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情感>当我的白月光失忆了>第37章 我将无我

  乌云压城,八月闷热的傍晚隐隐有大雨之势。

  陆桥慢慢走出小区,他眼神游离,手里打开着叫车界面却并不操作,只是一味地盲目向前。

  他只怕自己下一秒,一个控制不好就会发疯,把杭朔家里砸个稀巴烂。

  说实话,他也只不过是男人手下豢养的金丝雀之一罢了,有可能还是只羽翼暗淡,又颇为聒噪的鸟。

  他现在身上唯一的优点,也就只剩下蠢得让人放心了吧,他怎么敢和杭朔翻天呢?

  那保安一直呆在大门旁边的保卫室里,他早早就接到了业主投诉陆桥的电话。现在见到他失魂落地走出来,有些惊诧,随即放下水杯站起身。

  “先生,要下雨了,您一个人出去,不带把伞吗?”

  陆桥愣愣地看着老人递来的折叠伞,他轻轻接下,小声说谢谢。

  那保安拭去帽檐下的一点汗水,脸上皱纹笑起来和蔼可亲。

  “不用道谢,我若是有什么不痛快,想想同是大雨,自己手中有伞,就会高兴许多。”

  陆桥不理解老人突然说这么多是什么意思,他没心情过多寒暄,只想赶快逃回自己的世界。

  晚上杭朔问他,要带回去什么东西。陆桥盯着想了很久,最终漠视了这条消息。

  你自己玩的开心就好,何必再来假惺惺顾念我呢。若是处处留情,也许也会有心累的时候吧。

  ……

  第二天,他轻装上阵,提前来到了剧院后台。

  陆桥也算是蹭着以前的老师,给走了个小后门。他没有职业证书,此行是纯纯来刷脸的,串个小小逃兵。

  这是一场怀缅战争的历史剧,讲述山下村民在邪恶官僚的压迫下起义,家破人亡后逃上梁山自立为王。最后历经战火,被部队承认并收编的故事。

  陆桥饰演个在山上出生的“小土匪”,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人短志气也短,瘦的像麻杆,但他的父亲却是为民牺牲的起义英雄。

  “小土匪”好面子,不愿意给母亲脸上摸黑,一咬牙也在入伍志愿书上按了手印。没想到最后,旁边人刚放了两声枪,他就被吓得屁滚尿流……

  舞台剧不像偶像剧,好人就是绝对的好人,坏人就是绝对的坏蛋。他们这些剧本都需要经过层层琢磨和改动,一个好剧目可以代代相传。

  但陆桥这个角色很简单,他英雄演不了,但是小人物很好拿捏。无非是个“狐假虎威”中又沾点“鼠目寸光”的角色。

  不可置疑的是,这个小逃兵是个孝顺儿子。差就差在他在乱世,实在没有那么多的荣誉感。他从小受冻挨饿,没有老爹,只能依托着母亲生活。大难临头,他心中第一位的自然是自己困在山上的老娘。

  陆桥搭戏的时候,那位演母亲的女演员并没有到场,他自己在团长眼皮子底下过了一遍,就挥挥手让下了。

  听说演他母亲的演员,是剧团以前小有名气的美人。陆桥略有些期待,能和“老戏骨”搭上的次数少之又少,这次总算能开开眼界,好好学习学习。

  至于生活中其他添堵的事情,陆桥一点也不想去分神。他把自己微信的大号退出,静静在舞台下等待夜幕的降临。

  刘玉玉给他买来煎饼,陆桥坐在剧院门口吃。他看着天上嗡嗡飞过的飞机,才猛然记起国庆的日子快到了。

  小时候每周二放学,大哥都得骑着车带他来这里,两人一起恭候许母下班。最主要的是,后台有一批专门供应给演员的水果,两个小屁孩可以吃个够。

  他脖子上的红领巾都被盘包了桨,拿着一把香蕉皮打个饱嗝,一边写作业一边看着剧院装修翻新。

  没想到从小时候装修到现在了,竟然还在建……

  “陆桥,下去准备了,化妆老师叫你呢!”

