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古代言情>君本无心>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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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君本无心
作者:郁生逸人
文案
初遇那夜,趁着灯火迷离之时,他问他:“席远怎么看待这情之一字?”
那人沉思良久,方才回他:“若是世间的一切金银名利、权力欲望摆在眼前却视而不见,永远只选择此人,想必这就是情之一字。万物皆轻,唯君孰重。”
多年后,他总是想,若是当时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确定,保留自己的三分真心,是否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可惜,一切又如何重来?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焱(苏谨云);洛临(洛席远) ┃ 配角:魏亭冬;薛锦;齐沐阳;赵思章 ┃ 其它:美人攻强受

 

  、灯火迷离夜倾心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结束,可能会有没捉到的,我尽力了......无语的是捉完虫竟然又被锁了一章,生无可恋脸......
  六月时节,洛京风光正好,满城郁郁葱葱。刚过新雨,湖面一片烟波浩渺,柳枝懒懒散散的沿着洛河在春风中飘荡。城外的幼竹顺风而长,如今早已成了老竹,各个苍翠挺拔、生机勃勃。
  洛京乃是天子脚下,人杰地灵,这怀古亭中自然是少不得流水传杯。
  怀古亭中,几家公子正和着隐约的鼓声浅酌作诗。偶有佳作,这些才子便拍手叫好,遇到词穷饮酒之时,叹一句惭愧惭愧,也笑作一团。远远瞧去,正是少年意气风发时,好不得意!
  几家岸边的姑娘羞红了脸偷偷望去,这几位青年正是峥嵘岁月,一派都是清俊儒雅的世家公子,自然引起三三两两的姑娘小声讨论,害羞之余自然向那亭中暗送秋波。只可惜亭中众人早就沉浸于传杯作诗的雅事中,哪里顾得上这一派少女情怀。
  “好!作的好!好一个都人齐和大风歌,管领群臣来贺!”齐沐阳一拍桌台,直欲而起。
  “苏三兄弟不愧是魏王爷后人!少年壮志,我等望尘莫及!要知道这洛京虽是繁华,可那边境却是屡遭狗贼来犯!可叹我大洛竟无良将可抵挡啊!去年连失六座城池,今年竟要奉上黄金布匹,良驹珠宝,还有这送上安平公主前去和亲。唉!可悲可叹啊!安平安平,难道要一味求和保这一时平和?”说完竟是热泪盈眶,哽咽不成语。
  “沐阳兄说的是啊,这百万两黄金送去最后掏空的何止是国库,更甚者是黎民百姓的家底啊,这不,刚下的税收较往年竟是多了两成,这可让百姓如何是好。”着白衣的男子看上去年纪轻轻,却是眉头紧蹙。生生将两眉之间拧起川字。
  话头未落。这边一身绛紫男子便接话到,他语调仿佛漫不经心的,说出的话却没那般温和:“皇帝老儿自然不会管这等事,他在意的既不是失去的城池,也不是那可怜的女儿,更不是这天下百姓,他在意的不过是今年的皇陵是否再添上一层金箔!”说完一口饮尽杯中美酒,微微抿嘴,勾勒出一道仿佛嗤笑的表情。
  “苏三兄不可!”在旁仔细听的齐沐阳赶忙出声,他谨慎的看了一眼四周,确定这亭旁只有他们四人,才放低了声音说:“谨云不可如此说,毕竟是天子脚下,若是有心人……”
  话音未落,且听那苏三冷哼一声道:“我自然不敢对皇家妄论言辞,只是沐阳兄怕是不知,今晨的朝廷之上,戍边又传来失城三座的消息。”
  齐沐阳大吃一惊:“怎会如此,不是已派出使臣求和?这安平公主也于两天前前往金国,这可都是完全按照金国的要求来的,莫不是,这金国要反约?”
  “反约?金贼可没说送上黄金百万两和安平公主就停战,他们说的是可商榷,若是现在不再攻下几座城池,这两年战事只得黄金和美女岂不是吃了大亏?”这着一身绛紫的便是苏谨云,只听他冷冷说着,言语却是极为犀利。
  “这莫不是还要抢下三座城池!”邻坐于苏谨云左边的男子之前一言不发,直到这时不由放大了声音,他怒极了竟一把捏碎了手中的白瓷酒杯:“该死的狗金贼!竟这般贪得无厌!”
  细看这男子,生的是剑眉星目。
  “亭冬兄弟!你的手!”柳子鑫惊呼,“你的手流血了!”
  “呵,三座城池怎能喂饱这群狼虎之辈?他们连攻下这三座城池,丝毫不整顿就攻下一座,恐怕不是要这三座城池,而是要咱们大洛知道他们的实力,若是不让他们满意,何止三座,哪怕是三十座也能在一月之内攻下!接下来直逼洛京,恐怕这大洛也要改了称呼。”苏谨云说完,斜眼看了魏亭冬的右手一眼,随即左手扯上右手的宽袖,只听“撕拉”一声,众人望去,苏谨云手上便多了一条淡紫色的布条。
  “给,哥哥莫要激动,金人这般野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曾经不过是我大洛外有良将,内有贤臣,国库充实,耗的起这金人的来袭。今日我大洛外无可用之才,内无有志之士,哪里能挡的住这群虎狼之众?”苏谨云见魏亭冬接过袖子上扯下的紫布,接着悠悠说到,这话语配着他一向低沉的声线,或高或低的说着,竟仿佛情人间的情话。
  “可他们攻下这城池又有何用?就算直捣洛京,攻下城池也来不及整顿啊?”齐沐阳一向只爱琴棋书画,于这政事上却是一塌糊涂。
  “此言差矣,”柳子鑫见魏亭冬一只手不方便包扎,便接过布条一边替他包扎一边说道:“苏三兄弟看的透彻,金人若是如此士气,方可得最大利益。”
  苏谨云听完他说这句,抬眼看了一眼替自家哥哥包扎的柳子鑫,眼中精光一闪,方又低下了头,自顾自的转着手中的薄瓷酒杯。
  “这皇帝最怕的并不是国土尽失,而是江山不改,帝王却是改了姓名。若是一月连失城池,金人直逼帝京,逢乱起义者必然揭竿起义,这等良机恐怕最后得利的是一些有心之人。”柳子鑫继续说到。
  “原来如此,难怪今晨皇帝如此生气,怕是惊慌至此。”齐沐阳回想今日父亲回府说的一番话,不禁忧心忡忡。
  “齐兄不必担心,怕是金人还没有那个意思,不过是吓吓皇帝,让他多让出几块城池罢了。”苏谨云见齐沐阳一脸沉郁,笑出了声:“再说这皇帝可还没出招呢。”
  齐沐阳一脸不解。可苏谨云却也没往下说,倒是魏亭冬看了一眼自家弟弟,看他一派的自在如常,陷入了深思。弟弟这话怕是说到了点子上,不知下一步皇帝可是真要魏王府出力?
  柳子鑫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沉思中的魏亭冬,却是有些埋怨似的瞥了一眼苏谨云,恰巧被苏谨云收入眼中,他低低笑了一声,低头将那杯中的半杯薄酒一饮而尽,还冲着柳子鑫眨了眨眼睛。
  柳子鑫哑然失笑,这同是魏王府养大的,亭冬与谨云竟是完全不同的性子。亭冬生的粗矿,性格也是大大咧咧,却是格外的重情义。
  这苏三起了个儒雅的名字苏焱,名谨云,生的也是十分精致,少年时便是出了名的雌雄莫辨,性格吧,说的好听点是周全谨慎,不好听叫工于心计。
  恰巧这嘴巴也是出了名的尖牙利嘴,外人堪堪称他一句苏三公子,熟悉的称他句苏三兄弟,若是那些个地位不如他高贵的怎么着也得叫一声苏三爷,他倒也不拘于年纪小,心安理得的受着。
  柳子鑫想着苏谨云方才说的话不由得也觉得好笑,却是低低咳嗽一声,不再说什么。只留下齐沐阳还是一脸不知所云,愣愣的看着喝酒的苏谨云。
  苏谨云又喝完一杯酒,转而结束了这个话题,说起了行了和尚前些日子作的那副雪中踏梅画。
  齐沐阳向来爱琴棋书画,尤其是对作画更是喜爱到了痴迷,在这洛京是也是个出了名的年少画师,他的一幅画当是千金难求。因而能让他欣赏的画师简直是少中之少,这行了和尚正是其中的一个。
  这下可合了他的喜好,说起来正是侃侃而谈,眉飞色舞。
  柳子鑫瞅了一眼四周,说道:“天色渐暗,今日府上来了家父的一位朋友,怕是得早早回去陪了晚宴。”
  “哦?朋友。”魏亭冬说道。
  “好像是曾经任过礼部尚书。”柳子鑫回想父亲昨日说的话。“应当是姓赵。”
  “赵思章?”苏谨云突然接话道。
  柳子鑫一愣,忽而想起了这个名字,他狐疑的看了一眼苏谨云,说到:“不错,正是这位赵大人。”
  “呵呵,那柳兄可得快快回府,这赵大人可不是简单人物,你这番与我们快活到现在没有替他接风洗尘,他怕是早有抱怨。”苏谨云接着说。
  “怎会如此,赵大人今日从淮南赶来,与家父定是有重要事情商量,我这番倒是被赶出了。”柳子鑫苦笑,“不过这家宴最好还是回去一趟罢了。”
  “哈哈,难怪你今日在这八仙楼闲晃,我当是佳人相约,让你在这八仙楼翘首以待。”魏亭冬乐了。
  今日听闻八仙楼来了上好的河虾,中午便与弟弟、沐阳一同去八仙楼吃了个快活,吃完从楼中出来,便看到柳子鑫一脸无奈的在八仙楼门口走来走去。
  他前去一问,得知子鑫得了空闲,便邀请他参加了三人的小谈,哪知道这人原是被父亲嫌弃,赶了出来,想到这里,魏亭冬有点想笑。
  “亭冬兄说笑了,哪里来的什么佳人?”柳子鑫有些不好意思。
  正这时,齐沐阳突然说到:“你们看,这周围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苏谨云听罢抬了抬眼,看着周围多起来的人群,仔细一看其中多是三两成群的女子,各个拿着一个做成莲花形状的花灯,他想了一想,说到:“大哥,今日莫不是六月初十?”
  魏亭冬说:“是不错。”
  “可巧了,这不是祈姻节嘛!”苏谨云倒是起了点意思,他挑挑眉头说:“这可是赶上了好日子,今夜有的玩了。”
  齐沐阳一听苏谨云这么说,想到苏谨云平日里就是个有主意的,寻欢作乐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他便起了心思,道:“苏三兄赶个乐子,可别忘了我,我今天可是好不容易说服我爹爹让我出来散心,要不然还得在家里念这之乎者也。”
  苏谨云是知道自己这个从小一块长大的好友的,明明不是个当官的料,却偏偏是个独子。
  家里有个兵部尚书的爹爹,一天到晚催着他念书考取功名,齐沐阳于琴棋书画确实是样样精通,但用到了科举上却是屡屡失利。
  他倒是心大的很,想着总有一次能考上便也不着急,苏谨云心里却是清楚的很,他这个好友是一次也考不上。


  要说为什么,恐怕是他太过单纯,说话做事也是一股子冲劲,在考卷上也不愿意收敛,哪有考官愿意点这样的文章?怕不是要气死皇帝老儿?不过话说回来,一起玩乐倒是不错。
  “当然可以,沐阳愿意陪我,我自然乐意至极。”苏谨云习惯性的弯弯嘴角,指了指眼前的人群说道:“前面既然放这河灯,必然是有长街宴,说起长街宴自然是美食,美酒。助兴嘛,这猜谜,划拳雅俗共乐,不过嘛,”他语气一转,声音转而低沉带着些诱惑:“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倒是春花阁更让我感兴趣。”
  “春花阁?”魏亭冬皱起了眉头,这一听就不是正经的事。
  “不错,魏大哥,正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欢场,说到这花魁满情,那可是人间绝色。”齐沐阳说道。
  苏谨云看哥哥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赶忙呵呵笑了两声,说了两句便拉着齐沐阳迅速离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快速的消失在了街上,只留下魏亭冬和柳子鑫两人面面相觑。

  、灯火迷离夜倾心

  齐沐阳在苏谨云和搭话的小贩说了两句话的功夫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眼见这天黑下来了,苏谨云难得的感觉到了无力。
  四下顾望,想想刚刚他穿的青衣样式,好不容易在人群中看到了一抹青色,急忙抬脚追去,却是人潮突然汹涌了起来,几起几伏瞬间就淹没了那抹青色。
  苏谨云这可真有些着急,他这个好友不仅天性单纯,凡事喜欢根据心情处事,最重要的是他还是个路痴,这番走丢了,怕是齐大人又要大肆派人寻找。
  这朝堂上还水深火热着,齐父作为兵部尚书本来就在这刀口浪尖,若是被有心人抓住了做了文章可就是小事化大了。
  他急急忙忙的向那方向追去,脚步难得的慌张起来,一路追着不知不觉到了这长街宴的中心,不想没走几步,天却是完全暗下来了。
  这长街宴刚刚开始,沿街摆满了各式各样买卖的摊位。有卖这糖葫芦、蜜饯子、冰糖糕的,也有的卖那些个胭脂水粉、金钗木簪之类,更多的是卖些个花灯灯笼的。
  这些花灯形态各异,有做成兔子的、老虎的,也有做成普通灯笼却画上各式花样的:什么临风望梅,宝钗扑蝶,也有些童趣盎然的孩童图,端的是琳琅满目,尽在眼前。小铺的店家为了吸引客人,给这一排排挂起来的花灯统统点上了灯芯。
  左左右右红彤彤的灯笼将这洛京的夜晚照的通亮,远远望去真似晚霞之下,一派的灯火辉煌。
  “三殿......三公子!”同样在这长街,只听一声呼唤,一位年轻作小厮打扮的人对着前方观望舞龙队的男子说道:“时辰到了,三公子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说话之人不骄不躁,言语间虽尊重却并不给人小厮的感觉。
  “薛锦,你看这洛京仍然如此热闹,谁人知道边疆百姓还在刀口舔血,这一盏花灯燃灭的瞬间不知道又有多少孩童丢失了爹娘成了孤儿,多少妻子失去了丈夫,多少白发人送了黑发人。”言语间虽低沉,却难掩悲痛之意。
  薛锦抬头只望到他的侧脸,只见他眼眸低垂,嘴角微泯,瘦削的脸颊上有两抹不健康的红晕。
  他心一紧,说道:“三公子,您这身体还未好,公子想的再多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思虑过甚不利于身体恢复。”言语间尽是担心。
  “呵,我这身体你也不是不知,从小就这样,若是养的回来还用拖到今日?不过是生在皇家用些金贵药物吊着罢了,身体已经不行,若是思想还要限制,我这活与不活有什么区别?况且我既然享用这些百姓的辛苦税收,不能为他们排忧解难也就罢了,想一想总还是可以的。”许是突然说了这么多话,话音刚落便忍不住一阵轻咳,他压抑着咳嗽,右手握成拳头抵在自己的唇上,眼睛却没有抬起来。
  薛锦的眉头皱了起来:“三公子莫要再说了,入了夜风倒急了些,呛了风怕是半夜又要烧起来了。”
  “无妨,这天如此炎热,夜风也没那么凉,”终于停下了咳嗽,他道:“我倒是爱这热热闹闹的,瞧着就比宫里舒心,你看这一个个灯笼挂的排排高,倒是像极了母亲屋后头的那梨树,每年开起花来,也是这么的绚烂。”
  说完扬起嘴角,复又细细的看。
  薛锦却是不作声了。看着眼前的灯火辉煌,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你个齐沐阳!这般让我好找!”


  苏谨云总算找着了齐沐阳,看他背对着自己,眼前这舞狮队舞的正是高潮,周围人群嘈杂,各个都在叫好,让苏谨云起了一肚子火,我在这人挤人的左右找你,你倒好,在这里看的兴起,玩的是不亦乐乎。
  他出声没个好语气,要是平日里头齐沐阳定要起个寒颤,怕苏谨云这个绝不吃一点亏的变着花样折腾自己,奈何今日周围太过喧闹,这人竟没有丝毫反映。
  苏谨云哪管那么多,伸出一只手,直接扯上了眼前的衣领,往后直拽出了三步,前面的人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正着,好在及时拉住了旁边一人的衣袖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苏谨云嘴里一边念叨:“齐沐阳啊齐沐阳,你跑的可真快,真叫三爷我好找!”
  待眼前人一个转身。
  糟糕!认错人了!
  这人和齐沐阳穿了一样的青衣,却是比自己还高上半个头,怎么刚刚一时着急没有细想。
  再看这人,只觉得一股悸动直上心头,但见眼前之人明明比自己还要高,身板却十分单薄,青色的衣袍与其说穿在身上不如说挂在身上。
  这人被苏谨云拽住,旁边的一人同时也反应极快的拉住了他的手腕,这会子好不容易站稳了,刚刚的动作却大了些导致他宽大的衣袖掉在了手肘,那手腕便露了出来,这才是肤如凝脂。
  那一截皮肤白皙光滑,又瘦弱似女子皓腕,好似盈盈一握就能捏碎了。
  他手指细长,微微半握搭在扶着他的人的左手上,指骨细长,指尖圆润,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再看他的面容,一双桃花眼本是微垂,这时抬眼望向自己,只那两双眸子好似会说话一般,带着些许凉意直直望进苏谨云的心里,在他心池里投下了一块石头,他的心池立刻泛起了小小的涟漪。
  此人可谓五官端正,唯有眸子温润如水,隐隐又透着股清寒。
  他微微喘气,苏谨云一眼便看出此人定是抱恙在身,这脸色才会如此苍白。一阵微风送来淡淡的药味,那是常年伴随药罐的人周身才会带着的气味。
  苏谨云一时词穷,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瘦弱之人,这人站立不动真似一位拂柳若风的闺秀。
  “你干什么!”薛锦扶住了自己的主子,大声质问。
  “别,”洛席远苦笑,“这位兄台怕是认错人了。”
  “抱歉!”苏谨云这才反应过来,抱拳道歉:“我急着寻人,从背后见公子你与友人穿了一样的衣服,一时莽撞认错了人。”说完还作了个揖。
  这要是往常被齐沐阳看到,怕是吃惊的下巴都要掉了,这苏三能好好的赔礼道歉,还如此礼数周全?怕是明天自己就能金榜题名了!
  苏谨云装的是一派谦谦君子的好模样!
  “无妨,”他说道;“左右是认错了人,公子只管去寻友人便可。”
  苏谨云无视他身边的薛锦如何朝自己瞪大了眼睛,皱起了眉头,一股子凶神恶煞,只自顾自的说:“是我冲撞了公子,你瞧我都寻了好半会都没找到他,这长街如此之大,怕是我找到他,街宴也散了,不如就不再找了,看看这热闹也好,也许散了场人少了也就找到了。”
  “这,这也是。”他不想苏谨云竟是如此回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一人游这长街宴恐怕是极为萧瑟,不若我这个与友人走散的闲人陪公子逛一逛,两人一起也好过一人。”苏谨云没脸没皮。
  “瞎说什么!我难道不是人?”薛锦一脸气急,他一见这人,心中就警铃大作,一听他说话心里就涌现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非也非也,小厮当然是伺候主子而不是陪同。”他挑挑眉,摇头晃脑。
  “你!”
  “等等,薛锦”他瞧这男子三句话之间竟然换了好些语气,又作出四五个生动的表情,真是有意思极了,便说道:“也可,你我二人实在是寂寞。”
  “公子!”薛锦话还没说完“不可......”
  “呵,小厮还能给主子做主不可?今日可是开了眼界。”苏谨云挑起个讽刺的笑容。
  “.....”薛锦一番劝导直直吞了下去,他咬牙切齿还是说道:“夜深了,夜风不利于公子身体。”
  “这才酉时过了两炷香就夜深了?这让亥时情何以堪?”
  “噗,”洛席远笑出来:“这位兄台实在有趣,薛锦你不必多说,今日我们是结交了一位妙人。”
  “哈哈哈哈,过奖过奖,”苏谨云大笑,“不知公子尊姓。”
  “嗯,在下......”他脑筋一转,“在下姓周,单名一个临字。字席远。在家行三,阁下可叫我周三。”
  周临,行三?呵,苏谨云这脑袋瓜一转就知道是个假名。
  任他逍遥洛京之久,姓周的富贵人家也就那么三家,一家是城东的周统领,家中二子一女,两儿子最大的不过才十二岁;一家则是城中的做茶叶生意的商户,家中几个儿子自己都见过;而最后一家则是朝中周丞相,可惜周丞相年近三十却没妻没子。
  这三户人家在苏谨云脑中那么一转,他便知道这人说着什么三公子怕不是糊弄自己的,定是真实身份不便说出来。
  周临,嗯......临?洛临?洛席远?这人莫不是三皇子?
  

