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盛暑。
陆桥拿着把瓜子,一边翻白眼一边摇头,默默看着自己和杭朔搂在小巷子里狂亲。
他正百无聊赖,杭朔竟然后退一步,单膝下跪。
许柏言瞪大眼睛,捂住嘴僵在原地。杭朔手中的戒指闪闪发光,在夜幕的衬托下更显圣洁。
“我们结婚吧。”
陆桥看着那对熟悉的男戒,手中的瓜子都掉了。
许久没得到回应,杭朔忽然感觉刚才自己可能太仓促了。
“我再重新跪一次。”说着,他就像个笨笨熊,准备站起来又跪下。
许柏言不想让他跪自己,连忙摆手,“不要不要。”
以为这么快就被拒绝,杭朔很受伤害,没精打采地缓缓起身。
“不是不是。”许柏言看他误会自己,于是又摆手。
“?”杭朔又直直跪了下去。
“你起来,起来。”许柏言无奈,笑着去把人搀起来。“我们才多大,你着急什么?”
杭朔一脸认真,“我会合伙开一家小公司,努力赚钱,从此不受家里的桎梏。姜姜,你相信我。”
许柏言看着杭朔手中的戒指,没勇气接过来,他轻叹一声,“可是我会啊……”
“不要怕,”杭朔按住他的肩膀,仿佛是想给许柏言以力量,“我陪着你。”
许柏言没回答,他想起家中毫不知情的父母和大哥,找不到方法开口……
许家虽标榜开明,骨子里却还是一脉相承的保守。若是许柏言回去,毫无征兆地说自己弯了,而且弯的彻彻底底。他还要和男人结婚,在一起一辈子,恐怕许母都要先给他一个嘴巴。
杭朔也不强求,他摸摸许柏言的脸,想让他不再惆怅。忽然说,“今晚,和我一起吧。”
许柏言顿了一下,缓缓点头。
那个夜晚,男人虔诚埋首于他脖间,高兴地像个小孩,他一遍又一遍承诺着,
“我以后会珍惜你,会学着照顾你,我们不分开。”
陆桥漂浮在窗外,许柏言的声音空灵,带有一丝心甘情愿的倔强,从远方山呼海啸般传来。
他听见自己说,“我愿意……”
心脏倏地一紧,陆桥单膝跪地,双手捂住那本来是一片虚无的胸口。
满心的悲伤溢于言表,他就快要被自己的情绪撑死了。
就像是另一半灵魂终于复苏,那积压在心底许久的爱意,犹如遮天蔽日的飞蛾,围得人喘不过气。
他渐渐汇成人形,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声声呼喊着同一个名字。
“杭朔!杭朔!”
……
陆桥捂住脑袋,“别喊了!”
“杭朔!杭朔!杭朔!杭朔!”
……
“闭嘴!”
陆桥睁开眼,只见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正站在面前,他的五官皱在一起,像是个紧缩的桃核。
“哇哇哇哇!杭朔,我要杭朔……你把他搞丢了,你这个笨蛋,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不是的,”陆桥摇头,“我只是忘记了,我以为……”
“许柏言!”忽然一声大喝,陆桥从恍惚中脱离。
随着熟悉的声音传至,他的胸口受到一记重击,那真实的痛感,就像是电流一般瞬间传至四肢百骸。
敢对他下手狠到这种程度的,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许柏霖一个。
陆桥捂着心口愣在一边,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会感觉到痛。
视线开始聚焦,对面的许柏霖气得像只炸毛的豹子,狰狞着问他,“他是谁?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杭朔一直在陆桥跟前保护他,“这是公共场合,请你不要打人!”
陆桥感受到,自己冰凉的脸颊正被一双手呵护住。杭朔把他推到自己身后,不住安慰道,“没事的,有我在……”
杭朔本以为,许柏霖再生气,至少也会讲讲道理。哪成想,下一秒,他就冷不丁被一脚踹翻。
许柏霖像是抓小偷一样,从众目睽睽之下把陆桥塞进车里。随后,他指着灰头土脸的杭朔。
“穿的人模狗样的却心术不正,我不管你是谁,下次再缠着我弟,就揍你丫的满地找牙!”
陆桥在身后满眼泪水,他只想再看一眼自己的大哥,弱弱叫了一声,“哥?”
