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 霍林河的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
李流光跟着舅舅出现在了前进苑。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术士学徒们进进出出，嘴里时不时争论着某个数据，或者《霍林河》上某篇论文的一部分。
见到李流光跟程彦中, 术士学徒们纷纷行礼。
“程彦中术士、李流光术士。”
程彦中微微颌首便不再管了, 李流光只得担当起清场的重任。若是平时也就罢了，但今晚的试验他想了想还是私下进行的好。待听说李流光要占用这里做实验, 一众术士学徒兴奋不已，纷纷热切地望着他, 盼着能留下观摩一番。哪知李流光含蓄表示试验不方便公开, 众人不得不遗憾离开。
很快，整个前进苑除了李流光同舅舅二人, 便只剩霍节一行护卫。大约是代州城丢了李流光有了阴影, 哪怕是在工坊内，霍节也习惯形影不离跟着他。李流光抗议几次无效, 便由着他去了。
吩咐霍节守在门口, 李流光跟舅舅直接到了控制室。每到晚上, 这里的灯光便会自动亮起。柔和的光芒洒落，同白日无甚区别。但若仔细寻找，就会发现找不到具体光源, 仿佛光芒凭空出现。更让人称奇的是室内的灯光并不影响抬头观星。无论你在基地的哪个角落，抬头望去，漫天的星辰仿佛就在伸手之间，说不出的玄妙美丽。
李流光怀疑很多术士学徒晚上留在这里, 未必是出于努力研究的心思，赏景猎奇的心理大概更多一些。
待站到控制台前，他轻点闪烁的星辰，墨色的星空散去，无数闪烁繁星搭建的星门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是？”
尽管来过数次前进苑，但程彦中还是第一次见到星门。李流光虽然放开了前进苑的权限，但也仅限图书馆。资源库什么都没有，放不放权限没什么区别。至于星门，他也担心术士学徒们出于好奇联系到主基地，不敢随意放开权限。以至于众人只将这里视为便携图书馆，不清楚还有旁的作用。
面对舅舅的疑问，李流光斟酌着解释：“这是星门，圣域每月调拨的物资便是通过这里传送的。”
程彦中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他虽然知道圣域和霍林河远隔数万里，物资的调拨必然神奇无比，但想象是想象，真实见到的冲击并不会因为有过想象而减少。
他下意识道：“如何做到的？圣域每月调拨物资何止千石，俱是从这里出来的？”
“舅舅你可以把这里理解为一个控制按钮，具体物资出现是在旁的房间……”
李流光尽量如实描述每次传送的经过，至于其中的原理，涉及到空间传送和空间折叠，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譬如正如舅舅所说，每次圣域调拨的物资何止千石，但传送过来只需留一间舱室便够。仿佛这间舱室内里的空间无限，明明一眼看到底，物资却似源源不断般怎么也搬不完。
他曾问过客服先生这种现象，犹记得当初客服先生一脸看乡下人的表情，傲慢表示这是属于四级文明以上的技术，不属于一级文明觊觎范围。
对此，李流光只留给客服先生一个熟悉的“呵呵”自己体会。
他三言两语讲完，程彦中若有所思：“这么说的话，我们也须得选定一个坐标，才能将东西通过星门传送到对方那里。”
李流光点点头。
程彦中想了想，拿出卷好的一封信：“这是我写给老师的信，小七你试试能否联系到协会？”见他接过信，程彦中解释了一句，“如果没有意外，这个月正是老师在方壶圣境值守。若协会内有什么地方类似此处的话，大概便是方壶圣境了。”
“方壶圣境？是那座浮空岛吗？”李流光猜测道。
程彦中：“正是。”
两人口中的浮空岛便是位于长安北郊皇家术士协会那座漂浮在半空的岛屿。取自神话传说中的五座神山：岱屿、员峤、方壶、瀛洲、蓬莱中的方壶一山。早些时候沈倾墨讲述长安轶事时，曾提过协会上空有座浮空岛。不过程彦中当初跟他科普协会同圣域时，并未提及这座岛。李流光便也忘了问问舅舅关于岛的具体情形。还是后来第七前进基地的出现，才让他重新想到那座岛。
既是舅舅说起，他顺势问道：“舅舅你去过方壶圣境吗？”
程彦中摇摇头，略带遗憾道：“方壶圣境只有四阶术士才可以上去，低于四阶很难领略上面的风景。”
“原来如此。”李流光转念又想到一个问题，“方壶圣境浮在天上，四阶术士是如何上去的？”
程彦中闻言失笑：“小七莫非以为方壶圣境一直漂浮在天上？”
“难道不是？”
“当然。”程彦中解释道：“以前不太清楚，但近些年方壶圣境多半时间倒在地上，漂浮在天上的时间仅有少半。”