  、灯火迷离夜倾心

  他一想,曾经听说三皇子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却是个出了名的病秧子,平时也不在朝中任职,认识他的人也不多,看这般气度真是皇室也不是没可能,想这周家三公子必定是那三皇子无误!
  他眼睛一转,立刻弄清楚了,脑子里便起了试探之意,说道:“这可真是巧了!在下也行三!苏三正是。”
  他提高声音,摆出一副天真热情的脸孔,尤其是那将那两只亮亮的丹凤眼望着洛席远。
  这眼神格外的惊喜,洛席远觉得像极了自己小时候养的那只小黄狗乞食时的眼神,又高兴又兴奋,恐怕苏谨云只差安一只狗尾巴了。他一面做出这幅模样,一边观察那位小厮的反应。


  “巧什么巧?莫不是这皇土之下所有的家中行三的人,你都要黏上去称呼一句三兄弟?”薛锦冷哼一声,瞧不上的就是这等油嘴滑舌之辈。
  果然,这个小厮忍不住了。
  “咦?怎么会......”苏谨云的语气瞬间低沉下来,两只眼睛饱含委屈的看了薛锦一眼,转而移到了席远身上,说道:“周兄家的小厮好凶啊。”就差个尾巴耳朵耷拉下来了。
  席远一时哑言,他算是第一次见到这番人物,几句话换了几张面孔,一句话让他高兴的忘乎所以,一句话让他委屈的好似六月蒙雪,不过这等性格确实让人甚感有趣。
  他笑了笑,张嘴道:“苏三兄弟莫要怪罪,我这小厮从小与我一同长大,若说是小厮不如说是兄弟,薛锦对我颇为照顾,平日里我且视他为兄长。若是他有何说错了得罪苏三兄的,我代他道个歉,你就莫要怪罪了。”
  此番说的真心实意,薛锦却是大为感动的看着席远。
  三皇子与自己一同长大,自己受先后与父亲所托一直照顾席远,他私心里也知道他不把自己当小厮,相处之间也是互相尊重,自问对洛席远极为照顾,俨然平日里一幅大哥模样。但是自认为和从洛席远嘴里说出来当然是两回事。
  这可把薛锦激动坏了,一时之间感动的只喃喃说出:“三公子......”后面却是说不出来什么了,只觉得一副真心未被辜负,满头满脑的热血汹涌,这时候也就忘了眼前这个一见面就让他讨厌的苏谨云了。
  “席远兄对身边的小厮也像兄弟一样,苏三真是心里头佩服的紧,若是席远兄不嫌弃,咱们便交个朋友,我虽行三,外头虽称我个三公子,我却是姓苏名焱,字谨云,你若不嫌弃叫我谨云便是。”
  苏谨云这下是真的确定了眼前这个人便是大洛的三殿下,薛锦可不就是薛将军家的嫡外孙,常年深居宫中,是三皇子的伴读。
  要说此等事情常人当然不记得,但是苏谨云是谁,过目不忘且不说,为人最是精明事故。
  对朝廷中的事情他虽不过问,但是家中现今的情况让他在这洛京里行事总是会多留一份心眼,那些看起来不起眼的事情往往会被他刻意的记下来。
  “谨云,你若不嫌弃也可唤我席远。不知谨云今年多大?”
  “十八是也。”
  “咦,巧了。”
  “席远也是十八?”
  “正是,正逢十月初十而生。”
  “那席远可得叫我一声三哥哥,我正是这四月初三而生,比你早了小半个年头呢。”言语间得意洋洋。
  “哈哈,你若喜欢当得我叫你一声谨云哥哥。”席远还是一副好脾气。
  他这一声谨云哥哥,叫苏谨云酥了半边身子,心中直叫美色误人美色误人,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倒是薛锦翻了个大白眼,心里叨咕这苏三真是个没脸没皮的,没想到三殿下今天兴致这么高,对这个苏谨云说什么是什么的,可惜他没发言权,只得跟着两个人在这片灯海繁华中缓缓穿行,默默听着两人说些闲话。
  苏谨云当得起妙语连珠这四个字,往日里张嘴能气的死人跳出棺材的嘴巴,现在说起民间的风俗趣闻,说起洛京各个贵族大家里的传闻趣事是一个接一个。
  说完张御史家中有个正妻是出了名的母老虎,前些日子张御史在花阁里被他家夫人逮个正着,一路揪着耳朵回府,伴着他夫人的骂声和他不断的求饶,直让一大波同随的朋友憋笑憋了一晚,回家才敢放声大笑,这事直直传了一个月才消停。
  又说这穆家公穆贤休了三房妻妾,连这号称“洛京第一才女”的穆家正妻李汀婷都给了她一封休书,为的却是个上了年纪的男娼,竟然还放出大话要娶这男娼为正夫。
  席远听的津津有味,不免咂咂嘴,意犹未尽地问苏谨云:“谨云你倒说说,这情字一物方为何物?”
  苏谨云略略沉吟,道:“就说这穆贤休了糟糠之妻,丝毫不顾及这李副相的面子,将他女儿打包着嫁妆一并送了回去这事吧。单说这情字竟然如此奇妙,让这穆贤不在乎名声、仕途、子嗣,甚至不在乎一窝可以左拥右抱的妻妾,只一心守着这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娼?这可真是,啧啧,你这句话问得好:什么才叫做是情?”
  说完他也是疑惑了,自己十四岁就在这洛京寻欢作乐,仗着一张俊容和不俗的才华,加上这将军府的好出生,不说这巷子里的男男女女,单说这贵族家芳心暗许的名门闺秀也是十个指头数不过来,只是他从未真正动过心,大多不过是逢场作戏,满足些生理需求。
  但知他年少早慧,世间万物都看得透彻,唯这情字尚未尝过滋味,现在这三殿下竟然问了自己这个初次见面的人如此突兀的问题,苏谨云一时半会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反问回去:“席远怎么看待这情之一字?”
  哪知席远竟然真的开始思考,他沉思了一会,尚不确定的说:“若是世间的一切金银名利、权力欲望摆在眼前却视而不见,永远只选择此人,想必这就是情之一字。万物皆轻,唯君孰重。”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长街的中间,人潮拥挤中那搭好了的戏台子上的京中名角便开始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这长街宴看戏是百姓最喜欢的娱乐,虽没有座位,站着看也是热闹的紧。
  薛锦好不容易找了个视野开阔、人群也不是太密集的地方,就赶忙远远的朝两个人招手,这会自然也没听到二人说些什么,只管冲两个站着沉思的人招呼,这两个人只好往戏台那边走过去,心里却不知道各自在想些什么。
  苏谨云看到那边有个卖茶的老头儿,便招了招手喊了卖茶的老儿要了三碗茶,一人一碗暖茶,虽不如坐着饮茶舒适,在这长街处站着喝茶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会儿苏谨云总算老实的闭了嘴,乘着这碗茶的时间欣赏了这台上演的《双生恨》。洛席远这才有机会借着灯火看清苏谨云的面容,席远自出生便身体不好,眼睛也不好,夜间总是看不清楚。
  遇到苏谨云一路走到现在,虽闲谈些有趣的事情,心里着实觉得有趣高兴,但是夜里他还是专心的看着脚下的路,没有时间观察苏谨云的容貌,只知道此人甚是有趣,说起话来不卑不亢、风趣转神,与宫中千篇一律说着官话的人很是不同。
  想着苏谨云唯一给他留下印象的就是那像小狗的眼神,他好笑的看向站在自己右边喝茶的苏谨云。
  这时苏谨云已收敛了常戴的面具,整张脸平和了下来,却是露出一种深沉洞察人心的眼神,这番变化倒让洛席远吃了一惊,这人通身气度竟然全部变了。
  眼前的戏台之上名角正唱的兴头上,此人手端那一碗粗茶却像执着贵重的金玉碗,碗里头好似琼浆玉液。
  他端着茶碗望着眼前戏台上的戏子,从他侧前方望去望去,只见他眉目如画,一双丹凤眼如点漆,眉心挂一枚羊脂玉扣,映衬这两只盈盈丹凤眼,这美玉的光泽生生被比了下去。
  台上的角儿唱了一个漂亮的转音,只见苏谨云微眯起双眼,那眼睛顿时寒如星露,像是看透世事又像是透着那么点桀骜不逊,嘴角却是惯了的微微扬起,半笑不笑,生的一副勾人模样。
  一阵晚风袭来,他额间两缕发丝萦绕盘旋,有一缕调皮的吹到了近在身侧的洛席远眼前,不知怎么,洛席远觉得生出了一股子冲动想要替他将这不听话的秀发抚到耳后。
  几乎要抑制不住这等冲动,他握紧了茶碗,忍住了蠢蠢欲动的右手,这台上恰好唱完最后一句,苏谨云也叫了一声好,回过头来对席远微微一笑,
  与那平日里装模作样的假笑不同,是带上了高兴和真心的,这一笑,如春风吹动百花,如石落惊动池鱼,如烟火点亮夜空,扰乱了席远十八年清心寡欲的心。
  灯火阑珊,佳人顾首,颦颦一笑,但见芳华。

  、琼花夜深托朝政

  苏谨云向来是个话多的,这两天却难得的静下来,没事的时候就在屋子里头发呆。
  魏父对此连连称奇,魏亭冬自己也感到很奇怪,自己这弟弟莫非是改了性子?自从这长街宴回来到今天足足过了五日,他既不和些世家公子品酒作诗,也不去常去的花街柳巷寻欢作乐,乖巧的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与父亲一向对弟弟甚是头疼,母亲去世的早,当年留下他们兄弟二人一个六岁一个只有两岁便早早撒手人寰。
  父亲悲痛欲绝,一直不曾续弦,家中连一房妾室都没有,自己和弟弟小时候在塾里上学没少被些世家子弟明讽暗讽没有家教。
  他一个生气就和别人打起来,常常是一帮人打他一个,他只好东一拳头西一拳头的打回去,但是双拳难挡众敌,往往被打的鼻青脸肿,他也咬着牙从不哭喊。
  待到自己长大些许,能用拳头揍得那帮子人哎哎叫疼时,这帮人却转过头来对他们自己的娘亲一顿好哭。
  人家虽然顾忌着魏王府在朝中的地位不敢给父亲说些什么告状,但是自己也是落下了好斗狠厉的口风,背后对他指指点点的人着实不在少数,说的人多了,大家也就信了。


  一直持续到现在的传言,让好些大人家的闺秀闻风止步,不敢下嫁,如今魏亭冬已然22岁了,竟然还是孑然一人。
  反观自己这个弟弟,小时候明明是一道挨打,他的反应却是极为不同。
  父亲怜他年幼失母,和祖母两人对这弟弟甚为宠爱,直到八岁才送弟弟去塾里。
  还记得当时是刚刚去塾里第一天,就又碰上了这等事情,魏亭冬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那日一下学,魏亭冬就被堵在了院子里,不同的是,今日有弟弟陪着。
  呼呼啦啦的一圈人立刻围了上来,一眼数过去少说也有七八个,魏亭冬一看,呵!都是熟面孔,看来要给自己弟弟一个下马威。
  张夫子早就回后院歇息了,这次与往常一样怕是又一番恶斗!魏亭冬摩拳擦掌正准备试试新学的魏家拳法,就是恐怕他顾及不暇,弟弟怕是少不了要挨打。
  只听其中的金铭瞪着一双明显有些大小不一的眼说道:“一个没教养的不够,现在倒是来了两个,想这紫越塾院如今也是什么样的货色都敢收了。”说完身边的人便是一阵哄笑,一个个笑的前俯后仰,还对着魏亭冬挤眉弄眼。
  “少他妈废话,要打就打。”魏亭冬最恨这个每次带头的金铭,打的最阴毒就不说了,尽说些乱七八糟、颠倒黑白的浑话。
  说起来这帮子人就是被他私底下怂恿的,本来谁都不会在意自己这个诗文歌赋马马虎虎的人,况且原本这两人就都是孩子算不得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金铭仗着自己是金家的将门独子,一向自视清高。


  当年刚上学的第一天张夫子不过夸了两句自己的爷爷是开国名将,一家铁骨忠心罢了,就让他替自己的父亲叔叔不值,眼红生气这才领着乌合之众合着打他,每每打完总要讽刺自己魏王府不过如此,哪有我们金府一半的实力。
  这魏王府陪着开国圣祖从山坳坳里硬打下的江山,之后三朝至今,无论外患内忧无不是魏王府出人送命的护得这大洛王朝繁盛至此。
  魏王府为此付出的代价太高,从曾祖父、曾祖母、到祖父、祖父的两位弟弟全部战死沙场,甚至上一代魏父唯一的弟弟也是在沙场中落下病根,未过三十便早早撒手人寰,后代都没有留下。如今堂堂魏王府也只剩下上了年迈的祖母,一身伤病的魏父和他两个尚未及冠的儿子(大洛王朝规定男子22岁成年,女子18成年)。
  而在魏父因为伤病退养的这十多年,沙场上镇守边疆的正是这金铭的父亲和堂叔,可谓是暂时接替了魏王府的位置和边疆的军权。
  而这一辈中,金父却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始终觉得皇帝把一个没用的魏王府摆在为大洛卖命的自己的头上是拿自己不当回事,这十多年明明是自己整顿军队,抗击敌人却始终不及护国将军,而且自己这位置还不能亲传,心里头自然不是滋味。
  这等事情渐渐的也就影响到了下一代,金铭的态度可以说正是金家对魏王府的态度。
  无论如何,魏父是知道的,魏王府确实没落了。
  自己退的太早,两个儿子没有被带到战场进行真正的厮杀,即使魏亭冬的魏家功夫学的再好,也是一夫当关,难挡万夫。
  苏谨云的兵书即使看的再透彻,没有实际经验仍然是纸上谈兵,看着声势渐大的金府,魏父却难得有一种衰便衰了吧的感受,这一辈辈拿命换来的荣誉到底有何意义?
  诺大的魏王府除了自己这个糟老头,也就只剩下两个儿子了,如今还都尚未成家,金国如今攻打之势如此强盛,一个不小心......他不愿意再想。
  于是对着金将军那若隐若现的敌意也就默不作声甚至悄悄躲着,落到有心人眼里心中想着的都是这魏王爷都不争了,魏王府怕是真的大势已去。且不管皇帝老了,一心沉迷炼丹不怎么搭理朝事,如今这朝中也确实该重新站站队了。
  这种环境中长大的金铭对魏亭冬的敌意可谓是高之又高,而小孩子自然不像大人善于掩饰,原本就是走到哪里都众星拱月的金铭,欺负谁也就是说一句的事,多的是一呼百应的世家子弟。
  “看看看看,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魏王府又如何,不过是像你们这样的子弟,魏王府离死期也不远了。”
  “金铭,你不知道有些话能不能说吗!”魏亭冬气的双颊通红。
  “说了又如何,不说又如何?怎么?你要去和夫子告状?哈哈,且不说有没有人替你做证,就算有个不长眼的替你作证又如何?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你们魏王府仗着以前的功德站着茅坑不拉屎,有本事你去边疆打仗,你把我爹爹替下来啊!”金铭得意洋洋。
  “闭嘴!”魏亭冬一向不是个擅长打嘴仗的,他气急了也就会吼一句闭嘴。
  “呦!”金铭看魏亭冬被气到了准备再接再厉,眼光转到了这边矮了他们一圈人一个头的苏谨云,准备给他来个下马威,说道:“你这弟弟姓苏,莫不是你那开窍的爹爹怕你养不活终于肯纳了小妾生的儿子,怎么?连魏姓都不敢冠上,想来这小妾来历不干净,是那什劳子春花阁的什么个妓子生的吧?就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也敢来紫越塾院上学?咱们这可都是名门望族的子弟,你这弟弟怕不是专门给你们魏王府丢脸的?”
  “我弟弟是随母姓,你不要含血喷人!”魏亭冬怒极却不知道如何反驳,他打小就是这个性格,越生气越不会说话,只会更加捏紧了拳头。
  “呵呵,哥哥原来经常带伤回去,就是被人欺负的?这般没用,难怪只敢说自己不是撞到了门就是撞到了墙。”看戏看到了现在,苏谨云一开口就让这群猴崽子傻了眼。
  这哪有帮着外人说自己家的人的?这人怕不是个傻子。
  “.......”魏亭冬和金铭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般没用,如何对得起魏王府世子的称号?”苏谨云却懒洋洋继续说。
  空气一度十分尴尬,金铭也忘了发号施令。
  正在这时!不知哪个没忍住,一个拳头向魏亭冬打过去,两方立刻打了起来,说是两方确实不公平,只能说是一群人围殴两个人。
  魏亭冬还是老样子,他挨打习惯了也就习惯了疼,双手紧紧抱着头颅,灵活的身体左右闪躲,趁着空子左一拳右一圈的插着空子揍人。
  他追求质量,打一个是一个,一拳实实下去比得上别人的三拳,今日围殴他的人被弟弟分了一半,打起来着实轻松。
  想到这里他想抽了空看看弟弟却找不到机会,不知道弟弟如何了,希望弟弟不要被打的太惨,不过这帮人手上还是有点分寸,毕竟谁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真的追究起来,顶罪的一定不是金铭。
  打着打着越觉得奇怪,周围的人都不抡拳头了,一个个呆站着被他打到了也没有还手,他甚感奇怪也收了手,这会就听到身边的一个哭声格外凄惨。
  他一看,这可真是......魏亭冬无法用他贫瘠的语言表达他的震惊,只能长大了嘴巴看着苏谨云揍人。
  原来弟弟逮着了金铭往死里打,不论其他人怎么围打他,那些落下来的拳头他是一概不理,只追着被他扯紧了的人。
  苏谨云一只手紧紧的从背后扯着金铭散落下来的头发,紧紧扯着,然后用牙咬、用指甲抓、用脚踹、用头撞,总之是能用上的武器全用上。
  一股子狠劲着实让人看的心惊肉跳,金铭背对着他,头发被扯得太紧完全转不过身子,只能被动的接受他的牙咬、抓挠、撞击和巴掌。

