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情感>不完美救赎(娱乐圈)>第50章 爱恨与遗忘

  由于脑部遭到重创, 脑损伤严重,除了耳聋,病人还伴有逆行性遗忘、头痛、头晕、失眠等症状, 幸运的是,在那么凶险的撞击下,柏舟没有直接成为植物人。

  柏舟没有公司,只有自己的一个小小的工作室, 赔偿协议是温年代表他去谈的,现在还没有商讨出具体的方案。

  柏舟重伤的消息被第一时间封锁了, 但医院仍有许多目击者,柏舟早已是红透大江南北的影帝,哪怕失联两年, 也还是有不少人认出了担架上奄奄一息的伤患,不少人在广场讨论,大粉哪里还坐得住, 离得近的直接就飞奔到市中心医院来了。

  但这些和病房里的人都没有关系。

  思考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一个很重的负担,单单是躺在病床上, 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他就已经觉得头痛欲裂,他动不了,肢体不听使唤, 头上缠满了纱布,他的头发全部剃掉了,后脑缝合了好几处, 复杂的线缠在上面, 监测着脑电波的动势。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却做不出任何表情。

  所有人都被拦在外面,只有一个人站在他的床边,好像天都塌下来了一样,他听不见他的哭声,却能看见那张被泪水淹没的脸,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可是他听不见。

  他用了很久时间去回忆这个人的名字。

  ——楚子郁。

  “嗬……嗯。”

  柏舟张开嘴巴,呆呆地发出一点声音,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在轻微地颤动,可是他听不见。

  这种感觉……很怪异。

  他看着被这点动静吓到的楚子郁,心中百感交集。他想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他想阻止他叫医生,他想拒绝楚子郁的探视,可是他现在什么也办不到。

  他只能阖上双眼,不去看他满脸泪痕和颤抖的唇。

  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能注射营养剂,吃一点点流食。

  楚子郁整天以泪洗面,好像他马上就要归西似的,如果他能听见他的哭声,一定会觉得很吵,但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见,闭上眼睛,就能假装楚子郁不在这里。

  楚子郁说的所有话他都听不见,但唯独有一句,他发着呆,莫名其妙地就读懂了那一句唇语。

  他问他,是不是还怨恨他。

  后面似乎是道歉,是忏悔,是难以自控的情绪宣泄……柏舟并不关心。

  如果在两年前,他从楚氏金融总部离开,在巨大的显示屏上看见纪宁的应援牌时,他会说,是的。

  他恨他对婚姻的不忠,对爱情的背叛,对诺言的轻视。

  他恨他把他当一个玩物,当一条野狗一样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恨他从来没有真心地爱过他。

  但是现在,深爱也好,痛恨也罢,对于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分量。他已经记不清爱与恨的所有细枝末节,楚子郁这个人,对于他来说就是立在往事尘烟里的一块墓碑。

  所以如果他现在能回答,他会说,抱歉,他已经不记得了。

  碑林遍野,但他不再回头细看上面的铭文,风雨交加的夜晚,他还得赶自己的路,纵然所有的星辰早已晦暗不明,狐仙山鬼的谰语湮远不清,风暴中一切都毁灭了,然而,还有野草。

  野草会用根茎丈量脚下的土地,无论命运如何欺辱嘲弄,无论暴雨烈火如何侵蚀折磨,伤痕累累的土地里,会冒出一条嫩芽。

  一个月后,柏舟转院了。

  在楚子郁的安排下,他住进了温氏医疗特殊观察对象陪护中心,这里有最好的疗养条件和医疗设施,随时监测他的身体情况,井然有序的医疗结构,像一张精密的大网,把每个病人吞噬其中。

  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因演戏需要刻意饿出来的病态瘦弱也好转了不少,脸上稍微有了一丝血色。

  温垣博士的实验室就在这间陪护室的旁边,楚子郁每次配合做完实验,却要隔半个小时才能来到这里,这时候他已经换上了宋制的对襟和宽松的廓形西裤,戴着那块玉佛牌,像他们初见时那样,楚子郁刮掉下巴的胡子,遮好身上的癍痕和针孔,坐在病床边,握着柏舟的手疲惫而沉默地掉眼泪。

  他甚至没来得及分心去解决剧组的事,依他的脾气,不把那群人送进监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宝宝……”

  他握着柏舟伤痕累累的手,眷恋而疼惜地吻了吻他粗糙的指节。柏舟像个死人一样,目光没有聚焦,手指没有温度,一动也不动。

  “什么时候才能好?”

