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古代言情>君本无心>第2章

  “我想起来了,面如冠玉。”他道。
  洛席远轻轻一笑,既不点头承认又不摇头否认。
  他便又道:“唇如点朱。”
  洛席远兀自转着那空了的酒杯,仿佛正考虑要不要再续上一杯。
  苏谨云半天得不到回应,像是不高兴似的猛然抓紧了放在洛席远肩头的手,借着那酒劲力气使得大了些,洛席远才僵了一下身子,随即又放松了身子,终于放下了酒杯,拿那原本拿着酒杯的手握住了苏谨云那只四处乱摸的手,侧过身正视他红霞满布的脸庞道:“谨云,你喝多了。”
  “胡说,我才喝了那么几杯。”
  “那么我喝多了。”洛席远道。
  “胡说,你才喝了几杯?”
  “既然你我都未喝多,不如再去小酌一杯?”
  “哦?”
  “汾何酒,如何?”洛席远眨眨眼,“谨云哥哥。”
  这一声谨云哥哥让苏谨云浑身一个激灵,大抵是真的喝醉了些。稀里糊涂的就跟在洛席远的身后走着,这路走的记得前面忘了后面,到了最后脑子里完全没有印象,只记得方才路上路过的闪跃的火光和黑沉沉的夜色。
  “到了。”洛席远半撑着苏谨云站立不动。
  苏谨云环顾四周,只见一排排整齐陈列着的各种酒坛子,或大或小,都贴着不同的红纸,空气中散发着酒的香味,苏谨云的鼻子一耸便知道酒窖到了。
  他道:“好你个洛席远,把我带到这酒窖里是不是要拿些个杂酒忽悠我,自己偷藏汾何酒,自个喝个痛快?”
  “是是是,我是抱着这个心,还为了让你知道特地从洛京赶来,在你面前演这一出。”
  “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跑这么远给我送酒,却原来是这么坏心眼。”苏谨云说的气愤。
  “你真的喝醉了。”洛席远想着这人怕是没得救了,只好半蹲下来放下这撒酒疯不讲理的人,正准备去那角落取专门存放的汾何酒,哪知道苏谨云在他站起来的时候一下子拉住了他的手腕,一个大力的回抽,他这站了一半的身子就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那厢像是预谋好了一般压了下来。头对头,胸膛对着胸膛。
  苏谨云急促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就这么喷到了洛席远的脸上,他不自在的侧了脸,浑身僵硬。那苏谨云磨磨蹭蹭的压在他身上,左蹭右蹭就是不起来。
  “起来。”洛席远微微眯了眯眼睛,好似要发怒似的,说完了还伸出手推了一下在他身上乱蹭的苏谨云。
  “呵呵,”苏谨云丝毫不怕他生气:“起不来,我喝多了。”说完了在他侧耳叹上一口气,把自己的脸也顺着他的脸贴了过去。
  洛席远被他的厚脸皮惊到了,半天才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话,那张俊容都要扭曲了:“你方才还说你没醉!赶快给我起来!”
  这可算咆哮了。
  “不起来,”苏谨云悠哉的很,鼻子往那扯乱的衣口嗅:“你擦了什么?好香啊。”接着又抬起眼看了好一会儿洛席远,张了口就是一句:“席远,你生的可真美。”


  “呵,苏将军莫不是把洛某人当成了哪家姑娘?可惜了我是个正经的男儿。”这语气甚为不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说出这句话,酸溜溜的听得自己都极不自在。
  “再者,如若说上美,谁人比得上你这皮相?嗯?”
  “哪有,我的席远岂是些胭脂俗粉可以比得上的,当然也是我等望尘莫及的。”他抬起头,两只手扳正席远的头,与他鼻子贴着鼻子。
  他抵着他,一呼一吸间湿润的气息便在两人间交换。他道:“我的席远是最好的。”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洛席远盯着他如墨玉一般的眼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跳如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蹦出了这句话,他沉下脸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他笑了笑,如七月的艳阳:“酒醉者心明。”
  于是低下头来,擦过了他嫣红的唇瓣。
  “你是我爱的席远,你是我的席远。”
  于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一室幽暗,唯有一扇高窗透过明皎的月光送来些光亮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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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谨云闭着眼睛,感受洛席远的温情,因席远俯下了身子,那发便落在他的胸口,凉如水的发落在滚烫的胸膛上,中和而后变成了丝丝温情。
  两人就那么轻轻的抱着,间或交换一个清浅的吻,蹭碰难免之间,又起□□。
  “喂......打翻了什么?”苏谨云喘着粗气。
  “你还有心情在乎这些?现在问这句未免太失风情。”洛席远失笑。
  原来是这酒窖本就不大,放了这许多酒摆的难免不规律,两人云雨翻滚间便踢倒了一坛子酒。席远暼到了坛中流剩一小半的酒便起了坏心思,顺手勺了一捧的酒含在了嘴里便贴到了苏谨云的嘴上。
  唇齿再度交换中,酒水滴落在两人的胸膛,随着热度不断的蒸发又逐渐散发到空气中。
  真热啊,苏谨云混沌的头脑里只有这三个字,真叫他死了都愿意。
  那坛无人问津的酒便流了满地,而地上的两人手□□缠,发丝散尽。那酒便浸透了他们的身,湿透了他们的发。
  直到天色泛白,难得洛席远还有力气抱着苏谨云回到了帐中,只是沿途虽尽量避免遇见那些巡逻的小兵,却还是被左副将在账外逮了个正着,在这账外等着大抵是预备找苏谨云说些军情。                       
作者有话要说:  删掉了好多好多啊......总觉得这样写真的写不出他们的感情了.......其实有时候有些亲热的戏还是很有必要的,完全禁写的话,纯爱小说只能一味写剧情了,真的会失去非常多的魅力。

  、经年瞬逝情义浓

  可等到的却是被人抱在怀中且很明显刚刚经历□□的自家将军。
  左副将半张嘴巴,开开合合蠕动了好几下嘴唇都说不出一句话,在洛席远大大方方的随你看的眼光示意下,左副将带着一张不敢置信的脸在两人之间上下扫动,最后步履慌乱的离开了。
  这等子举动让衣衫不整还抱着一身酒气的苏谨云的洛席远着实红了脸,表现的虽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可事实却是在屋外与人行了鱼水之欢,又被下属看了个正着,心里是又尴尬又别扭,而怀里睡得一脸自在的苏谨云不光是个男人,还是个十分难缠又厚脸皮的大将军。


  哎,低叹一口气,当真是美色误人啊,美色误人。可奈何他在这里左右纠结,那苏谨云在他的怀中睡得香甜哪里知道这些?
  于是洛席远愤愤地低啐一声:“你倒是睡得安稳!我这脸可往哪里放。”摇摇头,还能怎么办,自己可不是上了这贼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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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早已大亮,两目一相对都怔愣住了,洛席远瞧他难得的傻愣模样顿时觉得好笑,他扬了扬嘴角正准备开口说上一句,哪知道苏谨云慌慌张张的就抢了先去。
  那苏谨云一下子坐了起来,锦被便遮不住那睡得凌乱的衣服了,洛席远瞥见了那袖口手腕处的吻痕,一下子就想起了昨夜,尴尬的不敢再和苏谨云对视,便抬起手掩住口轻咳了一声,那眼光就在那锦被上游离。
  这锦被上的祥云绣的到挺不错的,针眼收的也是极佳,定是一位绣工精湛的绣娘所制。
  “我!”苏谨云见他又不望着自己,好像是要将昨夜的事一笔带过一般,这么一想脑中就好似燎起了一片火原,烧的他浑身都热得难耐,只有靠说出那句话才能让这火种不再烧的他受这焚烧之苦:“我欢喜你!”
  这话说出来便像打开了什么峡口。
  “我爱你!席远!你是极好的!我会对你负责的!”言语混乱,语气冲动,语气稚嫩,此番爱语真的是自己说出来的吗?
  于是他开口想要补救,可是那股勇气好似一下子消失了,整个人扭扭捏捏起来:“那个,昨夜,昨夜你.....你......我......我那.......你放心,你是知道我的,我是.....你,你,你......”
  你了半天,往日里能说会道的嘴巴愣是说不出自己心中的半分情思,这可真是急死了苏谨云,乐坏了洛席远。
  洛席远被他抢了先,见他如此直白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原以为他会故作姿态的掩饰上那么两分,但看他这番举止言语好似个十三四的少年,真真是可爱至极。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倒是打断了苏谨云,苏谨云有些挂不住脸便道:“你可是不信我?你且听我说......”
  洛席远一下子轻轻捂住了苏谨云的嘴,于是苏谨云纳闷的眨了两下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洛席远见他安静下来也不把手拿开,捏了捏他还残留着些年少时雌雄莫辨的脸,心里道:果真是个美人,栽在你手里倒也不亏。
  但还是不甘心的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捏得苏谨云闷哼了一声,才放下手道:“你把我的话都说完了让我说些什么好?再说,”他凑上去将唇又映在了他的唇上,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逝。
  又用食指挑起了他的下巴道:“该负责的难道不是我吗?你莫不是该唤我一声相公?”
  苏谨云脸色白了又红,心里又爱又恨,嘴上倒不饶人:“呵,昨夜是我醉了。下次必然是你在下。”
  “哦?你倒自信十足?”洛席远自然要打趣他。
  “怎么,都是男子,你来我不往非礼也。”苏谨云挑着半道眉,作出副不羁的模样,奈何那下巴还捏在洛席远的手上,这一番挑眉看起来倒像是故意勾引似的,看的洛席远心下一阵荡漾,只想又逗逗他。
  于是他故意放下手,蹙眉叹下一口气:“你也知道你我同为男子,如此这般......”
  苏谨云一下子急了,那手还没收回去就又被他捉住了,捉的紧紧的放在自己胸口。
  他道:“你可莫要拿那些个胡话唬我,你都与我行了周公之礼可当不得没发生过。”
  “可是你我同为男子,男子为阳,女子为阴,男女结合方为阴阳之道。且你我都非寻常人家,若是以此道为世间作出此番表率未免落人诟病。”洛席远本想真逗他一番,却不知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些话来,这话说出口他心中猛然一沉。
  确实如此,苏谨云与他同为男子本就不应该产生情爱之情,更何况两人都乃人间位高权重者,更应该注意自己的举止,若是给世间作出了不好的表率,怕是史册记载的难听还是小事,引起了达官贵族的跟风效颦那可就不尽人愿了。
  洛席远神情复杂的看着二人相握的双手,不由问自己,为何昨夜未曾想到这些,为何这些日子对苏谨云百般放纵千般纵容?为何自己明明早就知道苏焱对自己的情意,却从不说破或拒绝而是顺着他、依着他,甚至与他行了周公之礼。为何?
  苏谨云心中却是忐忑不安,他知道洛席远所说属实,洛席远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得好听了便是那难得的谦谦君子,表里如一。行事光明正大,为人进退有度,做事滴水不漏,举止温文尔雅,端的是天边最远的云彩,雪山上傲立的雪莲,永远遥不可及,远在天边,总叫旁人难以企及。
  这般性子若说的不好听就是太在乎世俗礼仪,一举一动非要合乎所谓的君子之道才肯罢休。
  可是君子是个什么东西?人间百万欢乐,独要你做那隐逸洒脱之态。不许求那金银俗物,不许求那功名利禄,不许求那小情小爱。要你为国、为君、为民、为子孙后代,独独不能为己?这样的一日日又有何意义?若是要苏谨云做这般君子,还不如让他今天殒灭。
  他偏要那份无拘无束,他爱酒、爱闹、爱人间清欢,洛京何处没有他玩闹过的踪迹?哪处酒家没有他醉后的身影?天下名山川流总有一日他要游遍!
  他为人自私,从不在乎这江山、这帝王,他要的只是魏王府的父亲和大哥健康安泰,要的他魏王府的后代再不受这边疆之苦,所以他代兄出征。
  他心中从无大爱,他要的只不过是一个人的爱,哪怕是个男人,哪怕是个皇子,他也要勾引耍手段的夺来。
  所以,为何我苏焱爱上的却是个君子?这般表里如一的君子真的愿意不顾人言与我相守?放下责任、放下身份、放下子嗣,在人言可畏中与我白头一人?可若他不是这般人物又如何入得了我苏焱的眼?
  他心中矛盾不堪,不过是怕这场情爱错付,却是不悔,不悔那些刻意挑起的情愫,因为在那一场灯火迷离中,这颗心早就捧了出去,如何再将它收回?
  洛席远,你莫要负我真心,你若负我.....你若负我......我又能如何?
  于是下定决心,于是不再回头,于是不再放手。
  因为开始的时候就认定了他,因为开始的时候就从未想过放过他,因为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了非他不可。
  今日便入我相思门,来日即使相思苦又如何?人生在世,若无执念,那忘川的水又怎么千年不断,那孟婆的汤又为何万年不凉?
  于是他道:“席远,我知你思虑甚重,但是你可知人终有一死,无论男女老少,无论皇家平常人家,有生必有死。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我征战沙场,也许明日便马革裹尸不复存焉。”
  洛席远一惊,连忙道:“瞎说!”语气中尽是惶然。
作者有话要说:  删了好多觉得不能删的亲热戏份,小生内心特别难过,新文一蹶不振,于是我决定停了新文先写一篇短篇虐文,独虐虐不如众虐虐,虐完也许会恢复写作热情,写完就发。

  、经年瞬逝情义浓

  苏谨云却学他那般遮住了他的口,笑的淡然:“无妨,常事而已,我在这边疆见得最多的就是昨日言语谈笑,今日草席一卷,乱葬岗又多一道怨魂罢了。战场本就残酷,有何害怕一说。人生本就有生有死,我却不是为了死时对得起帝王对得起百姓而生的性子。你是知道我的,你若说我这几句话大逆不道我也不怕。”
  “我本就不是个以天下为己任的好人,我不过是个俗人,我爱春花秋月,夏风冬雪。也爱美酒佳肴,天下名迹。只是无奈身在将位,不得不为了保全我魏家而在这边疆熬着,但我这样的人更明白名的意义,若是明日我死了,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我若死了,爱我之人流几滴泪,恨我之人长笑两声也便罢了,这些我哪里会知道。我不过会后悔在世的时候少喝了几杯酒,这新酒再也尝不到罢了。”
  他略有停顿,却见洛席远眼中思绪万千,眉头紧皱。于是他的手便从唇边抚上了他的眉间轻轻抚着:“我知你不认同我的想法,可是人何其复杂又何其固执,我不能改变你,你又如何能改变我。你胸怀天下,心系百姓,又想留得人间清白名,为那世人做那君子表率。我何尝不知道?况且你是真君子又不是那些个故作姿态的伪君子,你不需刻意做什么便会千古留芳,若没有我,世人也会有知晓的一天。可我不愿你为了这些没用的名放下我,千岁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名何其无用,我想我这个魏王府的后人再知道不过了。可是你可知,我魏王府宁愿不要那些名而想要那些魏家的骨血能多在人间尝尝美酒,享享天伦。我知你对我是有情义的。我不会逼你一定要与我同生共死,但是你要知道我苏焱的真心从此便交付与你了,此情上穷碧落下黄泉,天长地久直到我消散于人间方为终。”
  说罢喉头哽咽难耐,这一片真心剖得深刻,他何曾如此放下身段、卸下心房将这一片心事说与人听过?
  让一个凡事只说三分真话,展露三分真心的人摘下所有的面具去换取一颗心,最难受的便是这个人。
  一生不过这一场不知结果的乞求,却要用一生的每时每刻去验证。这于苏三这般性子的人无异于一生的劫难。永远患得患失,永远放下姿态,永远不会知足。
  洛席远怎么会不知道?他如此心疼,心疼到一颗心抽搐不止,拉扯着胸口欲裂般的心痛,他的手上握着的是一个少年将军的真心。
  这位少年将军不过双十年华却用兵如神,用惊才艳艳保这家国平天下。如此风华绝世绝世容颜却过着朝不保夕刀口舔血的日子。本该无忧无虑把酒言欢的性子却背负着血浸的命运,被迫在边疆戍守,没有春花秋月也无佳人良友。嘴中却还说着自己是自私的人,说着自己是不知足的人。
  一个人怎么会如此让人心疼,心疼到想把他装到胸口中护着。一个人怎么会如此让人喜欢,喜欢到想要与他厮守一生,再不顾人言、不顾家国、不顾世间的一切,只要他展颜一笑,就可以把自己的一切奉上?
  原来这样的一份感情,早已是情根深种再难以自拔了。
  于是他靠近他,拉过他的颈脖,与他额抵额,道:“人间清欢与你我何干,人言千般不如你重。谨云,你我便相守,无晴无雨度此生。”
  “呵,”苏谨云笑了一声却在眼角渗出了泪:“你说的真好,真好啊,好好好,我苏焱也是有主的人了。”
  “傻瓜。”洛席远心疼的吻了他的泪珠,便再难分难舍。“我又不是皇兄难逃重任,我不过一个清闲王爷,胸中也从无大志,不过是想做好一个皇子应尽的责任,保有一个读书人应该有的气度罢了,可这些与你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只是我从未深思过,今日想起了说说罢了,你无需放在心上。”
  苏谨云道:“倒是叫你看了笑话,想我这许多年未曾掉过金豆了,一时之间不知怎么的。”
  洛席远却还是怜爱的轻拍他的后背,直到他平静下来才想着转移他的心思:“再过两日我便要启程回洛京了。你可愿与我在这盐河四处再走一走?”
  苏谨云一听不免黯然,但是已与席远坦诚了一番心事,如今即使离别在即,也是喜大于悲。
  席远提醒他离别之日在即,也是为了让他打起精神来珍惜不易的时光。于是他略思索道:“不错,如今你可也算是我魏王府正经的媳妇了,有个地方是得带你去看看。”
  洛席远心想,此人,果真是不能宠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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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飒风旷野,潇潇枯塚,夕阳未下,春草却映棠梨树。
  盐河永远是春光明媚的,边疆苦寒,独这盐城千年万年春色不凋零,可是这万千春色给盐城百姓带来的却是千年不息的战火,每一次朝代交替,每一次边疆战乱莫不是想要这一方春色。
  这春色之下的是累累白骨,万千芳华开开落落,一年三期,唯有树下魂,常常思故土,这方映着棠梨花的孤冢下埋着的正是苏谨云的爷爷魏行楚。
  “这便是我爷爷的墓。怕那些个人蛮子报复故而没有刻名字。”说罢,苏谨云蹲下来,用手掸了掸这无字墓碑的灰尘,将刚刚摘下的棠梨花放在了墓前:“爷爷去世的时候身躯已裂的不成模样,难以完整回洛京了,便只好埋在这一方旷野中了。想来他也是愿意的,他一生为国,守着这一片疆土也是他的一片忠心。”
  所见明明是春草绿茵,一片生机,洛席远却觉得悲凉不已。
  “太平本是将军定,奈何将军却见不到太平了。”洛席远道。
  “无妨,我们魏家人向来洒脱,既然决定以身护国,选了路即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说罢便跪下,拉了拉洛席远的袖脚示意他也跪下。
  洛席远便也随他跪在了魏将军的墓前,便听苏谨云道:“爷爷,谨云来看你了。你莫要怪罪谨云从未看过你,实在是战事紧张难以抽身。今日得了闲便来和你说上两句,这盐河孙子替您收回来了,那蛮子孙子也替您狠狠教训过了。这下我定叫那些金蛮子吞下去的全部给我吐出来,今后百年都不敢犯我大洛,您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咱们魏王府啊您也莫要担心,一切都好,奶奶身体也很是硬朗,你若是想她了怕还是要等上三五十年的,让她在人间啊再享享福,怕是我下去陪你还要早些。”
  洛席远轻咳一声让他别说些失了分寸的话,于是苏谨云便停了嘴巴不再说些胡话,接着又道:“席远他给你跪下您莫要觉得受不住,且不说皇家又如何?不过都是两只眼一张嘴的凡人罢了,况且他今日可是以您孙媳妇的身份来看望你,给您跪下也是应该。”
  洛席远心里闷笑,苏谨云这性子果真是喜欢在嘴上占些便宜,怕是他还纠结那夜醉酒被自己捷足先登了。虽然他嘴上不说,心里怕是十分的不甘心,但洛席远心里打定主意,平日里头这苏谨云鬼灵的很,往往自己难以制住他,唯有这床事上,他是绝不会让这苏焱的。
  

