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云并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风寒。

  谢南枫那天夜里却辗转难眠了,连最喜欢的安神香也无法让他静心。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走?她要走!

  他突然很愤怒,一掀被子坐了起来,她害得他丢了官职,就这么要走?

  红柔被吓了一跳,坐起来问:“枫哥哥,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谢南枫转头看着她圆润的脸庞,突然问道:“你恨她么?”

  “谁?”

  “黎锦云。”

  红柔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复杂,但很快甜甜地笑了:“她是姐姐,我怎么恨她呢?我喜欢她得很!”

  谢南枫没有说话,咚一声躺了下去。

  他恨她,他在心头狠狠地提醒自己。

  第二天,他要回军营了,红柔给他打点了许多行礼,又拿出了一包香料,红着眼圈儿给他:“你想我的时候就闻闻香。”

  谢南枫点头,笑笑:“我还是不带了去,军营里的弟兄们笑话我成天香喷喷的。”

  “不嘛,不嘛!你不要它,就想不起我了!”红柔揉着眼睛快要哭了:“我不要你忘记我。”

  “好!”谢南枫收起了香料,刮了一下她的鼻头,转身走了。

  红柔的笑意渐渐凝固了。

  听涛轩在谢蕴姝屋子前边,外出根本不用从她门口经过,但谢南枫鬼使神差地走了另一条路,转到这边来了。

  青藤恰好打开大门,一眼望见了他:“大少爷早!”

  谢南枫嗯了一身,转身要走,又回身漫不经心地问:“她没事儿吧?”

  青藤转转眼睛:“您问的是小姐吗?她很好,就是怕冷不肯起床。”

  谢南枫瞪了她一眼,骂了句:“跟你主子学得牙尖嘴利的!”

  青藤笑笑:“您想看谁,自己进来瞧嘛!”

  里面却传来了谢蕴姝的声音:“别放他进来,没得让人恶心!”

  谢南枫怒吼:“谢蕴姝,一大早别叫我骂你!”

  谢蕴姝从里头走了出来,闲闲地朝大门一靠:“好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今天我们在这里理论个够--”

  “你--”

  兄妹俩正吵得热闹,里面却乒乒乓乓响了起来,传来了黎锦云的尖叫声。

  谢南枫把包袱一扔,一把拨开谢蕴姝冲了进去。

  房中三道身影打斗成一团,其中两道是身着黑衣的男子,另一人竟然是手持短剑的谢北昭--

  他自然认为黑衣人是刺客,跃过去不过两三招便制住了两人--

  刚回头要喊谢北昭,却听见谢蕴姝在尖叫:“二弟你要做什么?”

  谢北昭一脸凶神恶煞,短剑直朝黎锦云云脖子刺去--

  想也没有想,谢南枫飞快地挡在了黎锦云面前,短剑划过了他伸过去的手臂。

  他甚至没有去感受痛意,反手一掌击飞了谢北昭。

  黑衣人立刻制住了落地的谢北昭,他剧烈地挣扎着、嘶吼着:“杀死黎锦云!杀死黎锦云!”

  谢南枫上前一掌拍晕了他。

  黎锦云脸色煞白,抱着被子吓得魂不附体。

  谢南枫心头一痛,上前问道:“受伤了吗?”

  黎锦云茫然地抬头看他,眼珠子渐渐聚拢了神,一下子抱住了他:“南枫,我怕--”

  她刚要哭,却又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推开他:“对不起!我,我没事--”

  谢南枫有些失落:“没受伤就好。”

  她方才瑟缩而惊恐的模样,和当初他初见她时一模一样,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回来了。

  谢蕴姝进来,看着地上躺着的谢北昭,对黑衣人道:“把他捆了!”

  谢南枫诧异地抬头问她:“这是你的人?”

  谢蕴姝得意地一笑:“是青岚替我训练的。”

  谢南枫换了一种眼光看自家妹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一直觉得她不过是脑子抽了筋,嘴皮子变得厉害了些,却没想到她竟然还蓄起了暗卫。

  谢蕴姝带上了嘲弄的语气:“做什么?保护自己保护家人呀!今天要不是他们,嫂子命都没了!”