  、琼花夜深托朝政

  这人的力气是有多大!明明比他小两三岁,身高也不够高,力气却又大,身体又非常灵活。
  抓着他的头发就不放手,他疼的要命又转不过手腕抓不到苏谨云,此时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是金家的大公子,也忘记了自己应该学习自己家老爹的神武,只会像平时被他那母老虎一样的娘抽巴掌时一样连声哀求。
  苏谨云也不管身下被他打的人如何哭爹喊娘,但凡是一开始打起来,一定要打到所有人停下来看着他打人为止,看的大家自己都觉得疼了,他才停手。
  他也不在乎自己脸上挂着多少挨揍的痕迹,对着身下的人冷笑:“哼,话都说的颠三倒四,还学着人家打架,你记住我苏三爷,我也记住你,记住你今天对我叩头求饶。但凡以后你敢在我后头说三道四,胆敢对我和我哥哥伸出一个指头,我就像今天这般揍你,下一次,就不是今天这么放过你了,不让你失了半条命我苏谨云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那人还在哭哭啼啼,却见苏谨云一下子放掉他的头发顺便狠推一把,金铭立刻跪趴在地上,苏谨云一步跨坐上去,堪堪把他当马骑,一手又重新拽住他早就散掉的头发狠狠向上一拉,金铭立刻“哎呦”一声头颅向后扬起。
  苏谨云两只丹凤眼上挑,嘴角咧的大大的,整张面孔本来就青青紫紫,这一笑更显狰狞,他发出一声狞笑道:“你这狗儿子,可听到了?”
  那金铭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只得连连点头,大声的吸着鼻子。
  魏亭冬目瞪口呆,但见金铭欺负人何尝见过他如此狼狈,今日这般确实让人大开眼界。
  正当这时,夫子从屋里走出来。一声大吼:“这般吵闹,所为何事?”
  但见一群人围着魏王府两位世子。一个个都还没反应过来。倒是魏亭冬死猪不怕开水烫,知道他们按照往常又是推卸给自己,直了直身子,想到不过是再罚抄经书而已,不怕。
  只见苏谨云一下子放开了金铭远远的飞奔扑进了夫子的怀里,把夫子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接住这个飞奔而来的人儿,只听苏谨云一边哭一边道:“呜呜,夫子,呜呜,我是不是不是娘生的,是花阁里头上不了台面的妓子生的,呜呜呜。”
  哭的那叫一个委屈,强忍着眼泪却止不住的落泪。
  夫子一看这八岁的水晶娃娃似的他这么一哭,立刻心疼的不得了,马上安慰到:“谁说的!谨云是魏家的二公子,自然是魏王妃的孩子,怎么会上不来台面,紫越塾院能有幸受到谨云的选择是我的荣幸。”
  “呜呜,真的吗,夫子,可是大家都说我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打我的头,让我滚出去,不然就要我好看,呜呜,夫子,谨云好害怕。”说完把之前被打的青肿的额头亮出来给夫子看。
  夫子一看!这还得了!这就是欺负人啊!我这紫越塾院竟然教出这些个没有口德,欺负弱小的东西!顿时一顿怒火翻腾,两眼一瞪,远远地几个小子立刻知道要糟。
  这时候金铭早就站起来了站在人群中,除了发丝全乱,其他的倒是没有一点伤口,殊不知苏谨云抓的挠的踢的打的全部是那衣服下面的后背肩膀处。
  但是从正面看,只见他站的松松垮垮,衣服全是脏泥,看的张夫子更是一团怒火,这还有点世家子弟的模样?还有点儒雅之士的风度?
  最终,夫子几番忍下想要破口痛骂的话,丢下一句:除了苏谨云,一人抄书五十遍的话。
  走之前还带着对苏谨云安慰和对金铭警告的话走远,大致就是再出现此事就让金铭这一群破小孩滚蛋。
  走的时候狠狠的甩了甩衣袖,哼,我堂堂两代圣上的太保,还制不住你们这群毛头小子,就是当今圣上也是要给我几分薄面,若不是身体不行不能侍候在几位皇子身边,你们还能享到我的教导?一群不知福的小子。
  待夫子走远了,一群耷拉着头的小孩子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今天的经历,明明和往常一样来找茬,明明像往常一样找魏亭冬顶罪就好,怎么今天变成了如此模样。
  为何魏亭冬说的话夫子不信,苏谨云说的夫子却十分相信?当然,虽然他说的是真的,可是听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总觉得很奇怪,而且最后挨打最厉害的是金铭,夫子竟然一句都没有问,还罚他们抄书,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
  魏亭冬也傻站着,却见此时苏谨云“呸”吐出一口带着点血丝的口水,怕是挨揍的时候磕到了牙齿。
  他竟然带着笑容,这笑容似笑非笑,他眼神如刀一般凌厉,慢慢环绕众人的脸,一个个对视着他们的眼睛,每个人都害怕的低下了头,一圈后,他开口只说了一个字“滚”,一群人拖着金铭立刻像那被惊到的鸟雀一般呼啦一下全部散开。


  魏亭冬呆了,他活了十二年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不了解自己弟弟,平日里最喜欢看书的弟弟,看书时尤其沉静稳重的弟弟,对父亲和自己撒娇嬉闹的弟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弟弟?
  明明吃着一样的米,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怎么就长成了这样?从那次后,魏亭冬十二岁至此,再没有人敢欺负他们兄弟二人,至少明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甚至那帮人中有些人对自己频频示好,比如这齐沐阳正是当年围殴他们二人中间的一个。那次之后一直跟在苏谨云的屁股后面转,甚至自己的五十遍抄书此人都主动代替了,他一边想起了陈年往事,一边往弟弟房中走去。
  这时候日头正烈,魏亭冬走着走着便觉得出了一头的汗。一拐弯到了弟弟的房前,一股子凉风袭来,让他大大的叹了一口,可真舒服。
  这苏谨云确实比自己会享受,院子里种了大片的竹林,到了夏天茂密的竹林把房屋全部遮住了,一丝热风都透不进来。
  他想了想,要不今年自己也往院子里栽一片竹林?这来年夏日也就和弟弟的院子一般凉快了。
  苏谨云早早听到了脚步声,听这一步步踏的平平稳稳的声音就知道自家愚笨的哥哥,他头都没抬,继续窝在榻上,右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扇子,一双眼睛却盯着小桌上的莲花灯,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儿,你这可真是享受。”魏亭冬踏进屋子里顿时有种不想等到明年的想法,这风口处里竟然放了两个巨大的冰块,加上屋外大片的竹林,一阵风吹过来只剩下沁人心脾的凉意,哪有半点夏天的燥热。
  “我可说好了,今晚上我就搁你这屋子睡了。”魏亭冬眼红极了,自己屋子可真是热的和蒸笼一样。
  苏谨云仿佛听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大哥打的好算盘。我前年自己花了一年的分例种了这一院子的竹林,你当时可说我傻,今年刚长出来我还没享受个几天,你倒来凑个热闹。你再看我这两个大冰块,这可是花了大价钱从冰库里弄过来的,这一下这个月我可就少了一半的月例。哥哥这一句话,我就白白分你一半。啧啧。”
  魏亭冬是个脸薄的却不是个傻的,苏谨云话没说完,意思却表达的太明白了,魏亭冬老脸一红,道:“弟弟怎么又缺钱花了?”
  苏谨云翻了个白眼:“还不是爹爹这个老古板,一听说我包了个新妓,又把我的月例减了一半,本来就没多少,哎。”
  魏亭冬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得了得了,你要多少和我说我给你。”
  “那可真是谢谢大哥了。”苏谨云笑得像只狐狸,两只丹凤眼高兴的眯起来:“今晚长夜难眠,哥哥不如来我屋里,我们秉烛夜谈如何?”
  魏亭冬也乐了,见过翻脸不认人,没见过变脸这么快的。
  “还是来日吧,你这林子跑不了,今年的冰块啊哥哥也给你续着,今晚啊,有贵客到!”说完懊恼道:“我就是来和你说这个事,饶了半天差点给忘了。”


  苏谨云道:“哦?什么贵客。”
  魏亭冬知道苏谨云不喜欢被人围着,偌大的院子里一个仆人都没有,便说倒:“上头的人。”
  “上头的人?”苏谨云重复了一遍,心里饶了三道弯:“原来如此。”
  魏亭冬道:“话我给父亲带到了,今日你一定要来,晚上怕是有要事商量。”
  苏谨云却垂下了头,翻了个身背对着魏亭冬,不知是在想心思还是准备睡个午觉了。
  魏亭冬无奈的摇摇头,拿起一旁的薄被替他盖上腹部,转身出去了,走的时候放轻了脚步,不多时,院子里又只剩下随风摆动的竹林和假寐的苏谨云。
  苏谨云睁开眼睛,里头冷光浮现,他心里头想着:魏王府怕是躲不了了,如今内忧外患,储君不明,国君却窝囊体弱,一心炼丹求仙,朝堂内外实在是复杂之至。

  、琼花夜深托朝政

  今夜这贵人也不知是哪个贵人?依着爹爹的古板性格,若硬要卷入这朝堂风波之中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而这上头的人依着爹爹的性子,来的怕是最名正言顺的那个。他复又闭上眼,轻叹口气,罢了,既然躲不了索性静观其变吧。今日不负这午后时光,怕是最后一个安稳午觉了,便是沉沉睡去。
  待到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快瞧不见了,他懒懒起身,稍作打扮,特意换了件月牙色镶着兰花金边的外袍,腰间别了个紫玉鸳鸯扣的玉佩,端的一副世家公子的样子便朝着宴厅走去。
  他自个院住的偏远,绕过后花园的时候却听得一阵咳嗽声,只听有人说道:“无妨,不过是老毛病了。”
  这声音温润低沉,入耳便让苏谨云觉得舒服又熟悉,这声音的主人的名字好像就在嘴边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今夜月色十分透亮,明亮的灯笼挂满了整座府邸,他抬起眼帘远远望去,但见一袭青衣,那瘦弱的骨架果然是熟人。
  这不正是席远和薛锦主仆二人!
  苏谨云一阵莫名的兴奋,这几日苏谨云时不时想起那天晚上和洛席远一起度过的时间,聊得话虽然不多且多是浅显之言,但席远的一举一动仿佛刻在了他的心上。
  他总是觉得他那瘦弱病态的身体在自己的眼前瞎晃,觉得他那圆润白皙的手指不应该搭薛锦的手上而应该由自己牵着,牵的紧紧的。
  那夜到了临别之时,洛席远为了感谢苏谨云的陪伴硬说要回苏谨云一份谢礼。
  苏谨云看着他扬起的有些孩子气的笑容,把嘴里即将说出的“那下次由席远陪我出去玩耍”的话吞了回去,鬼使神差的指了指眼前的小摊道:“席远送我个花灯可好?”
  说完自己也愣住了,可惜话出了口也收不回去,这般孩子气的话真让苏谨云觉得脸红,但是他只是轻轻咬了咬唇没有把这份窘迫摆在脸上。
  洛席远也是一愣,转而笑道:“原来谨云兄也是个未长大的孩子。”
  那薛锦却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趁着洛席远认真挑选花灯的时候狠狠瞪了苏谨云一眼,仿佛是在说:“你这装模作样的,把主子哄得团团转,我可不吃你这套!”
  苏谨云自己也是愣愣的,完全没注意到薛锦的眼神,再反应过来时,手中已经捧着个莲花模样的花灯,而洛席远和薛锦早就走远,只留下句有缘再见。
  他目送这这主仆二人远去,周遭仍然人潮拥挤,灯火辉煌,他却好像忽略了这满街的嘈杂,眼中只剩那青衣飘然。
  这五日他也不知自己想些什么,就在这朦胧感觉中,此人竟然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一阵激动,心脏好似打鼓一样,那鼓声从心里敲打上了脸上,苏谨云整个脸都兴奋的微红了起来。
  他急忙快步走上前,连准备做出来的世家公子的做派都忘得一干二净,只想赶快和那人说上一句话。
  他远远的高声呼喊:“席远兄!”那声音激动的好似呼唤情郎的姑娘。
  薛锦眉头一跳,眉毛就深深皱了起来,这声音怕不是他最讨厌的那一个!虽然与那人只相处了短短的两个时辰,他就是从心底的排斥这个人。
  他有种预感,这个人,必然会搅乱了主子的人生。
  “没想到在自家院子里散步也能碰见席远兄,这就是所谓的缘从天上来。”
  只见不远处晃过来一个人影,洛席远仔细一看,正是前几日于花灯宴巧识的苏谨云是也。
  他脑中一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苏谨云是魏王府家的世子,那个冠以母姓的将军之子。
  洛席远瞥了一眼薛锦,却见薛锦有些闪躲的目光。
  薛锦一回到宫中便查出了苏谨云的身份,但是他没有禀报给洛席远,而是在洛席远问起的时候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不过是个成天在外花天酒地吟诗作乐的纨绔子弟,家中有些薄产罢了。”
  洛席远也不过笑了笑便不再过问,今日大殿下特邀三殿下一起去魏王府,薛锦心里边打起了鼓,三番四次想着要不要如实的告诉三殿下苏谨云的真实身份,可是这口却是难开,再加上心里抱着侥幸,想着这苏谨云指不定在外寻欢作乐哪有闲情雅致管这些个事情。
  和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理便硬是憋住了没说,这会可算知道什么叫怕什么来什么了,他这一个念头转着,苏谨云已经站到了主仆二人面前。
  “原来是苏公子,”洛席远道,“没想到苏兄竟是魏王府的二世子。”
  “席远怎么叫的如此生疏,之前还叫我谨云兄。”苏谨云开始装模作样:“我虽然在家行二,却因有一个父母亲做主拜下的义兄,可惜他身子差,一直在江南养着,所以才会自称苏三。”
  “原是如此,那我也无需瞒你,我上次说自己姓周,其实也是骗你。”洛席远听他这般解释,说话倒也坦荡起来。
  “这我自然知道。”苏谨云微微笑。
  “哦?”洛席远倒是好奇,“莫非你上次便已知我真实身份。”
  “那倒不是,只是家父今日说有贵客到来,我稍微问了下便知是大殿下,现在又在这见到席远兄,周临......洛临,莫不正巧是三殿下?”他眼珠一转,顾盼生辉,说罢还冲洛席远眨眨眼睛。
  洛席远被他这么一瞧倒是笑起来:“你倒是机灵,我确实是三皇子洛席远,但是今日不过是陪我皇兄前来,当下皇兄正与魏王爷做要事商谈,我便寻了空出来转转。”
  苏谨云倒是有点诧异,他知道大皇子与三皇子乃是一母同胞,两人皆为先皇后所生。
  当年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后宫的四位皇子有两位都是正宫所出,先皇后贤良温和,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侍奉在皇上身边时也常常劝诫皇上近贤臣远小人,辅佐当今圣上稳固朝政,确实是一位难得的好皇后。
  可惜先皇后自从生下三皇子后身体便每况愈下,在三皇子八岁时便仙去了,皇帝虽没有立新后,却一反常态沉溺于酒池肉林之中,完全与之前的贤明作风不同。
  这十年间,不仅国库日益亏空,外又有大金在边疆作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皇帝一概不管。
  近日,听闻皇帝身体日渐消沉,许是这十年放纵声色掏空了身体,皇帝唯恐大限将至,四处寻灵丹妙药,宫中更是养着好几位炼丹的道士,皇帝整日求道问药,完全不理朝政。
  除了病弱的三殿下和尚且年幼的四殿下,朝中政务皆由大殿下与二殿下处理,因太子迟迟未立下,这让一干臣子莫不担忧疑惑,难道皇帝竟然有不立大皇子的意思?