  、经年瞬逝情义浓

  “我的席远自然是最好的,最好的才能配得上我苏焱。所以啊,爷爷,你也不要入梦来找我了,管你是夸他贬他,认他这个孙媳妇还是不认他都没用,什么样的理由我都不接受。我是认定了席远,您老啊,也就认了吧。”
  这可真是够泼皮耍赖了,洛席远暗想。
  他接着苏谨云的话道:“魏将军,您莫要和谨云计较,他啊,这性子随意惯了的,说话也是没个章法。实则是他怕您老不愿我与谨云结琴瑟之好,所以才用这不孝子孙的模样硬是把罪责一个人揽着,倒教您怪不到我这。”
  他侧头看了一眼苏谨云,却见他一脸邪邪的坏笑只看着自己也不说话,他只好接着说:“我与谨云确实是两情相悦,我二人同为男子生出男女之情定然为世间所不齿,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如何割舍?况且这情爱之事本就私密并不会伤及他人,不过是给世间留下几分不齿之名。可谨云为了这世间已经付出的够多,他在这边疆守着,孤寒且不说,每日里一旦上了战场都是凶险至极。若不是为了百姓的安危,我又何尝愿意他受着日日夜夜的生命之危?至于我便无妨,我本就是散闲王爷,终日里无所事事惯了,名利于我不过浮云,我不过想尽最大的可能为天下谋利,为民请命,护得百姓安泰本就是我该做的事。但我相信我应该做的更是在朝堂之上而不是人言之中。明日不知明日事,我只愿能多陪他几个今日。让他今日里多几次开怀大笑,也算不枉此生。”


  一阵暖风过,烟沉云懒,斜阳微酡,倦鸟归巢。
  两人相携而去之时,将军冢里的将军定然会长叹一声,缘起缘灭终有定数,两厢情愿又如何敌过世事无常。滚滚红尘,血雨腥风,奈何此生,终究难逃其中。
  洛席远久静成性,苏谨云却在屋里待不过一个半日,但是若是两人处在一起便一切都不同了。白日里洛席远饮茶,苏谨云便为他添茶;洛席远布棋,苏谨云便与他对弈;洛席远写信回京,苏谨云便为他研磨铺纸,即便是在帐里耗上了大半晌的时间苏谨云也乐意的很。
  若是苏谨云觉得闲了,洛席远也能立刻发觉,便从那些京中传来的书信或是棋局中抽身出来,陪着明明是大将军却闲的发慌的苏谨云去草原策马或去远山高登。两人十分默契,互相之间从未言说今日做些什么,一切却十分自然与妥帖。
  一日日的时光就这样过隙而去,明日便是这离别之日了。
  是夜,洛席远静坐于帐中,烛火微暗,他拿着手里的书信微微出神。这些日子朝中局势更加纷杂繁乱,与边疆铺开于眼前的血淋淋的尸骨不同,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总是游走在黑夜中,无论他是否在洛京都从未停息过。
  今天皇兄的信送到了他的手里,里面只说了些隐晦不明的事情,想来也是怕被有心之人截了信去,但是与往日的信不同,此信竟催促他早日回去。想这信一路快马到盐城最少有五六日时间,若是真有什么事.......于是洛席远不由得微微出神。
  苏谨云在外喊了两声席远都没有人答应,他便掀开帐帘走进了帐内,只看见席远手中拿着一张信,整个人似乎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见他这般坐于昏黄的烛光前,却像个泥捏的娃娃连眼睛都不眨了,心下觉得有趣,便偷偷摸摸的走到他的身后,猛吸了一大口气朝他的颈脖一下子吹过去。
  洛席远“啊”了一声,猛然站了起来,右手一下子就捂上了自己的脖子,那手里的信就翩翩然的滑落到了地上。苏谨云哈哈大笑,从背后一把抱上了他,道:“席远可是等为夫?这夜深露重的还不歇息?”从侧后方瞧过去只能看见洛席远的脸颊,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飘上两朵微红。苏谨云叹一口气道:“是为夫的错,倒叫你久等了,不若现在便就寝吧,你我二人今夜便芙蓉帐暖再度良宵。”


  洛席远先被吓了一跳,刚回过神又被调戏了一番,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真想把抱着自己的人拽到身前好好说道几句,若是有梁太傅的戒尺最好再打他几下手心。但是又如何舍得?只好气归气,还是纵容地给他抱着,道:“你倒是想得美。我明日可是要受这车马劳累的,今夜你还不放过我?当真是个心疼人的。”
  “呵呵,”他哑哑的笑了两声,用极具蛊惑的声音道:“席远莫不是暗示我你想做上?”他一只手圈着洛席远的腰,一只手已经不客气的摸到了席远的领口处,此时正蠢蠢欲动的用手指来回摩挲着他的衣领,接着道:“也不是不可以......”
  那手已经探进去了一半,又有往里面探的更深的预兆。洛席远一下子就捉住了他不安分的手也笑道:“哦?上次不知是哪位将军说下次一定要在上?”
  “定然不是我这位苏将军说的,你说是吗?席远。”不要脸算什么,再得一次鱼水之欢,纵然在下又何妨,快活便好,况且若要席远明日带着不适乘车行路,让他一路挂心的话,不若他在下。
  “是了,想来是一位记性极差的将军说的。”
  “可不是了,说不定这是个相貌堂堂、惊才艳艳、用兵如神的将军。”他便将他的手也扯了下来,反握住了他,十指相扣。“最重要的是如此将军定然有一位天人之姿、奉若至宝的将军夫人。”
  “这我岂会知道?只是若当真如此,这定是位皮厚岂止三尺的将军了。”这“定”字说的极重,仿佛将这位将军咬在了齿间,这一个字就给他嚼碎了咽下去。
  “呵,”苏谨云闷笑:“席远,你怎么就知道这是位皮厚如城墙的将军了?也罢,只要是你说的都是对的。不过皮厚的将军才是好将军啊,战场上可是兵不厌诈,这将军定然是位百战不败的战神。”
  洛席远失笑,见过自夸的,可口头便宜占完了却得了便宜还卖乖也只此一个苏将军了。
  苏谨云松开他,转过身来复又牵过他,他眼中饱含□□一直望进洛席远的眼里。于是罗衫细解,软缦轻舞,烛光渐熄,低吟喘息声不绝,一帐春情满。
  晨光已出,洛席远望了一眼酣睡的苏谨云微微一笑,便在他的额间落下一吻,道:“谨云,我在洛京等你,你定要保重自己。”
  人虽离开,那三坛来不及喝下的汾何酒却整整齐齐的摆在桌上,只愿那睡醒之人见到了能展颜一笑,那笑也必然如七月骄阳般明媚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回京,友情提示:后面会开始虐了.......

  、朝中巨变不由己

  洛京冬雪覆满京,转眼又化作水烟泯灭于天地中,冬梅谢了海棠又红,人间正是芳菲一片。
  “将军,京里来的......”左副将一进了帐内便说道。
  “快给我。”左副将话还没说完便被苏谨云截了话,苏谨云急忙把手中的笔放下,急匆匆的迎了上去。
  这几日不知怎的,心里总也不踏实。京中不论是父亲兄长,亦或是洛席远都有一月之久未曾来信了。这一听到左副将说京里来了信,便急匆匆的讨信。
  待他看到左副将捧在手里的黄澄澄的圣旨时心头重重一跳,道:“这是信?”
  “这是圣旨,京里来的圣旨。”左副将揣测着苏谨云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说道。
  “使官呢?”苏谨云微皱眉头:“这圣旨下传一向是使官负责,你往上凑什么热闹?”
  “使官只来了一位,人一到了咱们这儿直接昏睡了过去,那马儿也力竭而死了,想来是一路上未曾停歇,我便拿了这圣旨先行来找将军了。”
  “胡闹!圣旨是你能拿着来的吗?待那使官醒了,就这随意处置圣旨的罪就够砍了你的脑袋!”
  “将军,这使官是三殿下的人。此人昏睡之前附在我耳边说了句:殿下交代此圣旨必须亲手交到苏将军手中。这是他给的信物。”说罢从袖中取出了那颗湛蓝的夜光珠递给苏谨云。
  苏谨云接过那浑圆的珠子,抓在掌中把玩,略作沉思便道:“除此之外,可还说了什么?”
  “未说。”
  “念。”
  “是!”左副官打开圣旨念到:“朕在位32载以仁治天下,数年如一日,未敢懈怠,在位之日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今四海宇升平,人民乐业。然则北仍有金人为乱,凡帝王自有天命,今感天命已至,有心驱除金贼却无力负重。朕身后尔等若能惕心保全,驱逐金贼,收复河山,朕亦欣然安逝。三皇子洛临,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右丞高何之女高婉,钟祥世族,毓秀名门。性秉温庄,度娴礼法,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应其诚孝以奉重闱,恭俭以先嫔御。敬襄宗祀,弘开奕叶之祥。益赞朕躬,茂著雍和之治。朕三子洛临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洛成三十二年四月四日卯  ”
  话音未落,那手中的夜光珠已落在了地上发出“铮”的一声。
  “殿下!这是!这是传位圣旨啊!”且这被传位之人不是那名正言顺的大殿下,也不是那虎狼之心天下皆知的二殿下,而是这体弱且不理朝政的三殿下!是......是与将军定下终生的人啊!于公于私,都不应该继承皇位的人啊!况且还有这高家千金作这皇后之位,这般该让将军如何是好?
  苏谨云忙捡起那玉握在手心里,玉并未完全碎裂,只是细微的裂痕已经遮掩不住。那丝丝裂痕如蛛网一般布满了这颗原本完美无瑕的珍贵玉石。
  他握着这玉石一时之间心中百感交集,完全理不清这心绪百千。只得将那已有裂痕的玉石握在手心里,时紧时松,然后下了决心一般的道:
  “快!整顿军队,京中有变!”
  “是!”
  京中近日城门大闭,来来回回都是巡逻的官兵,连城中那些个酒家商户都闭门不待客,城中的百姓也好像是领悟到了些什么,这些日子都在家中躲着轻易不出家门。
  这夜,空气中弥漫着些说不出的肃杀紧张的气息,守城门的官兵们心中都有些不安,每逢皇权交替的时候总是会流血生事,而这些日子的严整以待正意味着大事将近,可惜上头却什么指示也没有。
  今夜值守的万城守心里更是不踏实,瞧着今夜无风无雨,却是乌云遮月。星星点点的火把只能照亮那方寸之地,他远望着黑乎乎的城外竹林,心里越发忐忑。正这个时候,只听见远处一匹快马奔腾而来的哒哒马蹄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万城守当即喝道:“来者何人?”
  只听城下之人道:“我乃兵部尚书齐大人手下,现有急报需上报给大人。”
  万城守却道:“上头有令,这两日到了夜里亥时便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来往,任你是齐大人本人,此时也容不得你进城。”
  城下之人道:“好你个万时千,现边疆快马而来的急报,如今边疆已失永乐城,那狗金贼都快打到这洛京城门了。你还在这放些狗屁废话,若是延误了军机,你全家的脑袋担当得起吗?”
  万城守被这人一顿好骂,顿时觉得失了面子,但是心中却大惊,直道:“胡说,那魏家的苏将军正是少年得意,前些日子阵前才传来的捷报,怎会短短半月不到就失了永乐关?”要知道那永乐城离洛京十分近,若是永乐破了,大洛可就真的危在旦夕了。
  “哼!那苏将军本是连番大捷,势头正盛。可惜金人歹毒,派了死士在战场上专围了那苏将军,一圈毒粉撒下去,苏将军即刻毙命。我军大乱,完全不敌。那金人如入无人之地,一路打杀抢掠,现如今,连永乐城都失了。”
  城上的守兵顿时窃窃私语起来,万时千大吃一惊,但听那人说的十分清晰,心中已经信了大半。只见这时,那城下人又伸手在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朝着万时千举起道:“万时千,你可看好了!这是皇上赐给苏将军的执军虎符,天下只此一块。如今苏将军已命陨战场,我大洛前阵无将,金贼咄咄逼人,若金人继续前进,不出半月,你我今日站着的这个地方就要换姓了!”
  万时千这下彻底信了,心中极为震惊,这虎符乃皇帝所赐。虎符在,将军在,将军若是将虎符给了别人,这可是谋逆之罪,是要诛灭九族的。想来,这苏将军确实是战亡了!若是此人说的属实,这会的确不能再延误军机了。他道:“快开城门!边疆有急!”
  “开城门!”随着一个接一个士兵传达到位的口令,那高高的城门便缓缓打开了。
  万时千急急忙忙的下了城楼,迎上那人,待走近了一看,却觉得此人甚为眼熟。方才在城上听着此人的声音,沙哑浑厚,像是个已过中年的男子,这会儿见了,却是个年纪轻轻的人。也不知是不是月光黯淡,他隐约似乎看见马上的人噙着一丝暧昧的笑意。
  但事态已经如此严重容不得他多想,他皱着眉头极力忽视心中的违和感,一直走到他面前道:“快随我进城,将战事禀报皇上。”
  “好啊,禀报是一定要的,不过人数可能多了些,还望万大人不要嫌弃我们兄弟。”声音似乎含着笑,却是冷笑,直听的万时千冷汗如雨。
  他反应极快,顿时喊到:“快关城门!”
  可惜为时已晚,夜色中隐藏的千名魏家军整齐有序又悄无声息的进了城门,明明人数极多,这群魏家军却发出极小的声音,仿佛每个人都踮起了脚尖走路,呼吸声也非常轻微,只有衣袖摩擦的轻微声音。
  只是那么一会,这群兵士们便逼上了城门,将那群不过百余人的城卫控制住了。
  于是苏谨云骑着马晃悠悠的穿过这些脸上茫然的将士,最后扫了一眼被控制住的万时千道:“麻烦万城守了,待我天亮归来定请你好好的喝上两杯。”
  城中的街道空无一人,连曾经开到夜半的馄饨摊也消失了踪影。
  “我想起来了!你是苏谨云,你就是苏将军,是魏家的二公子!”万时千惊魂未定,短短的时间里他不仅失了职责,放进了个不知敌友却手握重兵的大将军,还被人拿捏了身家性命。这时候即使心中悔恨万千,一万个后悔自己轻信他人,也于事无补了。