  谢南枫突然觉得有些后怕,也觉得非常惊诧:“二弟为什么要杀锦云?”

  谢蕴姝走过去,把谢北昭翻过来,闻到了一股非常独特的尖锐的香味,和她猜想的差不多,她笑道:“有人爱极生怨了!”

  谢北昭醒过来的时候,根本记不起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他只记得自己要去找什么,然后记忆就一片空白了。

  谢臻远气得快要冒烟了,他没想到大儿子刚好了些,二儿子又闹幺蛾子了,他硬是要把谢北昭捆了交到京兆伊那里问罪。

  可周氏哭得天昏地暗,拉着他的衣摆不放,说自己儿子只是受人指使的--

  谢臻远黑着脸道:“让他自己去和京兆伊说清楚他是受谁指示的--”

  周氏哭着喊道:“昭儿才14岁呀!你舍得让他就这样身败名裂吗?都是你的儿子呀,你为何要这样对他?”

  谢北昭眼圈儿也红了,吼叫了一句:“娘,你别说了,我没做坏事,我不怕!”

  谢蕴姝知道这是触碰到了他心底那根自卑的红线,便朝父亲求情道:“爹,二弟平日为人正直,我相信他是受人指使的。”

  谢臻远怒道:“这个家中,谁会指使他?我看明明就是为了昨晚的事情我骂了他,他心头不高兴,迁怒少夫人罢了!”

  他就两个儿子,怎么个顶个的不争气?

  谢北昭稚嫩的脸上留下了一滴清泪。

  谢蕴姝又道:“爹,咱家这段时间出了那么多的事情,不要再朝外道了。省得落人口实--”

  正说着,黎锦云苍白着脸扶着银珠的手来了,一进来就给谢臻远跪下道:“公爹,我没大碍,求您放过二弟吧!我相信今天的事情并非出自他本意!”

  谢臻远心头松动了,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别说了,少夫人你也起来说话--”

  他看着一脸倔强的谢北昭,沉吟了半晌道:“男子汉做错了事,不可不罚,就罚你--”

  谢蕴姝赶紧在旁边接口道:“爹,就罚二弟到南边的田庄上去吧,那里清静,好让他静思己过!”

  周氏立刻摇头求道:“老爷,田庄又远又冷清,昭儿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城,求老爷就让他在自己院子中闭门思过吧!”

  谢臻远瞪了她一眼:“他都要杀人了,还敢留他在家中,就听暖儿的,叫他去庄子上好好想个明白,枉费我请了这么多夫子教导他,教导出这么个心狠手辣的玩意儿--”

  谢北昭的眼泪一下子决堤了,但他咬住了牙,没有哭出来--

  黎锦云朝谢臻远行礼致谢,站起来的时候,身形不稳,差点又摔下去。

  谢蕴姝刚伸出手,谢南枫却在旁伸出包着纱布的手,一下子扶住了她。

  她本能地想拨开他的手,但看见还渗着一抹红色的纱布,又停下了动作。

  出了正房的院子,她对谢南枫道:“多谢你,你也受了伤,回去休息吧!”

  谢南枫欲言又止,她却挽起谢蕴姝的手走了。

  独留谢南枫在风雪中站了好久,才朝大门的方向走去,在回军营的路上,他拿出红柔给他的香包,一把扔在路边。

  他突然发现,以前那让他神魂颠倒的香味,失去了吸引,连带着红柔,也并不那么让他依恋了--

  送谢北昭出府的马车,在周氏的哭喊中启程了。

  周氏哭得差点晕倒,不仅仅是为了母子的别离,也是为了自己十来年心血的白费。

  她一直想象着儿子登上谢家家主之位的模样,但这想象,今天破灭了--

  马车出了城,本来该朝田庄的方向去,却又突然拐了个弯,朝着碧水山庄的方向而去。

  半路上,谢蕴姝撑着伞在等着。

  谢北昭看见谢蕴姝的时候,眼圈儿红了,带着委屈:“阿姐,我按你说的话做了--”