  如此一来,这朝中各个派系人士蠢蠢欲动,朝中大臣纷纷站队,双方势力明争暗斗。高贵妃和先皇后的背后势力都不可小觑,这样一来,不仅外忧金国,内患朝堂,现如今真可谓是大洛三朝以来最艰难的时候。
  今日这大皇子殿下带着三皇子同来这魏王府,不过是大殿下作出了表态,我与这同胞弟弟自然是一道的,魏王府若是支持我二人中的一人便是支持我。
  然而这也是事实,苏谨云想到这里又看了看洛席远清减的身形,不由有些可惜,如此温良君子竟然身有锢疾,常年与药为伴,如若不是如此,这等时候争上一争倒也难测天意。
  “谨云兄不去前厅吗?”洛席远看苏谨云一直盯着他看也不作声,倒是有些尴尬。
  “席远说笑了,我这个德行父亲大哥向来是知道的,我最烦的便是朝廷里的这些个事情了。”苏谨云道:“眼下哥哥也未唤我过去,这等良辰美景不如赏赏花月,吹吹晚风,乐得自在。话说回来,我便还是唤殿下席远如何,三殿下前些日子硬说自己姓周想来也是不愿意以殿下的身份结交朋友,我苏焱宁愿多一位朋友而不是多一位要磕头行礼的殿下。”
  明明是准备去前厅议事的,但是他眨眼间就撒了个谎,于苏三而言,说谎算什么,达到自己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什么席远,这会知道了殿下的身份竟然还如此不要脸面,薛锦恨不得用眼光杀死苏谨云。
  这席远都喊出来了,还惺惺作态的拿什么殿下想要结交的是朋友而不是下属为理由封殿下的口,这样算来若是殿下不愿,难不成还是殿下欺骗在先且故作姿态的不是了!真是不要脸!
  “也好,那谨云便叫我席远就好,三殿下这等称呼,薛锦与我私下也不用的。”洛席远轻笑,他哪里会不知道苏谨云话里话外的意思。
  但他性格一向温和,况且苏谨云这般人物着实有趣,席远当然愿意交这样一个朋友,更何况如今形式更加复杂,即使苏谨云不参与朝堂中事,但他身为魏王府的世子就注定了难以独善其身。

  、琼花夜深托朝政

  与他相交对现在的皇兄来说只好不坏,虽说魏王府如今势力大不如前,但是在边疆的大小将军心中地位仍然不动如山,如此一来,苏谨云这般亲近他,倒是他赚来的了。
  薛锦的脸顿时扭曲起来了,我的三殿下啊!你我是何等关系,你我相处这么多年,私下叫一声席远,我都要看看四周有没有旁的人,这倒好,你这才见过苏焱两次!就互相唤名,旁边这还有我一大活人站在这呢!他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一种又酸又气的感觉油然而生,压都压不下去。
  “说起来,你这府里的琼花开的倒是美。”洛席远看着脚下一团团紧紧相簇的花朵,一阵爱怜之意涌上心头。
  “不错,这些个月下美人正是家母曾经种下的琼花,这时候开的真好哩。”苏谨云小心思得到满足,整个人意气风发,他十分小人得意的装作无意的暼过薛锦气的鼓鼓的脸,又笑意晏晏的回答席远的话。
  七月里虽炎热,但这月下美人散发出的幽幽冷香,沁人心脾,平白驱散了这点子燥热。
  这些个点点洁白如玉的琼花各个饱满硕大,团簇在一起如含羞的少女们你遮我挡的互相嬉闹,松松散散的围成一团团,这边一团,那边一团。
  这等清秀淡雅的花儿本不该是这时节可以赏到的美景,一阵夜风吹拂,月下美人们迎风飘舞,着实实仙姿绰约。
  “奇也,琼花一向是三四月开才是,这怎么会在这六月开?”席远不由得好奇。
  “这也不难,家母自有妙招,使这琼花开在六七月也无妨。”苏谨云满脸得意:“我母亲确实是爱这园林中的花花草草,她的妙招可多了。”
  “看来是家传秘技,确实是与我说不得。”洛席远故意这般说道。
  “哪有此事,”苏谨云竟一时哑言,“其实......其实是我于此技不通,只知道是家母留下的方法,具体的恐怕只得问这侍弄院子的下人了。”苏谨云难得老实。
  “唔,原来是这样。”洛席远想,偶尔逗逗这个鬼精灵也是挺有乐趣的:“那也无需麻烦,这月下美人开在魏王府总也好过开在宫中,宫里头那些个后妃贵人们大多喜欢些牡丹芙蓉,恐怕不愿伺候这些个淡雅的月美人,还是让她们开在宫外才能一展风骨。”
  “琼花虽不名贵,却美的淡雅,艳而不俗。”苏谨云笑眯了眼睛,怎么席远夸起人来就这么让人舒服呢,他夸这花可不就是夸自己母亲品味不俗。
  薛锦一时之间竟觉得格外的别扭,看着这两人或有意或无意的忽略了自己,竟有种浑身被毛毛刺扎着的感觉,也不说多么难受但就是无法忽略,于是他终于语气十分生硬地开口了:“殿下,有一会了,我去前厅看看情况。”
  “也可。”洛席远回他,紧接着又和苏谨云说:“这一整个园里种的竟然都是琼花?”
  “不错,家母对琼花情有独钟。”苏谨云看着薛锦终于受不了被忽视的感觉待席远,一说完他就急急忙忙的离开的背影,暗自偷笑:“万花中唯爱一花,终身只侍琼花。”
  “哦?”
  “家母与家父相识于扬州,而缘由便是这扬州一年一度的琼花展,家母自认为自己种的琼花最为美丽,却被不知情的父亲说这株最丑,两人便是此处结缘。”苏谨云把父亲说了不下几十遍的长长的故事化作了简单的几句话。
  “魏王爷与魏王妃的事我在宫中也曾听母后说过,魏王爷本是去扬州看望故人,回来之时却是带了一位王妃回来,这位王妃不仅天人之姿,诗词歌赋也是样样精通。”
  “不错,只可惜.....母亲给我与哥哥留下的也就只有这满园的琼花了。”语罢,苏谨云自己有些诧异,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但话说出了口再难收回。
  往日里他嬉笑怒骂全凭心情,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在外人面前从不会谈论自己的母亲,他知道,自己是魏王府的二世子,不愿让别人怜他年幼失母,也不愿让别人讨论自己的母亲,就连在父亲和哥哥面前也绝不自己提起母亲,怕引起哥哥和父亲的哀思。
  但是他却是年少早慧,早早的就记忆超群,小时候母亲与他之间的点点滴滴,不说七七八八,很多他都记得。
  年幼的时候,他也会羡慕别人有母亲陪着他们玩闹,寻常人家母亲的一句句关心备至的话于他却是再也听不到了。
  但是,他明白母亲很爱他和哥哥,这一片片琼花就是母亲临终前让父亲保证永远种下去的,她虽然知道再看这片琼花林会让父亲念及往事,惙怛伤悴,但她更希望这片琼花林年年岁岁的开着,陪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长大。
  苏谨云一时思绪万千,而洛席远自然将苏谨云黯然的表情看在眼里。
  “谨云需知,魏王妃能有一生钟情于她再未续弦的魏王爷,能有你与魏世子两位孝顺的孩子定然于九泉之下也会安然放心。”洛席远说道:“人间总有分离,这才显得聚合的珍贵。如今你我相识相聚于魏王妃为你种下的琼花林,这岂非不是缘分?今日活着,遇到知心人,遇到令人开心的事情就是人生最有趣的事。你若担忧明日的分离,忧愁昨日的离散,如何享受今日的美景?你看这些月下美人,它们如此用心的盛开,甚至在这炎炎夏日,在这不属于他们的季节盛开,不过是为了让你在烦闷的时候解一解忧愁,展一展笑颜。你若这样枉顾它们的心意,沉浸在痛苦中实在是得不偿失。”
  苏谨云认真的听,听着听着便觉得心胸开阔起来,他是个聪明的人却一直不是个豁达的人,沐阳总是嫌弃他睚眦必报,嘴上也绝不饶人,那小时候打过的金铭到今天看到他还是绕着走,哪有半点小时候飞扬跋扈的样子了。


  如今听到这位和自己一般大,和自己一样年幼失母,甚至连健康的身体都没有,终日被疾病所困的洛席远如此豁达的劝诫,竟然觉得此人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心中有大境界。
  如此一来,他再看向席远的时候,只觉得眼中不再是他的身姿容貌,更多的带着一种倾慕之情。需知,能让自幼过目不忘,人精中的人精的苏三如此欣赏的人,洛席远当之无愧是第一人。
  “席远你说得对,你若不是皇子改去当教书先生也是不错的选择。”他调笑。
  洛席远轻笑一声,露出左边嘴角的一颗梨涡,说道:“倒也是不错的选择,只是为人师表得有强壮的体魄、坚韧的心性以及丰富的学识。我这般,恐怕半个月都坚持不下来,但若真的不是皇子,若有强壮的体魄,我更愿意做的却不是为人师表。谨云,你可知是什么?”
  他说完从琼花上移开视线看向苏谨云。
  苏谨云楞神了一下,傻傻的问:“是什么?”
  洛席远道:“为人师表可救百人,百人又可救千人万人,可惜耗时太长,可如今朝中内外忧患不断,教书先生如何救天下黎民?”说完还是看着苏谨云,仿佛话中有深意。
  苏谨云何其聪慧,沉默了一会道:“你因身体抱恙不能上战场,但我出生将门之家,本应戎马一生,但是我与我哥哥却整日在这洛京寻欢作乐,你可知为何?”

  、琼花夜深托朝政

  苏谨云蹲下身来,轻轻掐了一朵琼花,将它半举到胸前,对着月光在手指间揉捏着花枝,不时的左右转动。
  他道:“我魏家忠骨累累,祖上从曾祖父便没有一位活过四十,唯有我父亲如今三十有九,却是整日伤痛缠身。他的肩伤一到下雨天就发作,又痛又痒直都直不起来,而腿伤,当年插入他腿中的细箭头到如今都没有取出来。一个不属于身体的东西占据在身体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到今天也不明白,恐怕和呛在喉咙的鱼刺一样,难以吞下又让时刻提醒你它的存在。”
  洛席远听他这般说道,本来劝诫的想法抛到了脑后,只留下一阵心疼,不仅仅为了魏王爷和魏家先人,也为了将这一切看入眼中长大的苏谨云。
  明明也是衣食无忧的将军府出来的世子,却从祖上背下来这么沉重的使命,洛席远也不是襁褓中长大的婴孩,在宫中长大的他比起苏谨云的心思更加的深沉通透。
  他自然知道苏谨云并不如他表现的那般天真无邪,反而十分明白人情世故。平日里故作姿态,恐怕也是身不由己。只是洛席远生性儒雅温和,恰巧十分喜欢苏谨云的有趣的性子,这会儿逼了他一下,自己倒生出了不忍,再不愿为这临时起意的想法逼迫谨云,这会他正想着转移话题。


  “席远,我知道今日大殿下来找我父亲所为何事,只是我父亲已经老了,再上战场不仅打不了胜仗,命也迟早丢掉。我也知道边疆的百姓饱受折磨,而金将军亦老了,这十年耗尽了他的精力,如今,该是我们小辈上战场厮杀了。”
  洛席远摸不清苏谨云的想法了,这人怎么自己说出来了。
  他仍然捏着那朵琼花,这会儿功夫,那琼花的根枝就有些不成形状了,可见他揉捏的力度不小。
  苏谨云回过头来对席远说:“你知道,战场上怕的是什么吗?”
  也不等洛席远回答,他就自问自答道:“你知道吗?战场上怕的既不是敌军偷袭,也不是以寡敌众,既不是边疆艰苦,也不是受伤重病。因为上了战场就再无退路,背后是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亲人,我们的同胞。无论伤残或身亡,身为大洛王朝的子民,作为将军府的传人这些只会让我虽死犹荣。但是你知道吗?我最怕的是什么?”
  “是后继无人?”
  苏谨云笑着摇摇头,“非也,若是如此我早就成家,即使战死沙场还愁没有后人吗?不过是多几个无父之子,我相信父亲自会教他们如何做一个魏家人。”
  说罢他碾碎了手中的琼花,琼花的花汁随着他下垂的手一滴滴的落下。
  “我最怕的是腹背受敌、四面楚歌。那便真的是山穷水尽、弹尽粮绝,无力挽回了。”
  “此话何意?”席远不禁问道。
  “我爷爷魏行楚,你可知道?”
  “魏老将军,我自然知道。一身征战,忠心耿耿,最终战死在盐河一战,死时不过三十有五,实在是天妒英才。”
  “准确说是三十四,还有三天就是他的生日,而我父亲那年刚好九岁,那个时候正和奶奶一起在去盐城的路上,为的是为爷爷庆祝生辰。那时父亲已经三年未见爷爷了,却不曾想,人到了只见到冰冷的躯体,父亲便没有了父亲。但是,”他话锋一转:“你知道爷爷是怎么死的吗?”
  “被箭射死?技不如人被人杀死于马上?不!都不是。是饿死的,你能想象吗,一代魏将军,竟然是活活饿死的。不,说饿死也不准确,而是他忍着一口口粮没有吃给了身边的侍卫,而自己忍着饥饿上了战场,冲在最前面碰到的都是最野蛮最善战的敌军,而他饿的实在没有力气举不起武器,被人一刀挡开了回马枪,一掌劈下了马,死在了马蹄之下,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而尸身早就被马蹄踏的看不清人样,就算是将军,死在了战场上,人人自危的时候又有谁会记得替他收尸?最后我的父亲看到的不过是一团血肉罢了!”
  他无所谓的抛下了那朵琼花,让它跌落到了另一丛开的鲜艳的琼花丛中去了,那朵碾碎的琼花被丢弃在了泥土上,早就破碎的不成形状。
  苏谨云猛吸一口气,停顿了一下仿佛为了平静一下激动起来的语气:“然而这些拜谁所赐?就是这些醉生梦死在花楼妓馆的贪官污吏,就是这些我们在战场豁出了性命保护的大洛的官员们!并非是看不惯我们魏王府,而是他们要的是那些军饷金银,却不知道他们吞噬的是我们魏王府的血肉啊!要的是这大洛的气数!”
  说到此处,谨云却突然收敛住声音,沉默。最后那句话仿佛在这夏夜的琼花林久久环绕,不得散去。
  洛席远不知如何形容心中的感受!震惊!气愤!不值!和惋惜!
  他想张口说些什么,几度开合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苏谨云背对着他,他虽看不到苏谨云的表情,却不代表他感受不到苏谨云的怨,苏谨云的恨,苏谨云的无奈,苏谨云的不甘。
  这何尝不是大洛的悲哀?
  他想起当今的局势,父皇痴迷酒色和求道问药丝毫不问国事,皇兄虽有心却无力,连皇位都没有得到如何改变朝政?
  二皇兄的心思他琢磨不透,但高贵妃如今却动作连连,仗着母家家大业大,四处拉拢结交,交易钱权。
  他与皇兄二人虽有母妃的母家做支撑,但是后宫中已无可以缓解父皇疑心的母妃,如此一来如何抵得过二皇子阵营前朝后宫的前后夹击?现在的形式即使拉上年纪大了的外祖父,也不过是强弩之弓。
  然而且不说内忧,外患才最为严重,如果连大洛都不复存在了,这一切的一切又还有何意义?
  洛席远想到皇兄今日拜访魏王府怕也是心中实在焦虑无法再等,这才赌一把。可惜了自己体弱不堪,不然带兵出战未尝不可。
  皇兄离不得朝,四皇弟不过是个未通晓人事的稚儿,二皇兄又指望不上,哎,这般想来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一口气没忍住,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苏谨云慌忙转身将他扶住,洛席远用手紧紧捉着他的手腕道:“无妨......咳咳......我.......我早就......习惯了......咳咳。”一时之间急火攻心,他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这一番激烈的咳嗽让他平日里总是苍白的脸色变得有些红润,两颊红通通,双眼咳出些泪意来,这般看着倒十分可爱,有些惹人爱怜。
  这样看着洛席远,苏谨云的怒气好像无缘无故的消失了,他扶着席远慢慢地移到石凳上,待席远坐好了,便将石桌上倒扣的茶碗翻过来,将茶壶中的茶水倒了一杯递给了洛席远,道:“喝吧,这茶每日都换,虽有点凉了,少喝一点润润喉倒也舒服。”
  等洛席远接过茶碗,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一口就将那茶碗捏在手心里头,用拇指不停的摩挲茶碗的碗口,一时之间,两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时间好像凝固了,苏谨云是话说的太多这时候反而什么都没想了,洛席远则是彻底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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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琼花夜深托朝政

  一盏茶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洛席远好似下定了决心,开口道:“谨云,前些日子父皇召见了我与皇兄。”
  苏谨云听见他这么说,便问道:“所为何事?”
  “父皇似是有感于天,知道自己天命将至,所以将我兄弟二人召去。”
  话说到这句,苏谨云就明白了席远的意思,这恐怕是私下里已拟好了传位圣旨。
  “只是父皇这十年浑浑噩噩,现如今朝中局势复杂,父皇怕冒然拟旨会后患无穷。”
  “三殿下与我说这些不怕出乱子吗?”苏谨云突然插话,语气甚是冷漠。
  “呵呵,”席远淡然一笑,道:“我是真的怕出乱子,才选择与你全盘托出。”
  苏谨云又不说话了,好像被这一句话就说服了一样。
  “朝中以丞相为首的一派现如今支持二皇兄,而朝中一些元老大臣们则更加倾向皇兄,只是丞相一派钱权在握,这数十年积攒的人马遍布朝中各个势力角落,而元老大臣们虽然尚有余威,奈何年岁已大,又多是些迂腐固执之辈。现如今形势的确难为。”
  “金将军又在你们中充当什么角色?”苏谨云问。
  “......”席远突然词穷,然后苦笑道:“谨云的心思可真是玲珑剔透。一句话便问到重点。”
  “呵。”苏谨云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轻笑。
  心想,若不是为了这军权,大殿下怎么会如此迫不及待的登门拜访。
  “这金将军恰恰是二皇兄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这十年已然将军权大半收在掌中,然而这连连的败仗总算让朝中中立派的大臣们忧心忡忡,如今多人上折要求父皇更换护国将军一职。”
  苏谨云道:“今日我与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话。”
  洛席远道:“我自然知道。所以我与你说的也是实话,并无半点欺瞒。”
  “你的皇兄会是一位好皇帝吗?”苏谨云没头没脑的说了这样一句话:“不是一位好皇帝也无妨。只要他.......”
  洛席远却打断他正声道:“我定保你粮草充足!”他将手中的茶碗放在石桌上,将那如玉一般的双手相互搭在一起,他又重新说了一遍:“谨云,我定保你大哥粮草充足,无论何时!”
  苏谨云从坐下以来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他道:“席远,你这话说的又对又不对。”
  “?”洛席远一脸疑惑。
  “的确是要靠你保我边疆粮草充足,毕竟我父亲不在朝廷任要职,而我大哥又是个混闲职混惯了的,我们家的人恐怕流着的就是边疆的血脉,除了能为大洛镇守疆土,于政事上各个愚笨的像三岁的小孩。”
  这恐怕也是你的父皇和皇祖父曾敢放如此大的军权给魏王府的原因,不过这话苏谨云倒没说出来:“但是你这另一半话确实说错了。”他站起来,漫不经心的整理衣摆:“这上战场的却不是我大哥,而是我苏焱。”
  “这?”洛席远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么回事,那双手也无意识的绞紧了:“魏王爷如此安排的?”
  苏谨云伸出一根指头,冲席远摇摇手指:“非也,我苏三爷如此安排的。”
  洛席远怔愣的看着苏谨云,苏谨云笑盈盈的解释道:“我大哥武艺高强,但是空有一身武力,却太过正直,看着一副铁血男儿的模样,实则心慈手软,十分心善。到了战场,怕是人家对他求个绕告个苦,他会立刻上当。就算他侥幸取得了胜利,也一定不会对那留驻下来的金国妇孺下杀手,如此一来必然后患无穷。”
  说到这里他眼中似有若隐若现的冷光:“我父亲自然不可再战沙场,如今只有我苏三爷来会一会这些贪得无厌的金贼了,这些个无赖怕是尝够了甜头,如今自然是该收收利息了。”
  洛席远看着一身傲骨铮铮的苏谨云,那一脸自信的笑容飞扬在他俊秀却尚未成年的脸上,洛席远的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看着苏谨云这般气宇轩昂就仿佛自己也挣脱了这病弱的身体,可以和这位少年将军一起整装待发,去会一会那欺负自己国家百姓的侵略者们。
  “三殿下,还有一件事请务必答应我。”席远转过身来。
  “但说无妨。”
  “此番若我击退金军保我大洛二十年河山,则我希望大洛再无魏王府,就算魏王府流淌着边疆的血脉,这样的一代代残缺的家族已是时候该结束了,这种沉重已经不应该再传给魏家后人了。”