“闭嘴!”许柏霖狠狠甩上车门。
那张熟悉的脸庞转过来,撞入陆桥眼帘,他的泪水哗一下决了堤。
许柏霖看他这个熊样就来气,“别跟我说你们的爱情,滚去当兵!大学就给你教出这么个德行,断了,听见没有!”
陆桥又叫了一声,“哥……”
“别叫我哥!”
陆桥抹眼泪,“我好想你们啊……”
许柏霖一脸震惊,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神经病吧你。”
这声神经病,陆桥还想再听,想再听一百句一万句。他又哭又笑,任谁看了都觉得他精神有问题。
“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离开家就去学小资那一套?还搞男朋友,你怎么这么糊涂?”
“日子太舒服了是不是?那就去边疆!去戍边!丢人现眼,你干什么不好。”
“我看你是闲的!都闲出花来了。去队里,就在我手底下。每天背着手榴弹拉练,实在不行去烧锅炉!”
……
再一睁眼,陆桥已经坐在了车上。
身旁的许柏霖穿着训练服,显然是因为什么要紧事匆匆赶来的。
他看着车窗外熟悉的高速路口,不禁浑身战栗。
不要,求求你们,不要又一次在我眼前……
他发疯般去拉扯方向盘,“爸爸,不能去!求求你,会出事的。我们回家吧,求求你了!”
“许柏言,名额你都占了还想怎样?踏实进去两年,在部队好好混!”
许柏霖的手臂像是没有血肉的铁钳,陆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个人竟然能挣脱他的控制。
“你们会死的!停车!给我停车!”
许父正和他争执,却见原本空旷的马路上,突然急速驶来一辆油罐车。人们还来不及反应尖叫,命运的推手就把车轮直直掰到正轨……
“轰!”
陆桥失魂落魄,他趴在地上,喉咙像针刺一样难受。
他连滚带爬地打碎玻璃,用尽全力去拉扯后座上的许柏霖。
那人缓缓睁开眼,挣开他的手,唇边焦黑的血迹淅淅沥沥,和被刺穿的皮肉黏在一起。
他说,“听话……”
“去报警吧,这次,要听话……”
陆桥绝望头,那一个个站在高处冷漠张望的人们,他心知肚明没人会施以援手。
这是个死循环……
一切再次重演,他转头望向前座的父亲,那身本来板正的衣服满是褶皱,前胸的气囊大开着,血迹斑斑点点四溅出来。
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陆桥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他还要把这么痛苦的事情记得如此清楚。
他静静在斜坡上站着,俯视火焰慢慢侵蚀大罐车。
空气被烧得滚烫,爆炸酝酿,一触即发,陆桥缓缓闭上眼睛。
“姜姜!”一声呼唤,有个身影在远处不断闪动,像是一个小小的芝麻。
刺鼻的汽油味揉捏心脏,陆桥看着杭朔越跑越快,快的就像要马上起飞。
可根本来不及,油罐车的铁皮像是薄脆一样,咔咔作响。
陆桥却在此刻,忽然有了点生的希望。
他迈开腿,却跌了下去,杭朔立刻不要命地扑过来,把他抓起来紧紧抱着。
他的手捂住陆桥的眼睛,让男孩没法去看自己小腿上血淋淋的白骨。
杭朔吓得都快哭了,他被烟熏火燎的胶皮味熏得睁不开眼,车窗里一股股被蒸发的血液诱得胃酸翻腾。
杭朔对待喜欢的人,说话一直很笨。他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哆哆嗦嗦地重复,像是一只老母鸡,拼命把伤痕累累的陆桥护进怀里。
“我在这里,不害怕,没事了……”
陆桥不自觉把脸向他的臂弯中窝了窝,感受徐徐暖意从皮肤上传来。
霎时间,淅淅沥沥的小雨降落,道路上一片泥泞。这是当时没有过的情景,这里一切的一切,都在随着陆桥的心情变化。
他和杭朔紧紧相拥,难舍难分,然后释然地笑了。
……
太好了,原来,你一直都在……
……
思绪万千,敌不过一夜旧梦。
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仿佛是秦淮岸边的袅袅琴音,悠扬和缓中的抑扬顿挫。像是小木锤子,一下又一下,猫抓似的让人挠肝。
