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颢批阅一篇又一篇的奏疏, 再没看到半点儿弹劾祁余的内容。一件事情才暂时告一段落,紧接着就产生了新的风波。
若不是他一早安排了沐子辛盯着嵇策,获取了情报, 才能及时派人处理林茂时。
可是下一次呢?
下下次呢?
谁又能保证嵇策不会用其他方式, 对祁余再次暗下毒手。常年躲在漆黑角落的冷箭让人防不胜防,怀颢不断攀升的烦闷萦绕在心头。
突然,很想去亲眼见见那个人,确认对方现在的安全, 听对方善解人意地劝谏, 感受对方温顺地在自己身边低声耳语……
随着萌生的想法愈演愈烈,怀颢索性起身前往偏殿。
然而当他推开房门, 满心期待着对方投来一如既往的甜蜜笑容, 却发现室内温度寒冽异常, 空空荡荡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祁余的物品全都不见了,就像那人从未在此处出现过一般。
火炉里一块儿块儿惨白的木炭大概烧尽了许久,以至于让原先全皇宫里最温暖的房间暴露出它本来的冰冷面目。
对方清晨站在窗前柔情似水的模样, 还清晰印在他的脑海, 人却毫无预兆地离开了。
联想起林茂时的私下谋划,怀颢的心情坠到谷底, 内心的焦急迅速高涨。
视线掠过室内每一处细节,利如鹰隼的眸光停留在书案正中。一封出自于祁余之手, 字迹工整细润的告别信里, 除了无尽的情意,还写明了他离宫的理由和动向。
……原来是有人闹了小情绪, 自己主动选择离开的。
得知祁余并非受到奸人诓骗, 怀颢不动声色地放松心弦, 暗暗舒了一口气,转身看向齐运鸿认真地道:“你现在亲自去应府,把人平安给朕带回来。”
“是,陛下。”
齐运鸿从男人神色里隐隐读出一丝对祁余擅自离开的担忧与不悦,一转眼,又像自己看错了似的,恢复成以往无懈可击的威容。
然而表面再如何泰然从容,怀颢也无法否认胸口的沉闷。
不可忽视的惴惴不安渗透进心里,让他无时不刻不深深牵挂着那个人……
怀颢一路缓步回到正殿书房,才坐回到几案前,察觉屏风前的珊瑚盆景改变了细微方位。他随即揉了揉眉心称作倦了,挥退屋内伺候的太监。
不一会儿,从紫檀嵌竹的山水屏风后走出一个身影,单膝跪到怀颢面前。
男子不算高大的身材,穿着利落玄青色劲装,双手束紧皮革的护臂和脚下皮靴,衬得他四肢格外纤长,轻盈的步伐如同踩在云端一般悄无声息。
配上平平无奇毫无记忆点的容貌,仿佛一个转身,就能幻化进风里消失无踪。
“云钊叩见陛下。”男子恭敬道。
未得召见,直接入宫,必然是遇到了极为紧要之事,怀颢深邃的眸光愈发凝重:“林茂时的事可是解决了?”
“回禀陛下,林茂时的确死于毒酒,却是于半个时辰之前,在应大人府上丧命的。”
“……”什么?!
怀颢立即有了不好的猜想,凝眉攥紧手中的书信,不自觉提高了语速:“那应祐忱呢?”
“应大人被蹲守在府外的衙差押送进了大牢。”
“蹲守……”怀颢意味深长地眯起双眼,泛白的指尖继续用力,又蓦然放松,在原本平整纸张上留下无法消除的折痕,“朕知道了,你退下罢……还有,之前交代你的事,记得尽快处理。”
“是,陛下。”云钊领旨之后,消失在屋内吹过的一阵风中。
怀颢在脑海迅速串联出前夜嵇策与丞相密谋的具体画面。
原来一早阴阳壶里的酒,就是被故意装反的。林茂时死后也不会察觉,原本约定好接应他的手下,早被换成了准备扣押祁余的衙差。
偷梁换柱、瞒天过海,嵇策的心思缜密程度可见一斑。
以自己近期表现出对祁余的宠爱,若是他知道人直接死了,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凶手。林茂时一旦被抓住,还不用等到受刑,就会趋利避害,把嵇策的计谋和盘托出。
直接弄死祁余,再给自己制造一个定时炸弹的风险太大,嵇策自然不会给自己留下把柄,而且诬陷祁余的好处更多……
清理了段家登上皇后宝座的阻碍,顺带让应氏一族背着罪臣和卖俏行奸的低贱头衔永世不得翻身。嵇策既在丞相那里立了大功,还发泄了一己私欲,大费周章好一番布局。
思虑之时,门外突然又响起激烈的争执声。
“本官有要事需要面见圣上,麻烦公公让一下!”沐子辛正色直言道。
“沐大人您还是饶了奴婢们罢,惊扰了圣驾,圣上怪罪下来,奴婢们是会掉脑袋的啊。”
“沐子辛一人做事一人当,见到圣上会禀明擅闯宫殿与公公无关的。”沐子辛在重重推拒阻拦的情况下,一寸一寸艰难靠近大门。
怀颢向内拉开大门的瞬间,见到沐子辛奋力试图突出重围的样子,一下猜出能让他失了礼数不顾一切代价找来的原因。
“沐尚书有何事,进来说罢。”
得到了皇帝的允许,太监们立即松开手,沐子辛紧跟着怀颢迈进书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应世臣被嵇策设计陷害,如今被关进大牢,求陛下赶快救救他,别让他再步应太师后尘!”