  “......”洛席远沉默着,苏谨云也不着急,他站着迎着月光看向坐着的席远,从这里正好可以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微弱的颤动着好像这琼花的花瓣一样美丽,那双琉璃珠一般的眼珠犹豫的轻微转动。
  他当然不急,他知道眼前的这位三殿下是一位好殿下,他的心中有百姓,有人情,和哥哥一样善良,却比哥哥更加聪慧。而且这位三殿下注定当不了皇帝,在私情和公情中他会选择平衡而不是一味的大公无私。
  “好,我答应你。你若前去边疆击退金兵,我一保你粮草无忧,二则保魏王府从此不必上战场厮杀。”洛席远最终下定了决心,他虽是一个十分随然的人,但是若是下定了决心,便会有着超然的毅力和耐心将决心变成现实。
  “如此便有劳席远了。”苏谨云偷偷叹一口气,其实他的心里远不如他表现的这般自信淡然。
  今夜他本准备与大皇兄虚与委蛇,他自是知道大皇兄是注定要做皇帝的人,与一个皇帝要求粮草充足无异于要他一道道的查明手下的贪官污吏,这种夺嫡的时候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可是吃力不讨好。
  更甚至是自己代大哥与父亲出征,且不说自己这未成年的模样如何说服皇帝与朝中那些个大臣,就算勉强出征又胜了仗,全身而退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却碰上如此君子心性的三殿下,可真的是天佑我魏王府。
  苏谨云是一个何其精明的人,这等子机会被他抓住了,就要善加利用。至于这说话途中流露出的真情有多少,假意又有多少,恐怕他这个做戏多年的自己也分辨不出来了。


  只是说起琼花时,那些在心里沉淀多年的委屈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到底是为了些什么呢?现在,便不管了吧。
  “我便将大洛的边疆托于苏兄了!”洛席远也站了起来,朝谨云点了点头,语气却是十分的慎重。
  “放心吧,我可是个用兵奇才,我定护你们洛氏江山稳固。”他俏皮的自吹自夸。
  两人随即相视一笑,慢慢的往前厅走去。
  彼时正是,花好月圆夜,两心相交托朝政。

  、城郊草深杯酒尽

  从圣旨传下,到友人为他送行,再到穿上这身魏家的盔甲,明明是像往常一样懒散的半个月,他却有一种恍然隔世的不真实感。
  待他系好盔甲,好像在这一瞬间,他苏三真的不再是苏三了,不是苏三爷,不是苏谨云,只是这魏家累累忠骨中的一员。
  这盔甲从曾祖父传到他这里,擦得呈亮的盔甲隐隐散发的血腥味,到底是祖先的血、亲人的血还是敌人的血?来不及多想之时,已经是出发的时辰了。
  从府里骑马到城门,这洛京的炎炎暑气还未褪去,离凉爽还差了几场秋雨。
  这些日子以来与大哥的争执,与父亲的彻夜长谈好似一场梦,转眼就过去了。昨日送行宴上齐沐阳怪他事先不和自己商量,说着说着一气之下今日竟真的不来送他。
  他好笑的想,这二愣子还真的是少爷脾气,也罢,不来也好,省的伤感。
  城门外是整齐待发的亲卫兵,是一代代随着魏王府征战的亲卫的后代,是一份份忠心和一份份真情。
  他懂,他骑马来到这些将士的面前,来到这些或失去父亲,或失去祖父的将士面前便翻身下了马,环顾四周。
  侍从给各位将士送来送行酒,苏谨云端起酒碗对他们说:“诸位!我知大家早已看不惯那掠我妇孺,欺我幼童,杀我族人的金贼!奈何家父年纪已大,虽有沙场击敌之心,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圣上已无法容忍猖狂的金贼,便派我替父征战。如今,讨伐金贼替我族人报血仇,收回边疆领土的日子到了!兄弟们,今日我穿上这身盔甲,就是诸位的兄弟,我不是你们的将军,也不是你们的主子,而是与你们共战沙场,浴血奋战的兄弟!我将我的后背交付你们,你们也将信任交付与我,让我们血洗这么多年的耻辱!让历史记得我们每一位对大洛的忠心和丰功伟绩!即使我们马革裹尸,即使再也无法回这生我们养我们的洛城,但!祖祖辈辈的小子们会记得我们的勇猛,记得我们的热血!让我们用手中的剑保卫大洛,保卫我们的族人!都人齐和大风歌,管领群臣来贺!”
  语罢,将酒碗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即把碗用力掷下。“哗啦”一声带着势不可当的气势,宣誓了苏焱的决心。
  而这一帮亲卫军更是热血彭拜,他们齐声大声吼道:“都人齐和大风歌。管领群臣来贺!”说完也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下。
  砰砰砰的声音中,一只只酒碗摔碎在地上,那是男儿保卫国家的决心,那是无谓生死守卫族人的勇气。
  浩浩荡荡的军队便离开了城门,整齐的朝着边疆快步赶去。
  在角落看到这一切的洛席远将发抖的双手紧紧交握着,偷偷的藏到身后,却还是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这等意气风发,这等气宇轩昂,若是我也有这样健康的体魄该有多好啊?
  直到军队逐渐远去,薛锦才提醒他:“席远,他们走得有些远了。”说完有些心酸的看着席远,他当然知道洛席远的一番远大抱负,三殿下真的是属于百姓的三殿下,三殿下从不畏惧生死,从不被病痛打到,然而先天不足却限制了他的一切。
  仅仅是这半月为了魏王府的粮草四处打点和让苏谨云顶替魏亭冬出征的事,三殿下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事情刚刚定下来,人就烧的倒下了。实在是,哎,他摇摇头,就这样洛席远还惦记着没来送苏谨云,非要强撑着病体亲自送他,这番情义给苏谨云那没皮没脸的人实在可惜!
  洛席远见那一行人渐渐远去,忙转身上马,策马而去,薛锦跟在后头一个劲的担心席远会不会吸了寒风,这可怎么办,这才刚退的烧。
  薛锦觉得自己这辈子绝对不会想生孩子,实在是太操心了!
  苏谨云领着队伍往前赶,远远地似乎听到前方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顺着声音往左前方望去,那里有一个修在小坡上的亭子,亭子旁停着两匹马,马旁立着两个人,定睛一看竟然是洛席远和薛锦骑在马上。
  薛锦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而洛席远面带微笑,一手牵着马绳,一边冲他点了个头,随即又喊了一声:“谨云!”
  苏谨云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和与他同行的左副将说了一声便暂时离开行军队伍,他骑着马朝洛席远的方向奔去,到了他跟前便急急忙忙的下马,这时候席远已从马旁移步到了亭中。
  此亭上方一张破破烂烂的匾额写的正是“听风亭”,虽然稍显陈旧和破烂,苏谨云却是十分的好心情,还未等自己站稳,便面带喜色的急急忙忙的开口:“席远特来送我?”
  洛席远还是笑着说:“不错,你这番走的匆忙,自那晚前后不过半月,我刚替你打点好没想到就病了,这刚好一点你却要出发了,来不及替你设宴送行,只好来这堵你了。”他说着这些俏皮话倒也可爱得紧。
  苏谨云心里开心的不得了,他一得知皇帝派自己出征,便知此时席远已替他周旋好,心中十分感激。父亲与大哥前来与自己争论的时候,三殿下又特来请二人去府中作客,待夜深二人回来时虽然大哥的眼中还有些不满,但两人却没有再提要面圣请求皇上换大哥出征的事了。
  苏谨云知道又是席远替他说得情,明明是位居人上的尊贵的皇子,却可以为了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如此费心着想,此人是真的有大胸怀,用尽全力帮助自己图的不过是希望自己保护两人共同的族人,这样的一个心怀天下的君子生在帝王家真的是十分难得了。
  苏谨云带着十足的感激和尊重准备亲自去谢过席远时却听说三殿下病的厉害,暂不见他人。这时,他又是一阵心疼,这种感觉如果放在两个月前,为一个男人心疼,这话说出来怕不是要笑掉苏谨云的大牙。
  可是,这样的席远,这样的天人之姿、圣人之心的席远,却永远无法与常人一样有着健康的身体,不过是劳心两三日便会心力交瘁,这如何不让人心疼?
  本想着临行前见不到这人,心中稍有遗憾,这人却特来替他送行。席远虽说自己病好,但是苏谨云不是个傻子,但看他嘴唇清白,脸色憔悴,本就消瘦的身形更显清减便知他尚未好全,不过是强撑着怕他担心,这番苦心苏谨云怎会不知。
  他便当做不知,打笑道:“多谢席远和薛兄,特来替我送行。”
  “哼,我是来替苏将军送行,谁替你苏谨云送行了?”薛锦心里想什么说的就是什么,反正他一看苏谨云那副佯装天真的样子就浑身难受。
  “哈哈,薛锦是不好意思了。我与薛锦确来替你送行,这杯酒,你一定要喝。”说完,薛锦便拿出放在马身上挂着的布袋里的一只双耳青瓷瓶和三只青瓷小碗,递给洛席远。
  洛席远接过瓷瓶和两只瓷碗递给了谨云一只道:“此酒名为南关汾何酒,是宫中秘酿,传说中是诗人杨悦在南关送别友人所酿,取的正是‘分久必合’之意,今天我特取此酒替你送行,便是盼你早日归来。”
  苏谨云接过席远手中的双耳瓷瓶,拔开瓶口的蜡封,闻了闻,笑道:“果真是好酒,醇馥幽郁。”
  洛席远笑说:“那便祝谨云在边疆一切安好,我与魏将军和魏世子便在洛京待你凯旋。”
  苏谨云道:“好说!”随即一口饮下,这酒一入口不像往常的酒寡淡无味,而是黏稠似蜜,入口初略有涩口,尝到舌根则有些清苦,等到入了喉咙则引出丝丝清甜,酒水欲断不断,口感极佳,回味无穷。
  一口不尽兴,再喝一口时已然见了底。他意犹未尽的舔舔唇,巴巴地望向洛席远。
  席远好笑的看着他道:“琼浆玉液当然要慢慢品,你这般牛饮,饶是宫中再多的珍藏也禁不住你三两饮便见了底。”
  苏谨云却嬉皮笑脸的道:“席远啊席远,这等美酒我可真是第一次喝到,下次你来边疆看我吧,顺便再给我捎一壶,可别带这么个小瓷瓶,还不够我喝两口的,最少啊要那大壶装的!”
  “看不出来,你竟还是个好酒的。你这让我去看你是假,让我给你带酒才是真吧?”
  “哪有此事,要说边疆比这洛京暖和多了,尤其是盐城一带,听我父亲说,那里终年如春,盐河周围都是草原和树林,你这身子若是去那里养养肯定比在洛京待着的好,这洛京除了五六七月,基本上都是冬天,对你的身体才是极为不利。”苏谨云说道。
  “难为你惦记我的身体,但是盐城如今不是......”洛席远想起盐城如今已经被金兵占领。


  “目前是,但是很快就不是了。”苏谨云自信满满,在席远面前毫不遮掩。
  “哈哈,谨云很有信心啊。”洛席远看他如此自信,心里也觉得快活,但他还是提醒道:“收复疆土虽好,安全却是第一.无论如何,切勿急躁,慢慢来就好,你也是初次上战场,遇到事情千万不要急。”
  苏谨云微微一笑,心中回想起来的是自己叔叔对自己说的那段话,那年他九岁,哥哥十四。叔叔已经退回魏王府养病,金将军刚刚接替他的将位,而他和哥哥听从父亲的话,常常陪在无子无女无妻妾的叔叔身边,听叔叔说边疆的风土人情,说战场的尔虞我诈。
  偶尔叔叔也会问自己与哥哥对战役的看法和处理方式,尽管自己与哥哥尽说些天真的胡话,叔叔却一直笑着给他们分析这些童言趣语。
  叔叔没有撑过的那一年的冬天,死前心心念念的还是战场,他拉着自己的手说:“谨云,你记住,你是个可造之将。有你在,我定可放心了。只是,切记万不要让你哥哥上战场,他若上了战场只有死路一条。好侄儿,你莫怕,战场虽可怕,远没有皇家朝廷尔虞我诈来的更加可怕。你若上了战场一定要在朝中找到依靠,没有后顾之忧便所向披靡。”
  明明是快要咽下气去,叔叔还要硬撑着最后一口气说道:“再有,万不要心有牵挂,若有了牵挂,你便和叔叔一样死不瞑目啊。”
  他知道自己是天生的将军,和曾祖父一样,和叔叔一样。但他也不一样,他会活着回来,他会成为终结魏王府“将军不过四十”的诅咒,也会终结魏王府代代战死沙场的使命。这一切,便是他苏谨云的命运。
  “送到这里就好,接下来便出了洛京了。”苏谨云说道:“你且等着,待我收复了盐河你一定要来找我,你我再痛饮三百杯。”
  薛锦一直没有插上话,他看着两人商量着下次见面的事,心里也觉得自己是挽回不了洛席远下的决心了。
  “好。”席远笑着答应他。“你父亲和长兄在这京中你无需担心,一切有我和皇兄,你且安心。”
  苏谨云点一点头不再多语,骑上了爱马,转身远去。
  只见他,一身戎装,腰别利剑,身姿挺拔,少年志气。
  目送芳尘去,但见马下尘。

  、经年瞬逝情义浓

  前人如何形容时间过得太快?有道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亦或是“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
  时间在平静的日子里的确过得很快,想自己尚未上战场的十八年,闲时读读三两本闲书,无事与好友喝上两杯,寂寞时去那春花阁找找乐子,秋猎之季再去那山中打两只兔子,时间也就飘然而逝了,而如今的日子却忽慢忽快,
  那时间像是掌握在杯子里的酒,一时兴起喝的急了一口就喝完了,一时懒散慢慢啜饮,好几口都见不得底,只是这酒不是他喝,杯子自然也不在他的手里。
  帐前的迎敌鼓一响,时间就快起来了,匆忙整军,脑中还在想着计谋。
  待到上了战场,直面对上那些好像永远不知道退缩和疲惫怎么写的金军,时间就像飞起来了一样,伴着痛呼和刀剑割裂空气的利刃声,四周的颜色从青白的亮闪闪的盔甲变成了鲜红的颜色,眼里时不时溅到的血液也来不及擦,刺激着眼泪,那血便顺着眼泪流了下来。
  刀光剑影和那漫天飞舞的利箭,映衬着时间过得实在太快,快到来不及数清自己的刀下又多了多少亡灵,快到来不及感受被伤到的地方有多痛。
  他只有瞬间变化队伍的敏锐直觉,如叔叔说的那样,他确实是天生的将才,不是天生的武夫,而是将军。
  他不光能打能杀,控制队伍的能力更像是与生俱来。
  原本未将这位未成年的将军放在眼里的金贼在吃了无数的亏,一次次吐出了之前抢掠下的领土之后,才幡然醒悟:这位魏家将军的确厉害,他不仅武力高强,那行兵布阵的能力实在是前所未见,真与传闻中十多年前和那几十年前的那两位魏将军有几分相似,同样的年少,同样的令人闻风丧胆!
  只是这位过于年轻的魏将军却是带着笑容上战场,肃杀之笑让金人不寒而栗。
  这场仗打着打着不知不觉已两年了,苏谨云在帐子里点着了油灯,这时候天色还不太晚,但是他还是挑起了灯,手中捧着的是几封快马传来的书信,一封来自他的大哥。
  弟,
  展信佳,天气虽炎热,莫要贪凉久浸凉水,老了要颤腿的。我与父亲都好,勿担心。
  落款只写了个兄字。
  呵呵,一封来回要快马半个月的书信竟然只写了这么些废话,不愧是嘴笨心也笨的大哥。
  于是他提笔只回了一个字:嗯。
  存心气气这个连关心都表达的这么僵硬的哥哥。再打开父亲的书信,信虽不长却说的很多。
  谨云,
  展信佳,前些日子腿伤难耐,幸得齐公子送来的药酒按捏,如今已无大碍。你哥哥如今在禁卫军任二等侍卫,年后应当会提拔一等侍卫侍奉大殿下麾下,有此良差幸得三殿下不嫌弃你亭冬愚笨口拙,一心提拔重用。这等差事的确适合亭冬,他向来做事多于言语。
  朝中局势渐清,你在边疆只管安心打仗就好,如今皇上身体渐重,老夫常常与圣上说起年少的事莫不是泪湿满襟。皇上怜老夫身有旧疾,雨天特下圣旨准我在家休养,皇恩浩荡,甚为心慰。
  如今最让老夫担心的莫过于你,老夫在朝中多听得你战场上驰骋疆场、以一当十。欣慰之余尤有后怕,金人诡计多端、睚眦必报。他们今日吃了你的苦头,私下定在想些阴谋诡计,你需提高警惕,切勿松懈。
  你是大洛的将军,亦是我魏家的儿子,你于大洛于魏家都是独一无二的,自己定要万般保重。
  战场杀敌,你要记住,杀的不是人而是那虎豹豺狼,今日你不杀他,来日他杀的就是你的同胞,你身边与你并肩作战的战友。
  孩儿,莫要惆怅,人命虽珍贵,但于家国面前却显得渺小,你在金人心中也不过是一个必须被消灭的豺狼而已。
  父
  读完父亲的信,苏谨云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这两年常常收到大哥的信,短短几行字,他当个乐子看,父亲只在他刚来边疆的时候捎来一封家书,书中尽是如何治兵和如何适应当地气候的提要,而这样的一封信可以说让他想了很多。


