皇上是不怒自威,可朕怎么瞧都瞧不出朕的威严在哪里。”

  “嗯……”鹤山仔细端详着皇上的脸,细致认真的目光盯得江容远不由脸颊泛红、目光闪躲,看了许久鹤山才轻声答道,“皇上的目光太温柔了。”

  他清泠的声音像山泉润过心间,江容远突然伸手将他的一缕发丝拈在指尖:“朕今日想吃牛肉羹,你让膳房做好了,等朕回来。”

  熟稔亲昵的语气似是寻常丈夫出门前对妻子的交代,鹤山低着头“嗯”了一声,耳尖却悄悄泛了红。

  自上朝起江容远就刻意板着脸,不管谁说了什么,都是不咸不淡地嗯两声。他这副模样果真吓到了不少人,朝堂上比往日都安静许多,没有人敢去当一个出头鸟。

  见自己的表演起了效,江容远乘胜追击,点了负责准备科考之人:“黄爱卿,今年科举准备得怎样?”

  黄爱卿突然被点名吓得一个激灵,但还是尽忠尽职地将事宜一一汇报,可他说得口干舌燥也没有等来皇上一句答复。他停了话头,朝堂上便是鸦雀无声,黄爱卿一头冷汗,颤颤巍巍地抬头,却对上皇上意味深长的幽幽目光。

  “不知黄爱卿可否听说过木亘君此人?”江容远手指哒哒地在龙椅的扶手上敲着,也敲得黄爱卿的心一颤一颤的,他不明白皇上突然转换是何用意,只能揣度着说:“此人在民间颇有名望,臣自是听说过。”

  “那黄爱卿对他的文章评价如何?”

  “这……还算是有些文采。”皇上冷淡的语气让他不能揣测出皇上对木亘君是何态度,黄爱卿也只能保守着回答。

  “还算是有些文采?”江容远的声音拔高了不少,“黄爱卿的意思是你能写出比他更好的文章是吗?”

  此话一出,黄爱卿忙不迭地跪下:“臣不敢,木亘君见地深远,文采斐然,臣不敢当。”

  江容远顺势暴起,猛地一拍桌子:“那朕怎么没有在朝堂上见到此人?你这个负责科考的是怎么办的差?”

  “皇上,”黄爱卿慌乱地辩解,“可能是他科考未能通过。”

  “你既说他文采斐然,那又为何没能通过科考?”

  “这、这可能是他未曾能参加科考。”

  “这般有才之人都没能被举荐参加科考,都是怎么干活的!不能尽到举荐之责趁早给朕滚蛋!”江容远拍案而起,勃然大怒。

  不只是木亘君,还有很多人只因为平民百姓、苦读数年都求不得一个考试的机会。那些来自最底层的悲愤,位高权重者能体会到几分?

  由黄爱卿迁怒而去,江容远痛心疾首地怒斥着满朝文武。骂够了,江容远径直拂袖而去,留下一朝胆战心惊的大臣汗流浃背。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得好慢好慢啊

  、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