  “放心,万城守,我的忠心比起你来只多不少。”只要席远平安无事,一切都好说。若是席远少了一根头发,我叫那二殿下死无葬身之地。
  他冷冷地继续道:“万城守日夜守着城门,着实辛苦,方才见万城守一脸沉重,想来这些日子过于紧张,便与你开个玩笑,此时万城守应当放松了不少。”
  说到这里,他稍作停顿,理了理有些乱了的前襟,继续道:“恰好本将军收了盐城,心中惦记着早日见到皇上,好邀邀功让皇上赐我个什么红珊瑚蓝田玉的。如此心急倒是冒犯了万城守,奈何我的确是个急性子,做不来守城门这细致活,今夜只好让我的这些个兄弟替我向万城守赔罪了。”
  这番话虽是说给万时千听的,但他从头到尾并未正视万时千一眼,只自顾自的说话,声音却不小,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显。
  “兄弟们!帮万城守好好守着城门,不准放进任何一个人。若有人硬闯......”他微扬嘴角,声音极冷:“杀无赦!”
  “是!”整齐并响亮的声音。
  随后,苏谨云扬鞭而去,夜色里只留下被马蹄溅起的灰尘,它们被马蹄带起,乱了章法一般在空中弥漫,旋转,最后又落在地上,只是早已不是原本的轨迹。
  

  、朝中巨变不由己

  苏谨云一路狂行,越临近宫中,心里越是不安。偌大的洛京,一个人影都没有,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若说城中的百姓因着害怕躲在家中倒也说得过去,活在世间的百姓总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对鲜血的敏锐。但是城中竟连守夜巡逻的官兵都没有,如此异常,必生异端。
  苏谨云几番心思碾转,最终还是决定不回魏府直接去宫中,他猜测这些官兵莫不是被派去看守那些个王公贵族的家宅,就是被召集到了宫中。只是无论是哪一种,事态都十分险峻。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此时京中已到势如水火之时。
  黑夜中的苏谨云匍匐在马背上,起伏间似与他的爱马融为一体,速度之快,只能听见马蹄哒哒,如风般呼啸而过,回过神来连人带马已只剩下背影了。


  待苏谨云来到宫中,抬头一望,只见宫门大开,无人看守。原本彻夜燃起的灯笼,现在却一个个黯淡。苏谨云略一思索,还是决定策马直行。
  一路夜色沉沉,灯火黯淡;一路夜风萧瑟,悄无人息;一路冷汗之下,心跳异常。
  终于来到了大殿,古怪寒光一掠而过,常年在战场求生的苏谨云十分敏锐的拉住了爱马,一人一马便立在了那里。
  他微微眯眼,彼时,浓厚的乌云稍微散了些,微弱的月光下只见一排排安静站立的将士对他拉起了一排排的利箭,只待他再向前一步,便将他射成个人形箭靶。
  他从马上下来,举起虎符道:“魏家苏谨云!奉皇命前来护驾!”
  仍然是寂静一片,仍然是寒光一片。无人说话,也无人放下利箭。
  他强压心中的牵挂,又道:“魏家苏焱!前来护主!”
  这时,一人拨开人群,缓缓走了出来道:“不知苏将军护的是哪位主?”
  他虽看不清这人的模样,却能听清他话中的意思,答得对了,自然放你进去,答错了,任你想走也得留下命来。
  苏谨云脑子一转道:“事已成定局,这位大人问的好生奇怪。我带着虎符而归,你说我护的哪位主?”
  “哼!少和我咬文嚼字,里头吩咐了,除了四位皇子,其余人一概不得入内。天亮之前哪位皇子站着出来了,便是那个主!”
  “哦?”苏谨云心中大惊,难道圣旨竟没有被公布天下,这等子规矩究竟是何人所定?先皇?大殿下?还是二殿下?
  但他强压心中想法,道:“奇也怪哉,我苏某人史书读的少,也是没见过这么个事情,但是这位大人总该知道我魏王府历代的职责,如今这等时候,难道你觉得先皇没有给我指示?否则我又怎会恰好在今夜来到这?”
  那人倏地走向苏谨云,原本的五十步之远渐变成了十步,苏谨云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此人生一对凤眼,眼梢上挑,眉亦上挑,嘴巴却生的十分的丰润,只怪他的眉眼生的太高傲,淡淡的望来,却好似不屑的暼过,让人无端的起了一股子不满。
  尤其是苏谨云这般骄傲的人,哪里经得起这等子鄙视怠慢的眼神。只是他城府深沉,这等不满怎会流露出来。
  这人双手交叉拢在袖中,两只腿好像没有抬起来而是在地上拖着走一样,发出斯拉斯拉的声音,他慢悠悠走向苏谨云,眼见着就只有十步之远了,旁的一位官兵匆忙道:“大人!不可太近,此人不知是敌是友......”
  话未说完,这人倏地给了这说话的官兵一巴掌,“啪”的一声,力道之大,极为响亮,他停步问那拦着他的人道:“痛不痛?”
  那人不敢回答,也不敢拿手去捂,只挪动了两下唇瓣,什么也没有说。
  可此人显然不满意,于是又抬起了手,“啪”的又是一巴掌,再问道:“痛不痛?”
  “.......痛.......”挨了两个重重的巴掌,这个字说的含糊不清,但这种语气显然取悦了这人,他道:“痛就好,现在可不是在你的梦里,容得你来打断我。”
  说完了这句话他便继续走向苏谨云,这时再未有人拦着他了,他走到了苏谨云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仿佛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道:“魏世子?”
  “在下苏谨云,世子是我大哥。”
  听了这话,他了然一般的点点头,绕着苏谨云转了一圈,等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伸出手来,道:“旨意。”
  苏谨云将虎符递到他的面前,他懒洋洋的将手抽出衣袖,将那虎符用食指和拇指相交捻起来,放在眼前观摩,接着又将虎符轻轻一抛,右手稳稳接住,握在手里细细把玩。
  苏谨云道:“不知如此旨意大人满不满意?”
  他的眼角吊起,眉也扬起,却把那丰润的嘴向下一撇,道:“你敢威胁我?胆子不小。”
  言罢将虎符在掌心颠了颠,道:“我最恨别人威胁我。”
  “可巧了。”他咧开嘴,笑的阴冷:“我苏某人也是。”
  夜里杀气突起,也不过一瞬,两人都收敛了锋芒。
  “哼,罢了,给魏呆子个面子。”他低下头像是自言自语,手上慢吞吞的把那虎符收进了衣襟里,还用手拍了拍,好似安抚自己。这虎符放的很是妥当了,对自己点点头后,对苏谨云说:“要拿回来,叫你那大哥去我府上找我。”
  又转头对众人道:“都散开!放他进去。”
  哗啦间,一条大路瞬间敞开,苏谨云不由得心中暗叹,这人真是驭下有方,若有机会定要向他取取经。如此想着,抬起来脚向大殿走去。
  “慢着!”那人又道,随着这一声,周围的兵官突然紧张起来,苏谨云握紧了左手的剑,站住却未回头。
  “忘了说了,在下赵思章,叫你哥哥可不要去错了府邸哦~”
  “......”
  这一声哦,让他浑身一个激灵,莫名的违和感让他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闷头加快了步子。
  “长得真不像,比魏呆子丑多了。”他看着苏谨云远去的背影,惋惜似的一边摇头一边对刚刚挨了巴掌的官兵说道:“也无趣多了,对不对?”
  “......对.......”
  “唔,英雄所见略同啊。”
  “.......”做赵大人的手下第一条要记住的就是:该闭嘴的时候闭嘴,该附和的时候一定要附和。
  他一跨进殿内,就见到了殿内的四位皇子,最小的那位刚满六岁,浑身发抖的缩在阶下离龙椅最近的石柱旁,偷偷抽泣。
  龙椅上躺着一浑身是血的人,似乎已经没有了生息。此外,龙椅前还站着一人,因为天色昏暗,并不能看清这人究竟谁是大殿下谁是席远。
  而二皇子站得离两人最远,见一人独自进来,喝到:“放肆,谁准你进来的?先皇可是说了,未等到人出去,不准任何人进来。你这是公然抗旨?脑袋不要了?”
  苏谨云却跟没听见一般仔细盯着两人,势要弄清楚躺着的人究竟是席远还是大殿下,又因为形式不清不敢轻举妄动。
  二皇子微眯双眼,伴着昏黄的灯光看清了来人,开口便问:“好啊,好啊,原来是魏家的人,怪不得不用遵守这道旨意。想来你们家的三道免死金牌今日也能用上一次了。”
  他站立于台阶之上,离他那三个血脉相连的兄弟最远,左手的剑举了起来,直指苏谨云,道:“魏家的人,我且问你,你是为了哪个来?”
  

  、朝中巨变不由己

  苏谨云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他一直仔细的辨认躺在龙椅上的那人,到底是大皇子还是席远。又因为形势诡秘,不好上前。
  于是二皇子便顺着他的眼光看到了洛席远,这人不怕是敌方来了帮手,反而大笑道:“哈哈哈,又是一个傻子,哈哈哈哈哈哈。”他笑的癫狂,前俯后仰,连头上的束冠都歪了,凌乱的几缕碎发便垂到了他的眼睫,他却毫不在意,兀自大笑:“你们兄弟二人不愧是那女人的两个儿子,可真的是会用那张脸来勾人啊!”
  “洛昕!住嘴!”那站着的人喝道:“如此时候,你还在说些什么浑话?”
  “浑话?如此时候?住嘴?”三个问,问得一个比一个问的大声,那话里的恨意和讽刺一个比一个深,洛昕道:“洛临,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让我住嘴?论辈分,我长你幼!论实力,我强你弱!论对错?呵!你们敢和我论对错吗!”
  洛临却不再做声,苏谨云的心放下了一半,那卧在龙椅上鲜血满身的不是他的心上人。
  但这番对话让他着实摸不着头脑,这时候,也没谁给他个解释,他强自冷静,不出一言,静观局势。
  洛昕见席远不答话,便对着那抽泣的小皇子道:“哭什么?洛崎,这不是好事吗?你最严厉的大哥不在了,最讨厌的二哥也要不在了,由你最喜欢的三哥哥陪你度过这一辈子,你不开心吗?来,笑一个给二哥看!”
  洛崎吓得瑟瑟发抖,缩在柱旁更加紧的蜷起了身体,一句话也不敢说。
  殿中五人,三人都不再理他,于是他便把话头对准了苏谨云,道:“又来了个难兄难第,魏家将军,少年意气,征战千里,无一败仗,果真是我大洛的英雄!真是可惜了,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却遇到了此等不幸之事,说来也算我你对不起,我便给你鞠个躬吧,对不住你了。”


  说罢,真的将手中的宝剑随手一扔,规规矩矩的双手捧着,正当当的给苏谨云鞠了个躬。
  苏谨云心中大惊,忙道:“二殿下!不可如此!”他皱眉却不敢上前扶他,只因他话里话外,行动举止间透露着一种狂乱的诡异。
  谁知那人站直了后,继续说道:“是我不好,是我太自私,要教你看透这个女人生的两个好儿子,要教你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君子,教你明白你多么的渺小,小到与苍生相比,只如蝼蚁,微不足息。原本我一人看透也便罢了,是我太执拗,终究不能成全你了。”这话中说的万般难懂,却又有着百转回肠的柔情。
  语罢,他走向那龙椅上生死不明的人,洛席远并未阻止他的接近,反而侧身让了一下。
  仅仅几步之遥,他走的摇摇晃晃,到了那人的身前便直直跪了下去,力道之大磕在坚硬的石板上发出了闷闷的响声,这时,他口中一缕鲜血恰好滴落在那人的嘴角,与他嘴角的鲜血相融,汇成了一道。
  他转过身将洛席远朝外狠狠一推,席远一个踉跄间便离了那龙椅两步之远,洛昕也不管他,只拿袖角轻轻擦去大皇子嘴角溢出的血,道:“哥哥,是我狠心了,是我不放手,是我太固执。你怪不怪我?我知道,你定是不怪的。我将这江山留给席远,比起我来坐这个江山,让他来坐你可会放心?”说完了将他拦起抱在怀里,整了整他的发髻,小声嘟囔:“哥哥,不怕,我陪你好不好?”
  接着他转头又对苏谨云道:“魏家老二,对不住了。”说完了这句话便合上了眼睛,累了似的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是将手里的人抱得紧紧地,两人交颈相拥,衣襟相缠,已不分你我。
  接着便是一片寂静,洛席远没有看一眼苏谨云,他正面对着龙椅上相拥的两人,只将背影留给了苏谨云。
  阶下的洛崎已经哭累了,才六岁的他早被吓坏了,在终于安静下来的大殿中依偎着石柱睡熟了。
  这一刻,应当是命运的提醒,苏谨云从未如此的恐慌,即使在马革裹尸、瞬间千百人丧命的战场上也未曾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
  是命运的预兆,是即将失去最宝贵的、最想要的东西失去的预感。他颤抖着伸出手,不知道要抓住什么;他茫然的张开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平日里灿若莲花的嘴被什么扼住了喉。
  但是也不过是短短的瞬间,又像度过了千万年的时光。是否人间总是如此,百年人生,当巨变来临之时,那一瞬间足够百年相抵。
  席远宽大的衣袖在空中舞出绝美的弧线,他转过身来,他走到他的面前,他漠然的与他擦肩而过。没有停顿,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仅仅是与他擦肩、走过。
  苏谨云僵直了身躯,五感在那一刻只剩听觉,他听到殿外的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低沉缓慢,温润如洗。
  那声音缓缓道:“奉天承运,先皇之令,今朕宣天下,即位为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
  ......
  殿外的他,半掩双目,无悲无喜。
  殿内的他,顿失所爱,万念俱灰。
  你如何让一国之君与你逍遥人间?四海为家?
  

  、朝中巨变不由己

  苏谨云安顿好了魏家军,孤身一人回到了魏王府,偌大的魏王府竟然空无一人。他站在空荡荡的堂厅,也不点灯,只是那么站着,伴着窗外逐渐亮堂起来的光,平生第一次出现了身不由己这样的念头。
  天彻底亮了,当第一缕初阳映照到他的眼睫,他微眨了一下眼帘,才恍若梦醒一般回过神来。环顾四周,下了决心一般地大步离府。
  牢里,柳子鑫满脸沉重,外头没有丝毫消息传入,牢中除了看守,不见其他人影。地牢在最深处,昏暗闭塞,不知日夜,只能勉强算着时间,他估摸着已有半日时辰了,夜里被捉进来,现在怕是已经天亮。
  柳子鑫心急如焚又不知该怎么办,转过头去,只见魏亭冬双腿盘坐于干草堆上,双眼合上,气息平稳,一副稳如山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气极,这人!真不愧是个大无脑,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一点也不急!
  只这时,牢门一开,魏亭冬双眼迸发一道亮光,道:“来了。”
  言罢整个人一跃而起,丝毫没有方才的懒散模样,衣裳虽不那么整齐了,但是经过了一天一夜,他被打磨的如出鞘的剑一般锋利。
  血脉相连的两人只是眼神相交,便了然了些许事情。只听魏亭冬道:“父亲无碍,被三殿下安置在了齐大人的府上,想来是三殿下早已预料到了今日的牢狱之灾。”
  苏谨云并未回话,只是看着格外激动的柳子鑫默不作声。
  柳子鑫本来十分激动,可惜将要获救的激动心情在苏谨云带着寒光的眼神下逐渐胆怯下来,他无意识的动了动喉头,干巴巴地道:“苏将军,你来了。”
  苏谨云懒得与他闲扯,道:“解释。”
  柳子鑫看着这位少年将军冷峻的表情,本被父亲严厉要求保密的事情就这么说出来了,他道:“皇上重病之时,曾召见我父亲、魏王爷、金将军、兵部尚书齐大人与高丞相五人,口传圣旨将皇位传与二殿下......只是二殿下他......”
  “二殿下如何?”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口。
  苏谨云皱眉道:“莫不是要再关上你三两天,治一治你这口吃的毛病?”
  “不是......”柳子鑫想着恐怕真的瞒不住,便不再遮掩全,将从父亲那得知的情况说与两人听。
  随着柳子鑫所说,那日的一切犹如在眼前重现。
  夜凉如水,皇帝已病入膏肓,今夜便是归于天命之日。他那双在酒林肉池中浸染了多年早已浑浊不堪的双眼,到了弥留之际竟透露出些许少年时候曾有的犀利。
  他对身边跪着的莺莺柳柳视若不见,那些个跪倒一地兀自哭泣的妃嫔们虽都拿着娟花儿擦着眼泪,可那些眼泪里有多少是对皇帝将去的不舍,有多少又是为自己渺茫的去路而悲痛?无人可知。
  她们那人数巍峨的数量却发出极小的声音,恐怕也只有那侍奉在床前的高贵妃才有资格哭出声来,才敢宣泄自己的情绪。
  皇帝看着面前跪着的五位大臣,缓慢的扫视他们低下的头颅,他们各个都是国家的栋梁支柱,近处跪着的四个皇子正是自己此生唯有的四个儿子,除了年仅六岁的四儿子,这三位儿子各有千秋。


