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情感>不完美救赎(娱乐圈)>第56章 桩桩遗愿

  吃过早饭后, 柏舟说,他想去陵园看看他的母亲。

  在他生命最艰难的那一段日子里,无法见母亲最后一面, 成为令他辗转难眠的遗憾。

  他总在梦里叫妈妈,希望妈妈能够带他走,不要抛下他一个人,他总是梦见小时候, 他人生中真正得到幸福的那段时光,溘然梦醒, 枕畔湿冷,再也回不去。

  他想见见母亲,见见外婆, 再开一次粉丝见面会,再拿一次影帝……他还有很多遗愿。

  「我和你同去」

  楚子郁食指指了指自己,两手合拢, 指向对方,再合拢, 左手伸出拇指和小指朝外移动。

  柏舟没有拒绝。

  楚子郁照例买了花,车开进停车场,下车走到的时候,墓碑前的白菊还没完全凋谢。

  楚子郁蹲下,扫开石碑上的几片落叶, 将旧的花放在一边,开得正盛的白菊放在墓前,墓碑上甚至没有一张黑白相片, 但楚子郁能想象出她的容颜, 一定温柔, 一定美丽,像耀眼的星辰。

  他跪下来,跪在柏舟身边,像古时候拜天地,拜高堂一样。

  墓碑上只有寥寥两行字。

  故先妣吕舒娥之墓

  公元二〇一四年六月六日吉日立

  三年过去了,碑文依旧清晰,好像和刚刚立碑时没有区别。柏舟伸手触碰母亲的姓名,好像能通过冷硬的石块感受到母亲的温度。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夜夜安静……美丽多温暖……”

  “妈妈的手臂,永远保护你……”

  睡吧,妈妈。

  再见,妈妈。

  从陵园出去后,柏舟说,他想去见见外婆。

  外婆现在住在钟家,柏舟知道钟家在哪,虽然他一次也没去过,但他能准确地说出地点,水岸边——A市三环的一个老小区,四幢109。

  他按了按门铃。

  “谁啊?”

  一道苍老的声音颤巍巍地响起。

  柏舟怔了怔。

  在他记忆里,外婆没有这么苍老。五年过去了,年纪越大的人变化越大,外婆拄着拐杖打开门,艰难地仰起头,和柏舟四目相对。

  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满脸皱纹,看不出年轻时候的样子,脸上笑眯眯的神态也消失了。

  柏舟张了张口,喉咙里却没挤出声音。

  他的样貌并没有什么变化,和五年前一样漂亮,老太太眯着混浊的眼睛,过了好久,才轻轻地啊了一声。

  “阿舟……”

  随着话音落下,老太太的脸颊久违地湿润了,当她抬起脸仰视的时候,眼眸微微睁大,楚子郁忽然发现她的眼眸也是茶色的,岁月沉淀,那茶色变得很深,几乎接近褐色。

  原来柏舟的眼睛像外婆,像妈妈。

  “哟,瞧瞧这是谁来了?这不是我们的大孝子,大明星柏舟吗?怎么,脑子坏了,终于想起你还有个拖油瓶放我们家了?”

  柏舟舅妈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磕着瓜子慢悠悠地从客厅走过来,瓜子壳吐在地上,手指在半空指指点点的,指完老太太指柏舟,指完柏舟才发现柏舟身边还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成熟男人。

  男人长得很帅气,眼神给人极强的压迫感,从他通身的气派来看,绝对是有钱人。她正愁钟晖在家里啃老呢,这下真是天冷了有人送衣服,睡觉了有人递枕头。

  舅妈话锋一转,脸上乐开了花:“哎哟,稀客稀客,都在外面站着干什么,快进来坐坐。”

  “不必。”

  柏舟只说想见外婆,没说想见这一家子,楚子郁向来不喜欢进别人的家,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外婆,和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俯身,目光与老太太持平,老太太目光怔忪地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钟,好一会儿,才说:“你是……”

  “我是柏舟的丈夫。”

  他以为柏舟听不见,顺口说出来,语气却很郑重,好像在宣布一个誓言。

  老太太疑惑地转了转眼珠,看见他们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恍然大悟似的,喉咙里挤出一声苍老的叹息。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叹息。

  明明柏舟的后半生都有了依靠。

  也许只是因为……柏舟的脸上没有笑容,正常人在伴侣介绍自己的时候,即使不附和,至少也是满脸笑意。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舒娥没有找到的幸福,她的儿子还是没有找到。

  明明那么努力地活过来了,为什么还是不能幸福啊。

  难道幸福只是一个谎言吗?