  他知道京中有洛席远与齐沐阳一切都不需担心,沐阳虽怪他一句不说的便来了边疆,到今天也不给他捎一封信,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好友,二愣子一样转不过脑子,认定了一个朋友就掏心掏肺的对他好、对他的家人好、对他的朋友好。
  但是一旦生气了,也是倔得像头牛,非要你低声下气的哄了他了,他才给你点好脸子看,奈何他当年走的匆忙,来不及道歉,耍些个小手段哄他开心,这小呆子一生气竟然两年都不理人。
  他在这战场上只觉得自己心境渐老,每一天从他手上夺走的生命多到让他麻木。他自认为非善类,但是看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从他的刀下消逝,一开始的确让他消沉,但是一味消沉自然不是他苏三的性格,如今早已安然待之,就像父亲说的,当你看到身边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死在那金贼的弯刀下,看见那被抢掠的村庄,被虐杀的妇孺,再多的不忍也变成了仇恨。
  只是有时候夜深之时,难免怀念洛京的大雪,春花阁的酒,怀古亭的吟诗雅趣。然而,让他重回洛京那酒醉笙歌的金银暖窝里,他却又开始排斥。大抵真像叔叔说的那样,他生就有着祖上传下来的血液,生就有着叛逆刀口舔血的野性,一旦尝到了这种滋味,便再也回不到那灯下温书的心境。
  要说有时候想念的最多的竟然是洛席远,那羸弱的身躯遮掩不住的风华绝代常常出现在他短暂的梦境里,有些迷离,戳中他在梦里才会放下的心房。
  手中拿的是第三封信,这封信装的浅薄,信口四个字:谨云亲启。
  写的是端庄之余略带洒脱,“启”字的一撇仿佛要飞离纸张,这字写的力透纸背,透过字也能看出此人好似无穷无尽的生机。
  苏谨云脑中一转,立刻猜想这莫不是那人的信?
  于是立刻将信拿出来,迎着烛火细细看去。
  谨云,
  知你已于三月初十收复盐河,我已同薛锦赶来见你,你收到信时我定已启程半月。此番前来赴你我之约,谨云莫要见怪。
  落笔只有两字:洛临
  接下来的日子慢的像回到了洛京,金人早被打的退地三尺,如今暗自整顿也鲜少再来骚扰,这时候苏谨云闲下来的脑子里也只有洛席远三个字了。
  洛临要来了,洛席远要来盐河了,席远就要来了!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这般激动的心情是多么的不合常理,恐怕这时候来的是齐沐阳,他也没有这般兴奋。
  他喝酒的时候想着要让席远尝尝这边疆的烈酒,骑马的时候想着要让席远也在这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策马驰骋,看着草原的落日则想与他共赏美景。
  这番想象让他时时带着微笑,让时不时看着将军这迷之微笑的左副将浑身发毛,这几日都不敢和自家大将军搭话,实在是不知道自家将军又想出了什么“阴毒的诡计”对付那金人,毕竟这位出了名的将军最擅长的就是用各种诡计诱杀金贼。
  等到洛席远真的站在了苏谨云的面前,一种说不上来的委屈直上苏谨云的心头。
  他觉得眼角有些湿透,这两年刀口舔血,每日活在死亡的阴影中,没有人问他累不累。家人和朋友的关心太遥远,而他是这里的将军,他一定得是站的最直的一个。
  但是现在,席远站在他的面前,遥远的路途没有折损他的气度,他仍是立似冷竹,今日他身着白衣,脚蹬一双黑靴,一尘不染,仅用白玉簪子挽住了些许青丝,三千华发有些凌乱的披散着。
  他两手负背而立,远望天边的夕阳,而苏谨云却涌上一股泪意,那种莫名的委屈和难受竟然快要抑制不住。
  于是他颤抖地开口:“席远。”这一声叫的太轻了,席远没有听到。于是他大声的喊:“席远!”
  席远猛然侧身,看着夕阳映照下的苏谨云,他微微的扯开嘴角,露出那左侧脸颊的梨涡,他轻轻点头,张口道:“谨云。”
  这一声就像是两人之间的呢喃,声音不大却从苏谨云的耳朵一直响到心里,那样独特的声线,世上再无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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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年瞬逝情义浓

  他掩饰住自己的情绪,猛地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席远。紧紧的把自己埋到了席远的肩膀里,那一股药香带着衣服上熏着的檀香形成了独特的气味。
  这就是席远啊,席远就在我的怀里。
  洛席远猛然被苏谨云这么一抱,一下子僵住了,但他不自觉的笑了起来,这才有一种真实的感觉了。
  他的确看到了两年未见、常常想念的苏谨云。
  来这之前,他对皇兄说起自己的打算的时候,皇兄带着狐疑的眼光打量了自己半天,看得他都觉得不对劲。
  他讪讪的笑笑,又再自顾自的解释:“答应友人的总得做到,况且苏将军在外征战保家卫国,我也应该代替朝廷安抚边疆官员。”
  见皇兄还是不说话,他觉得喉咙莫名的有些干,于是咽了下喉头,又说:“这下洛京入了秋寒气也重了,不若我去盐河避一避寒气?”
  这下皇兄彻底笑了出来,他道:“席远,你这番来回之间一月就过去了,洛城才是真的入了深秋,岂不是觉得更冷?况且路途如此遥远,舟车劳顿,你到了那病倒了可如何是好?边疆的大夫可没有宫里的御医医术高明。”
  这几句话说的席远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得硬着头皮说:“那江南来的梁大夫医术确实高明,你看这两年经过他的调理,我的病基本上没有犯过了,也就是入了寒气才会稍稍反复。”
  如此这般左右劝说皇兄,皇兄才同意自己前来,还必须带上薛锦。
  谨云这样热情的拥抱他让他觉得很新奇,在这之前他很少尝试与人这样用力的拥抱,父皇不会,皇兄顾着皇家礼仪自然也不会,而薛锦虽像他大哥一样,到底还是有君臣之别,谨云还是这么喜欢给自己与众不同的经历。
  苏谨云抱着他久久不撒手,他好像感觉得到谨云微妙的心情,有点低沉的、有点撒娇的,于是他站着不动,安慰的轻轻抚着他的背。
  两人抱了好一会之后,他就变成了苦笑,苏谨云的力气实在没有控制住,这一会儿功夫勒的他背都痛了,于是抬起手拍拍谨云的背,说道:“谨云,你快把我捏碎了。”
  苏谨云这才讪讪的松了手,随即笑的像孩童一样灿烂,道:“席远,你来的可真快,我以为还要三天的路程。”
  “马走得快,我也以为还要几天的路程。”洛席远没有告诉苏谨云他在路上催了薛锦好几次,薛锦天天说不急这一会,多休息一下对席远的身体好,奈何席远就是忍不住催促,愣是把薛锦这种老妈子性格的人都逼得懒得再说了,终究是提前了几日才到的盐城。
  “这会来的正好,现下正是盐城瓜果最甜、猎物最肥美的时候,过几日便是秋祭了,到那几日我们一道喝个痛快!”苏谨云快活的说。
  “这般说来,我挑的时候正好。”席远挑眉道:“可惜陪不了你太久,下月二十三皇城祭你忘了?”
  “皇城祭?”苏谨云板着指头一算,“还真是三年一次的皇城祭,怎么就恰恰赶上了,这可真是.......哎,”他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蔫下来。“那岂不是只能待十几天?”
  “是十二天,”席远纠正他:“所以这一路我才让薛锦不做过多的停留,只为了早日赶到多陪你几日。”
  苏谨云这时候还是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像极了一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他恐怕自己没有发觉自己一个已经二十岁的少年将军竟然在一个比自己还小的人面前如此的情绪外露,完全像一个稚童,不高兴了就噘着嘴等着席远来哄他。
  洛席远看他这般不高兴,便说道:“你瞧我这风尘仆仆的赶来,你不让我先去洗漱一番?”
  苏谨云瞧他眉目之间难掩敢路途中的疲倦,赶紧让身边的侍从准备好热水,领着洛席远和薛锦去了早早备好的暖帐中。
  暖帐中的床铺上垫着厚厚的一层垫褥,上头铺着个明蓝的丝质被罩,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奉的谁的命自然不必多说。
  苏谨云与他表现出来的性子不同,其实是个极为心细的人。
  席远是真的太过于疲惫,到了暖帐稍作整理便倒在了床上睡熟了,这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苏谨云已早早等在了暖帐门口,见席远换了自己准备的便于行动的军服,心里想的却是,这人生的这般好看,穿什么都是如此丰神如玉。
  这军服乃是军中率领百人以上的官兵平常训练的时候穿的操练服,袖口与裤腿比平常衣服要稍微收紧,领口和腰身齐收,恰好勾勒出席远消瘦却挺拔的好身姿,看的苏谨云心里一阵心痒,还咽了咽口水。
  洛席远从未穿过这般形制的衣服,有些不习惯,总是用手去扯上衣的下摆,似乎对这种短短的上衣有些没有安全感,末了给了苏谨云一个苦笑:“这衣服......穿起来着实不习惯。”
  苏谨云哈哈笑了两声,道:“这衣服在军中日常操练中使用广泛,便于行动还保暖,在军队中十分受欢迎。有时候敌军突袭,将士们也不用脱下这操练服,直接套上盔甲,拿上刀剑即可奔赴战场,节省了很多时间。”
  洛席远倒是听得认真,说道:“如此倒是很好,将士们的需求才是最要紧的。”心下也不再感觉变扭,转头便想找薛锦,然而哪里有薛锦的身影。
  苏谨云看他四顾寻人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找薛锦,心中暗道:席远啊席远,到了我这儿,薛锦可就不做主了,我早早就打发了副将捉了他去省兵,这会儿早就坑在操练场,相信几位副将会很有兴趣的和他“切磋武艺”的。
  苏谨云脸上倒是表现的十分安然,一点没表现出把薛锦支开的心虚。开玩笑,本就只有十二日,这会儿又少了一日。这么短短的时间,谁要带着个处处没好脸子的薛冷面。
  洛席远迟迟未见薛锦的身影,心下也十分纳闷。
  苏谨云却开始催促他了:“席远,还不出发吗,我可是提前半个时辰就在你帐外等你了,再等下去我快饿死了。”
  洛席远听谨云如此说,有些歉意的冲他点点头,道:“你可知薛锦还未来?是否是起得迟了?”
  苏谨云毫无愧疚的说:“薛锦被左副将拉去省兵了,这会儿正在操练场呢。”
  洛席远这才恍然大悟,他和薛锦二人是秘密前来,身份自然是保密的,更不会无缘无故跑去省兵,薛锦被拉去操练场一听就知道是苏谨云的小心思。
  他噗嗤一笑,对苏谨云笑弯了眼睛:“你就如此不待见薛锦?”
  “哪里是我不待见他,明明是薛大人不待见我,你看他哪次见了我有好脸子。不说两句讽刺我就算不错了。”谨云倒是说得理直气壮:“我也是好奇,我可没得罪他什么,按理说,我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他和我恐怕就是天生犯冲,见了我给我两个白眼算他心情不错了。”
  这倒是苏谨云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和洛席远提及薛锦,可惜席远心里早就笑乐了,他当然也知道苏谨云入不了薛锦的眼。
  薛锦一贯是严于律已的人,对待他人也稍显冷硬,从小以保护者的身份立于自己身边,早就练就了一副铁面冷语、直来直去的性子。对苏谨云这等子一件事绕三折,一份脸孔左右变换的性格着实受不了也是常理。
  恐怕苏谨云也瞧出了了他在憋笑,暗地翻了个白眼,转而就去拉他的手臂,道:“瞧你乐的,我被薛锦欺负,你就这么开心?”
  洛席远被他这种倒打一耙的无耻模样无语到了。
  哪里是薛锦欺负你?你这分明是欺负他。
  薛锦除了会翻两个白眼、说两句风凉话外,哪里是你这个专挑人心里不痛快的处儿下手来得糟心?当然他此时完全没有想到正是自己对苏谨云的放纵助长了他的焰火。                       
作者有话要说:  甜就要甜个痛快!今日双更~

  、经年瞬逝情义浓

  这时候也顾不上让苏谨云松开他的手臂,只得跟着他往前走。
  苏谨云领着他朝伙夫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念叨:“今日你起的太迟了,早饭早就没有了,你们又不愿暴露身份,这下我们只好去厨房偷点吃的,不然一会得饿肚子饿到中午。”
  是的,以将军名义要求伙夫做一顿就是了,但是谨云就是不愿意,他就想和席远去偷点儿吃的,“带谦谦君子一般的席远做坏事”这等子想法一上心头就让他有跃跃一试的冲动。
  洛席远彻底无奈了,偷吃这等事恐怕除了谨云之外,再没人带着他这个名副其实的三皇子去做,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些跃跃欲试的冲动,如此便也没甩开一路将他从手臂拉到手腕的苏谨云。
  两人游魂一样混到了伙夫房,洛席远竟诡异的真的生出了点做小偷的小心翼翼,贼一样的四处打探,这可把苏谨云逗乐了,差点没笑出来。
  这洛席远果真是个正直的,就算被发现,又怎么会被人当贼,自家将军来伙夫房找点东西吃怎么能叫偷?
  自家主人去厨房拿吃的能叫偷?
  他只不过换了说辞,带了点揶揄的心思就让席远当了真,这人,怎的如此可爱!
  苏谨云只在心里嘀嘀咕咕,面上当然陪着演戏。
  两人鬼鬼祟祟的来到了伙夫房,洛席远紧张的肩膀僵硬,扒在窗户缝偷看伙夫房。
  这会儿早就过了早饭时辰,离中饭也还有一会时间,除了个年纪小的伙夫在门口守着盯着,其他伙夫们都不在伙夫房中。
  那个年纪小的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大抵在伙夫房当差确实不愁吃的,小脸圆嘟嘟的,这会正坐在门口百无聊赖的玩地上的小石子,一会儿功夫就困倦的打小盹。
  洛席远见伙夫房没有其他人心下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回头和苏谨云说。一回头,瞧见苏谨云拿那双戏谑的眼神看自己,顿时羞极而怒,一簇小火焰顿上心头,难得的生了小气。
  难为他还记得这是在做贼,压低了声音对他咬牙切齿:“苏将军,你还不想个辙引开门口的小童?”
  苏谨云见他起了火气知道自己逗弄的狠了,便道:“好说,你看着。”
  说罢就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个五彩斑斓的小石头,绕过了后窗,从侧前方往空地上投。
  “扑”的一声,那小童立刻从浅眠中惊醒,定睛一看,什么东西?这般五颜六色的。
  等那小童一离开,两人立刻从窗子跳进去,也没顾得上拿的是什么,就近一人端了个倒扣着盖的碗就又匆匆忙忙的从窗子跳出去。


  一路两人护着碗专挑巡逻官兵少的地方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苏谨云和几位副将专用的马房。
  你看我我看你,两个人都是右手端碗,左手拿那短袖掩耳盗铃的盖着碗,灰头土脸的,旁边就是那些个熟悉的马家伙,一个个睁着大眼睛打着鼻子无辜的盯着这两个人。


  互相对视一眼,两人齐齐大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待到打开碗可就笑不出来了,原本以为拿的定是那伙夫留着自己吃的饭菜,哪知道确实是饭菜无误,可惜一只碗里只有饭,一只碗里只有些青菜萝卜合着些肉块。
  两人傻了眼,刚还笑的开怀,这会可就尴尬了。难道一人只吃白饭,一人吃菜食?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傻傻的捧着碗,这会儿饶是如苏三这般伶牙俐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席远手里捧着那份还冒着点热气的白饭,欲言又止的看着苏谨云,苏谨云见他这般为难,笑道:“看来我确实比你运气好,你这一碗干饭确实难以下咽,我这碗有肉有菜,吃起来倒也不错。不过既然是你来我的地盘作客,自然是紧着你吃。”
  “不如一分为二?”席远犹豫的回他,他确实是饿了。
  “如何分,只有两个碗,连筷子都没有。”
  “这......”
  苏谨云把碗递给洛席远转头向那几头马家伙走去,这几个马家伙吃的都是上好的草料。他在那群干草中挑挑拣拣,找了几根还算硬实的稍粗的草杆又走了回来,道:“这可不就筷子了,在战场上饿的时候都是拿手抓着吃,哪有什么筷子汤勺的,这个当筷子用着也行。”
  说完接过一只碗,将筷子递给席远。就这么刺啦啦的往地上一蹲,还招呼席远:“快蹲下来吃啊,再不吃真凉了。”
  可怜席远哪里见过这阵势,左手端着碗白饭,右手那两根长短不一的草杆,旁边那几匹马嘴里嚼着草料,似乎看好戏一般看着他们两个。
  席远迟疑的低头看他,却只能看到他头上的发髻,哪里看到苏谨云蹲下来后贼笑的脸。
  他只好也学着苏谨云的模样和他面对面的蹲着,却怎么也无法拿那草杆去吃这白饭。苏谨云装模作样的吃上两口菜终于忍不住了,哈哈笑了两声:“席远,你这上了战场绝对是饿着肚子下来,这么讲究?非得是金碗玉碟白玉箸你才吃得下饭?”
  说完摇摇头,啧啧两声,故作深沉地说:“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洛席远这才知道苏谨云这是又再戏弄他,不客气的拿那古怪的筷子往那苏谨云的碗中一夹,一块好肉就进了口。
  “哎哎哎~你抢我的碗里食干什么?你自个吃自个的啊!”
  哪知洛席远根本不收敛,一来一往又是一筷子好菜。
  苏谨云不依,拿着筷子就要抢席远碗里的白饭,席远却是算计好一样,左手一转,那筷子就落了空,这还没完,趁苏谨云不注意又是一筷子,那碗眨眼间就空了一小半了。
  在这过程中,洛席远还不忘吃上两口白饭,好不惬意。这会儿苏谨云瞧他如此得意,那小鸡肚肠的性格又上来了,拉着个脸非要去抢席远碗里的吃食,洛席远心里头那个乐啊,让你天天装大尾巴狼!
  苏谨云抢了两筷子都没抢着,自个碗也没防守住,于是计上心头把手中那碗往地上一放,空着的手顺势就握住了席远拿筷子的右手,把他一个用力往怀里一扯,那人就一个踉跄扑在了怀里,好在席远左手里的碗拿的稳稳当当,一点也没洒出去。
  这会儿苏谨云可得意了,把头伸的老长,将舌头往那碗沿上一舔,临末还舔着了几颗白米饭。头拿开后一块亮晶晶的可疑液体就留在了碗边上,计谋一实现他立刻放开了席远,嘴里嚼着那几颗米饭,又拿那闪闪发亮的得意眼神冲着席远眨吧眨吧。
  席远一下子僵住了,本来噙着笑的嘴角一下子就变得皮笑肉不笑了,这可真是苏大赖皮!
  于是讽刺他:“怪不得说苏将军让那金军闻风丧胆,恐怕战场上即使深陷困境,苏将军也能出奇制胜、化险为夷。”
  苏谨云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席远不好,我一口白饭没吃着,你这三两口就把我的菜吃完了,我只好出此下策。”
  “哎。”席远无奈的摇摇头,“都给你吃,可好?”
  苏谨云却又眨眨眼:“可我吃饱了。”
  “吃那两口就吃饱了?”席远不信。
  “舔一口就饱啦!”苏谨云又在佯装天真。
  洛席远此时的心情极为复杂,这会儿倒是能理解平日里薛锦那副咬牙切齿的心情了。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苏谨云乐呵呵的将两个人的碗调了个个,三两口扒完了白饭又催着席远吃了几口菜之后才慢慢平复。
  苏谨云当然不会让席远吃他舔过的白饭,私心里愿不愿意另说,可惜席远自然拉不下那脸面,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苏三爷这般不拘小节!

