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过去,谢蕴姝从经书中抬起头,眼角有隐隐的泪光。

  她虔诚地读着回向文:愿以此功德,回想弟子已亡故母亲及此地亡故先辈,愿她们离苦得乐、早生善处—

  她合上经书,目光与注视着她的肖慕晟汇合了,他的目光迷离而伤感,在碰触到她的眼神时瞬间又变得冷漠。

  “哈!”肖慕晟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沉着脸道:“你怎么越活越不懂规矩了?谁让你偷进不该去的地方?”

  谢蕴姝方从他眼神中那一抹伤感回过神,嘲弄地抬了一下肩:“怎么?影响你在心上人面前发挥了吗?”

  “闭嘴!”肖慕晟突然怒喝一声,还未等谢蕴姝反映过来,就已经捏住她的脸颊,目光如刀锋般尖利:“不许拿我母亲的牌位说笑!”

  谢蕴姝被他的神色吓得一瑟,忘记了挣扎,呆呆地看着他。

  肖慕晟脸色寒意一片:“你记住,不该去的地方别踏足半步,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嗯?”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捏得她的脸变了形。

  “对-不起!”谢蕴姝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我—还-以为--”

  她还以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做戏。

  肖慕晟手一顿,随即放开,有些惊异于她的道歉。

  谢蕴姝逼回了快要流出眼眶的泪水,小声地道:“我知道—娘亲很重要—”

  她知道,他不会拿自己的母亲作为工具,他眼中的悲伤是真的。

  肖慕晟看了她一会,脸色放缓,提唇一笑,又带上了往日的嘲弄的口吻:“啧啧!要是平日里都能这样听话、懂礼才好,看来,这张尖利的嘴巴得多捏捏才成!”

  “哼!”谢蕴姝被他的轻佻激怒的站了起来,抬头怒视着他的眼睛:“我对理不对人。你少得意,请你出去,别在这里侮辱佛门。”

  “哈!”肖慕晟冷笑了一下:“你手上的罪孽少了吗?”

  “看来你还是没有从上一世的罪孽中走出来--”谢蕴姝不由地道:“趁这一切还没有发生,你--”

  “你别啰嗦了--”肖慕晟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别以为读了几句经文就想当菩萨了!”

  他心中的恨意如同冲天的冰雪,岂是区区几句话就能消融得了的。

  谢蕴姝站了一瞬,也朝外走去,看着他的背影,感到与往日有那么一些不同。

  似乎终于有点儿人的样子了!

  夏末的雨说下就下,特别是在山间,晴天白云很快变作了细雨蒙蒙。

  谢蕴姝和黎静云一出庙门,便看见林若真和赵寻芳撑着伞站在台阶下,看见了她,脸色有些不自然。

  谢蕴姝怔了一怔,她原以为上次赵寻芳差点落水、今天寺庙偶遇都是肖慕晟算计的,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

  也许,这两位傻姑娘对肖慕晟的迷恋,不比上一世的自己少。

  她上前道:“两位姑娘,下午我说的话可能有些刺耳,但希望你们能好好想想,六皇子他,绝非良人。”

  没有心的人,怎能托付终身?

  赵寻芳羞红了脸,率直的林若真却不高兴:“谢姐姐,请你别多心,我们真的是偶遇了六皇子--。”

  谢蕴姝也不去拆穿,只是道:“我劝二位,有些事情多等等看--”

  一只手伸过来,接过了谢蕴姝手中的伞,罩在了她头上,低沉的嗓音甚是温柔:“蕴姝,天气凉,别在这里闲话了!”

  不用转头,就从赵寻芳和林若真眼中突然涌出的光芒,她就知道肖慕晟这家伙在身后做出的天人之姿。

  她推开他的手,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钻到了黎静云的伞下:“大嫂,我们回去吧!”

  肖慕晟又在后关心地道:“刚下雨路很滑,叫马车慢些跑。”

  谢蕴姝头也不回,不搭理。

  那个可恶的声音继续在后边传来:“蕴姝什么都好,就是气性太大,一生气就连自己也顾不上了,不得不让我担心呀!”

  语气之温柔、亲密,让赵寻芳和林若真既是感动又艳羡万分。

  谢蕴姝在袖子中握紧了手。

  面对着赵寻芳和林若真掩饰不住的倾慕,他继续温柔道:“我知道蕴姝生我的气,一直都在怪我,但不怪她,只怪我不好,没能什么都为她考虑周全--”

  谢蕴姝心头怒气瞬间涌了上来,她呼一声转身,带上了笑意,走过去面对玉树临风的肖慕晟和满眼光芒的两位小姐。

  她的语气突然温柔得叫人傻眼:“殿下,无需多说,赵小姐和林小姐又不必在乎这些--”

  肖慕晟眯起了眼睛,看了她一瞬,笑了起来:“我怕两位小姐误解你罢了!”