这样……李流光满足了好奇心，将心思放回到选定坐标上，在第一前进基地和第三前进基地之间犹豫不定。他点着图标问舅舅：“在圣域和协会之外，还有其他大型的术士聚集地吗？”
“怎么？”程彦中敏锐捕捉到李流光的未尽之意。
李流光示意舅舅看两个亮起的图标：“这其中应该有一个是协会，但另一个……”
“是极光会。”
他还没说完，程彦中已肯定道。
“极光会？”
程彦中皱皱眉，大概讲解着：“极光会是圣域的一个分支，比协会更早分出去。要说起来，和晨曦同盟分出去的时间接近，不过……”他顿了顿，“极光会同圣域及协会很少有来往，最近只十八年前突然出现过一次，后来便再无那边的消息……”说到后面他隐隐猜到什么，所谓再无极光会的消息，恐怕只是低阶术士不清楚罢了，圣域长老会大概一直同那边保持着联系。
“那若是选错极光会没事吧？”
“这倒没事。”程彦中摇摇头，“极光会只是理念激进一些罢了，其他同圣域和协会也无甚区别。”
理念激进……李流光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大约是他的偏见罢，在他印象中凡是被评价为激进的理念都很容易让人偏执，钻入牛角尖。也不知舅舅口中的激进是到什么程度？
犹豫了下，他在两个坐标中选定了第一前进基地。既是舅舅说选错也不打紧，他便准备按着顺序来。
系统的声音响起：“坐标确定，请放置传送物于一号仓，等待开启传送。”
李流光拿着信快步走到离他最近的仓室。他一直分不清哪个是一号仓，哪个是二号仓，这倒是个分清的好机会。怀揣着某种破罐破摔的想法，他心中自嘲地想着，很快放好了信。
“确定传送物，是否开启传送。”
李流光站在门口道：“开启。”
声音落下的同时，置于一号仓内的信件仿佛被什么擦去，忽的便消失不见。李流光挑挑眉，不确定收到信的对方会是什么反应。不过除了极光会，圣域和协会肯定都有心理准备，倒是不需要担心吓到谁。
他慢悠悠地回到控制室，发现舅舅依然站在控制台前对着星门凝神不知想着什么。听到脚步声，程彦中回头：“传送走了？”
李流光点点头，轻松地问：“舅舅我们是留在这里等回信？还是先……”
不待他说完，金属的声音响起：“接收到第一前进基地物资传送请求，是否同意？”
“……”
李流光愣了下，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如此之快。他慢半拍地道：“同意。”
“物资传送结束。”
系统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李流光同舅舅对视一眼，两人俱都朝着隔壁仓室走去。打开门，光滑的地面上，一张常见的素色信笺映入眼帘。李流光上前拾起，信笺朝上露出工整的两字：哲子？
他下意识看向舅舅。记得母亲曾提过舅舅字哲子，是外祖父当初起的，盼舅舅成为一个贤明的人。不过因着术士并无起字的习惯，导致时人也逐渐放弃了起字，一般很少有人会如此称呼。
迎着李流光的视线，程彦中的神色轻松起来，眼带着笑意道：“是老师。”
呼……李流光轻轻吐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不管如何，这个开头还是不错的。
……
长安，皇家术士协会
装饰清雅，摆放着一排排巨型书架的藏书室内，四阶术士杨馆神色晦暗不定，正垂眸第三次看着手中的书信。他今年已经八十九岁了，但因着服食过圣水，看着不过略比程彦中大一些。近些年，杨馆时常感叹，哪怕有圣水延缓衰老，他的精力、思维等依然还是无法同年轻时相比。仿佛蒸汽机械中的齿轮生了锈，转起来总有一种卡滞的感觉。
但即便如此，杨馆敢以四阶术士的信誉担保，他绝对不会错认面前信笺上的字。毕竟这些字他已看了三十余年。
程哲子，他术士生涯唯一的弟子，也是让他引以为傲的弟子。若是平时，他收到弟子的信，心中必然十分高兴。但此刻，他心中却是惊疑大于其他。
第七前进基地？那是哪里？哲子早些时候说他去安北寻外甥，莫非第七前进基地是指安北的圣坛？但依着圣域记载，那处圣坛应是关闭了。如果没有先知，根本无法开启。
难道是先知醒来开启了安北圣坛？
不对，若是先知醒来，圣域怎会没有发现？
想到高运明，杨馆觉得以对方的细致周全，圣域绝不会犯如此大的疏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放下信笺，目光下意识落在面前的书桌上。书桌的中央，墨色的星空闪烁，杨馆凝神等待着提示声音响起。
他迫切想要知道哲子的第二封信会如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