他没想到嵇林二人谋划了不过半日,林茂时就等到祁余出宫的机会,而且预料之外的发展让他完全没有防备,只能寄希望于皇帝对祁余的圣眷,和对太师或许存在的丁点儿愧疚。
然而等待许久,怀颢没有任何回应。
一秒、两秒……
十秒、
三十秒……
空气中的沉默一点点消磨着沐子辛的期望,连带着身体残存的温度,也一丝一缕无情地抽走。
无须多言,皇帝的态度已经表现得明明白白。
继太师之后,冷酷的帝王这次连祁余也要残忍舍去了……
当初是怀颢告诉亲口告诉他,登基以来是如何按兵不动,等待机会慢慢引导奸人一步步走入自掘坟墓的陷阱,并让他盯紧嵇策,寻找把柄。他承认按照怀颢的计谋,眼下的确是等待抓嵇策现行的最好时机。
可是,那都是要用祁余生死攸关的危险换来的啊!
祁余不是他力压群臣也要保护的那个人吗?
怀颢他究竟怎么舍得?!
沐子辛死死咬着牙关,眼眶憋得通红,没有再做半点儿僭妄不恭的言行,如今看来只有凭他自己的力量,以尽力保全他心底最想要守护的人……
朔风凛冽,岁暮天寒。
在远离皇城的牢狱之中,呼啸的风声钻过门缝,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如同鸮啼鬼啸。
到处都阴森可怖,泛着潮湿腐败和铁锈的味道,四周灌着流沙的深青色石壁带着压迫,地板上的石砖残留着触目惊心的抓痕。
凶神恶煞的狱卒手里握着一个木桶,将桶里漂着冰碴儿的井水泼到祁余身上。
祁余衣服单薄,被刺骨的寒冷瞬间惊醒,大口倒吸一口气之后,蜷缩在满是土的石板地上打着剧烈的寒战,浑身透着才刚退去风寒还未痊愈的虚弱。
“进了这里就不要想着抵抗,老老实实认罪,别嘴硬给咱们增加无谓的工作,到时候还给自己身子找罪受。”掌事的狱卒俯视祁余,如同鄙弃地上的蝼蚁一般。
察觉对方完全没有起来的意思,一脚重重踢在祁余的腹部,嘴里也毫不客气:“快点儿起来,别在这装死,爷可不吃你狐媚子勾引男人的那一套。”
祁余被踹得一口气差点儿捯不上来,勉强挣扎着撑起上身,又被狱卒冷言催促着:“赶快把这供状画押了。”
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罪状,平摊在狱卒的脚尖前。
祁余腹部疼得双眼含着泪花,视线模糊不清,努力定神看见纸上列述的内容,尽是魅惑圣上、蛊惑朝臣、祸乱朝纲之类……
与之前大臣们启奏的内容别无二致,毫无新意。
祁余无力地扯动着唇角,神色坚决,语气淡然:“没做过的事叫我如何招认。”
“呵,还知道嘴硬,这可就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来人啊……”狱卒面露狞笑地转过身招呼手下,“把他给我吊起来……”
一旁待命的两个粗臂壮汉从牢房角落翻出一根拇指粗的麻绳,拎小鸡似的拎起祁余细瘦的双臂,反绑在身后,麻利地吊到房梁中央。
祁余脚下悬空碰不到地面,身体的全部重量落在双肩,违反人体结构的严重扭曲产生巨大的痛苦。
疼痛信号疯狂地充斥着他的大脑,导致他根本无法维持思考,连呼吸都变得极为艰难,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哪怕是细微的身体晃动,都会加剧双肩撕裂般的痛苦折磨……
用不了多时,他的手臂就会从躯干肩膀关节连接处撬开,对身体造成一辈子都无法修复的伤害。
轻则瘫痪,重则死亡……
狱卒显然一副看惯了的样子,嫌弃地撇了撇嘴:“爷照顾你新来乍到,还不懂这里的规矩,先给你尝尝开胃菜,若是下回你小子还是如此不知好歹,就不要怪爷心狠手辣,不疼惜你这娇花。”
说罢,他带着壮汉离开了牢房,铁门关闭时发出一声“砰”的巨响。
漆黑的牢房里,祁余一个人被吊着,承受着身体上的巨大煎熬,心里却还有一丝象征希望的微弱烛光,期待怀颢的身影出现……
然而不吃不喝就这么吊了一天一夜,肩膀脱臼,人都休克过去了几次,祁余都没见到他用深情仔细放在心尖儿上的男人。
【恭喜宿主顺利通过剧情“最是绝情帝王家”,当前完成度达到67%,奖励奖金26843545600点,请再接再厉哦~】
作者有话说:
自己不疼的老婆自会有人替你心疼的。(苦口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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