  “呵--”她知道他是在提醒赵寻芳两人她的蛮横不讲理,反正这俩傻姑娘是不会听劝的,她索性顺着演下去,吓退两人,叫她们不敢觊觎肖慕晟。

  她挡在了肖慕晟和两人之间,沉下脸道:“两位,你们面也见了,谢谢也说了,应该回去了吧?夏天日子短,早点回去以防城门关了。”

  林若真也不客气:“谢小姐,你三番五次地拒绝了六皇子,为什么还要管殿下的闲事?”

  谢蕴姝血液里的骄傲跋扈复苏了,她抬起头一脸轻蔑:“我与六皇子之间,轮不到别人来说三道四!何况,林小姐待嫁闺中,不该对别人的婚事指指点点。”

  “你--”林若真气得鼻孔都要冒烟了,伸出手指着谢蕴姝。

  赵寻芳拉了拉她,柔声道:“谢小姐,我们并无非分之想,不过是对殿下说一句谢谢罢了。请别多心,殿下本来就为您在担忧,别让他再为难了。”

  谢蕴姝冷笑了一声:“赵小姐,他走到哪里你们就追到哪里,我想不多心都难,请你们记住,哪怕我谢蕴姝不想要的东西,也半分不肯让人夺去的!”

  她抬高下巴鄙夷的模样,让林若真和赵寻芳气红了眼,却让换了一种眼光看她的肖慕晟感到有趣。

  明明是和前世一般的面孔和表情,前世叫他厌恶到了极点,现在却感觉很生动。

  肖慕晟觉得和她斗得久了,自己心态可能有些不正常了。

  林若真气呼呼地拉着赵寻芳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小声地骂:“不要脸!”

  赵寻芳一边走一看委屈地回头看了肖慕晟一眼,谢蕴姝立马朝肖慕晟面前一挡,气势汹汹地瞪了回去。

  吓得赵寻芳赶紧回头,上了马车去了。

  “啊哈哈!”肖慕晟拍着手在后边笑了起来:“谢小姐为了自己的名声真是非常的努力。”

  “我--”谢蕴姝声音一下子小了许多:“不在乎。”

  “想不到蕴姝对爷我用情如此之深--”肖慕晟笑眯眯地伸手摸下巴:“被人争风吃醋的感觉挺好的。嗯!和上一世的一样好。爷倒是不在乎你为了我多下手收拾几个人的。”

  谢蕴姝恨恨地瞪他一眼,往黎静云方向走去。

  肖慕晟两步赶了上来揶揄道:“这下可真是嫁不出去了!不考虑考虑爷?”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讽刺了回去:“你还是愁愁你自己吧,只要有我在,你也别想祸害谁家的姑娘!”

  肖慕晟无所谓地抬抬肩膀,道:“待我君临天下,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不劳你操心--”

  见谢蕴姝面露不平,又讽刺地道:“谢小姐成天就会嘴巴上厉害,自己家里后院要起火了也不知道!”

  谢蕴姝一愣,家里这段时间除了大哥颓废了一些,闹着要接红柔进府,其他的都风平浪静的。

  “知县十万两一个!”肖慕晟哼了一声:“自己去查--”

  说罢把手里举着的伞往旁边一扔,转身进庙中去了。

  “喂--”谢蕴姝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上一世,我杀了林若真,她的肚子里有你的孩子,你可曾伤心过?”

  若是伤心过,这辈子便不该再去招惹她。

  肖慕晟脚步一滞,没有回答,径直走了进去。

  谢蕴姝一脚踢开地上的伞,上了马车,缓缓地朝山下行去。

  马车中,黎锦云摇头道:“和人家针锋相对,却又读经给人家听--”

  谢蕴姝愣了愣,苦涩一笑:“他心中仇恨太多了--”

  他忘记不了。

  回到家,天色已晚,李玉书说老爷独自呆在书房,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

  谢蕴姝知道父亲是在思念母亲,站在书房窗前惆怅了一阵,决定去找大哥谈谈,这段时间,他真的太不像话了!

  她很久没有进过听涛轩了,这里一改往常大嫂居住时的清幽,布置得金玉辉煌,一进去就听见弦乐声。

  她皱眉,大哥日日耽于声色,消磨意志不说,身子又如何遭得住。

  谢南枫斜依在软榻上,端着个酒杯目不转睛地看着屋中穿着一身纱衣的红柔跳舞。

  纱绢曼约、身肢柔软的红柔披散着长发,赤着脚在铺了长绒地毯的地上跳着轻盈的舞,一转身一个眼神,都是柔媚--

  屋子里一抹幽香似有似无,更是让人心旷神怡。

  谢蕴姝看着这绝美的画面也忍不住愣了一瞬,谢南枫回头见她,醉眼迷离地叫道:“暖儿,你是来陪我喝酒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