  他在心中叹息,若是大儿子不那般心慈手软,多一些果断干练,二儿子少一些暴戾无常该多好,最可惜的果然还是三儿子,他该是最适合当这个天下之主的人,明理不怯懦,心如磐石,意志坚定,有勇有谋,只是可惜了,竟是那般体弱......
  哎,每一个都非是帝王的上上选......他的心思碾转,这一刻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勤政爱民的他、那个还未因挚爱之人离去,明白了即使是天下独尊的自己也无法拥有与天命相抗衡的能力,于是放任自己,纵情声色,只知麻痹的自己。
  他也不过是一个懦夫啊,不愿再体会失去所爱的痛苦,不愿面对终究要死亡的恐惧。
  这一刻,他又是那个为大洛着想的帝王了。想到屡次犯洛的金人,他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缓缓张开口道:“传朕旨意,传位于二子洛昕。”
  话音刚落,原本跪着的洛昕突然将身子一挺,大声道:“儿臣不孝!不堪重任!不能为父皇分担!”说完便狠狠的磕了个响头,声音之响亮让五位大臣从震惊中惊醒。
  皇帝一愣,随即大怒,骂道:“混账东西!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朽木不可雕也!”
  奈何二殿下道:“儿臣无德无能,自知受不住这天下!还望父皇收回成命!”
  正此时,高贵妃猛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洛昕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怒骂:“昕儿!为母怎生的你这不孝不忠的逆子?不满足老父遗留的心愿,是为不孝;不顺从皇上的话,是为不忠。你如此做派,是在给为母脸上抹黑!”
  可惜二殿下挨了这不轻的一巴掌,还是直跪在那,道:“请父皇母妃息怒,恕儿臣不孝。儿臣荒唐惯了,坐不来这位子。若是父皇愿意,儿臣来生也愿做父皇的儿子,为父皇分忧,尽孝膝下。”
  皇帝双眉紧蹙,双颊透出不正常的红晕。而高贵妃却一下子瘫在了儿子的身边,扶着儿子的肩不住抽泣。那洛昕虽跪着,半扶着高贵妃,眼神却十分坚毅,带着绝不回头的决绝。
  气息已经不再顺畅,皇帝大力的吸了几口气,仿佛不这样做已经呼吸不得。他沉默着,仿佛妥协般地叹气,最终道:“罢了,传朕旨意,传位与洛衿吧。”那话里带着浓浓的妥协。
  话音未落,洛衿还未说什么,洛昕却突然站起来,也不顾那高贵妃还半趴在他肩,他道:“父皇!万万不可!皇兄心不在朝野,不愿承此位!”
  先皇一下子坐起来!却口吐鲜血,一阵猛咳嗽,高贵妃吓得立刻连滚带爬地爬到了皇上的榻上,却被皇帝一把推开,高贵妃整个人跌在地上,头上的步摇也掉落在地,发髻散乱。
  总算咳完,皇帝大声喝道:“你这逆子,当真认为朕不知此事!你竟还敢心存妄想!难道你竟不顾天下之大不韪,也不顾这大洛的脸面?要教朕没脸见了祖宗吗?”
  洛昕微偏过头去看那心尖上的人,那人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抬起过头,那跪着的弧度还是保持的那般圆润,仿佛今夜不过是场闹剧,而他只在戏外静静看着。
  他苦笑着,心想真该感谢他没有出言反驳自己?还是义正言辞的说自己混账东西,就像往日那般。
  百感交集之下,他还是道出了大逆不道的言语,他道:“父皇!儿臣之心,坚若磐石,此心不悔,天地皆知,唯死已矣!若是皇兄做了这天下之主,我便覆了这天下,教天下换个姓!”
  这话头落了,皇帝怒极反息,他突然平静下来,只叹口气问道:“昕儿,你这般强势,连你皇兄的意愿都尚未顾及,只一心要求朕做这些迂回。难道这皇位要你这个走三步都要喘上几口的三弟坐?还是要你这才六岁、还未通人事的四弟坐?”语罢竟然含着泪意,他又道:“身为皇家中人,既然享受了万般荣华富贵,也总该为百姓作出牺牲。谁人又可置身事外?”言语中吐露的仿佛是对他自己的同情。
  洛昕却道:“儿臣与皇兄都坐不得这个位置,三弟虽身子孱弱,但这两年我暗中为他寻得名医,已经调理大半,只要不过度积劳,便不会妨碍国事。三弟意志坚定,气质无双,聪慧识礼,正是皇位的不二人选!”


  他说这话时双眼却不敢看那“已经好了大半”的三皇弟,他知道这位三皇弟早就决定与那将军爱人逍遥九州,哪有登上帝位的野心?
  想来也是讽刺,历来争得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的帝位,到他们这四个人,竟像个烫手山芋,无一人愿去接。也不知流了多少亲手足的血、好不容易一代代争到今日的祖宗们心中作何感想。
  听到这里,苏谨云皱起了眉头,却原来那名医竟然是二殿下寻来,那为何明面上二殿下与席远兄弟二人如此不对付?难道是佯装?这又是防的何人?
  

  、朝中巨变不由己

  接着柳子鑫又道:“先皇还是不愿下旨,便听二殿下道,父皇不必犹豫,无论您传位与谁,最终都会是三弟当这皇帝,我已将此旨意传达至魏王府苏将军手中,想来这几日便可领众将归朝,恭贺新帝继位!先皇一时气急未喘过气便去了,只留下一干大臣不知所措,二殿下说诸位想清楚,若是本殿即位,这传位于三弟的旨意也可即时奏效,何必再麻烦一次。众人相觑,皆跪地都向三殿下磕头。三殿下仿佛正要说什么,只这时,高贵妃忽然发难一刀刺向二殿下,大殿下反应极快一把拦下了,却没想到剑上有毒......”
  “什么?你说高贵妃行刺二殿下?大殿下为大殿下挡剑才中了毒?”苏谨云心生疑惑,道 :“虎毒不食子,怎会如此?再说,二殿下可是高贵妃的后盾,她怎会愿意自毁后路?”
  柳子鑫也是一脸无奈,道:“我也不知,只是当时情况紧急,那高贵妃见一剑未刺中二殿下反而刺中了大殿下,随即狂笑三声,命不该绝!果真命也!”便饮剑自尽于众人面前,没有半刻便香消玉殒了。此事恐怕只有高丞相和二殿下心中有数,听我父亲说,高丞相只是哀叹两句,望着这场闹剧,什么也没有说。”
  苏谨云紧皱眉头,却也摸不着头绪,只得问他:“后来如何?”
  “后来二殿下夺过剑后,便叫众人都出去,只留下四位皇子。这之后赵大人听见异声便带了侍卫们冲了进来,却被二殿下下了命令谁明日第一个活着出去便是这大洛的新帝。接着便让侍卫护送五位大臣回府了。”柳子鑫一脸苦歪歪,道:“苏将军,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苏谨云冷哼:“你知道的够多、也够详尽了。”
  柳子鑫暗自咽了下唾沫,讪讪道:“我父亲是个爱说话的,回来便和我们兄弟几人喋喋不休的说了,话头刚落我这不就被抓进来了吗?我估摸着,我家老父和兄弟几人也还关着.......”心里头想着如何开口让苏谨云传句话,让人把自己岁数不小的老父和兄弟们也给放了。
  这时,却见地牢入口进来一人,着青色侍卫服,这侍卫进来便对那几个同苏谨云一同进来的牢头道:“皇上有令,将几位大人都放了,好生送回府中。”话音未落,又对苏谨云抱拳道:“苏将军,皇上有请。”
  魏亭冬一听这话,便直觉似的一把捉住了苏谨云的小臂,张口道:“别去。”
  说完自己十分疑惑的放开了手,仿佛十分不理解自己为何要说出这句话,他皱皱眉,勉强对苏谨云解释道:“不知圣上所为何事,贸然前去似乎过于唐突。”
  苏谨云却笑了,他道:“总归不是为了我想让他在乎的事。”说完嘲讽般地笑了笑,又反过来安慰似地拍了拍魏亭冬的手臂,大步离去。
  那背影坚决冷漠,带着一去不归的萧瑟,让魏亭冬没由来的一阵不安。可苏谨云却在两步后停住,道:“我将虎符交与赵思章大人代为保管,哥哥若有时间便替我取了回来吧。”说完也不顾魏亭冬何等反应,便扬长而去。
  那边魏亭冬一听这个名字,整个头就像猛地炸开了一般,怎么又是他?!他一脸愁眉苦脸,想起自己前几次记忆犹新的痛苦遭遇,哪还有心情担心自己弟弟。
  ————————————
  寝宫内未点晨灯,帷帐曼舞,在微弱的晨色中如鬼魅一般飘忽。他站在帷幔可触的地方,站在他的面前,半低着头,忽隐忽现,忽明忽暗。
  洛席远说出了第一句话,他道:“彻夜疾马,可累?”
  苏谨云道:“不及皇上日理万机之辛劳。”
  洛席远又道:“晨光才出,你穿的太少了。”
  苏谨云道:“多谢皇上关心,微臣向来体健,不畏晨风。”
  洛席远止语,他半倚在空荡荡的龙床上,侧过身来看着帷幔里模糊的他。忍不住伸出手拨开了帷帐,将他包进帷帐里,虽然,不过是更加地昏暗。
  苏谨云咧开嘴笑了,他道:“你怎么不问了?”
  洛席远道:“你若不愿意说,我问了有何用?”
  “好说,你不问,我问便是。”苏谨云伸出手,手里握着那颗从内里碎了的夜明珠道:“是你将它送到我手里?”
  洛席远伸出手想要将它拿回去,谁知刚刚触及他的指尖,苏谨云就握紧了掌心,那原本触到了指尖的手指便只能触到空气了,潮冷的空气。
  于是他放下手来,收进了身侧,握紧了拳头道:“它被偷了,真巧了,竟被你拾了去。”
  “呵,”苏谨云轻笑一声,转眼这声轻笑就消融了。他收回手心,将怀里的信递给他,道:“这字迹像极了你。”
  洛席远接过那轻飘飘的信,扫了一眼后道:“是很像,却不是我写的。”语气中仿佛有些委屈,却被强自压下。
  苏谨云道:“皇上与二殿下当真兄弟情深,没想到为了皇上,寻遍天下名医,且当真不求回报。”
  “究竟为的哪般私心,你到如今还不知?”洛席远冷冷说道:“我竟不知聪慧的苏将军会不知事情来龙去脉。”
  “知道又如何?知道就该原谅你?知道就该让你毁了我们的约定,从此对你退避三舍?”苏谨云突然大声起来,他怒道:“这是你要的吗?洛席远!”
  “谨云,你......”洛席远从未见过如此狂怒的苏谨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哪知苏谨云一步向前,一个翻身便将洛席远圈在了身下,他跨伏在那人声上,却不将全身贴近那人,只将上半身微垂,贴近那个原本侧躺的人,将那人翻过来,与他正面相对。
  他凝视他如夜色一般深沉的眼眸,那双让他一眼便坠入爱河的如璀璨星河的双眼。
  他温柔地问他:“席远,你还愿意与我走吗?”
  洛席远并未回避那双满是期待的双眼,他亦凝视他,只是沉重地道:“谨云,你要我放下百姓,与你逍遥一生?”
  “你莫要提百姓!我且问你,你要坐在这个位置上,为百姓谋利,势必要做一个好皇帝。你要将军、要臣子、要妃嫔、要子嗣......你要的太多了......那么,你将我放在什么位置?”
  仿佛时间停止了行走,但他打破了这寂静。他偷将右手捏得狰狞,却还是在最后松下拳头,道:“你做你的将军,护百姓安康;我做我的皇帝,君临天下,为百姓谋利。我们可以叫他们不遭侵掠,不受饥饿,天下安泰,四海升平!”最后一字仿佛带着他不屈的呐喊,将胸口完全撕扯开。
  苏谨云想好好望进他的眼眸,他却闭上眼不再看他,只留给他微颤的眼睫。
  他不怒反笑:“呵呵呵呵,果真是皇家的血脉,洛昕那厮说的没错,你确实与大殿下留着同样的血。”他起身而去,不再与之前那般悄悄碰触那人的衣襟与发丝,他自言自语道:“原来百姓与我,孰轻孰重,你早有分晓,不过是我痴心妄想,要在你这再伤一次心罢了。”
  他背对他,还是不甘心,还是要再赌一把,但他注定是要失望的。
  他说:“微臣一路奔波,只为护得皇上周全,不知皇上如今登得大位,是否应奖赏我这个功臣?”
  洛席远睁开眼睛,盯着头顶白色的帐顶,眼神清明地问他:“你要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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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中巨变不由己

  “我要什么你知道。”
  “我给不了你。”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
  “我要你。”苏谨云又道。
  洛席远却笑了出来,仿若赶在日出前最后一刻,错失了夜晚却放手一搏而绽放光芒的萤火。
  他道:“也许这个我给的了你。”
  他解开衣服,露出瘦的可怜的胸膛,又散落发冠,放任凉如水的长发泄落在胸膛上,等他除下仅剩的长裤而向苏谨云张开双臂时,那人已做好了拥抱他的准备,他将一丝不gua的席远拥在怀里,压抑地哀求他:“和我走吧,席远,这天下,如此冷漠,这皇位,如此孤寒。我又怎么能将你留在这。”
  “说那些作什么?良宵苦短。”洛席远笑着吻他,苏谨云心中大痛,这才明白,洛席远果真心如磐石,意志难改。
  他向来喜怒无常,方才还是心痛到欲要落泪,一听他如此说,转眼怒气直冲心头,将怀中那人强自按倒在床榻上,冷道:“你说的对,良宵一刻值千金。”
  洛席远看着他的眼睛,尽管他的眼睛里泛着冷漠,但他的双手却依旧那么温柔,他难堪却又情不自禁地陷入。
  呼吸逐渐加重,欲望沉重而压抑,又透露着小小的喜悦,夹杂着浓厚的绝望。
  洛席远在欲望中还是想到,明天,这个人,是否还能与这个人如此亲密,如此肌肤相亲?
  明明是自己做下的决定,为什么?为什么心脏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轻轻浅浅,连绵不断。
  于是他想,不看他就好了。
  他的右手早已被禁锢在床沿,只好将左手蜷起拳头,连着手腕将双眼遮住。他原来也只有遮眼蔽日的勇气,遮住眼睛,不看他冷漠的眼,不见已经镌刻进心底的容颜。
  这样,果然好多了,只是享受一场□□而已。
  漫长的、让他难堪一般的准备终于结束,他没有动,没有发出声响,他知道,今夜是一次愧疚的、自欺欺人的偿还,一次心照不宣的告别。
  仿佛不满于他的沉默,苏谨云皱了眉,他松开了挟制住他的那只手撑在他的耳侧,又将他的一缕长发拢到耳后,捏住他的双颌,渐渐的收紧了手掌,他道:“席远,你的皇妃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我倒是从来不知道,你竟如此的耐不住寂寞,在我为你征战沙场之时,你就是这么回馈我的。”




  说着说着便笑了,轻声一呵,仿若自嘲般。
  他放下所有的力气,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间,肌肤都贴的更近,但是为什么无论自己觉得多近,都靠不进他的心里,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他的所说所作究竟是否只是一时情迷,或是逢场作戏?他到底将自己放在了何处?他的心,究竟装了什么?是他的皇妃?他的皇兄?他的天下?还是他的子民?
  终究还是不甘心,但是只能承认,无论装了什么,总归不是自己。
  他,于他而言,可以是娱乐、是做戏、是情乱、是欲望,却不是爱。
  他该甘心的,魏家子嗣,到了他这里终于破了这死于沙场的宿命。他已经死了,死在了他深寂如潭的眼里。
  他如何甘心,魏家子嗣,竟然输给了女人,输给了天下。他苏焱,不如在他心里天平中的任何一样筹码,输给了所有的筹码,输的干干净净,倾尽所有。
  但他却不能做什么,因为那些似乎都比他重要,将一个男人与子嗣、与妻子、与天下、与皇位相比......不论将这天平放在任何人的心中,都会有同样的答案,他说服自己,但是那股痛却不受控制,从心脏蔓延到他的每一寸骨血和每一次呼吸间,他真的好不甘心,但是他无可奈何。
  没有准备,没有爱抚,只有冷汗、疼痛与鲜血。
  那人大惊,想要坐起来,却被他禁锢在身下,论力气,一个孱弱多年只算得上勉强健康的人,怎么能抵得过他这个日日身负重甲、杀人不眨眼的将?
  “住手!谨云!你流血了!”痛惜一般、仿佛是他也这么痛一般的语气,里面到底又有着几分真心?
  他不理。
  “谨云!谨云!”他痛呼,呼吸间都是绝望,那处的愉悦早被抛之脑后,只有痛惜,起伏间,似有泪水不堪重负,最终泯然于眼角。
  “停下来!不要了!谨云!”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嘶哑,但是没有停止,没有回应,在she那一刻,苏谨云问他:“洛席远,你可会记得我?”
  怎么会不记得,怎么会忘记?但是不能说,只能沉默。
  于是那夜便变得更长,没有尽头的夜、冰冷的心和火热的呼吸,相同的温度与不同的心,与血腥味相联的抵死缠绵。
  一切,终止。
  终究不是爱,终究爱的不够深,原来世间万物,皆比你重。
  他坐在床头,着衣、整装、束发。天又将明了,再怎么不愿,明天依然如往日一般到来。
  在离开前,他问他:“江山那么重要吗?”
  本以为仍旧是沉默,他却回道:“江山从不重要,可百姓却重要。”
  于是他噗嗤一笑,道:“果然是圣人之道,洛席远,你果真是君子,心怀天下。可是这天下,难道只有你最贤明?只有你坐得这个位置,才能保这大洛百姓?”
  他道:“皇位不稳,朝政则乱,百姓便会受难。内乱不定,外乱再起,大洛的子民将会落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难为你,还要替我解释。”于是他披上最外层的纱衣,站起身。
  那一抹薄纱飘摇到了洛席远的手边,他轻微地动了动手指,似捉非捉地握住了那片衣角,轻飘飘的衣角怎堪重任,只是滑过,像天边的流星,眨眼间就飘远消散了。
  他走了,走出内殿,走出皇宫,走出他的生命。
  梦中,他说出来所有不敢说的话,也听到了那人不敢问的一切。
  梦中的他抓住的不是薄纱,而是他的手。
  那人带着一贯的调笑的语气问他,好像佯装生气的情人:“捉住我干什么?”
  他仿佛生起了一股子希望,他解释道:“我不是不爱你。”
  那人也不讽刺他,也不说些讳莫如深的话,只是直白的劝他:“那你不娶妻,与我归隐山林,如何?”
  他听见自己回答那人:“好。”
  那人应该是笑着的,笑着笑着就笑出来泪,他细细看去,见那人再抬起眼时,变成了狰狞的面容。
  他不解的看着那人,那人却大声质问:“她有孕了,哈哈哈,六个月了,你我分开不过半年啊!新人旧人,你究竟爱谁?”
  他慌张的伸手,却被那人打落,他心急如焚地想要解释,那不是他的孩子啊,那是皇兄的孩子,却不知怎么地,突然失去了声音,他扯着喉咙,拼了命地想要解释,想要说话,可就像一双手掐住了他的喉咙,怎么样也说不出话,他用手死命的扣着喉咙,整个脸庞因为剧烈的挣扎泛起了红。
  他,说不出话。
  那个人还在说着,伴着泪和嘶吼:“洛临,原来你的君子作风不在情爱之中。”说罢他点点头,仿佛自言自语道:“也是,男人三妻四妾又如何,只怪我信了你,怪我先爱你,无妨,左右我也是个男人,大不了我也去娶了三妻四妾,离了你罢了。”
  不要,不要.......求求你,他低声下气,他恳求他......
  于是那人真的又回过头来,只是像最初那样问他:“你走不走?”
  他要回答的,他知道自己的回答一定是那坚定的一个字。
  但是那人擅作主张一般地拂开他的手,然后大步而去,不再回头,就像昨日重现一般,就像梦醒的现实一样。
  他捂着胸口,再醒来之时,抹干净脸,本以为满脸的泪,却什么也没有,从下定了决心那日起,他便再没有心了,更何况泪。
  晨风扫尘,朝雨洒路,一只大军来于黑夜,隐于晨光未出,来无影去无踪,仿佛从未出现在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捉个虫都能被再锁一次,我太难了!