  、经年瞬逝情义浓

  吃个饭都能吃得这么别具一格、与众不同,洛席远时真的有点佩服这苏谨云。
  这会儿肚子只有半饱,苏谨云又另有说辞:“一会儿咱们还得骑马,吃得太饱回头胃不服。”
  总之是做什么都有理,说什么都对。他在心里嘀咕两声,却也没有反对。对苏谨云的无限度的宠溺,似乎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走,我带你看看这边疆的好风光。”
  策马于草原之上,马蹄所踏之处皆是深及双膝的茫草,风过则如麦浪般迎风招摇。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虽不高却有棱有角。从山上流下来的清泉在远处弯了好几道,一直弯到身侧汇成了大大大小小的湖泊。
  目之所及皆是绿色,绿草、青山和蓝绿的河水相互映衬,连天空都仿佛倒映着茫茫绿色。
  万物生机盎然,苍郁浓翠。马儿走的徐缓,风儿亦吹得轻柔,暖如春风,送来的是绿色的气息,如此心旷神怡,如此的沁人心脾。远处似有鸟叫,又像近在咫尺,分不清是什么鸟类的鸣叫声,声声清脆却不恼人。
  “往日里是有牧民在此放牧的,今日倒是没有看见。”苏谨云忽然开口打破了宁静。
  席远没有回他,这里太让他欢喜,欢喜到只想沉浸在这天地之中。
  苏谨云见洛席远良久没有理他,便侧过头看他,只见他面带微笑,半眯着眼,一脸惬意,身子也不像往日里那样总是挺的直直的而是略微弯着,两手漫不经心的牵着马绳,一副快活自在的模样,便知他已然沉浸于这天地之中。
  他心下得意,真想再炫耀一句,如何?这盐河可真是个好地方吧!这可是我打回来的哦!
  话不需多,于是他从衣襟里掏出一只短笛,的确是短笛,那笛不过巴掌大小,与通常的竹笛长得相似,按孔极为古怪,似乎不仅指尖触碰可以调音,连手掌和指节也可以改变音调。
  他左手策马,右手握笛,熟练地控笛,呵气间便吹出悠扬的音色来。
  洛席远正沉浸在这盐河之中,那悠扬的笛声便传到了耳边,他抿起了嘴慢慢扬起笑容来,那左侧的梨涡便好像开出了花一般绚烂。
  行了一路,谨云的笛声也响了一路。
  果真是碧水蓝天,远山近草,马蹄踏草香,笛声悯悠然。
  悄然夕阳碎,随着夕阳落下的是碎珠般的雨滴。一开始还是试探般的星星点点,随着天色渐黯,雨仿佛无所顾忌一般喧肆而下。
  从雨滴落到脸上开始,苏谨云便开始担忧起来,盐城四季温暖如春,入了秋季的盐城轻易不下雨,一下定是一场气势十足的阵雨。雨势必然又急又猛、来势汹汹。恰好那雨又霹雳弦惊地不下个三两时辰不得停,非叫盐湖的水急涨几指、淹没刚冒出头的嫩草方才干休。
  果不其然,雨势转眼就大了。苏谨云皱着眉催着洛席远:“席远,这雨大了,我们赶紧找地方避避雨,你旧疾尚未完全痊愈,这会淋了雨可不利于身体。”
  席远道:“这里野草茫茫又无树可遮雨,我们也不过走出营帐不多远,这会加紧速度策马回去想来要不了一炷香的时间。”
  苏谨云不赞同的说:“盐城的雨初时淅淅沥沥,要不了多久就会翻了脸,我们若往回赶,刚好赶上瓢盆大雨的时候,这附近有一个地窖原本是牧民赶牧躲雨和休息的地方,我知道在哪。”说完扬起马鞭领着席远往那地窖赶去。
  虽说地窖离得不远,然而赶的再快还是被大雨追了个正着,两人淋了一身的雨,待走进了那地窖,席远已经开始微微打颤了。
  洛席远嘴唇青白,湿淋淋的衣服贴在身上,不用手挤一挤便自动往下淌起水。
  苏谨云急急忙忙找来了放在墙边的干柴,一股脑的将它们堆在了一起,又从角落找来个破破烂烂的草垫子和干草,手脚利落的铺开了干草又将那草垫子垫上,便推了席远坐下。
  谁知那干草倒是足,火折子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也擦不着火,看着洛席远越发苍白的脸色和青白的嘴唇,苏谨云心里十分的后悔为何今日拉着洛席远出来。
  这会儿天也快彻底黑了,这地窖建在地下,本就稍嫌阴冷,入口也无什么可遮挡的东西。
  外头正是狂风大作,呼啦啦的从入口带进一阵阵冷风,席远没注意吸了一口冷气,这会儿便没忍住的一阵咳嗽起来,恐怕是呛风呛的狠了,这一咳咳得撕心裂肺。
  苏瑾云连忙蹲下来,抚着他的背慢慢顺着,席远不自觉的握住他的手臂来借力。待到好不容易咳停下来后,他抬头正准备道谢,却一眼望进了苏瑾云黑的看不出深浅的眼珠里。
  苏瑾云见他望着自己,也没有转过眼神或是常惯敷衍的笑,而是仍然拿那双墨黑的眼看着他,洛席远张开口正要说上一句,苏瑾云却突然笑了,饶是渐黑的深沉的夜色也遮掩不住他的俊容。
  春风不见玉山春,百鸟不闻翠灵渊。他笑的天真又得意,两眼泛着明媚,眉梢眼角都是喜意,仿佛想到了什么绝妙的点子。
  于是他慢慢松下了洛席远的手,呼啦一下就站了起来。他也并未留下什么话语,转身迎着狂风躁雨而去,闪电一闪而下,他的脸便明明灭灭的闪烁着,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雨帘里。空留下洛席远呆坐在那草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洛席远独坐寒室,举目皆是黑色,冷风如刀侵入骨髓,暴雨入箭不绝于耳。身上的雨水化作了寒气已然钻进了他的心肺,头昏欲裂,此番境况真可谓穷山恶水。
  但是这并未持续很久,又是一道闪电而过,门口忽现一道黑影,身形颀长,背披蓑衣,他手中握着一个发着幽蓝色的光源,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他一进地窖就反手将那蓑衣侧挂到入口处,阻挡了一半肆虐的风雨,紧接着从怀里抽出包裹的严实的包裹,拿着那包裹也顾不上脚上还淌着水,大步流星的走到了那一堆干柴堆上,将那幽蓝色的光源和包裹放在地上之后,紧接着借着那幽光擦着了火折子点燃了火堆。
  这一番动作利落而迅速,火堆亮起来,席远感受到了热度,整个人不自觉的靠近了火堆,他向来是怕冷到了骨子里,这会儿可算彻底的窘境。
  那人一点燃了干柴堆立刻走向席远,一下子便坐了席远身侧,他将席远瑟瑟发抖的身体一把搂到怀里,这力气出奇的大。
  席远因为发热无力的身体便软软的靠在了他的身上,他抬手的时候好似犹豫了一下,但是看到席远已经因为受寒发热而通红的双颊之时便顾不上那么多了。
  手指灵活的三两下拉扯间,席远的上衣便褪的干净。从那裹得严实的包裹里抽出一条干燥的布帕从他的面上开始擦拭。
  苏谨云强迫自己不去看席远,这般偷看岂不是太没君子作风了,但是君子作风是个什么东西?我苏三要这等没用东西当饭吃?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我就不捉虫了,我怕捉着捉着又被封了。

  、第15章

  15 经年瞬逝情义浓
  他虽手上速度不慢,眼睛里却也掠的缓慢,从席远因为发热而泛红的脸颊开始擦拭,一路该摸的摸,该看的看。
  他擦的极轻柔,刚刚一路骑着马狂奔回去,一头闯进帐篷里,惊呆了大雨中巡逻的官兵。为了赶时间没注意,这随手拿的麻布帕太过粗糙,谨云怕擦疼了席远,便放轻了手上的力度。
  那麻布帕从席远晶莹如玉的耳廓划过,一路擦到他泛白的薄唇,苏谨云没耐得住手多擦了两下,绕着那唇爱不释手的左摸右摸,闹得席远不舒服的吞咽了两下,苏谨云才放过他。
  席远大抵是真的生的副好皮囊,比起寻常的男子,他的肤色更加白皙,映衬着消瘦的有些可怜的身躯显得让人格外怜惜。苏三只是轻轻擦了两下,不知是因为发热还是席远肤质太过薄弱,这皮肤便泛起了红色的痕迹,席远难耐的哼哼了两声,整个人已经十分昏沉了。
  在大雨里头狂奔了这许久的苏瑾云没忍住的想讨些利息,于是轻轻低下头拿舌尖舔了舔他的唇角,逗弄的席远在昏沉中猛地一缩身子,苏谨云这才偷着笑的将他抱起来反手去擦他背部及全身的雨水。
  再替他换上包裹里干净的衣服,那衣服是他自己的,穿在席远身上自然宽松了些,但是就长度而言还是短了一些。苏谨云有点儿心里不服气,哼,长得竟比我还要高。于是又拿着个做借口,扭了扭席远白玉一般的一侧耳朵,心里痒痒的还想再摸两下的时候,席远却又闷闷的咳起来。
  苏谨云心疼了,赶紧拿出怀里单独揣着的药喂给他吃,这药是军中名医所制,对因为受伤或受了风寒引起的症状最有效果,往往一两颗下去就见了成效,只是制作起来及其麻烦,用料又颇为珍贵,军中也只有将军和几位副将手中有。
  他本准备喂给席远两颗,又怕药性太强,于是拿牙齿咬碎了一颗将它在唇舌里分成两半自己吞了半颗又吐出来半颗,那药苦的他咂了几下舌,便捏着席远的嘴巴,一下子把那一颗半的药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洛席远吃了药,谨云就放心了。这一连贯的动作下来,苏谨云虽偷了不少香,耗时却极少。他恋恋不舍的把席远从怀里放出来,让他轻轻躺在草垫上,头部靠近火堆,拿起那条已经半湿的麻布帕替他擦起一头乌发。
  旁边的火堆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木柴炸裂的细微声响,外面的狂风暴雨这时候已经收敛了脾气,雨势渐小。半是火烤半是擦拭,谨云的头发已经干的差不多了,苏谨云松了口气自己却打了个冷摆子。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早就湿了个透,浑身上下全是湿淋淋的雨水。不过他可不放在心上,且不说自己身子骨向来硬朗,刚刚还吞了半颗良药,安心自在的很。
  不过,他转了转眼珠子,龇了龇一口白牙,邪邪的笑了一声。便迅速地脱了自己的衣服,将衣服用这地窖里找到的破破烂烂的木架子勉强架起来放在火边熏烤。胡乱的用那条擦遍了洛席远全身上下每一块地方的麻布帕擦了擦自己。全身光溜溜的也没一点儿不好意思,都是男人嘛,他和自己说,暗搓搓的兴奋的不行。
  嘿嘿嘿,席远,我来了。整个人便倒在洛席远的身侧,一把就抱住了席远,一只手绕过他的颈部,一只手环在他的腰间,唔,他快活的舒口气,这才是神仙般的日子啊!原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确实如此。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如何如此这般美人在怀?
  他摸索着席远放在左侧的手,将自己的手指插到他的指缝中握住,一会松一会紧的调戏。动作也不敢太大生怕打扰了席远。大抵是一路来回狂奔太累了,又或者是柴火烧的太旺,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半夜了,雨已经完全停了,他探了探洛席远的额头发现烧已经退了,又见他呼吸间不再沉重,便知已无大碍。回头见柴火快要熄灭了便起身加了点儿柴火,将那已经烘干的衣服扯下来盖在两人身上,又将本来包着这些衣服麻布帕的方布挂上去,这才又躺下抱着席远沉沉睡去。
  真的醒来时天还黑着,但是算来时间不算迟了.苏谨云饿的不行,却见洛席远还是睡得安稳,于是起床把衣服穿好,把那烤干的方布叠了两道盖在洛席远的小腹上,顺了顺他睡得凌乱的头发这才起身。待他一走出地窖,洛席远就睁开了眼睛,神情复杂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和盖在小腹的方布。
  其实洛席远比苏谨云醒得早,只是苏谨云睡得姿势太过于暧昧,那只长腿和胳膊就像长在自己身上似的,那头也歪的恰到好处,呼吸间的气息全部吐到了他的脖子上,好在没持续多久苏谨云就醒了,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做贼心虚就闭上了眼睛装睡。
  他闭上了眼睛,耳朵就更加灵敏了,听到他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又感受到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之后,苏谨云就出了地窖。
  他忽的松口气,这才缓缓的坐起来,虽然身上有些没力气,但是并没有发热或者咳嗽,他抬头看看四周。身边的火堆只剩下一团灰烬了,热气也还未散尽,周遭暖暖的,火堆旁放着仍然半湿的衣服,看上去十分眼熟。他细细一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昨夜狂风大作,响雨不绝,他与苏谨云虽反应极快的往地窖赶,却还是一人淋得一身雨,到了地窖时却发现既没有可换的衣物,也没有可取暖的被褥.虽然有些干草干柴,可火折子却又失了用。正穷途末路的时候,自己已经开始不争气的发热。中途苏谨云便离开了,这之后自己便因为昏沉而记忆有些模糊了,剩下的只有那连呼吸都透着灼热的感觉还残留在脑子里。
  但是他还是记得的,独坐于寒室中,四周一片黑夜深深,屋外暴雨滂沱,整个人昏沉如同在地狱里煎熬,在心里生出了绝望之时,有一人携幽光入室,带来了火光、温暖和舒适。从他进来开始,便不再有寒冷、黑暗与疼痛。身上还残留着相拥而眠的余韵,洛席远心里陡然生出的那一抹奇异的情绪倒让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删了一大半了,再不过小生真的没辙了!

  、经年瞬逝情义浓

  “席远,你醒了?”苏谨云笑嘻嘻的问他,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心情十分愉悦,“身上还难受吗?”
  洛席远这会儿已经稍微收拾了一下,散乱的发髻也以指代梳的整理了一番,除了衣服稍显短小,其他的都十分妥帖了。
  他坐在草垫上含含糊糊的回了个“唔”字,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在苏谨云非常体贴,自顾自的接话道:“你看,我去湖边洗了洗,顺便给你弄了些水,你快些用吧。”说完把手上捧着的木盆端到了席远的面前,那方用途广泛的麻布帕正浸满了水飘在盆中。
  席远看了眼左腿曲起,右腿半跪在他面前端着半盆水的苏瑾云欲言又止。
  苏瑾云倒是不在意地催促他:“快啊,我端了老远的累死了。”
  席远这才拿起那水里的帕子洗脸,水有点凉,他擦到脸上的时候打了个小小的寒颤,苏谨云小声笑了一下道:“没办法,柴火烧了一晚上全用完了,这会只能用凉水了。”
  席远把帕子盖在脸上左擦右擦就是不敢拿下来,因为一拿下那遮脸的布帕就能看到苏谨云的脸,不知怎么的,他觉得心里一阵说不上来的别扭。
  好在苏谨云把木盆放下了说:“我给这里收拾一下,其他牧民可能还要用。干柴暂时是补充不上了,外面这场大雨下的到处都是水气,寻不上干柴。这火折子倒是可以留下,还有这蓑衣,对了,这木盆也是这里找的,虽然破破烂烂好在能用。”
  他说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洛席远默默擦脸也没有搭腔。
  苏谨云这才觉得些不对,回过头来看席远,却见席远也是默默的看着他,两人这一对视一下子都怔愣了一下,不自觉的都移开了眼睛。
  好一会儿,三寸不烂之舌的苏三也没发出一点儿声音,打破这清晨的窘迫的竟然是苏三的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洛席远这才笑出来,道:“还是快些回去吧,再不回去可真的要饿昏了头。”
  苏谨云好似猛然惊醒一般,忙说:“好好,我去寻马来。”
  他急急忙忙的出门,哪有半点苏将军的做派。
  苏谨云一出了门便恼怒起来,怎么自己这么惊慌失措。自己哪里做错了?怎么的一下子没个大人模样?一边自己气自己,一边嘴里还不忘吹着哨,可惜今天连马也不给苏大将军的面子,唤了半天却只唤回来了一只,还有一只连影子也见不着。
  却也是,原本那两匹马也只有这红莲是他的专马,另一匹本就是左副将的马,被他临时借用罢了,这会儿自然跑回了军营,怎么会在这四周寻避雨的地方等他呼唤。
  于是他半是欣慰半是无奈的拍拍红莲的大脑袋,红莲打了个响鼻也亲昵的贴了贴主人的脸。
  最后自然是席远坐在了马上,谨云拉着缰绳走在草地上,两人迎着微弱的晨光向营帐走回。
  洛席远十分不好意思,一路上说了两回了:“谨云,不若你骑马,我来牵绳?你昨夜冒着雨来回奔波,今早又去打水实在太疲乏了。”
  苏谨云笑道:“这算什么,上了战场挥刀挥上个几时辰,赶上了下雨刮风又如何,就算是下了雹子也照样得打,这点儿算不得劳累的。”