  谢蕴姝拍拍他的肩头:“阿姐知道你委屈了。”

  昨天夜里,谢蕴姝虽然玩闹着,但眼睛随时都盯着红柔。

  她看见了,红柔伸出手掌推了谢北昭一下,谢北昭收不住劲儿,推了黎锦云落水--

  她看见了,大嫂落水时,红柔眼中的兴奋--

  她也看见了,大哥冲上去救大嫂时,红柔眼中的嫉恨--

  红柔一派天真地把责任推给谢北昭时,她又看见了二弟眼中的幻灭。

  夜里,大哥走后,她又去了二弟的院子。

  一进门,她便开门见山:“是红柔推大嫂落水的,是她冤枉你,也是她用了香气迷惑你--”

  谢北昭惊诧不敢相信,他是喜欢红柔身上的香味,甚至一天没有闻到,便心神不宁。

  谢蕴姝道:“我觉得那不是香气--”

  谢北昭问道:“是什么?”

  谢蕴姝道:“我不太确定,但我觉得这香气既然能让你和大哥欲罢不能,说不定也能让你们迷失心智--”

  谢北昭脸红了,他支支吾吾:“我没有--”

  “你别否认了,我都看见了,你和她亲密得很--”谢蕴姝道:“我相信你,你不是品行不端的人,没有诱惑,你是不会这样的。”

  谢北昭感动了,他唤了一句:“阿姐——”

  谢蕴姝给了他两颗药丸子,叫他第二天塞进鼻子里,去找红柔质问她为何要冤枉自己,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他照着做了,去了后,红柔拿了香炉子在他面前熏了过来,他假装被迷晕。

  当听见平日里那天真温柔的声音吩咐:“杀掉黎锦云--”的时候,他彻底懵了!

  原来温柔和天真后边,可以藏下这么恶毒的嘴脸。

  他照着谢蕴姝的吩咐,佯装被控制出了门,来到黎锦云的住所,已经有黑衣人在外边候着他,配合着他演了这么一场戏--

  阿姐告诉他,红柔肯定会利用他做坏事,要他一定要照着去做,因为她要把他送出这个家--

  阿姐说,他会受些委屈,但这是为了他好,因为不想让他留在这府中,怕他会受到伤害--

  阿姐也说,他是谢家男子汉,得做些男子汉要做的事情。

  谢蕴姝和他并肩走了一程,真诚地道:“我把谢家暗卫都交付于你了,你既要跟着青岚勤练武功,也要学着管辖、用好暗卫,我还为你请了夫子,不仅要习武,也望你勤读诗书,将来文武双全,保家卫国!”

  谢北昭点头,又放心不下地问:“我娘和蕴华呢?”

  “你放心吧!我暗中观察了这么些天,发现红柔下手的对象主要是家中男子,对女人,她没什么兴趣--”谢蕴姝安慰她,周氏和自己的周围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香气。

  “所以你要努力,山庄里的人训练得越精锐,家中人的安全便越有保障--”

  父亲教导大哥的方式她不认同,总是赞誉大于惩戒,所以大哥目空一切。

  周氏对二弟的影响她也不认同,带着很强的功利性。

  她之所以顺势把谢北昭送到青岚身边,一是让红柔相信自己阴谋得逞,另一方面也希望二弟带着责任去历练,成为有担当的男子汉。

  甚至,她想万一往后谢家还是要亡于肖慕晟之手,能为谢家保护下一丝火种--

  走了好一段路,谢北昭对谢蕴姝道:“阿姐,你回去吧,天要下雪了。”

  谢蕴姝替他理了理披风,爱怜地道:“青岚道过不了两日便会带着你们所有人去另一处住所,外边不比家中,又没有丫鬟老妈子伺候,你要小心照顾好自己。”

  谢北昭点头笑道:“我都知道,我又不是去享福的。”

  谢蕴姝笑笑,有些心酸地看着他转身,踏上马车而去。

  若他不是丞相府二公子,若他只是平常人家的孩子,该是多么快乐轻松的一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