  、焚心一缕相思泪

  苏谨云又回到了盐河,像是终于回到了值得放心的家,他如稚嫩的童儿,嘴中呢喃着无人听得懂的言语,间或着压抑的哭声,沉沉的睡去,如此三夜高烧不退,一众将士都急坏了,连平日里最沉着的左副将都急得四处寻求名医。
  但也只有三夜而已,第四天的清晨,他带着一身瘦骨,与那只陪他征战沙场的银枪,重新成为了苏将军。
  又是一场场厮杀,杀红了眼睛,徒增了深深浅浅的伤疤,失去了无数或熟悉或陌生的同胞,终于夺回了所有的领土。
  将敌人驱除,把他们驱赶出盐河,驱逐出草原,驱逐出洛临的大洛,终于实现了最初的约定。
  在将士们围绕着一簇簇篝火的欢声笑语中,他独自又去了河边,依旧清冽的河水倒映了夜空的银河,他躺在河边,带着回忆的笑,哼起了歌。
  终于泪如雨下,母亲去世后他曾发誓再不落泪,可痛到了极点,除了泪,他还能拿什么来宣泄?他曾以为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如果他肯回来,哭一生又何妨。
  饶是他藏了私心一般地,用最快、最不计代价的速度击退了金军,替他除了外贼,给了他自以为是的时间稳定朝政,他以为还有峰回路转,还有柳暗花明。
  终究是痴心妄想,终究是月中人,不堪折。
  ——————————————
  “邹大夫,将军的伤势如何了?”左副将看着面色不佳的邹大夫,紧绷起了心弦。
  “哎,将军的毒十分蹊跷,每日昏睡的时间逐渐增多,但醒来之后的精神却一日不如一日,将军的饮食如何?”邹大夫收回诊脉的手,问道。
  “将军自中毒以来,未曾进食多少,连水都饮的十分少,若是强迫将军吃下去,大半会吐出来。”左副将回道。
  “如此这般,将军的身体怕是会.......老夫从未见过如此蹊跷的毒。这不是见血封喉的烈性毒药,想来是闻所未闻的慢性毒,为的就是让将军在逐渐衰弱中死去,一日日感受死亡的接近啊!”说完摇摇头,叹下一口气,只觉得金贼实在是太过狠毒。
  左副将将眉头皱的更紧,道:“多谢邹大夫了,军医实在无能为力,不知此毒究竟何物,这才请您跋涉至此。”
  邹大夫道:“这无妨!将军为国劳心劳力,我等只不过尽些绵绵之力,可惜了,老夫才学粗浅,诊不出这毒为何物,更莫说为将军解毒了,实在惭愧!”
  左副将却道:“邹大夫过谦了,大洛唯您医术最为精湛,人都要称您一句邹神医,若是您都说此毒蹊跷,怕是大洛的领土之下再无人可解此毒。”
  邹大夫道:“副将过誉,若说起神医,还是我师兄当得起这句称号,只可惜,我师兄人已不在大洛,他爱四处游历,居无定所,又爱诊治一些奇门怪病,因此名气倒不大,可若论实力,早在我之上,只不过世人知晓的少罢了。”
  左副将急忙道:“不知您的这位师兄姓甚名何,如今可有他的踪迹?”
  邹大夫为难道:“这......师兄常年在外,只是三两年寄一封家书说说他所到之处、所治之病,算来确实有三年未收到师兄的信了,也不知他是否安康,更不知他人在何方。”
  左副将道:“难道不能由我们去找这位神医?”
  邹大夫道:“若是收到师兄的信赶到他所待的地方,还是有希望的。他总会在感兴趣的地方待上很久,只是将军的毒不知多久就会侵入五脏六腑,这样单方面的等待师兄的联系,变数实在太大......”
  话说到此处,左副将已是万般无奈,只得谢过邹大夫,着属下将人好生送回,复又坐到了苏谨云的床前,凝视苏谨云苍白的脸颊,心中百折千绕。
  将军变了,不再爱捉弄人,使一些小计谋,小小折腾将士们,自己乐得看个热闹;上了战场也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完全失去了理智,这才会中了金人的奸计。为何会如此?答案显而易见,与那如今已是大洛最尊贵的人有关,可惜,为何是那个人?
  左副将知道自己,只能是左副将,永远只是苏谨云最忠实的下属,永远是没有名字的副将。
  在苏谨云的嘴里只能喊出“左副将”这三个字,最多戏谑的喊他“副将大人”四个字,显示他懒散的风情,再多,便不会有了。
  而他真正的名字,真正希望他喊出的名字,一生都不会被喊出。但是做他的下属也很好,做他最亲近最忠实的下属,看他喜怒哀乐,看他肆意人生,看他嬉笑怒骂,都已经足够。但是,不应该是看他死亡,不应该是看他凋零,明明应该是作为副将的他先离去,不是吗?
  正在他陷入沉思之时,苏谨云已经从昏睡中醒来,他强撑着精神,勉强坐起来,斜眼一扫,只见一个身影立在旁边,细细看去,便好气又好笑地调侃道:“副将大人是站成了个柱子?还是想到本将多日未查阅你练兵,特意在我这站着等我来阅?嗯,果真是立如松,姿势甚可。”


  左副将愣了半响,呆愣愣地看着苏谨云。
  苏谨云无奈道:“副将大人还不赶紧扶我起来?”
  左副将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上前将那人扶起,又将棉枕调整好,让苏谨云可以舒服的半靠着。
  苏谨云半躺在床上,枕头摆放的十分合适,手边就是半温的茶水,他满意地点点头,道:“大夫走了?”
  左副将点点头,将事情详细的说了。
  苏谨云脸色如常,丝毫看不出他的想法,左副将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便还是柱子一般地杵在那儿,直到苏谨云开口道:“你将这个消息传到京中,用折子写好,请圣上派新将来盐河接管军务。”
  左副将忽地跪下,两手猛地抓住苏谨云的床沿,大恸道:“将军!”
  苏谨云轻声一笑,道:“激动什么?我不过是按规矩做事,难道你要等我死了再请新将过来?怕是我今天刚死,新将还未定,金人就又将盐河抢了去,你当他们是好欺负的?”
  左副将嘴唇蠕动,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呐呐道:“将军,这毒并非无解,若是邹神医的师兄......”
  “呵,难道你要我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居无定所,常年不知所踪的游医身上?”苏谨云好笑地看着跪在床前的人道:“左副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我大限将至,如今也是强弩之末了。你跟着新主,继续替我守着大洛便好,将盐河守好了,不要让我们这么多的兄弟白白的送了性命。”
  他停了停,见那跪着的人仍是不看他,只能叹口气继续道:“若是不出意外,新将必然是金家的人,你且放心,金家的人虽脾气不好,但也是忠心耿耿,一心为国,必然是个好将军。”
  说到这里,他心下有些茫然,原来这便是大限将至之时。疲惫上涌,他倦了一般地摆摆手道:“先这么安排,你去着人送折子,我有些倦了,再躺会。”
  说罢便合上了眼,懒得再说话。
  左副将眼中忽明忽暗,想替他将被角牵好,但是最终还是握紧了拳头,站了起来,返身离去。他不想,在他的神的心里留下不堪,让他厌恶,就让副将的角色做到最后,是他所能做的最好的一件事了。
  他走到帐门处,还是听到了苏谨云昏睡前的最后一句话。
  他道:“折子上记得写清楚,我快死了,最多活不过一月。”
  地上多了几滴雨水一般的痕迹,左副将抬抬头,低低地嗯了一声,终于推开帐门走了出去,将那人留在了春光不到的重重帷帐中。

  、焚心一缕相思泪

  薛锦将折子看完,闭上了眼,心中一瞬间略过了无数种设想。如果如实的告诉了皇上......耳边传来了洛席远轻微的咳嗽,他睁开眼,隔着纱帐隐约可见躺在床上那消瘦的身影,轻微的起伏。
  绝不可以,这件事决不能如实告诉洛席远,他在一瞬间作出了决定,将折子扣下,对旁边立着的人说:“本官知道了,稍后等皇上醒来自会通报,你且下去吧。”
  是慢性毒,金人不满于苏谨云的咄咄逼人,气愤他穷追不舍,于是派了死士在战场上将苏谨云团团围住,带着同归于尽的决心硬是将毒剑刺中了苏谨云。明明死了那么多的金人,金人还是高呼痛快,果真是不能小觑的敌人。
  苏焱可以死,他死了还有金家的人,再不济还有魏亭冬。但是,若是皇上有了什么三长两短,这内忧外患,大洛如何还能保的下去?
  是那个人,苏焱、苏谨云。薛锦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个祸害,若是放任不管,总有一天会害了自己视为弟弟的主子。这个总有一天,想来便是今天,于是他下定了决心一般的将折子放进了自己的袖内。
  而那个一无所知的帝王,还在午睡中做着醒来便会忘记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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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过了七日了,还有三个七日,快马送的折子三日便该到了,若是他来,今日便该到了。
  原本睡不醒的他大约是毒入肺腑了,明明困倦到好像睡过去就不会再醒过来,现在却夜夜不能寐,倦意让他虚弱不堪,但清醒的神经却让他变得愈加的焦躁。
  也好,他本就不想睡,就算毒药让他昏睡,这几日,他也会想方设法的变得清醒。
  他想知道,心是不是可以被伤害到选择放弃。为什么明明是恨的,明明那么恨,却还是暗中期待,原来有爱才有恨吗?


  他不睡,他等着,等着看心如何彻底死亡。
  是他。
  穿着月光一般月牙白的衣裳,整齐束起的发髻散落两缕垂在脸颊,他带着温柔的笑意,笑盈盈的望着他。
  他生气一般地说道:“哼!你倒是才来,非要等我快死了,你才肯来见我?”
  刚说完又像怕他生气似地,小心翼翼的朝他伸出手,待那人握紧了他的手,他的心才算定了下来。将握住的手抓到怀里,贴着暖呼呼的胸怀,于是那人便顺势坐到了他的身旁,他轻轻地靠着,舒服的叹口气。
  他本来不想问,不想坏了这温馨宁静的气氛,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地问道:“席远,你这次来陪我是因为我快死了吗?”
  席远也不说话,只拿那双一直饱含怜悯的眼神望着他。
  他一时气急了,像个孩子一样把他的手丢开,道:“我不要你的怜悯!我苏焱还不需要别人可怜我!”
  席远重新牵起他的手,安抚一般的揉搓他的手指,他才重新安静下来,靠在他的肩头,他低语:“你来找我,我就活下去好不好?我们活到百年之后,只有我们两个,你不要江山,不要皇位,不要百姓,可好?将那些烦人的事情丢给别人好吗?”
  接着又急忙解释:“你放心,大洛定然安稳无恙,我替你守着边疆,朝内有我爹和大哥,若是有人坏了朝纲,我就领兵替你剿了他。好不好?你那孩子.......若是你那孩子是男孩,就好了。若是女孩,我......”
  他有些心痛,却还是要把话说完:“若是女孩,我还允你再要一个男孩,只一个,好吗?”
  他知道自己已经放低了所有的姿态,只是为了三个字,于是他求他:“只要我,好吗?”
  他微笑着点点头,对他说:“好,我只要你。”
  于是,他们缠绵痴吻,指尖相缠。
  只是醒来之时,只有夜雨淅沥,寒风卷着萧萧落木,盐河的春也要尽了吗?
  他浅吟:“去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罢了还不满足,又吟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其相知。”
  吟罢,铺纸磨墨,挥笔而下,点墨勾丹青。
  一灯如豆,映照出那一抹瘦骨嶙峋。
  他想,如果他再赌一次,是否会更加痛?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为什么总是如此的执拗?若是能像他一样,说放下便放下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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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天同庆,当今圣上喜得麟儿,大赦天下。
  久病的洛临总算是略微展开了笑颜,他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孩,心中沉重的包袱放下了很多。
  若是皇兄的儿子能顺利的长大,不要多大,只要短短的十四年便好。
  他生出了一点私心,如果只是十四年的话,那个失望的人会不会重新原谅他。
  群臣大宴,觥筹交错之间,他还沉浸在十四年后的设想,他终于有了一点点希望。
  可是,急报送到了他的手上,他眉头微锁,打开了明黄的折子。
  金人按捺不住,终于派人送来求和信。信中提及,若是不再对他们穷追猛打,并将盐河交给他们管理,他们愿意交出解药。
  于是他愣怔了一会,疑惑的抬头看向身旁的薛锦。薛锦知道,如今已然是瞒不住了,便神色复杂地将这几日里一直揣在怀中的折子递给了席远。
  席远接过折子,有些神魂不定,不知为何的颤着手,迟疑半响,才打开折子。只略微扫过,便失了方寸。
  那一场盛宴,让群臣多年后仍然记忆犹新。新帝即位半年以来,第一次如此失态,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如风一般冲向了殿外,却又如蝴蝶一般翩然倒下。只剩下满堂的惊慌失措,以及薛侍卫大呼“御医”的声音。而新生的小皇子,还抱在襁褓里,睡得十分香甜。
  醒来时,又过了一日。他挣扎着起身,身边的薛锦伸出了双手准备扶起他,他却视而不见,只自顾自的起身、穿衣,待一切收拾好了,对着一旁早已站成了石头一样的薛锦说:“金将军那里缺了位副将,你即日便启程吧。”
  薛锦低低地道一声:“是。”
  这是这么多年,洛席远第一次罚他,将他罚的远远的,不再做兄弟,不再做主仆,有什么惩罚比这个还要重?
  他也明白了,他的这个决定究竟伤害了洛临多深,这样一个谦谦君子做出断交的决定,洛临的心究竟是有多痛,多绝望。
  但是,他不悔,他不仅是洛临的兄长,是他的忠仆,更是大洛的忠仆,他是为了整个大洛啊!
  但是,他还是不能放任这个比亲弟弟还要亲的弟弟任性,不能让他伤害自己,更不能让他毁了大洛!于是,他继续道:“皇上,您昏睡之时,苏将军没有召见令,却私自赶回京中。如今,金家少将金铭已押下苏将军至牢中。只是现在群臣上书要求弃了苏将军,在大洛与苏将军之间,您如何抉择?”
  洛席远用错综复杂的目光睨了一眼薛锦,薛锦却没有抬眼,于是洛席远冷冷道:“金少将真是好大的胆子,区区少将而已,竟然敢扣押将军,想来,明日,连朕都能安上个不知名的罪给扣下了。”
  这是洛席远第一次在他面前称朕,他压抑着苦涩,说道:“皇上恕罪,金少将已请示过皇上,只是您正昏睡中,微臣便越俎代庖了替您做了决定。”
  “你做的可真好,若是朕再昏睡几日,你早已将苏将军的人头请下,送给了群臣!你可是忘了,今日金人如此低声下气,不是因为我大洛人才辈出,让那金人担忧受怕,而是你扣下大牢的苏将军靠着一声血换回来的!”他厉声道。
  薛锦沉默不语,只是跪在了他的面前。
  洛席远恨声道:“无论你如何权衡得失,也不该让金铭押了他,魏王府素来与金家水火不容,金铭更是个不懂得收敛的跋扈性子,如今谨云身中奇毒,本就虚弱,且不说如何在金人和谨云间如何取舍,若是那金铭作出什么伤害谨云的事情,你可对得起苏谨云这些年为我大洛付出的心血?你不要忘了,我虽为了大洛弃了他,可他也是我大洛的忠将!是朝廷的栋梁啊!”