  “外婆要不要来我们家住?”

  路上,楚子郁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善解人意的好丈夫,温柔,体贴,慷慨,善良……近乎完美。

  “不了、不了……”

  坐在小区的长椅上,老太太年纪大了,背佝偻得很厉害,一直垂着头。

  柏舟一直安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四年前,**很幸运地匹配上了,手术很成功,外婆终于能够离开病房,离开医院弥漫的消毒水味,在太阳底下生活,那时候他和钟晖一同站在病房里,外婆牵住了她孙子的手。

  那件事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他甚至对过去十年的自己产生了怀疑,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应该和家人划清界限,他是不是应该拒绝还父亲欠下的高利贷,是不是应该拒绝支付外婆的巨额医药费,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被这个家庭弄得一团糟,沉重的责任几乎把他压碎了。

  但是后来,他想,如果人生重新来过,他还是会这样选择的。

  他狠不下心,这是他一生悲剧的症结。

  他一直想问问她,为什么那个时候不选择他……但现在看来,已经没必要问了。

  人各有命。

  当初的选择,就算知道背后的隐情,于事又有何补呢?他不期待从她口中听到什么解释,她也不需要解释什么,从她选择钟晖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就已经没有亲情了,现在他想来见见她,只是因为她是他母亲的母亲。

  “保重身体。”

  不知道为什么,柏舟的嗓音有些沙哑。

  “嗯、嗯……”

  “他听不见,外婆,您点点头吧。”楚子郁扶住她。

  “……”

  老太太浑身一震,像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话一样,脖子弯折成近乎可怖的弧度,直直地仰脸看向柏舟,柏舟脸上浮现出类似遗憾,又类似无奈的神色,他点了点自己的耳朵,摇了摇头。

  曾经抛弃的外孙不幸失聪了,是一件值得流这么多眼泪的事吗?

  他发现这些人真的都……很虚伪。

  以为这点眼泪能够挽回什么吗?

  不过是自我安慰,自我感动而已。

  “……”

  “外婆,您别哭了,我好不容易把他哄住,他身体不好,要是把他惹哭了,我会很难办的。”

  楚子郁当惯了上司,和人说话总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虽然他并不是有心,语气也尽量放得轻柔,但平时挨训挨习惯了的职员都怕他板着脸说话,更何况是一个老太太。

  “他……耳朵……怎么坏的?”老太太颤声问。

  楚子郁闻言沉默片刻,还是如实告诉她:“拍戏的时候出了意外。”

  “那、那以后怎么办?”

  楚子郁不假思索:“我会照顾他一辈子。”

  “你是他的……丈夫?”

  “我们结婚三年了。”像陈述一个真理一样,楚子郁对此坚信不疑,“我们很相爱,我会给他幸福。”

  “可是他看起来……”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楚子郁看着她,忽而哂笑,“如果您真的这么在乎他,当年又何必抛弃他?”

  虽然隐藏得很好,但他打心底里是瞧不起这个外婆的。也许在柏舟眼里他和这个外婆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楚子郁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和这个外婆是同类人。

  他当初并不是选择了纪宁,纪宁是他表弟,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可能。他也没有抛弃柏舟,正是因为他太爱柏舟,他才会选择放开他的手。

  这样和柏舟解释,他会以为他在狡辩吧。

  没关系,他做这些事,本来就不是为了得到柏舟的理解。

  他只是想得到柏舟这个人。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祈求柏舟的爱了。

  受过那么多伤的人,还会爱吗?

  和外婆告别,看着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进那道窄小的门,本来想了却一桩遗愿的,柏舟的心却并没有因此更加轻松,回程的路上,他想起小时候,外婆穿着长长的碎花裙,一手牵着他,一手牵着表哥,他们三个人,一起笑着跑向路过卖麦芽糖的行脚商,表哥总是会分得多一些,但剩下的都是他的,外婆只是拿起一块象征性地抿一抿,笑着说好甜好甜。

  记忆就是这样,会模糊掉那些痛苦的、艰难的、苦涩的回忆。

  昏黄的夕阳下,两个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告别了所有的亲人,如今已经是孑然一身了,他走在路上,儿时轻快的脚步是什么样子,他很想再体会一遍,可惜再也找不到那样的感觉了。

  从街头走到街尾,在夕阳最后一点余晖消失在建筑的尖角上时,他侧眸,像谈论明天的天气一样,对着楚子郁淡淡说:“明天,我们去一趟民政局,把手续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