陆桥眼皮颤动,缓了好一会才得以睁开双眼。
他见到的,是清清冷冷,空无一人的病房。
陆桥口干舌燥,脖子上的纱布硬的像石膏。他摸不出是什么材质,缓缓撑着自己的腰起身。
窗外没有下雨,但天空却一片灰暗,像是冬至时节的雾霾,把一切的颜色隐去。
陆桥的脚踩在地上,觉不出丝毫冰凉。他眼圈红得发黑,就像在铁笼中被囚禁许久的人。
等了很久,整整一个下午,屋子都没有人进出。
医院里静悄悄的,但呼吸机还在运作,房间内无比寂静,仿佛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还在喘气。
他不敢走出屋子,只穿着单薄的病号服,稍稍活动手腕,尝试拉开抽屉,找出了还有电的手机。
陆桥眼球肿胀,不知是睡眠时间太长还是什么,总之,看一切都是云雾缭绕,少一刻无碍,多一会儿就疼得要命。
他分辨不出时间,还以为这是在凌晨。
思虑再三,他用手指头戳戳改改,一个个按键小心拨出去。
第一次,通话无人接听。
第二次,依旧是自己挂断。
陆桥锲而不舍,他耐心地独自看着墙壁发呆,感觉已经过来很长一段时间。虽然害怕打扰那人的休息,但是陆桥实在忍不住……
第三次,他睁着酸痛的眼睛,把自己小小一个窝在阳台上,抱着腿,安静等待忙音过去。
终于,在机械的回复过去后,话筒那边隐隐传来男人疲惫慵懒的声音。
“喂?”
陆桥怔了怔,果然是在睡觉吗。
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正在斟酌用词,杭朔却有些不耐烦,“什么事?”
“杭朔,我……”
陆桥的声音小小的,很沙哑,像是拉着锯子,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那边杭朔沉沉的呼吸声顿了一下,他似乎有点莫名其妙,“陆桥?”
“嗯,是我。”陆桥心里小鹿乱撞。
“你醒了?”杭朔的语气听不出丝毫的开心,反而有些考究和思索。
“你,什么时候,能来接我呢。”陆桥小心翼翼问他,言语间的试探一触即分,仿佛是在恐惧什么。
“医院吗?”杭朔有点明知故问。
“等一会儿吧,我很快过去……”男人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陆桥松下一口气。
“好,那我等……”
仿佛是被他难听的嗓音刺激到,另一边迅速结束了通话。
陆桥还沉浸在喜悦里,他嘴角上扬得有些夸张,期盼自己马上就能跟杭朔见面。
他就在那一方小小的阳台上,睁着通红的眼睛,一动不动望着窗外白雾弥漫的大门口。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没人推开门。
一天,两天……杭朔没出现。
一个月,两个月……杭朔没过来。
一年,两年……杭朔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陆桥还在等着,漫无目的地等着,他一直伸着脖子看门口,期盼能有一个身影慢慢走进来。
他等啊等,等到满头白发。
他等啊等,等到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见,嘴里说不出话。
他一直等,乖巧的,听话的,一直守在这个小屋子里。
杭朔说,他马上就来,所以陆桥不可以乱跑,他已经给他添了够多的麻烦了。
杭朔说,让自己等着他,所以陆桥不可以离开,因为他要和那个人回家。
陆桥一直等到生命尽头,杭朔却还没能如约而至。
……
……
就这样吧,陆桥想。
我总是对不起他的,我对不起他……
“不哭,不哭……”
耳边模模糊糊传来稀碎的安慰声,那饱满的温柔,就像是儿时微凉的夏夜,他被拥进母亲怀里,听着咿呀的摇篮曲。
陆桥再一次睁开眼,感觉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当我的年纪已经迟暮,你还会爱我吗?
…….