  薛锦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的明了,他急忙说道:“苏将军被压在皇牢中,应当不会有事,我......”猛然想起自己因担心洛席远的身体,而未着人照顾苏谨云,这时候便是一阵不安和愧疚。
  洛席远便不再理他,孤身大步离去,薛锦猛然站起来,追了过去。

  、焚心一缕相思泪

  皇牢,京中唯有此牢最为坚固,也最为昏暗。它建立于地下,终年不见天日,阴暗潮湿,幽闭寂静,关押的都是些犯了罪的官臣和那些犯了大罪的皇家中人。地牢虽大,犯人却十分的少,大多数人关进来便出不去,要不了几日便会尸首分离,魂飞魄散了。
  罪大恶极,我苏谨云竟然会被关到此牢中,简直可笑之极。
  他懒懒的躺在干草堆上,那些干草早就被潮气熏染,变得湿乎乎,但是他也不在意,反正在哪都无所谓,不过是死罢了。
  他,总要死的,或早或晚,死在洛京,不算差。
  “哈哈,苏焱,你也有今天。真是大快人心!”
  传来的声音陌生得很,语气却让人十分熟悉,他懒懒地抬眼,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金少将,怎么,趁着我好不容易得来的空闲,过来讨教几招击退金贼的战术?好回去仔细琢磨琢磨,为何你们十年打退不了的金贼,教我几年打的跪地求饶?”
  “哼!你也不过是嘴上功夫厉害罢了,如今成了阶下囚,你当你还是苏将军?”金铭笑咪咪,再不像小时候的那般容易被激怒。
  “敢情金少将是特地前来讥笑我?”苏谨云还是懒散地躺在那儿,只是语气中多了些似笑非笑,“当真是让金少将费心了,真没想到,金少将对当年的事如此怀恨在心,竟然十数年都不忘记,只怕日日在心中记挂着我,可算让你等着了今日。”
  “苏将军也是好记性,看来当年的事你也不曾忘记。如此,也就省的我再与你回顾一遍往事了。”他“刷”的一声抽出长鞭道:“这可是冤有头债有主了,到了地府可莫要说冤,我金铭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金少将这架势,莫非是要将我活活抽死?”苏谨云笑着道:“这可是个便宜了我的死法,只是不知金少将如何给皇上交代,皇上可是没说直接赐死于我。何况我并未带重兵回城,只身一人而已,如此这般待我,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
  “看来苏将军有所不知啊。”金铭顿时恶意上涌,道:“金人送来的求和信可是要拿你的命,换回盐河一带的领土和十年不再进犯的约定。”
  “哦?”苏谨云眼中明明灭灭,却将它们藏的极深,道:“金贼果然是未开化的,这种交换条件也提的出来。想我苏焱不要命的追着他们打回了盐河,哪有又为了命将盐河拱手让出的说法?真是可笑。”
  “苏将军当然不会同意,宁愿失了性命,也不愿将盐河再次让出。”金铭道:“只是,若被你保护的君臣却想着舍了你的命,也不愿交出盐河.....”他停顿一下,继续道:“虽说是和你一样的想法,只不知苏将军心中会否失望?”
  苏谨云低声笑了两声,道:“金铭啊金铭,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连我慷慨赴死,成全大义之时,你都不忘提醒我君臣之间的残酷。”
  金铭像是被夸奖了一般,得意极了,他道:“这是必然,我等你折了羽翼、任我奚落的一天这么多年,怎么能不让你明白这点道理。”
  “只是不知,我苏焱死了,该换哪一个去接我的位置,继续以命护国?是你年迈的爹爹,还是已成了亲的叔叔,亦或是你这个金家的长子。”苏谨云道:“不论是谁,不过是因果循环,前赴后继。”
  金铭心中顿时气急,这种诅咒似的言语,苏谨云说来就好像真的会发生一样,他一口恶气忍不下,正准备扬起鞭抽他一鞭的时候,突然脑中起了一个念头。
  什么样的刑罚才能击溃这个人的尊严,让他跪下来求他?
  当然只有一种刑罚,可以击溃一个男人的尊严。
  只是侮辱而已,只要他感受到痛苦,何须脱掉衣裳,除掉底裤即可。
  金铭等这一天等了那么多年,等到仿佛已经成了一种执着,一定要让他对自己低头,无论在这之前,他是多么的意气风发,也要将他狠狠踩在脚底,让他对自己哭泣求饶。
  他将他压在潮湿的草堆上,一边对他虚弱的身体感到诧异,一边狠命地□□,看着那些鲜血从隐秘的地方流淌出来,听着身下的人终于忍不住痛似的轻微的隐哼。
  他一边唾弃自己的卑鄙,一边兴奋于多年夙愿得偿。两种情绪的交融中,他终于将自己释放,那一瞬,好像有什么感情破灭了。
  而苏谨云,并没有说一句话。从开始到结束,不过是他一人的自导自演。
  洛席远赶来时,牢门紧闭,依旧昏暗的牢狱里看不清任何人影。
  “来人!掌灯!”他吩咐道。
  只是第一盏灯刚刚亮起,他又瞬间说道:“住手!将灯都灭了,都出去。”
  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命令,却因为是帝王的话,没有人敢不遵守,只有那掌起第一盏灯的人看了个分明,但是帝王冰冷的眼神,让他知道了什么时候应该学会闭嘴。
  所有人鱼贯而出,只留下洛席远一人,牢门早已被打开,他却不敢进去。
  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的还未散尽的□□,灯火下的那一幕让他不敢去想,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心口一点一点的拉扯,痛到他只能握住了拳头,压抑住想要咳嗽的欲望。
  “是谁?”他哑着声音低声道:“是谁做的?”
  “呵,你在乎吗?”他反问:“你是在问苏将军,还是苏谨云?”
  “谨云,你......”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喊他的名字。
  “别来无恙,席远近日可好?”他叫他谨云,所以他也叫他席远。
  “是谁做的?”他还是这么问他。
  “是谁做的都不重要了,反正我也快死了,能让恨我的人得到报仇,从此放下仇恨,也是一件好事。”
  “我竟不知,你是这般以德报怨的好性子的人。”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大约是无甚兴趣了吧,人之将死,再大的脾气如今也没了。”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席远道。
  “那便谢皇上隆恩。”苏谨云翻过身去,背朝他道:“臣累了,皇上若无事,便请回吧。”
  他走的静悄悄,但是没过多久,哗啦啦又是一波人来了。
  这些人送下了浴桶和热水,温热的米粥,软和的被褥,甚至还有宫内独有的良药。
  这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没有人掌灯,每个人的动作都有条不紊,每个人都安静有序。而他,依然躺成了山,不动不理。
  洛席远回到了大殿中,手还在不住的颤抖,这才猛的咳了出来,几乎停不下来的咳嗽持续了很久,嘴角边沁出了点点血丝。
  他还是站着,望着殿上的那把龙椅,眼里是无尽的悲凉。
  “启禀皇上,魏王爷携长子魏亭冬求见。”
  他垂下眼帘,道:“宣。”

  、焚心一缕相思泪

  “谨云......谨云......”是谁在喊他,忽近忽远的声音,终于睁开眼。
  “谨云!”
  是父亲的声音,他翻身而起,走到牢门前,他的老父亲和哥哥正站在牢门前,魏家仅剩的三个男人,此时,终于又重聚。
  只是,讽刺的在牢门前。
  三人中,本就只有苏谨云善于言辞,静默了半晌,苏谨云才开口道:“爹爹,大哥,你们快回去吧,这里阴潮的很,对爹爹你的膝盖不好。”
  魏王爷还是没有开口,魏亭冬却开口道:“方才我与父亲已与皇上商量好了,我将替你去盐河守兵。”
  “什么?”
  魏王爷没有回话,魏亭冬却开口道:“方才我与父亲已与皇上商量好了,我将替你去盐河守兵。”
  “什么!?”苏谨云大惊道:“怎么会!席......皇上曾答应我......”
  “答应你是魏家最后一位将军?”魏父厉声接道:“简直是混账东西!是谁让你擅作主张?我魏王府的人何时成了一只只缩头乌龟?连战场都不上的魏家子孙,还有什么脸面吃着大洛的供奉,享着祖辈靠命积下来的荣华富贵?”
  “爹爹当真好风骨,果然是上过战场的所谓‘魏家人’,”苏谨云在魏父的面前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伶牙俐齿的苏三,他道:“只是父亲足够幸运,如今虽是病痛满身,好歹是残喘至今,我与哥哥尚在人世尽孝于您。但也只有父亲您足够运气,不知早死的叔父和爷爷,如今尸骨可早化作泥土了?也不知哥哥的儿孙可有幸活到您这把年纪,在这里教训魏家的后人们!只是怕天不随人愿,要我魏家断子绝孙在这杀人如麻的战场之上!”


  “啪”的一声,毫不留情地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苏谨云的脸上,魏亭冬急忙喊道:“爹!”顺手拉住了魏老王爷的手,作为兄长的他为难的捉着老父的手,又心疼的看了一眼挨打的弟弟,口齿向来蠢笨的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左右为难,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呵,打得好,”苏谨云轻笑,继续说道:“爹爹也觉得我说的对,才会恼羞成怒。”
  “为父是如何教你的?你都忘了吗?我魏家生为大洛,死也要死在大洛的战场上!保家卫国,是魏家人活着的所有,也是死去的荣耀!岂容的你在此抹黑!”
  “无妨。”苏谨云竟慢慢渡回新换的软垫上,又将双□□叠,舒服地斜躺在那上面,又用手将垫子折起的边角抚平,这才缓缓道:“若这是父亲的真心话也无妨,也算如你所愿,魏家后人苏谨云,也不过苟延残喘几日了,不出一月也该魂归于天地,将我这短短的一生也献给大洛,可满了爹爹的意?”
  “你........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魏老王爷只觉得心中百感交集,又悲又怒,最后只化为长久的沉默。
  苏谨云已经阖上了双眼,一副不愿再说的模样,只是将搭在腹部的手指轻巧而有规律的上下抖动。
  魏老王爷还是开了口,他道:“苏焱,你待如何?你的爷爷、叔父和你,用你们三人的命换来盐河?还是用盐河换你的命?”
  魏亭冬打住了魏王爷的话,他道“爹!不可如此!爷爷、叔父已经不在,可弟弟还活着,盐河可以再拿回来,可谨云只有一条命啊!”


  魏老王爷却道:“哼!你当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愿你弟弟越陷越深,拿如此赌约去赌不该妄想的人的痴情!我如此问他,不过是问他要命还是要情?他若要命,我自有办法逼那皇帝小儿换了解药来,大不了盐河我们再夺回来便是,只要你弟弟尚有命在,几个盐河都夺得回来!只你这个榆木一样的弟弟,若要拿命试探,试探个没有心的人的抉择!愚蠢!有哪个皇帝愿意做这个万古昏君!”
  魏亭冬听得云里来雾里去,总觉得这些话单个听来似乎听得懂,放在一起只觉得十分诡异,他深皱眉头,对魏王爷道:“父亲此话差矣!当今圣上如此聪慧,怎会不明杀鸡取卵实属蠢事!怎么会真将谨云杀了,那金贼若是知道谨云已死,岂不重又猖狂之极!”
  “哎,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傻儿子!”魏王爷想要仰天痛哭,怎么两个儿子,一个如此聪慧,一个却如此愚笨!
  “这哪里是皇帝小儿来决定,是你这个弟弟非要试探皇帝的真心!要他作出决断,是做个遗臭万年、被群臣弹劾的昏君,还是要他的命换来这明君之名啊!”
  “这......我魏王府忠心耿耿,想必皇上必然会保全谨云。”魏亭冬讷讷道。
  “哈哈。”苏谨云小声的偷笑,只觉得自己的哥哥真的是蠢到十分的令人愉悦,就连自己刚刚受到了毁灭般地打击,也能让他如此开怀。他道:“父亲说的对,只是儿子心意已决,便就罢了吧。”
  “哼!”魏父道:“要死要活,随你的便!为父管不着你!”随即一甩衣袖,大步离去。
  魏亭冬却没有走,他刚准备开口,只见苏谨云一个转身,已然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魏亭冬尴尬极了,嘴角张张合合,还是开口道:“谨云,我此番还是要替你去盐河镇兵,这是改不了的,你也知道爹的脾气,原本皇上是不同意的,却被爹爹以死相逼,这才下旨让我前去。”
  不知为何,魏亭冬觉得自己应该解释清楚。
  苏谨云仍然没有反应,好似已经睡熟了。
  魏亭冬只好再开口道:“谨云,你也莫担心,你的病,爹已托了医治二弟的神医,一定会有办法的。”
  仍旧没有反应,魏亭冬无奈道:“三儿,别生气了,哥哥一定会注意,不把命丢在了战场之上,也不会中了那金贼的计谋,也中了这给他们把柄的奇毒,我答应你,可好?”
  苏谨云才愿开口,他道:“魏家可就剩你一人了,你得好好活着,给我魏家延绵子嗣才好。”
  魏亭冬的脑中,一瞬间晃过来赵思章那副十分讨打的脸,他猛地捏紧了拳头,想起了赵思章那夜问他的话,那人不知廉耻地问道:“瞧瞧,你都这么湿了,”将手上的□□递给他看,又揉搓着他的臀道:“你看到女人,还能站的起来吗?”
  他在那一瞬间,直觉的觉得,也许魏家到这里恐怕就算完了。他望着弟弟的背,觉得弟弟也是个指望不上的,于是,他干巴巴地道:“我走了,爹定会治好你的病。”
  当魏老王爷与魏亭冬都离开了以后,又只剩下了他一人。
  父亲永远是明白他的,他知道自己爱上了不应该奢望的人,还要他为自己受群臣的弹劾,受史官的言论,简直是痴心妄想。
  只是,他还是会咄咄逼人,还是会暗中抱着希望。希望那人在皇位和自己之间再做一次选择。
  是不是又要徒增失望?又连累了爹爹为他操劳,连累了长兄替他征战,是否他做错了?拿命去赌,是否真的值得?向来只是想做便做,从不问代价和筹码的他,第一次生出了疲惫。
  只这一瞬只觉得此生沉浮,他未成年便杀了人,鲜血淋漓中唯有那爱的人给与他美好的寄托,但也只不过是弹指繁华,辗转枯荣,转瞬即逝罢了。是他高估了他们的爱,还是他要的太多?
  在世人的眼中,皇位、子嗣、天下、子民......也许任何一个都比他苏三更值得选,而洛席远也不过是世人中的一个罢了。若换作他来选,难道不会是一样的选择吗?
  不,他相信,这世上所有的荣华富贵、至高无上权利都比不上与心中挚爱的每一顿粗茶淡饭。但是,是他,又有什么用?
  选择的权利,何时在他的手里?为什么,总是爱得浅的那个人手里才握着风筝的线?他若放了线,任他有遨游九天的心,也乘风不起,只能坠落泥土中。
  身上的毒让他困顿不已却入睡不得,他反复想着这些令人烦恼的事,只觉得烦躁和痛心,但是此处又无酒又无友人。
  于是当齐沐阳来的时候,就算他的语气毫不客气,态度极其恶劣,他也觉得欣慰至极,在齐沐阳的喋喋不休中,他一把抱住了这位友人的肩膀道:“沐阳,我可等你好久了,你若不来,还有谁人记得我?”
  饶是齐沐阳也傻了,苏谨云怎么变成了这幅姑娘似地模样?他连忙想要推开苏谨云,哪知道苏谨云抱得他极紧,三番两下根本挣脱不掉,让他一个整日里吟诗作画的书生和一个马上挥剑的将军比力气,实在是太为难人。
  他只得暗叹一句,这小子,力气可真大,脸上还是板着问:“你也知道我记得你,当初你偷偷上了战场,可没着人告诉我!你可真把我当知己?”说完委屈直上心头,便又开始挣扎!
  苏谨云笑道:“这么多年,还记恨着?原来我们的小沐阳还是没有长大。”