  “宝宝……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求求你……和我说句话。”

  楚子郁不知道从哪儿学来了一些手语,生疏而急切地比划着,可惜柏舟这辈子头一遭听不见,之前也没接触过类似的影片,根本看不懂手语,还不如和他说话,没准还能看懂一些简单的语句。

  柏舟躺累了,想起来走走,但他现在一个人起身散步还很困难。

  于是他慢慢抬起手,指尖指向疗养室的门,浅茶色的目光落在他的前夫身上。

  说是前夫,其实不太准确。

  他们还没有离婚。

  只是柏舟忘了,而楚子郁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情,除非柏舟想和他恩断义绝,他才会拿出这张底牌。

  “想出去走走吗?”

  这句的手语楚子郁没有学过,于是只能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问柏舟。

  柏舟缓慢地反应了一下,闭了闭眼睛,示意他“是的”。

  这还是重逢之后,楚子郁第一次从他这里得到回应。

  楚子郁的眼泪倏然溢满了眼眶,他跑到窗户边,背对柏舟,扶着窗棂一边颤抖一边流泪,过了一会儿,他才整理好情绪,走到病床边,掀开柏舟的被子,小心翼翼地把他抱下来。

  柏舟很高,却很轻,比他接受了两年药物试验的身体都轻,圆圆的脑袋冒出了一点青色的发茬,楚子郁悄悄用侧脸蹭了蹭,舍不得将柏舟放在轮椅上。

  柏舟从窗玻璃上看见两人的镜像,心里一片平静,如死水一般,并不泛起任何波澜。

  他只是想呼吸新鲜空气。

  “你从外面看,温氏医疗的大楼就是一幢充满现代科技感的双子塔结构,但真正走到里面来,你会发现这里囊括五湖四海,四处建有标准的生态圈,对于疗养来说再好不过了……”

  楚子郁推着柏舟出去,想给他介绍一下这幢建筑的特别之处,说完才反应过来,柏舟一个字也听不见。

  他给他戴上帽子,柏舟留在家里衣柜的旧物,一顶荷叶边的遮阳帽,以前长发的时候经常会扎两个漂亮丸子在帽沿,现在却只露出清瘦苍白的下巴。

  楚子郁又想起两年前。

  那时候的柏舟不会错过他的任何一句话,哪怕是一句无厘头的玩笑都会认认真真地回应,那双漂亮的浅茶色眼眸总是满满当当地盛着他一个人,眼底是若有若无的笑意。

  如今穿着病号服的人身形消瘦,浅茶色的狐狸眼黯淡地垂着,那张漂亮到极致的脸依旧漂亮,只是呆呆的,似乎再也不会笑了。

  他是想放过他的,是想给他幸福的机会的,可是他为什么还是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柏舟从来都不会好好照顾自己,最初相遇时是这样,久别重逢时也是这样,他到底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靶向药物的研究,两年时间,还是太短了,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可是柏舟不能再苦下去了。

  柏舟需要人照顾。

  现在的药副作用很大,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了,就先吃着,把病情控制好,其它的都不重要。

  和柏舟相比,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宝宝,你看,那片绿茵茵的草地,是不是长得很好?”

  “这是温莎博士研究出的城市绿化新品种,温带海洋性气候的草坪护养起来所需的成本太高了,但和本土的野草基因重组之后,我们获得了生生不息的绿化资源。”

  “你摸,它们很柔软,不易被虫蚀,扎根很深,草茎坚韧,而且不抢其它植株的营养,只在单一的种群中存活。”

  “是不是很好?这个点子还是我和温莎博士提的呢。”

  他知道柏舟听不见,却还是红着眼眶说。

  柏舟跟着他的手,缓缓俯身,触摸培养室中生机盎然的草株,通过一旁的标识牌,他知道这是带有野草基因的新品种。

  他觉得很神奇。

  这些草长得很漂亮,虽然低矮渺小,却很繁盛,盈盈向上的,奔涌着特别的力量。

  “带一点回家吧,好不好?”楚子郁半跪在轮椅边,牵起他的手,温柔地贴在脸上,“回我们的家。”

  “回家”的手语很特别。

  楚子郁伸出拇指和小指,在半空中由外向内平移比划,覆在柏舟手背上的那只手伸出去,两手指尖一起搭成金字塔形。

  柏舟疑惑地看着他。

  直到楚子郁又重复那个手语,嘴唇开合的幅度变大了些,慢了些,他才读懂他的意思。

  “我和你……已经没有家了。”

  柏舟的声音依旧好听,却要比以往低沉,比以往平静。

   情债难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