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情感>下九流>第28章 下二十八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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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赖于傅家雄厚的财力,秦筝无须亲自照顾和喂养女儿。

  产后,他与育儿相关的唯一事务便是提供母乳,以便专业人士在精密分析母乳成分后制作营养奶粉和相应辅食,并从数据库中匹配到最为合适的乳母。

  任由机器鸣震吸管榨取走体内所剩无几的乳液,秦筝有一种近乎人格解体的抽离感。

  只因这是一场毫无尊严的体验,他仿佛在瞬间就被矮化成了畜牧场里那些等待宰杀的奶牛,似乎,除了被女儿功能性地使用,他本身已不再具备任何价值。

  幼年时,他也曾在混乱的街区里看见过那些袒露胸乳哺育婴孩的Omega,但秦筝从没细想过,这件事情亲身经历起来,是那么地令人作呕。

  秦筝远远看着被佣人们众星拱月的孩子。

  ——那是他的女儿。

  理论上,他应该对她具有感情。

  可,事实上,那只不过还是一团肉而已,其中没有任何灵魂,不会具有意义地回应人,她只懂得吃喝拉撒,长得也皱巴巴的,既不聪明,更不可爱。

  一般而言,大脑急遽分泌的催产素会让母体情不自禁地爱上自己的孩子,造物主以此来确保基因复制和种族繁衍。

  但秦筝只感到,作为作品,她一点都不完美。

  有时,他甚至想毁灭这个错误。

  每当这种恶欲产生之时,秦筝都会想起他那许久未曾照面的母亲,他无情地猜想着,对方当初也是这样看待身为婴儿的自己吗?

  他和他妈天生就是亲缘淡薄之人,秦筝毫不意外自己将这一点延续到了女儿身上。

  因此,与积极争夺孙女所有权的傅父傅母不同,秦筝对这个从他身上剥离出来的弱生命体没有半分留恋,他很快就对外公开亮相,宣布复出,继续演艺事业。

  即便人为分开,秦筝仍和他的孩子在冥冥中存在着某种极为神秘的共感,每当她啼哭饥饿之际,纵使相隔万里拍戏,他的前胸也会隐隐作痛。

  有时,他也会生出些许慈爱心。

  可惜就算那是他的女儿,她的无趣也始终令他深感厌烦。

  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从逻辑上,秦筝都理解不了,人们为什么会对一团没有灵智的肉身趋之若鹜。

  然而,与秦筝每天极尽敷衍女儿的行为相映成彰的是,傅之衡格外喜爱他的血脉延续。

  Alpha陪伴傅昭昭时所展现出来的那份前所未有又持之以恒的热情、温柔和耐心,时常会令秦筝为之侧目。

  大约是秦筝从未想过,傅之衡竟会是个女儿奴。

  因为花费大量时间陪伴幼女,他的丈夫早已无暇再去外面流连。秦筝置身事外地看着傅之衡握住女儿的小手,又过来牵起他的手,将三人的手紧密地交叠在一处。

  或许是被初为人父的喜悦给冲昏了头,热血过剩的傅之衡甚至还信誓旦旦地向秦筝许下凌云壮志。今后绝不在外拈花惹草,他要和秦筝一起,在心爱的女儿面前做一对琴瑟和鸣的完美父母,成为她从小到大的最佳榜样。

  秦筝失笑。

  他全然不信这些鬼话,只觉傅之衡最近,可能是催产素打得太多了。

  

  没想到,最后是傅之衡告诉秦筝,有关傅之擎的过往。

  喜获麟儿久久不曾出门应酬的傅之衡,难得赴约一次就被狠灌到酩酊大醉,整个人踉踉跄跄地教秘书扶了回来。

  这段时间,秦筝与他关系回暖,于是也顺势接手,短暂看顾了片刻,见左右无事便要起身,却被傅之衡扯入怀中。

  他们鲜少同榻而眠。

  两人领证结婚了也还是和从前那般相差无几,情事过后各自分房而睡,傅之衡少爷病,秦筝嫌烦,谁也没有提过此事。

  醉意朦胧里,傅之衡搂着秦筝一起,心脏同跳。

  呼吸交错,Alpha忽然提及过去,说他曾有一个哥哥。

  他的哥哥在他七岁时,死于一场恶性绑架。那天,放学更早的他回到家中玩耍,两个小时过去,管家没有等到司机载回傅之擎,反而接到了绑匪的要挟指令。

  整整二十多年过去了,傅之衡仍然清晰地描述了那个下午所有的细节,譬如全屋智能助理的语音提示铃连响了五下,他不小心甩出去的乐高拼接件被女佣在慌乱中踩碎成三段。

  仿佛沉浸于这些琐事之中,更重要的后续就会自然而然地流失殆尽。

  秦筝垂眸望向怀中渐渐合眼睡去的Alpha,对方不安地缠住了他,仿佛是重回了孩提时期的恐惧和无助。

  尽管傅之衡并未说完故事的全貌,但从现如今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态度来看,那段被傅家刻意抹去的历史,想必不怎么光彩。

  天平的一端是长子的性命,另一端是傅家的资产,傅父傅母,究竟会如何选呢?

  秦筝拍了拍傅之衡的背,气氛醺然,他也慢慢沉入梦乡。

  半夜又忽然惊醒过来,Alpha太重了,秦筝勉力挣开对方的手臂,凌晨的万籁俱寂里,难以再次入眠的他忽然莫名地共情了那个年幼的傅家小少爷。

  对方应该想象过无数次吧。

  如果被放弃的那个人不是他的哥哥,而是他……

  他只是比他哥哥,幸运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如果是他的话……

  他们的人生便因此天差地别了。

  如果是他站在天平的另一侧,成为了由人权衡的筹码……

  那时,他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够从那些一心求财的凶徒手中,真正地解救自己?

  过去的阴影犹如梦魇,幽灵般地缠绕在幼年,少年,青年的傅之衡身上。

  又一次,秦筝重新溯回了那些他与傅之衡关系发生改变的事件,和往日里的云遮雾罩不同,这一次他垂手而得,飞快勾勒出了对方思绪流变的轨迹。

  利益冲突时,亲生父母靠不住,联姻对象靠不住,狐朋狗友靠不住,就连他自己,也靠不住。

  傅之衡需要一个更加稳固的同盟,一个绝对不会轻易舍他而去的人。

  这个人,既不能是冷血的爬行动物,否则会像他毫不留情地背叛好友那样背叛他,也不能是温驯的哺乳动物,否则会连自身也难保更遑论为他周旋一二。

  所以,对方最好是介于这两者之间,具有双重性质的那种人。

  这样的人不会太多,如果还是个美人,那就再好也不过了,天明时刻,辰光破晓,气定神亦清,秦筝知道自己有何特别了,也明白傅之衡想要和他交易什么了。

  从前轻飘飘的空中楼阁在此时,终于生出骨架,完整地落成在秦筝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