  、焚心一缕相思泪

  
  齐沐阳不服,回道:“胡说!我哪里是记恨!我是恨你没有良心!若是你......若是你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连送都没有送你.......”说到这里他猛然想起苏谨云的毒,挣扎的更厉害,嘴里直嚷嚷:“快放开我!你中了毒的!你怎得力气还是这样大?你的毒到底怎么样了?”
  苏谨云知道他的气算是消了一半,这才放开他,退开半个步子,让齐沐阳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慢慢道:“毒是中了,死是必然的,只是还能再与你把酒言欢几日,不着急这几日死。”
  “哼!我看你活的好得很,还是这般能说!”齐沐阳翻了个不甚美观的白眼,随后又担心的蹙起了眉,道:“你这毒的解药,当真只能拿盐河从金人的手里换?你可知道,如今朝中已然疯了一般,所有的大臣都反对拿盐河换你的命,说什么你为了大洛捐躯是魏家的荣耀,又说什么若是满了金人的意,必将后患无穷。要我说,这些蠢人,真不知道盐河是靠你才夺得回来?若是你死了,那金人岂不是要卷地重来?”
  “你都能想明白的事,你当那些大臣当真想不明白?那岂不是真的是一帮酒囊饭袋?”苏谨云嗤笑道。
  “那为何?”齐沐阳不明。
  “哼,不过是各个将难题踢给了皇上罢了。这种选择,无论皇帝怎么做,都是不讨好。若是他杀了我,只会叫我魏家心寒,却让天下人明白他这明君断然不会为了一人拱手一方领土,不顾一方百姓,不长金贼的野心罢了。若是他不杀我,只会教天下人心寒,为了一个将军,让百姓活在敌人的手中,为奴做马。即使我替他再次夺下盐河,盐河的百姓又怎么会重新信服与他,若百年后我不在人世,没有下一个苏将军替守着盐河,盐河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怎么会?盐河的百姓当然知道,有了你,才有了至少百年的安稳啊!”齐沐阳不解。
  “呵,也不过几十年罢了,也不过是军中与我相熟的士兵罢了,大部分的黎民百姓,千千万的后代,怎么会明白?她们会永远记得,皇上用一人换了整个盐河的命啊,如此昏君,岂能容他?百年之后,史官也会记下他此时的昏庸,任他做了一世的明君,只这一条便叫他遗臭千年。”况我的别有私心,又怎会让他做得了一世的帝王?
  “这......”齐沐阳转过神来,更觉得朝堂之上的复杂,他忍不住道:“那你的毒......”
  “我的毒,自有人能解,只是得离了这地牢才行。”
  “这不怕,我就是来带你出去的。”
  “哦?你有办法?”苏谨云不相信一般地望着齐沐阳。
  “这是自然,”好不容易在苏三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自然要好好吹嘘一番,他道:“我可是托了个厉害的人物。”
  “哦?”苏谨云扬眉道:“是哪位人物?我竟不知,这京中竟然有人能将手伸到这皇家的大牢中。”
  “哈!自然是你不知晓的事情。”他得意至极,又故作神秘的小声道:“便是那新帝,也是要给他三分薄面的。放了你,只要不多声张,皇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我倒不知,朝中竟有如斯人物?”他却冷笑一声,心里泛出点道不明的醋味。
  “这次这位大人肯帮忙,也不是看了我的面子,我不过是个跑腿的罢了,是魏大哥求的人,承的自然也是魏大哥的情,只不过是让你哥哥放你出去太过显眼,容易落人口实,这才让我这个没有官名的人蹚了这趟浑水。”说完得意洋洋的瞅着苏谨云,可惜苏谨云一脸深思,根本没有看他,他急道:“虽说没有承我的面子,可我也是冒了项上人头的风险啊!”
  苏谨云被他突然急切起来的语气唤回了神,看他一脸急切,于是笑道:“是了,如今肯为我这个阶下囚冒着如此大风险的人,这世上,除了我大哥,怕也只有你了。”
  齐沐阳只为了他这一句话而已,只这一句话便是让他为这个挚友上了刀山也不怕了,他笑道:“那是,你苏三也是个明白人啊,那走吧,还愣着做什么。”
  苏谨云道:“莫不是还是那赵思章赵大人?”
  齐沐阳大奇,道:“确实是他,你竟也知道?”
  “有一面之缘,不算认识。”苏谨云摩挲了一下拇指与食指,低声道:“倒是个捉摸不透的厉害人物。”
  齐沐阳道:“莫管他是个什么人物,总归你能出去便是好的,赶紧出去治了你这毒,其他的往后再说。”说罢,便要拉了苏谨云的袖,带着他出去。
  只是苏谨云却避开了他的手,道:“慢着。”
  齐沐阳不解道:“怎么了?”
  苏谨云道:“我还有件事没办成,本来该是昨日便做完,可惜碰着了一些事,我有些应顾不暇,如今该是办完这件事了。”
  “哎呦!我的公子哥啊,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命都没了,还办什么事,等你出去治好了毒,有的是时间让你办,你便是办那百件千件也无人拦你!”


  “不可,只得如今,才可办好,若是治好了毒便来不及办了。”
  “什么事,这么着急?”
  “问一个答案。”苏谨云道。
  “......”
  于是,齐沐阳只得与他约定明日此时,离开,给他一日时间。
  待齐沐阳走了有一炷香的时辰,苏谨云低声自言:“今夜,便是做决定的时候了。”
  他定定神,朝外大声喊道:“来人!我要求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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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未眠,他闭上眼就是苏谨云狼狈凄惨的模样,如何睡得着?心中挚爱被如此对待,却拒绝了他的接近。
  他知道,自己早已弃了他,如何能要求他对自己敞开心扉,在受伤之时依赖他?
  而伤害他的人,他亦知道,金家长子金铭,去年已随着金将军镇守了南疆,如今已是少将的身份了。他与谨云之间有过什么恩怨早已不知道,在昨日那一刻,他有一瞬想要将金铭扒皮抽筋,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消除他心中的恨!
  给与了谨云伤害和侮辱,将心中那少年将军狠狠践踏的人,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染指了他挚爱的人,即使他不要他,他还是属于他,怎么能被别人沾染?那一瞬间,占有欲与恨意连绵,他甚至要亲手剐了金铭,管他什么金家长子,管他什么功名在身!他要一刀一刀的杀了那个人!
  那一瞬间,在他从来只是悲悯,从来只是以德报怨的心里出现了无法释怀的怨恨,也只是一瞬而已。
  在苏谨云冷漠的拒绝后,变成了酸涩和难堪。在难眠的夜里,辗转的反侧中变成了帝王的衡量。
  谨云,为了谨云,得罪了金家和金家背后十数年盘根错节的势力,南疆与朝中如何平稳?
  若是魏家的亭冬战死了沙场,又去找哪一位将军与金人周旋?
  他不愿这么想,但是这些想法就像驱散不走的冤魂,缠着他,让他在夜里被纠缠不休。
  时局与谨云,为什么,总是在天平的两侧?
  难道他总是不得不舍弃一个?
  又是混乱的早朝,群臣一派的认定了不可求取解药,硬要他拿了谨云的命换了金人的难堪。
  他又何尝不知群臣的心思,冷笑中他退了朝,独坐冷清的御书房内,只觉得异常的孤独,薛锦已被他派去了南疆,昨日夜里便起了程,他不后悔,若不是薛锦,自己怎么会又被逼到了今日?
  若是那一日,若是那一日他看到了谨云的信,他怎么会放任他不管,怎么会让他被捉进牢中遭人羞辱?
  又怎么会让金人的信公布天下,让群臣和他变成了天平的两端?
  他会要来解药!而盐河自然也不会给那金人!他有这个自信!
  只是,得暗中进行。
  想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阴暗的、偷偷摸摸的、不可见人一样的,他竟然想要两全其美的法子。


  他的脸倏地白了,这与自己堂堂正正做人,做一个君子的心完全相反,夫子,若是夫子会怎么教他?
  还未等他想明白,宫人传来了苏谨云的话,他浑噩的走,像失去了思想的木偶,天下的木偶。
  这里不再只有一堆湿透的干草堆,柔和的烛火映着看起来就十分舒适的软垫,旁的小桌上放着新鲜的水果,只是那个人端正的坐在垫上,只将一双长腿伸长了搭在一起,未着靴袜的两只脚,莹白如白玉,鸳鸯般交叠,在昏黄的烛火下透出些暧昧。
  他站在他的面前,不敢靠得太近。

  、焚心一缕相思泪

  苏谨云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清浅的笑了一声,道:“皇上离的那般远做什么?我已中毒之深,哪有什么力气对皇上图谋不轨?”
  洛席远仍未挪动脚步,他十分艰难的开口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苏谨云泯然了笑意,却非要使他难堪似的,道:“不知皇上是问哪里的伤,若是心里的伤,自然是日渐加深,再无好转的可能,若是身体的伤,也要弄清楚皇上的意思,若是金人下的毒,自然是无药可医,除非皇上拿盐河来换,微臣才有好的可能,若是问我那隐秘处的伤,怕是只有那人的项上人头才能治好我的伤。”
  洛席远苦笑道:“原来你的伤都为我而来,也只有我能给你治好,却是每一个都这么难治好。”
  苏谨云道:“自然艰难,若不艰难,我怎么会亲自来求你?”
  洛席远道:“你要求我治你哪里的伤?”
  苏谨云终于肯正眼看他,他极为认真的凝视席远的双眼,一字一顿的问道:“我说了,皇上便给我治?”
  洛席远只问他:“你可是真的要我治?”
  苏谨云还是认真的望着他,道:“若是我要你替我治病,你会治吗?你全替我治好?还是只挑一个治?”
  洛席远低下头,良久的不出声,在沉默中,苏谨云的眼神终于暗下去,黯淡到如将死之人一般的沉寂。
  洛席远只觉得,折磨,太折磨。每一点时间的流逝都像是生命给与他的折磨。
  自欺欺人还要到何时?才能放下这个人?放下他给与的快乐与伤痛?放下他给予的一次次的失望?
  心未死,只是还不够哀痛,是还抱有希望,这一刻,真的应该弃了这经看不经考验的情爱。
  于是,他问那个一身明黄的天下至高无上的人:“席远,当日,我曾问你爱是什么,你可还记得你的回答?”
  遥远的记忆让席远怔愣住,他还未回答的时候,苏谨云已替他答了,他说:“你说若是世间的一切金银名利、权力欲望摆在眼前却视而不见,永远只选择此人,想必这就是情之一字。万物皆轻,唯君孰重。”
  一字一句,他都记得清楚,从不敢忘记,在无数次的怀疑和失望中,他还是重复在心中重复这些话,让他不愿放弃,不愿放手。只是,如今便再也无法麻痹自己,于是,他问他:“你还记得吗?”
  洛席远只觉得彻骨寒意袭来,让他几欲站不住,他惨淡着脸色,苍白的开合着嘴,却没有一个字发出声来。
  苏谨云继续道:“席远,你本就没有心,不,你原本是有心的,你有一颗君子之心,只是当你还是三殿下的时候,我爱你的这颗君子之心。而当你成为了这天下的主人,即使你本无心于这个皇位,但你坐上了这个位子,你便再没有了这颗心。可惜,君本无心,我本该早就明白的,可直到今天,我才愿意承认。我苏三,当真错付了真心。”
  ——————————————
  齐父一见满地散乱的酒樽,好几个都被掀开了盖头,坏了这些快到年份的陈酒。这还不算,先帝曾赐下、自己珍藏了多年的汾何酒竟被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小偷盗了去。
  他仰天长啸、连拍胸膛,大呼可惜可惜,早知有这无妄之灾,早早喝了多好!如今可好!尝也没尝到,白白便宜了那无耻小盗。
  而待齐沐阳带着空了的酒瓶子回来,醉倒在门槛上时,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咒骂多时的小偷竟然是这个恨铁不成钢的独子时,更是气的吹胡子瞪眼。
  正待一个鞋板子唰上去的时候,一帮来势汹汹的侍卫却奉了皇上的令将醉倒的齐沐阳带去了御书房。
  这一夜,齐大人熬红了眼睛,急待了一夜,直到齐沐阳完整的回到了家中,这才一口气长叹,放下心来。这次之后,齐老终于放下了让齐沐阳考取功名的想法,放任他去写诗作画,他终于意识到了,让齐沐阳去当官,岂不是天天把命悬在空中,保不准哪日就白发送黑发了,还是让他荒唐度日,总算能保全个性命。
  对这一切都不知晓的齐沐阳,这一生,总算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说起来,也全是苏谨云带来的。这样看来,两人也算互不相欠了,真不知是何等缘分。

  、飘然若逝浮生梦

  “父皇,你怎么了?”稚嫩的童声唤回了他的思绪,他抬眼看了一眼趴在他对面榻上的稚儿,那稚儿盯着他手中已停留了良久的御笔。
  于是他弃了这张因长时间失神而凝下墨点的纸张,重新换上一张新纸,回道:“无事,父皇只是有些困了。”
  “那父皇要睡觉吗?儿臣也困了。”稚儿用手掌捂着嘴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滴溜溜的圆眼睛看了看书房的外面。
  他哪里不知道这个小人精想要偷懒出去玩的心,于是笑道:“那便去睡吧,明日记得将欠下的功课补起来。”
  “知道啦!”于是那小人儿便高兴的收拾好了小桌上的纸笔,又将圆滚滚的小身子扑哧扑哧的挪下了软塌,对门外喊道:“容潭!容潭!我好了!你快进来!”
  等了好一会,一个瘦小的身影才从门外挤了进来,凑到了稚儿的身边,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仍然专心于笔下的皇上,见皇上并未注意到自己,这才对身边的稚儿低声说道:“太子殿下。
  ”
  哪知那稚儿将那双圆眼睛狠狠一瞪,道:“你怎么这么慢!”
  那人便将头垂得更低了,他轻声说:“奴才方才怕殿下饿了,去御膳房拿了些糕点。”说着便把捂在怀里的枣糕拿了出来,拨开了层层包裹的外纸,捧在手心里。
  那稚儿便笑歪了眼睛,伸手便捻了一块放在嘴里,甜丝丝,冰冰凉的枣糕入口即化,实在是美味至极,他道:“亏你知道我饿了,走,我们再去弄些好吃的去。”
  说罢便伸手接过了剩下的枣糕,顺手又塞了一块进了容潭的嘴里,也不嫌脏,将那才拿了枣糕、有些黏糊糊的手稳稳的握着容潭的手,半扯半拉的将那人拉出了御书房。
  洛席远在两人还差几步便要跨过门槛的时候,说了一句:“夜里少吃些,不要积了食。”
  话音未落,那两个矮矮的身影已不见了踪影,只有远处传来了稚儿含糊的回答:“知道啦,父皇。”
  失去了稚儿的御书房,好似更冷了些,他搁下了笔,移步到斜榻上,想要小憩少时。
  然而待灯油燃尽了,他还是不愿起身,躺在黑夜里,心绪便难以控制。
  自他走后,已五年光阴。午夜梦回时候,总会梦见他模糊的身影,谨云,我宁愿相信你没死,只是走了,只是离开了我。
  如今盐河有你大哥守着,南疆有薛锦和金家,外无忧患,而朝中也日渐平稳,一切都按部就班。就连太子也平安长大,聪慧纯良,只是我总觉得疲乏,无处不在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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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京近日盛传齐家独子齐沐阳无心做官也就罢了,还迷上了一位冠绝天下的美人,正是这春花阁的花魁——满情。


  传言他被此人迷的晕头转向,钱财花空了不说,人也日渐消瘦。而且啊,这花魁还是个男人,这可真是给足了洛京的那些个达官贵人足够的茶后闲话。
  齐沐阳一听到这子虚乌有的传言,顿时气得脸红唇紫,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模样,奈何身边那个冷清的人提醒他道:“齐大人,这幅画莫不是不要了?”
  齐沐阳拧着眉,一副忍无可忍的模样,但是还是压着脾气将最后一笔收好了,之后便把那笔狠狠掷地,道:“真是闲的没事做,说这些个有的没的的事了。”
  身旁那人难得的染上了些笑意,道:“若是那些爱说闲话的人知道了齐公子每每前来我这揽花楼只为了讨论画技,不知是否该暗叹两句可惜了,如此良辰美景竟被虚耗。”
  齐沐阳道:“这你就不懂了,我这画值千金,从你这学到了新的画技,恐怕如今万金都值得了。难道不该说我善用光阴?”
  “看!我这画如何?”
  “栩栩如生,仿若真人。”
  “嘿嘿。”
  “只是不知画的是何人?莫不是心上人?”
  齐沐阳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干巴巴的道:“是我一个冤家,欠了我一顿酒,我便把他画出来,省的日后见了他忘了他的模样。”
  “此酒可当真是足够贵,齐公子将我包下到今天足有三个月了,这比开销莫不是也要算在这位故人的身上?”
  “若是他还活着,便是我再请他一杯酒又有何妨?”
  “那人,不在世了?”
  “我希望他还活着,只是连我也不知他在不在了。”
  ......
  齐沐阳将那副画端端正正的挂在了书房内,画里银盔红缨的少年将军手持马鞭,得意的笑容似乎要越出纸张来。
  这画摆的位置极好,正巧对准了窗户,看那夕阳缓缓照射到画上,齐沐阳露出了点欣慰的笑容。这春花阁里头的满情确实画技不俗,若不是在花阁里,倒也是个厉害的画师。
  可令他气急的是,只不过隔了一天,那画竟然无故消失了,他气鼓鼓的将家里一众奴仆挨个问了个遍,却仍然毫无头绪。只在他跺脚指天,将那小贼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之后,才发现他老爹面色不善的一直瞪着他,那神情就和平时骂他不孝儿一般地难看。
  他惊的一身冷汗,细想莫不是方才骂的酣畅,直将自己花了重金包下美人只为求画技的事情一股脑倒豆子似的道了出来。
  那金银虽说是身外之物,但到底是从老爹腰包里偷出来的......想到此处,他心虚至极,止住了骂,只道:“也罢,总归是爱之深,才想偷我这画,难得你如此欣赏我的画,便是赠与你也可。”说完,灰溜溜的回了房间。
  而齐父一脸无奈,虽说是皇上派人索去,他尚未来得及给齐沐阳说此事,只是听他骂的如此畅快,心中倒是有些复杂。
  苏谨云故去已有六年,当年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竟然去的比他这个黄土埋了半截的人还要早,又是如此少年将军,实在令人惋惜。而苏焱这一个少年将军,却病死在宫中,说来实在蹊跷的紧,只是皇上已下令不准大臣妄议此事,想来,其中必有深究。
  如今,皇上也不知从哪得知沐阳画了这么一副苏谨云的画像,竟亲自上府讨要。昨日下人通报访人时送上来的天家用的玉碟时,吓得他以为要出了大事,谁知道,皇上微服到自家府邸,只为了那副画。
  又想到皇上瞧见那画时捉摸不透的神情,齐大人不禁又想起了当年的某些谣传,只道是皇上与苏谨云之间的关系并非君臣那么简单,而皇上却还是让苏谨云死在了宫中。想到此,齐大人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天家的人,果真是冷心无情的。多年官场,教会了他将情绪收敛进心里,面上恭恭敬敬的送走了皇上。
  第二日,便听见自己又在花阁里鬼混了一夜的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那“偷画小贼”问候了祖宗十八代,也不知作何感想,又听见他花了重金包下了花魁来作画,这小子哪有什么闲钱,必然是偷了自己的荷包。
  心中实在是复杂,默默见那小子心虚得逃跑,感叹之余还是庆幸没让这天生缺根筋的小子进了这水深火热的朝廷,至少可安然度过晚年,至此,齐大人坚定了尽早让独子成亲生子的信念,往日里由着他胡闹,如今都二十有四的年纪,别家的公子莫不是考上了个一官半职便是早早成亲生子延续了香火,无论如何!香火断不得。
  “参见皇上。”一身影翩然跪下。
  “起身吧。”洛席远背对他道:“将你唐突请进宫中,还请勿见怪。”
  “皇上言重,满情本是低贱之人,今日有幸能见得天子圣颜,是满情莫大的荣幸。”此人竟是那春花阁中的花魁满情,他起身,望着大洛皇上的背影,继续道:“只是不知皇上找小人有何事?”
  洛席远仍将背对着他,满情顺着洛席远的眼神看到了端端正正摆放在墙上的画卷,那画卷上的银盔少年神采飞扬,恣意洒脱,不禁一愣,这不是齐公子的画作?怎么会在宫中?也不过是一瞬间,他便思索明白,道:“莫不是为了此画?亦或是......”他停顿,转而道:“画中人?”
  洛席远这才转身,直道:“满情公子果然十分聪慧,我只是想问,你是否见过此男子?”
  

