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无因照例睡到中午，下楼时客厅里坐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
但并非顾铮，而是前不久刚见过面的朝默。
小桌上摆着热乎乎的麻辣烫和十几杯奶茶，沈无因拿起一杯瞧了瞧标签，问朝默有没有全糖的。
朝默没留神被丸子烫了一下，捂着嘴说：“有的有的，你找一下，奶盖茶不用看了都是半糖和微糖。”
沈无因把略长的头发扎起来，打开包装盒的盖子。
“今天怎么有空来，不是还在上课吗？”“我表哥说你想我了。”
朝默用手肘碰碰他，“果然是骗人的吧？”“嗯……也不算骗人。”
朝默转头看他，笑得眉眼弯弯：“那你说声想我呗。”
他很少说这样调侃的话，语气中也没多大戏谑成分，因而格外让人难以拒绝。
沈无因咬着吸管含糊道：“别闹，现在剧情到哪里了？”指的是电视上正在播放的一部日剧。
朝默没有控诉他硬转话题的行为，和他简单讲解了一下前情。
但八卦的心并没有消停：“你和朝秦吵架了吗？还是他惹你不开心了？”“没有啊，我和他哪有什么可吵的。”
“朝秦虽然很少生气，但你确实很容易不开心啊。”
朝默回忆道，“我记得有一次你的笔掉到了地上，沾了点灰，那一整天你都闷闷不乐的。
还有一块拼图的角落翘了起来，你就生气到把那一副都扔掉了，明明可以去店里再拿一块。”
沈无因：“……本来想反驳一下的，可光听你说我就又生气了。”
朝默摊摊手：“看吧，所以这次出了什么事？”沈无因缓解了一下因为朝默方才的话而生出的焦躁感，仔细回忆了一番：“还是没有。
非要说的话，昨天的汤做得有点差，但还是和朝秦一起吃完了。
而且……”他严肃又骄傲地告诉朝默，“你没觉得我最近脾气好很多了吗，一起打游戏的时候连输二十几局，我也还是很淡定。”
“那究竟是为什么，我可不相信他会毫无理由地把我找来。”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沈无因说，“你给我放了好多金针菇和虾仁啊。”
又用勺子翻了翻，笑容逐渐苦涩，“怎么这么多……”“因为你太挑食了，我光记你不吃的东西就很辛苦了。”
过了不知多久，在两人毫无营养的对话中，沈无因插了句清清淡淡没头没尾的解释。
他已经想了太久，也忍了太久，确实需要一个人同他说说话。
在这一点上，朝秦比他看得还要清楚。
“你知道，我能活到现在全凭运气。”
沈无因缓缓开口，“我对我爸妈没什么感情，他们刚好也没有；又因为出生在一个富贵之家，不想学习懒得努力也没有关系；哪怕家里破产了，也仗着长得不错而找到朝秦这么好的金主；未来看似迷茫，可我其实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日后会怎么死，所以从来也没有焦虑过。”
“是啊，你运气一直很好。”
朝默感慨道，“小事上看不出，可大事上从不犯错。
你记得我们有一回住酒店，房卡都拿了，可你一走出电梯就说不喜欢这里，然后我们去了二楼住。”
沈无因也想起来了，不禁笑道：“对啊，结果那家酒店晚上发生了火灾，我们一下子就跑出来了。”
“所以好运气也很可贵吧，拿来当成谋生之本也没有问题。”
朝默轻轻握住他的手，“为什么会想到死呢？”“活着没有意思，很难不想到死吧。
我从没想过自己的理想生活会是在这里得到的，不劳而获，没有负担，又因为和朝秦还有包养关系，也不算完全没有活下去的动力。”
“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都是因为太闲了嘛，没有承受过生活的打击，无病呻吟。”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遇到过困难。
家里刚出事的时候，就有人想要包养我，但我讨厌他们的气味，便都拒绝了。
后来被人从家里赶出来，住在地下室，一到夜晚老鼠蟑螂到处窜，我坐在床中间一晚上不敢睡，白天再出门找工作，中午抱着书包在路边椅子上睡一会儿。”
沈无因说着说着又笑起来，“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朝秦对我没兴趣，我就去那些会所里应聘一下，这里还要多谢我爸，托他的福我对这些事还蛮了解，哪个老板只认钱没底线哪个老板人美心善都多少有点数。”
“唔……”朝默皱起眉，不解道，“既然这么困难了，当初为什么不来找我帮忙呢？”“因为我太贪心了，”沈无因坦荡荡地说，“只靠朋友情谊的话，你能给我的帮助恐怕不足以支撑我生存。”
“是啊，我再努力一百年也比不上我表哥。”
“你问我为什么总是会想死，因为运气实在是太缥缈了，我不知道哪天一觉醒来它就离我而去，到时候我就会遭受巨大的反噬。
我一点点苦都不想受了，哪怕很早就死掉。”
“也不是这么说的吧。”
朝默语气是少见的强硬，“你说运气缥缈，可其他东西也一样啊，财富和权势我就不说了，知识和技能也能够轻易地被任何意外摧毁，本来就没有什么是可靠的。”
沈无因不大赞同，但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吧，可我也没有办法因此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忽然躺倒在地毯上，看着天花板，又像是看着自己遥不可知的未来，“我是依靠着完全不可靠的事物活到今天，也会这样过完一生，除了等待它崩塌的过程有些煎熬之外，一切都很好。”
他的生命没有价值，爱也没有，丢掉了丝毫不可惜。
朝默趴在他身边，吹了吹他铺在地上的头发：“唉，你别用这么绝望的语气说自己很好啊，我只会更担心。”
“如果觉得依靠运气很没底气的话，不如试试依靠我表哥。”
沈无因许久没有说话，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
朝默被吓到了，立刻坐起来看他神情，沈无因仍是那副淡而冷的模样。
“果然问题还是出在他身上吧。”
他气鼓鼓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