  说完又高高兴兴的牵着马绳往前走,又道:“你昨日受了寒,我虽然喂你吃了药,但是到了军中最好还是请李军医给你瞧一瞧,李军医医术高超,你昨日吃的药就是他写的方子。”
  “无妨,我已经大好了。这两年身子也逐渐好了,没有以前那般完全不中用了。若不是昨日突然淋了雨也不会一下子发起热来,你瞧我前几日赶路也未有什么头痛脑热的。”洛席远道。
  “咦?莫不是你寻得了什么良药,我记得两年前你......”苏谨云没有说完。
  洛席远却懂得他的意思,便解释道:“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心肺不算太好,有时候动的急或是寒气入体便会咳嗽,咳得心肺更痛。劳思过重或过于疲惫会引起些心绞痛,也没什么大碍,平和些心情便也无事。”
  他轻描淡写的说,苏谨云听到耳朵里心里便泛起了心疼,身为一个男子肩不能提、步子不能迈开了走、心情也不能大起大落、笑的不能酣畅淋漓、哭得不能涕泗交流。这算个什么人生?若是这病落在自己身上,真不知道自己会抑郁到何种程度。
  苏谨云默默不做声,席远却道:“幸亏这两年得江南一位名医的调理已经大好,轻易不会再犯病,只要继续调理吃药,再过三五年完全好透也不是不可能。”
  苏谨云听了这番话心下安心了些,这时候东方已现晨光,昨夜雨停乌云散去,皎月直挂天边,三两点星子闪烁着微光,整个草原又是一番雨后新景,万物洗涤后都透着股新绿。
  “你若好了之后可还会留在洛京中?”苏谨云问道。
  “何意?”洛席远不解。
  “我见你如此喜欢这草原风光,想来也是喜欢些山山水水,你若治好了旧疾,是否想要看一看这天下好风光?”苏谨云解释到:“越过千里江陵,览遍五岳好山,闲倚洞庭春水,夜宿姑苏寒山?”
  洛席远抿着笑意明了地点点头,道:“想来这也是你心中所念所想。”
  “知我者莫过于席远。” 苏谨云乐道:“若是边疆之势定下,待到社稷清明之时,我定要骑着红莲踏遍我大洛的每一寸土地,春至扬州赏桃花夭夭,夏来钱塘酌初荷曳曳,秋去衡阳望展雁飒飒,冬......唔......”
  苏谨云停顿了一下好似十分为难道:“冬,冬还是在家待着吧,实在是太过寒冷,哪儿都不想去。就在家等那绿蚁新醅酒酿好了,便与三两小友红泥小酒炉,若是晚来天欲雪,便再饮一杯无。这才是惬意啊。”说完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好似那美酒就在嘴边一样。
  洛席远听他这么一说倒问他:“不知这三两好友,可有我席远的一席之地。”
  苏谨云道:“瞧你说的,若是没了你,这酒啊,喝的也是没劲。我这来了戍边这么久也不过你来看我,若是我这酒酿好了不叫你来尝,你岂不是骂我不懂得个你来我往?”
  说到这时,两人同时想起了一件事,便一起叫道:“汾何酒!”
  说罢齐齐看了对方一眼,一起大笑起来,洛席远笑的畅快淋漓,好似天地之间只剩下欢声笑语。
  笑罢,苏谨云道:“好家伙,你可带了来?”
  洛席远比了个数,“三坛!”眉宇间尽是洋洋得意:“如何?可够意思?要知道宫中也就十坛不多。”
  苏谨云是个好酒的,尤其是那好酒,自两年前喝过这汾何酒便心里头一直痒痒。在边疆虽有这后劲十足的烧刀子,但喝起来的确是辛辣有余,后韵不足,这会儿可真是高兴的不行。
  “好席远,你可真是与我心有灵犀一点通。我这可惦记了两年啊。”
  “原来是惦记着我的酒而不是我,这可真叫我伤心。”洛席远装作黯然。
  苏谨云眼珠一转:“席远弟弟啊,你是不知道啊,我一喝酒便想起这佳酿汾何酒,一想起这汾何酒便想起你啊,哎,我日日盼着见你,盼着我心肝儿都疼了,说是想酒,还不是思念你啊。”
  这一番故作女儿家姿态的话说完,两个人齐齐打个颤,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经年瞬逝情义浓

  洛席远皮笑肉不笑的从牙齿里挤出来一句话:“难为谨云了,竟然比惦记着自己情妹妹还要惦记我这个好友。”说完不知怎么的,心里好像被针刺了一下酸酸的。
  “席远说笑了,哪里来的什么情妹妹,我这颗心可不是早早的放在了你的身上?你难道不知道?”苏谨云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说完也不作声,自己心里却像打鼓一样咚咚直响。
  这下可糟糕了,玩笑说的多嘴巴秃噜了,一下子说出了真心话,这可不是时候啊。
  他故作镇定的吹了两句口哨,越发觉得不对,这时候吹什么口哨?这不是更加显得轻浮了?这可好了,苏谨云一身僵硬的硬着头皮往前走,哪里敢回头看一看洛席远的脸色。
  倒是洛席远心里炸开了雷,这苏谨云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为何自己心这么乱?他是在开玩笑?还是......真心?
  一心放在了自己身上?
  洛席远看着苏谨云完全皱巴巴的衣服,又低头看着自己干净整洁的衣服,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那人在下面牵着马,下了一夜的暴雨,草与草之间满是水迹,水混着泥土早就成了泥浆。他牵着马走的又着急,这会儿定然早就湿了鞋,想想便知穿着湿鞋走在泥泞中有多么不舒爽。再看他满是泥污的衣服下摆,心里的那一点乱逐渐扩大,最后在他心里形成了酸涩和一丝窃喜的混合。
  在这世上,他苏焱身份高贵,既不是奴仆又非多年相知的挚友,为何可以做到这样?
  可以为了他的一己之私上战场厮杀,因他身体孱弱而夜雨取衣,为了节省时间连衣服也只取来了一套,连夜奔马,不畏电闪雷鸣。
  如果不是君臣忠心,不是知己友谊,不是血脉骨肉,还有什么样的缘由才会让他做到这些?
  明白一个人的用心良苦也不过是一念之间而已,许多事情已经如如梦初醒、穆然明了。
  洛席远是怎样通透的一个人,只是因身体素有痼疾而淡薄了情爱,并非完全不通。
  于懵懂中,他尚能将苏三当做朋友或是一个心性有趣的兄弟,但若是一朝幡然醒悟过来,便是彻底的明白了。
  他于情爱,或是迟钝,却并不痴傻。而心中泛着酸涩的怦然心动说明了些什么?已是不言之中。
  两人便你遮我掩的欲盖弥彰,谁也不接这个话茬了,甚是尴尬的走回了营帐中。
  等到了营帐,苏谨云却难得的担忧起来,一夜未归,昨夜又是那般大的雨,这薛锦今日见了自己定会怪罪自己把他的三殿下拐走了一夜,倘若知道洛席远还发了热,烧了一整个晚上,恐怕不愿轻易揭过这章。
  然而总是天无绝人之路,薛锦昨日里和一帮将领切磋武艺时没留一点情面,愣是绞了几个副将的刀剑,惹恼了这些个平日里倨傲惯了的将军,这几个哪愿意在自己手下面前失了面子,便窜通着左副将和着一干小兵夜里给薛锦灌了个不省人事,吐得是天昏地暗。
  这时候还说什么三殿下,恐怕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这戍边烧刀子的后劲能有多大?再叫薛锦睡上个一天一夜也足够!
  听得苏谨云这叫一个心满意足,一边夸奖左副将,一边威胁着左副将不准把昨日两人彻夜未归的事情倒了出去,一手蜜糖一手鞭子的手段苏谨云使起来游刃有余,难为了左副将一脸的哭笑不得。
  洛席远在苏谨云的催促下泡了个澡又吃了些饭菜便被催着去床上小憩,再醒时已过了一个时辰之久。
  他一睁开眼就被吓了一跳,那苏谨云正坐在他的床沿上,侧着身子两手交叠在腹前,笑眯眯的望着他。
  他刚睡醒,迷茫茫的眨巴眼睛,整个人还处在混沌中。
  苏谨云便道:“席远啊,我就喜欢看你睡着的样子,像个小孩。”说完了伸手勾了一下洛席远的下巴,复又挠了挠,像是逗弄小狗一般,然后才慢慢的站起来,噙着笑意三两下的就晃了出去,
  等到洛席远反应过来,轰的一下,整个脸全部涨红了。 
  这人!这人!这人怎么如此!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没规没矩、不知廉耻.......一瞬间,一切不堪入耳的词一个个蹦出了他的心头,但是那脸上却是越来越红,心上显然不是那般想。
  比起头脑里如乱絮一般的纠缠,心里好像有一个小人在捏糖饼,一会儿松一会儿紧的,甜丝丝的又抓的他心乱如麻,这下真的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叹了一口气,只好坐起来,拿手压一压那不争气的心脏,往日里病着使不上力气就罢了,现在又如此......哎......他左右没头没尾的想来想去,思绪万千又摸不着头脑,这等子繁杂的情绪何曾有过?想他洛席远贵为当朝三殿下,哪时为这些个情情爱爱的事情翻来覆去的?
  他叹口气作了罢,终归是想不出个名堂。
  穿戴好一出帐子,那苏谨云就像是掐好了算着时辰一般,就蹲在他不出二十步的地方,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洛席远真的生了一种转身回去不见不烦的心思了,可惜苏谨云哪里给他这个反悔的机会?
  苏谨云就像机警的猎人一样,一看猎物入了套,哪里肯放他归山?当然是步步紧逼,威逼利诱的也要让他彻底妥协。
  他一听到身后帐帘拉开的声音,便回过头来冲洛席远神秘兮兮的勾勾手指,末了还嫌不够又道:“席远,快来快来!”说完又回头盯着他眼前的什么东西。
  洛席远只得朝他走过去,哪知道他在作甚?


  就见他面前一团烧过的黑乎乎的柴火堆,上头倒扣着个大铁锅,那铁锅缺胳膊少腿的,东裂一块西少一块的,底部也都烧裂了,一看就是无人问津的废铜烂铁。苏谨云却当个珍宝似的紧紧盯着,直到席远走过来都没舍得望他一眼。
  洛席远倒是被他这番模样弄得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他越过蹲着的苏瑾云看去,苏瑾云却硬是不给他看,拿那身板摇来晃去的遮来挡去,洛席远也生出了个非看不可的心思,也跟着晃了两下,还真就只看到了个破铁锅。
  哼,终于没耐得住,把那什么皇家做派放到了一边,呼啦一下就蹲在了苏谨云的身边,拿那胳膊捣了捣他道:“什么东西?瞧你鬼鬼祟祟的?”
  苏谨云暗自露出个胜券在握的笑容,趁洛席远注意力在那铁锅上头的时候,整个人侧过去,冲着他的耳朵边上轻轻呵气:“你猜。”
  那语气极尽挑逗。

  、经年瞬逝情义浓

  洛席远刚刚才平静下去的心情和消散下去的红晕又偷偷爬上了耳朵,他一下子站起来,左手捂住了耳朵,似瞋非瞋的瞪了苏谨云一眼。
  苏谨云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弯了一双丹凤眼,这才拿手扯了洛席远的衣角道:“逗你乐呢,莫要生气!”
  说着又把站起来的洛席远扯着蹲下来,大抵是蹲过一次了,这下再蹲下来洛席远倒是一点犹豫也没有了。
  苏谨云靠他靠的更近了,两人的上半身几乎都贴在了一起,苏谨云亲亲密密的靠着他,惹的洛席远有些恼怒地道:“苏将军可真是没个正形!”
  “这可不能这么说,我怕被人听到了,要抢我的宝贝,那我可不依。”
  说完了意有所指出的看了看洛席远,又看看眼前的破铁锅,这宝贝到底是指洛三殿下还是这破铁锅,又或者是二者皆有,这就不好说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再不岔开话题,这人还不知道没个正形到哪里去:“你可别又用你猜这些个胡话糊弄我。”
  苏谨云龇了一口白牙道:“地宝!”
  “地......宝......”什么东西?
  “换个词,地瓜。”
  “......”洛谨不可置信的道:“这就是你的珍宝?”
  “这你就不知道喽。”苏谨云见洛席远似乎有些嫌弃便解释道:“我这地瓜可与众不同。”
  “怎么个与众不同法?”有些好奇。
  “这地瓜由我苏将军种下,方才我去地里精心挑选,挖了一手泥,才弄得这几个起来。”苏谨云理直气壮:“你看这大铁锅,是我亲自去伙夫房要的,又扛到你这来,就连这烤地瓜的柴火也是我自己搬来的。”
  “所以,”洛席远艰难的道:“这就算你苏将军从头伺候到尾的......地瓜了?”
  “不错,正是我苏三爷伺候的,”苏谨云颇为得意。
  洛席远临风凌乱。
  “你一个大将军,大清早又是去挖这地瓜,又是叠柴燃火借锅的烤这地瓜,还非特地选在我的帐前?”
  “嘿嘿嘿,”苏谨云发出意味不明的几声笑声:“我想你了,席远。”
  这远字拉的老长,苏谨云又故意说得含含糊糊、黏黏答答。
  听得洛席远酸倒了牙,他瞧那人换了个人模人样的绛紫色衣裳,却做着个三岁孩童做的事情真的是不知道该如何说好,只得摇摇头道:“尽做些江湖儿郎的事情,放在朝中,谁信你是魏王府的苏将军?力退众敌的魏家后人?”
  “那又何妨?千金难买我乐意。再说,身在其位不得不谋其事,若是自由之身,我定做那江湖儿郎,仗剑天涯,肆意快活的很。”苏谨云说的眉飞色舞。
  “走到哪儿便行侠仗义到哪儿,有钱便买美酒,没了钱便天地为家。这天下有趣之人如此之多,便结交他个三五七十,一同喝酒高歌,说些个新鲜事情,不喝他个三五百杯绝不停杯,这才是快活似神仙啊!”言罢就差手舞足蹈了:“席远便和我一道,四海为家,何处不是春色?”
  洛席远见他意气风发的说这些,好像自己也和他一般仗剑天涯,快意江湖。
  他从小长于宫廷,享受了三皇子的荣华富贵,却也背负着三殿下应该有的职责和仪容,一举一动之间绝不可出格,一思一想中也必然以大局为重。
  这等子不拘身份的畅想何曾有过?何曾有人与他说过?这两人眼中尽是晶晶亮,好似明日就能不当这什么三殿下、苏将军,一同策马江湖去了。
  一股子糊味扑来。
  “要糟!我的地瓜!”苏谨云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的揭开了铁锅,一下子又忘了那铁锅是滚烫的,一碰锅沿立刻叫的惨烈,吓得洛席远赶紧去攥他的手,那苏谨云还不忘记他的地瓜,拿脚去踢那大铁锅,好不容易把那地瓜从锅里翻出来,手上已经起了个大水泡,那手还被席远攥在手里。
  洛席远真的摇摇头了,这般鲁莽无脑、又想一出是一出的人真的是叫金兵闻风丧胆的苏大将军吗?
  可是真的吃起那有些糊了的地瓜来的时候,又真觉得可不真的是个宝贝,这般好吃的地瓜生平从未吃过。
  转头去看那同样蹲在地上吃地瓜的人,他翘着左手被烫出了个水泡的食指,右手不忘给那地瓜剥皮,嘴里还哼哧哼哧的吹着滚烫的地瓜,正吃的津津有味,脸上也不知道怎么的被蹭了一道黑乎乎的印子,随着他吃的不拘小格逐渐扩散成了一大块。
  洛席远吃的开心,笑的更是开怀,坏心思的不提醒苏谨云,就让那块乌漆麻黑的印子留在那张堪称风华绝代的脸上。
  可怜不知情的苏谨云还以为洛席远当真喜欢吃这地瓜,瞧他吃的多开心。
  心里头还自鸣得意:要说逗美人还是我苏三爷有办法!
  吃完了地瓜,苏谨云念念不舍的去操练场省兵了,他虽然心里不乐意却也知道,边疆之事怠慢不得,便派了左副将陪同洛席远四处转转,检查一下军中的武器和粮草,自己跑去了操练场。
  奈何一整天下来心不在焉,时不时傻笑,一帮子将军士兵们心里毛毛的过了提心吊胆的一天,愣是没有一个敢去提醒苏将军脸上还留着一块可疑的灰迹,让苏谨云带着这灰迹在军中大摇大摆的晃了一天。
  到了晚间的时候,薛锦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簇和那火簇旁熟悉的让他心肝都打颤的酒坛子嘴都抽了,四周的将领们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暧昧的瞧着他,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走到洛席远身边坐下。
  洛席远倒是自在的很,毕竟他坐在苏大将军身边,有苏将军在何愁有人灌自己酒?怕是不要小命了。
  可惜薛锦坐下的时候没注意到苏谨云正坐在洛席远的旁边,这一坐下来恰好两个人将席远夹在了中间,苏谨云那叫一个心不甘情不愿。
  苏大将军是谁,谁敢与他同坐?所以洛席远坐到他身旁后,自然没有人再敢不看脸色的坐过来,苏谨云正准备这酒宴霸占了洛席远的所有视线,这会儿薛锦竟然坐了过来,真是太不懂君子成人之美了。
  薛锦浑身不舒爽,身上还残留昨夜的醉意,头痛欲裂。根本没注意到坐在洛席远身旁的苏谨云,苏谨云却注意到他了,朝对面的手下使了个脸色,今夜这薛锦怕是又要醉到明日了。
  苏谨云巴着洛席远的右手,佯装着微微醉意,整个身子都歪到了洛席远的身上,又借着几杯酒的醉意,将脑袋搭在洛席远的肩膀处,时不时打个酒隔,手上还不老实的到处乱摸。
  嘴里嘀嘀咕咕地说:“席远,你的手生的真好看,细皮嫩肉的,你瞅瞅,一看就是捏那笔杆子的,哪像我一手的茧。”
  又把自己的手伸出来给洛席远看,在他面上晃了两下,顺势又去捏他的脸,道:“你的脸也生的好看,唔,那个词怎么说?嗯?”
  他说嗯的时候故意拉高了尾音,又凑到他的眼前好像要看看他的脸多好看一样,在他面前晃悠两下脑袋瓜子,手又极其自然地搭到了洛席远的肩膀上,手指叩着那肩头处,或轻或重的揉捏着。
  “什么词?”洛席远不慌不忙,完全不理会他那到处乱撩火的手,坐的十分端正。
  他手上捏着竹筷,偶尔夹上一块下面送上来的烤乳猪,那乳猪烤的恰到好处,外焦里嫩。吃上一口,再抿上小口烈酒着实是快活得紧。

  、经年瞬逝情义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