  身后租务一声悠长的呼唤,陆桥一个激灵爬起来,直奔后台。

  走走回回排练好几遍,他就那两句台词。但陆桥丝毫不敢懈怠,刚才化完妆,他听别的演员聊天才知道,这场戏就是专门为国庆献礼的。

  一会儿下面估计得坐不少人,还是那种看完回去要写观后感和报告的人。

  陆桥惊出一身冷汗,这可是个大活,他可得好好表现。

  ……

  晚上九点半,剧院场外大灯依旧明亮。周围一圈水面缓缓波动,倒映出如蛋壳一般的穹顶。

  报幕女郎穿着修身的红礼服,款款把场地交给灯光。

  一片掌声不约而同地响起,如同巨大的潮水,猛烈的轰鸣声裹挟热忱的心情。就像是每个座位上的观众都在呐喊着,排山倒海涌入每个人耳朵。

  陆桥从没见过如此宏大的演出,他抹着红脸蛋,扒在一旁。只见巨大的红幕缓缓上升,后台一列列舞蹈演员箭在弦上,迅速有序飘上舞台。

  他在这时忽然想起,某个遥远的年岁,还是个小屁孩的自己,被少年宫小剧场支配的恐惧。

  他忽然紧张得要死,疯狂打退堂鼓。只是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在背后等着他回家训话了。

  没有人可以一次又一次代他受老师的批评,他是陆桥,是许柏言长大的样子,他已经孤单一人很多年了。

  鼓点变幻,陆桥看到场务向他疯狂举小旗子。他踮起脚尖一个滑步,被其他人簇拥着冲上舞台。

  陆桥饰演的角色先当二流子,再是小土匪,再是小逃兵,最后真正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小兵。

  他最开始的上场是垫着脚尖,就像京剧里画着花脸的丑角,畏首畏尾活像个耗子精。

  后来,角色长大了点,开始在山上兴风作浪。

  陆桥从旁边的角色c手里,接过根不伦不类的红缨枪,向往着跟在二当家后面骑马去抢劫。

  谁知道有一天,寨子里来了个会教书的小“政委”。几个山头摇身一变,变成了劫富济贫的“良民”。

  “小土匪”在目瞪口呆中也不忘顺大流,按了手印去当志愿军。

  他磕磕绊绊,领了把土□□,腰间一袋小棒子面,叫母亲磨得细细的。

  本以为是去伸展胳膊腿打架,谁知道这次真是上了前线。他一个敌人都没杀,就胡乱披着身破破烂烂的军装回到寨子里。

  陆桥的脚步半虚半浮向前走,剧院里冷气开的足,但他自己一个人在台上却出了汗。

  周围的灯光暗下去,代表他人嘴里的嘲笑,不断冲击着“小土匪”的内心。

  这时候,“小土匪”的母亲终于上场。

  母亲的伟大,就连舞台的光线也开始变得温柔。陆桥念出台词,“娘我回来了。”随即回头。

  他在昏黄的光圈中,看清了女演员的脸。

  那女人款款站在对面,鬓边还插着朵微微泛黄的小花。蓝碎杂白的衣服衬得人有些臃肿,应该是在里面垫上了东西,显得弯腰驼背些,好似真的是个已经苍老过去的妇人。

  她微微眯起眼,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陆桥那么消瘦的身板,脸上一坨胭脂也掩不住疲惫和憔悴。

  全场观众鸦雀无声,静静欣赏这没有对话的一瞬,陆桥整个人柔软下来,他还沉浸在自我感动之中。

  那边的“母亲”稍作沉吟,缓缓说道,“你是,不配穿这衣服。”

  “什……”,陆桥有些发蒙,他忘记了接下来的台词。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穿这军装,这本是清白正直又勇敢的人才拥有的衣服。

  虽然样式并不严谨,虽然他穿着也并不板正,虽然这是在演戏,虽然这并非陆桥最初所愿……

  她又一次重申,“逃兵,军装不属于你。”

  台下的导演疯狂挠头,这次的临场发挥也太偏离轨道了吧?