  、飘然若逝浮生梦

  满情这才见着这大洛皇帝的真模样,只见此人一身瘦骨,过分消瘦的身子骨挂着一件镶满了金线的明黄黄袍,本当时华贵十足,只是他太瘦了,瘦到完全撑不起这份气派。
  长得倒是十分清俊,只那神情值得深究,明明是一双本该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却泛着不悲不喜的彻悟,而眉宇间却透着一丝驱不散的愁容,实在是矛盾。再看他通身带着一丝帝王不应有的书生气,说来真是十分诡异了,这样一位不像帝王的皇帝。
  “还望皇上恕罪,小人并未见过这位少年将军,此画实乃齐公子所作,小人不过是于画技上与齐公子讨论一二罢了。”他接着道:“此画中人乃是齐公子的挚友——苏焱将军,只可惜天妒英才,苏将军已在六年前病逝于洛京了。齐公子只因想念挚友,这才作得此画。这些年来,他屡屡作画都不满意,有这一副可算得上尚可二字,依他所言,也不过是尚可,只画得苏焱将军的十之三四罢了。”
  “若说十之三四,确实过于谦虚。不过是他本身太过耀眼,才让齐公子为难,想要用笔画出他的样貌,只可得他的容貌,哪里画得出的他那目中无人的傲慢?”那位少年帝王低低笑了一声,将满情话中的不满听得分明,他扬起浅笑,道:“倒是我横刀夺爱了,我知道了,你也无需回旧处,便在这宫中住下。若是可以,你便也教我些画技,好叫我也画出这么幅好画,我便将此画还与齐沐阳。”
  “若说皇上只为求画便将小人留下,小人倒是一定要问个明白?这画中人究竟是皇上的何人?难不成不仅是苏将军?”
  洛席远原本浅笑的面容瞬间冷了下来,他启唇轻道:“大胆!竟敢窥视皇家之事。”
  满情却道:“还请皇上不要见怪,小人虽是鄙贱之人,但却不愿活的糊涂,每做一件事便要知道它的来情去意,才能安心的做它。”


  洛席远听他这么一说,却仿佛忽然之间领悟了什么一般,他沉默着,却又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满情公子这样活着?不会太累吗?”
  “自然累,却不会悔。若是余生都在悔恨中度过,不如不再活下去。”满情毫不犹豫的回道。
  “确实不错,只是有多少人可以做到无怨无悔?人世间,总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不是吗?秦公子?”洛席远道:“只是不知大燕昔日里显赫一时的秦家独子秦漫阳如今落得在花阁卖身的处境,可曾后悔过所有的选择?”
  “呵,皇上果真也是个要弄清楚来龙去脉的人,小人不过是一擅长画技的卖身之人,也值得皇上如此调查。”满情低声道,声音里却听不出什么情绪。
  洛席远却道:“秦公子无需担心,我大洛与大燕百年交好,从不曾有过烽火交戈,当然不会对秦公子有什么图谋。只不过是手下的人不放心罢了,非要将你查个清楚。依我说,我只在乎你的画技,何曾在乎你是哪国人,又有怎样的过去。”
  满情,或者说,秦漫阳却笑了,他笑道:“没想到皇上是如此轻率之人,难得皇上手下的人如此尽心尽职。”
  洛席远也像是被自己逗笑了,他笑着回道:“大约是怕我死的早吧。”
  见他毫不在意的把生死挂在嘴上,满情不禁问道:“皇上可是有何心事?”
  “请你来可不就是为了我的心事,这幅画,便是我的心事了。”洛席远道:“这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只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听到此句话,满情仿佛想起了那个人用同样痛惜却又无可奈何的语气说起了同样一句话,用佯装深情的语气说着世上最可笑的谎言,于是他冷漠回道:“确实如此,像皇上此等人中龙凤,哪里是久卧浅滩之人?必然要翱翔于九天之上,只可惜了,苏将军并非那可以比肩之人。”
  话里的讽刺即便是普通人也会觉得冒犯,更何况是一国之尊,只是洛席远却并未生气,反而道:“秦公子这么说,到是与那人说的一般了,只可惜,却不是我心中所想。”
  “自然,被抛弃的人与选择抛弃的人,想的怎么会一样?找借口的人与找不到借口的人,说的怎么会一样?不过是鸡同鸭讲罢了。”满情依旧话中带刺道:“既然皇上请我住下,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是讨论画技,总好过在那花阁以色侍人。那么小人便退下了,若是皇上宣小人,小人必将竭尽所学,为您画出心尖上的那人的十分容颜!只是,还请皇上莫要忘了,即使画出了十分的相似,终究是假的,苏将军早已仙逝多年,画的再像,这人也不会从画中跳出来,不过是个假物罢了。小人告退!”
  说罢也不管皇上如何说,甩袖转身就走。
  这可真是,个性十足的一位花阁公子。洛席远见他自说自话的离去,只觉得哑言无语。
  这一位即使流落花阁,面对握着他生杀大权的一国之君也不肯低下头的秦公子,竟然有着与谨云如出一撇的傲气,果真不愧是大燕第一贵族家出的独子,只是这天生傲骨却又被这世道捉弄,最后终是被自己这些口口声声天下苍生的人伤害,当真是命运弄人。


  “你的这处该画的再通透些,才能显出他的神韵。”
  “是了,明日重画之时我会注意到此处。”
  明明有着不甚愉快谈话的两人,不久之后竟然用你我相称,第一次这样互相称呼的时候,两人皆是一愣,还是洛席远道:“许是我太寂寞了,这样也很好,秦公子无须在意。”
  满情暗叹一口气,道:“你还是称我满情吧,秦漫阳这个名字,我早已弃了。”
  “明明已决定弃了情爱,又为何用了满情这个名字?”洛席远不解道。
  “若是遮遮掩掩,才觉得心里还未放下,才是难堪啊!骗人也就罢了,何必骗自己?连自己都骗的干脆利落,做人还有什么意思?”满情道:“说来你也不算无可救药,我本来最恨你这种人,自以为是的做了最好的抉择,最终只有自己痛苦的活。每日明明悔恨的钻心,偏生要装的无心无情。”
  “你说的不错,满情,我这种人才叫活的糊涂。”洛席远还是专注于笔下,自言自语一般地道:“只可惜,为时已晚。”
  原本以为,满情会陪伴自己完成最完美的画作,却是不久大燕便派来了使者。洛席远陪使者饮了一夜酒,第二日,便不见了满情,只留下满情的告别信。
  于是他唤出暗卫道:“如何?”
  “皆按皇上的意思,并未对来接满情公子的人作阻拦,满情公子与来人几番争执,待来人不甘离去后,满情公子便写下了信独自离去了,我们的人将满情公子暗中护送出了宫中,并未引起骚动。”
  “朕知道了。”
  就算只有一人得偿所愿,他也觉得得到了些许安慰。只是自己,又是一个人了,所幸从不曾奢求,便也不算失望。
  手中除了满情的信 ,还有薛锦寄来的信。这七年来,薛锦每年都会寄来一封信,只是自己从未读过。今日,这两封信他同样也不会读。
  不知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惩罚薛锦。只是他知道,只有沉浸在孤独与悔恨中,才会得到一丝慰藉。

  、枉然人间未亡人

  
  今晨,他将众臣请求纳妃的折子压下,只用了三两语便让群臣禁了声。他向来擅长说服他人,只是当魏亭冬的折子被送到御书房时,他竟不知用何等话语才能说服这位失去了幼弟的哥哥。
  魏亭冬请求为苏谨云办冥婚,替他的灵位娶妻,而这位妻子虽也早已香消玉损,可.......来世今生,苏谨云都不会再只属于他一人,只这样轻轻一想,他便觉得痛彻心扉,不要!他不要与苏谨云今生无缘,来世亦无份。
  只是,魏亭冬替苏谨云守了多年边疆,自己也尚未娶妻,更莫提生子。而魏家,早已默认苏谨云死去,虽然他们也知道苏谨云消失于地牢中,却也没有苏谨云的消息,这么多年过去,自然认为谨云早已死了......
  可是,即使他死了,他也从未想过把他给了别人,即使是魂魄。
  魏亭冬只说:弟弟年幼丧命,从不知情爱,太过凄凉,为兄的不愿弟弟九泉之下仍旧孤身一人,这才请命为弟弟说媒,叫两个无命享受人间繁荣的可怜男女在阴间做一对鸳鸯。
  洛席远只能将那折子死死的捏紧了,心里却是悲哀混着痛,一番气血上涌,他又吐了血。
  他的身体本就孱弱,好不容易稍有起色,却又被这些年繁重的朝务和那总是萦绕不散的身影催得虚弱。
  尤其是这心绪起伏大的时候,他总会咳血与一阵阵的发冷。他握着包了血的帕子,苦笑对自己道:“谨云,你莫要娶妻好吗?想来不要多久,我便能去下面陪你了。若是你有了妻子,我该怎么办?”
  是了,我该怎么办?这时候,他才迟钝一般地明白过来,原来,他早已不知该怎么办了?
  你是故意的对吗?你怪我娶了后,所以要气气我,我已知道伤了你的心了,我已经知道错了,你便不要娶妻了好吗?你从不来入我梦中,我从不怪你,我知你是生气了,只是,今夜求你入魏将军的梦,说你不娶妻了,说你愿意等我,愿意与我再续前缘,可好?
  那天,群臣哗然,皇上竟为了那早已去世多年的魏家苏将军赐了婚,正当群臣大惊此人不是早已仙去?又听见赐婚的女方则是那前些日子也故去了的千玥郡王,便心下了然,这是赐了冥婚啊!群臣面面相觑,齐齐跪下道皇上隆恩,只有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觉得心中一片苦涩。
  却原来,当日的谨云竟是这么痛。
  他种了一院的琼花,就在他的床下,他无数次梦见琼花开了,只是梦醒时分,才发现,那不过是错觉罢了。那琼花,从未开过。
  那琼花明明是从魏王府移栽而来,同根而生的琼花,却只在魏王府一岁一开,任由自己如何折腾,它们始终未曾开过。没有请花匠来帮忙,他想要亲手种出这只开江南的琼花,一日又一日,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
  今年,只等到了魏王府的花匠老死的消息,而魏王府的琼花和窗下的琼花一样从此都不会再开了。
  而画上的人,手执琼花,笑容晏晏。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今终明,是我言不由衷,不若身前,只求身后,问心几寸?
  琉璃寺中,手起,发落,将你我的发丝缠绕成一缕,焚于佛灯中。求满天神佛怜悯,赐予你我来世的情缘。
  来世,只愿你爱我,弃我,恨我,憎我。我都甘愿,只求你与我不要相逢陌路。
  散入年华与君别,问谁与同?
  ——————————————
  又入了夏了,魏府的竹林长得更盛了,雨打竹叶,今年的夏,连绵飞雨,凉爽异常。
  他酌酒两杯,沉沉睡去。
  雨打竹叶落,片片飞落,都无人管,窗外莺鸣,快入夜了,方才醒来。
  却还是不愿醒来,只好鬓边觑,直待罗帐灯昏,还是半睡不醒。
  明日醒来,又是难熬的一日。今年,为何再不能豁达了?
  夏尽了,秋来。
  秋尽了,冬来。
  而春,也要尽了。
  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用药过多与心力交瘁让他的病体愈重,已是强弓之弩了。他总是与画中的他自说自答。
  他道:“我总会想着回到盐河去看一看,可是又觉得徒劳,你已不在,去了又有何用?”
  画中人依旧笑盈盈的望着他。
  他又道:“我并不是在所有的选择中都没有选你,只是我没有从心选罢了。”
  画中人缄默其口。
  他又道:“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但是定不会如从前那般笃定,你看我现在,是否太过凄凉?”
  画中人被烛火恍了一下面容。
  他最后道:“只是因为在我是席远之前,我是大洛的帝王。帝王怎么能有心呢?百姓才是他的心啊!天下才是他的心啊!你说我没有心,我怎么会没有?”
  若是那人还在,定会这般回他:“君本无心,原来如此。那你最初为何不和我说清楚,我若知道帝王的心中没有情爱,我定然早早的离了你,省的我将命都赔给你,才明白这个道理。”
  席远便回回他:“因为我害怕,我不舍得。”
  “所以你让我心里装着你,你却装着天下,你好狠心啊”他会苦笑着回答:“罢了罢了,我也不求了。得不到就算了,我走了。”
  别走。
  不要走。
  别再丢下我,我是如此的爱你。胜过爱这世上所有的人。
  花无人载,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风带来琼花的香气,那琼花,终究是开了。
  谨云,你终于原谅了我。
  心脏剧烈疼痛,他却不想叫御医。也罢,这天下纵使人人快乐圆满,无你,这快乐都不属于我,终究是太过寂寞。
  太和九年,帝薨,谥号文帝。太子玖即位,年仅九岁,群臣朝贺,大赦天下。
  

  、不若人间芳菲落

  扬州素有小洛京之称,而琼花更是号称天下第一,如今又到了一年一季的琼花会,多少才子齐聚此地。
  “敢问前方可是苏家宅邸?”一位身着白衣的青年问身边摆摊的小贩。
  “正是那苏家,公子可是找那苏公子有要事?”那小贩带着善意的询问让青年扬起了笑容,虽仍旧消瘦,却是面色红润。他露出浅浅的梨涡,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多谢关心。”
  正这时候,小贩眼尖的发现了前方走来的苏公子,连忙道:“那不就是苏公子!你瞧,正往这边走的就是他了!”
  他细细望去,却失望的垂下了眼帘,快速的收敛好眼中的情绪,他道:“多谢小哥了,想来这位苏公子并非我找的哪位,这便告辞了。”
  “呦,二哥,才回来啊?到哪里寻欢作乐去了?”
  那记忆中的声音,带着调笑,从自己的身后响起。
  那远远走近的苏公子听见他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说话,瞬间变红着脸,但只老实的说道:“三弟莫要胡说,我不过是去买了两本书。”
  蓦然回首,那人倚着门框,将手枕在脑后,扬起恣意的笑容,一如当年那般灿烂与明媚。
  只在双目交接之时,开口问道:“谁啊你?”
  他回道:“我来了。”
  那人却倏地冷下脸,将靠在门上的拐杖撑起,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这位公子?是三弟的熟人?”那苏二公子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方才问道。
  “是故人。”他笑着道:“亦是爱人。”
  留下一脸疑惑的苏二和那一脸惊讶的小贩,便旁若无人的追着那抹身影进了苏府。
  想来,明日,这扬州便会多出些趣事了罢。
  他仍旧自顾自的低头伺弄那几株今年也没有开的琼花,只让他一人在旁自言自语。
  “如今除了你,我再没有其他。”
  他不理。
  “除了你,我再不会有其他的选择了。”
  他讽刺的一笑,仍旧不说话。
  他蹲下来,陪着他看那几株幼苗,看他胡乱的用铲戳那几株可怜的幼苗,丝毫不在意雪白的衣袍粘上了泥土。
  “以后,我们一起种好吗?我种了九年,虽然尚未开过,也算有些拙劣的经验。”
  他嗤笑一声,仿佛笑话他种了这么多年还是一无所获的蠢笨。
  “我陪你种花,还做你的拐杖好吗?你要去任何地方,我都陪你。”
  “我从今以后,只是你的席远,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