杭朔脸上没有皱纹,但是脸色很憔悴。他看见床上的人眯着眼,懵懵懂懂地瞧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杭朔习惯了陆桥这样,忘了就忘了吧,人好好地就行。
他现在已经不敢奢求太多,遂叹了口气,把手伸进热水盆里拿出毛巾。
温热的纺织物柔软擦拭着眼睫,陆桥喉咙滚了滚。
“怎么了,难受吗?”杭朔把脸贴过来担心地问。
奇迹般的,陆桥竟然听懂了,向着他笑了笑,摇摇头。
杭朔继续给他擦了擦身上,陆桥一直眼巴巴看着他。
“想喝水?”眼前人轻柔地放下毛巾,摸了摸陆桥的脸蛋。
杭朔本来是微笑着的,但目光触及陆桥喉咙上那层厚厚的纱布,他的眼神忽然又暗了下去,冷不丁抽回手。
下一秒,手腕却被一片冰凉抻住。
白花花的病床上,陆桥像是陷进羽绒被的小小豌豆。他被一大片柔软包围着,眼角有些亮晶晶的东西滚落。
“对不起……”
杭朔听见他说。
“对不起,我忘记你这么久……”
咣铛一声,保温杯碰到地上,摔得水花四溅。
杭朔难以置信,陆桥看着他,眼睛里满是心疼。
他一直以来,原本都感觉没什么,此时却忽然就委屈起来。
那个人,那个日夜都渴望靠近的人,那个朝思暮想的少年,向着他缓缓伸出手。
“对不起,我伤害了你,对不起……”
杭朔摇着头,放下手里的小毛巾。
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吗,这不会是做梦吧。
杭朔泣不成声。
高大的身影猛地摇晃了一下,杭朔狠狠红了眼睛,像是一道旋风快步走到床边。
他嘴唇抿的很紧,像是一直以来都在隐忍巨大的苦痛。
他大大张开怀抱,然后轻轻的,无比怜惜地,把那个瘦小的身体揽到自己胸前。
“不要怕……”
杭朔说话依旧是笨笨的,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
“还请你,务必好好活下去。”
陆桥说好,我会一直好好活着,我以后都好好听你的话。
我伤害了你,就用下半辈子赔。陪着你到老,到你不愿意看到我为止。
笨,我怎么会不愿意看到你……
那我就陪着你到老,到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
笨,一辈子,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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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捧脸)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请让我在此纪念伟大的袁隆平院士,袁隆平爷爷,您在天堂,要吃得饱饱的呀,我们都要吃得饱饱的~
番外如果有想看的小伙伴,可以留言下感兴趣的,我尝试写出来,嘿嘿~~
*小总结:
这篇文没有大纲,开始时是我自己百无聊赖,在床上想到:一个瘦弱的男孩在寒风中被关在门外,静静听着屋子里的人计划着如何抛弃自己.....
我修修又补补,终于完结,感觉自己学到很多,同时更加坚定了继续坚持写作的决心。
至于还要不要再修一次文?应该是不会有太大改动了,那么,在最后就祝我们前程似锦,若有缘分,江湖再见~~~
*下一本古耽《万人嫌和他的哑巴新郎》
宿寒自幼身虚体弱,是个遭万人嫌弃的废物点心。
一日,他在捡破烂时领回个小孩。
于他眼中,此子“睿智沉着”(是个傻子),留下来可为自己“积德行善”(出出苦力)。
只是他一个弱鸡新手爹,只知要吃给吃,要喝给喝。直到明关吃了菌子把自己毒成哑巴,散养幼崽的宿寒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无比愧疚,不禁悲从中来,抱紧怀中小小的身体,哽咽道,“阿关,是我未顾好你。放心,从今以后有我宿寒一口饭吃,就有你一个碗刷!”
明关:“……”
孩子虽然养废了,但日子该混还是要混。
为了生存,宿寒停止摆烂。
他单身带一娃,兢兢业业打拼,在朝中做小伏低,只为养家糊口。回头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一直娇纵的“小废物”明关开了大招,动动手指便可力驱千钧,抬抬眼睛就吓得鬼怪失魂落魄。
沉思之后,宿寒痛定思痛,这明晃晃的“大腿”都贴到跟前来了,此时不抱更待何时?
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宿寒是个一推就倒的废物。
只是他身后的明关招不得,小小年纪手段堪比阎罗,只对宿寒百依百顺,忠心耿耿,令人砸舌。
但宿寒却肉眼可见地萎靡,像根蔫巴的豆芽,常捂肚抚腰,精神不济地坐在楼上听小曲儿,没一会儿准能睡着。
有人贴上来溜须拍马:“寒大人,见您最近身子乏,明公子天天跑药铺找补,真是好孝心呐…”
宿寒听见明关就头疼,他哑巴吃黄连,妨碍着面子咬牙切齿:“那好啊,把这福气给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