  观众席间也有些骚动,大家显然被“母亲”的这句台词调动了情绪。

  有多嘴的人在席间小声讲解,“多么细腻适宜的情感抒发啊,这个小土匪因为自己做了逃兵,他的母亲虽然爱孩子,但是还是无法容忍自己丈夫的功勋被摸黑……”

  陆桥只觉得心上被人开了一枪。

  自从出事之后,家里一切有关“军人”的东西,他都不配去碰。

  如果不是为了压着他去参加军检,大哥那天就不会出家门。

  如果不是他说了不可理喻的话,爸爸就不会和自己在车上吵起来……

  他一个人从车窗爬出来的时候,就是一个“逃兵”了。

  陆桥逃了一辈子,他改名换姓,希望娱乐圈的灯红酒绿可以麻痹自己。

  许柏言从此只能出现在身份证上,其他的时候,他都要被黑暗压制,被藏起来,永远呆在暗无天日的牢笼。

  那位女演员神情有些恍惚,她回过神来,不再理会接不上话的“孩子”,优雅转身,缓缓退幕。

  陆桥忽的有些激动,他在身后弱弱地喊,“妈。”

  台下的导演定住,后台的人们也不由得屏气凝神。

  这是什么情况?

  只是那女演员连脚步也没有顿住,仿佛身后是个无关死活的陌生人。

  “妈!”

  导演挥旗他也看不见,他泪眼模糊,完全忘记了什么舞步,什么动作。

  烂袖子里的手被紧紧攥成拳头,台上的人声音里哭腔中有哀求,“妈……”

  你别走……

  台下的观众看得津津有味,他们感觉这次的舞台剧和传统上有些不同。

  因为是全网络实时转播,导演生怕出乱子。他指挥着租务赶紧找灯光,好把调子暗下来,再找个人把傻愣愣的陆桥拉下去。

  陆桥本来是要在台上“牺牲”掉的,他忽然哭得很凶,眼泪无声落下。就算是光线昏暗,也能看到泪珠不断从他脸颊滑落。

  他忽然有些没由来地头痛了,万幸还记得需要退场,陆桥随即缓缓挪动脚步向前走去。

  灯光跟着他的身影,黑压压地糊下来。观众们的视线却丝毫不肯放过他,台下都一个个伸着脖子分辩黑暗中,陆桥颤抖的肩膀。

  没走几步,只见舞台上,他脚下一个踉跄……

  导演能遇见到,这将会是他有生之年内,最大的一次舞台事故。他绝望的扔掉小旗子,摇头叹气。

  电光火石间,音效师眼疾手快,按下早早为角色准备好的枪响。

  陆桥应声倒地,只是他再也没起来……

  过了一会,巨大的红色幕帘缓缓降下。再次呈现舞台时,观众眼前又是一班神采奕奕的舞蹈演员,众人开始“庆祝”战争的胜利……

  远在大洋之外的杭朔猛地扔掉手机,“小袁,定最早的机票。”

  小袁助理坐在旁边,他看舞台剧正上头,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怎么了老板,可是那个医生……”

  “不管了,他爱去不去。”杭朔手忙脚乱拖出箱子,把床上的衣服一股脑塞进去。他不知道该怎么想小袁解释,涉及到陆桥的事情都无比复杂。

  他顿了顿,才缓缓说道,“刚才台上的女演员,就是他的妈妈......”

  ……

  与此同时,陆桥身体毫无知觉,他紧闭着眼睛,下巴和额头的伤口不停留下鲜血。

  灵魂渐渐沉沦在无边的静穆,耳边零碎又断断续续的经轮声嗡嗡响个不停,仿佛有人正站在头上,拿着镰刀审判。

  当许母在舞台上直视着他的眼睛,亲口说出,“你不配”的时候,陆桥就觉得他的人格在“金蝉脱壳”。

  他不断分裂,慢慢变成一盘散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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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杭朔:完了,出去一趟家被烧了。老婆,你撑住啊。

  陆桥:谢谢,已经睡了,勿扰。

  这几天总是没精打采的,我可能会请假,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