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仙侠武侠>灵山【完结】>第166章

  “谢谢这位官爷!”那伙计的声音带着惊喜,估计是问话的客人打赏不少,然后就见伙计压低声音对那位客人耳语了几句,梅振衣听的清楚,伙计说的是:“这位爷,您这么高的眼光,又花得起银子,何不去牡丹坊呢?那里虽不是官家的地方,却有洛阳花魁白牡丹,要想见白牡丹得早点去,晚了可没有席位。”

  “席位,什么席位?”问话的正是那位随先生,可真巧,他今晚也溜达出来嫖妓。

  收了赏钱的伙计道:“你一定是刚来洛阳,没听说过洛阳花魁白牡丹的大名,白牡丹每夜开席弹曲,邀名士吟诗对唱,只有十二席座位。若有谁能够才惊四座得佳人青眼相垂,待到曲终人散,可留下与白牡丹单独对饮。……不过白牡丹从不让客人留宿,只是对饮弹琴。”

  那边随先生打听了牡丹坊所在,转身沿河走了,飘飘然一步三摇。梅振衣下马道:“走,我们也去牡丹坊,跟着那位先生,马就不骑了。”

  清风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看看随先生究竟要去哪里?”

  梅刚将马交给了仆人,让他们牵马回府,三人步行不紧不慢的跟着随先生走了。清风问道:“梅刚啊,你就在洛阳住,听说过牡丹坊吗?”

  梅刚有些难堪的摸了摸胡子:“听说过,但我没去过,那牡丹坊的头牌白牡丹号称洛阳花魁,也不是我一介武夫平时能结交的。……对了,老爷听过她弹曲,但是没有被留下私酌对饮。”

  梅振衣:“那白牡丹好高的眼光啊,刚才听那伙计说,她的规矩还挺怪,究竟有什么讲究啊?”

  牡丹坊当然是一家妓院,离南下河市场不远,后院临河停着一条大船,就是头牌白牡丹的待客之处。进牡丹坊的花费很贵,远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起,而想见白牡丹一面则更贵,上船听曲最少就要打赏纹银二十两。

  也许有现代人以为二十两银子算不了什么,其实那是相当大的一笔数目了。曹雪芹写《红楼梦》描述的是清代背景,贾府中的王夫人每月的零花例钱也就是二十两,更何况是唐代呢?那就是上船喝几杯酒、吟几首诗、听几支曲子的钱而已,比现代最高档的夜总会消费都要奢侈。

  而且还不是你想交二十两银子就成的,花船上只有十二个座位,假如人坐满了后来的就不伺候了。这种时候如果按现代的话说,牡丹坊的伙计就会告诉迟到的客人:“老板,换个包房,另外再找小姐吧,白牡丹已经坐台了。”

  当然了,上花船饮酒男女不限,你也可以自带女伴去,同样要给女伴交赏银。如果在酒席宴中,谁的诗文最佳能夺得头筹,有幸得到白牡丹青睐,那么白牡丹会在散席后请这位客人单独留下,对饮私谈,花船也驶离岸边不受打扰。

  这在当时被称为“独占花魁”,洛阳士子如有这个待遇,人人引以为荣耀,至于这个成语是不是这么来的,梅振衣也没考证过。也不是每次都有人能独占花魁,白牡丹经常是一人都不留的。

  至于花船驶离岸边,白牡丹与人对饮私谈时会发生什么事,是否别有一番风流,外人就不知了。也有人事后私下里和朋友吹牛,说与白牡丹如何相欢云云,但也有人说白牡丹不捐身,仅仅就是对饮弹琴,但那种感觉已经是神仙滋味了。

  梅刚从来没上过花船,梅孝朗倒是从好友所请去过一次,那次梅刚就在牡丹坊外守着没进去,听旁边的人说过这些门道。

  听完梅刚的介绍,梅振衣暗赞一声:“这白牡丹,真是好手段,飘门老江湖啊!”

  他可是精通江湖八大门种种讲究的高手,知道白牡丹花船待客之道,就是将飘门中江湖手段“上天梯”发挥到极致。“上天梯”究竟是怎么回事解释起来很麻烦,可以用现代商业术语分步骤来讲——

  首先,现代世界奢侈名品一律都采取“饥饿销售”的方法,就是有意限制供应量,留下市场需求的缺口,以保持品牌的稀缺性以及商品的高价位。白牡丹花船待客只留十二个座位,就是这么个思路。

  一名妓一晚上能弹琴给几个人听啊,本来能接待的客人就不多,总不能像茶厮里卖唱那样在大厅客人面前弹曲吟诗吧?顺水推舟弄了这么个噱头,身价却好似高贵了不少。

  更厉害的是她搞出了一个“独占花魁”的花样,其实就是利用客人来做秀,你想一想,连当朝南鲁公梅孝朗都没有占上花魁,假如你占上了花魁,那会获得怎样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感呢?赏多少钱都是愿意的,只要能花得起!

  至于白牡丹是卖艺还是卖身,已经不重要了,能上得花船消费的人,谁身边缺女色?最重要的是那份名头。假如有一个人占了花魁,陪坐的其它十一位名士都是帮着白牡丹抬身价的,这一手才叫厉害。

  为什么席间要以诗文相较高下呢?一方面这符合当时名流贵族之间的休闲时尚,另一方面也决定了上船的客人都会注意举止儒雅,不会因为争风斗狠而自损颜面,这样白牡丹也能避免不少麻烦,方方面面考虑的都很周到。

  洛阳城是大唐神都啊,色艺双全的妓女肯定不少,也必定有人的姿色、琴艺、文采不亚于白牡丹,但不是有了这些就可以出位成为洛阳花魁的。有了条件,商业包装与炒作的手段也很重要,其中的讲究就和现代社会中捧红明星的炒作差不多。

  白牡丹利用了满城名流士子的无形资产,手段不可谓不高明。所以梅振衣会赞叹她是个老江湖,刚才只是为了跟踪随先生,现在他倒是真的想去见识那位洛阳花魁了。

  牡丹坊的规模比红香苑稍小,但也算很大了,走进去却并不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感觉,布置的十分雅致,大厅里挂的是前朝名家字画,影壁上还有不少当今名士的题诗。连迎客的女子也不是影视剧里常见的“老鸨”模样,个个端庄标致,举止大方有礼。只是以梅振衣的眼力看来,这些人眉宇之间还带着江湖风尘气。

  领路的梅刚也不啰嗦,一进门就直接开口要上白牡丹的花船听曲。侍者面带歉意道:“三位客官,真不好意思,花船上十二座客席已满,我还是给你们引推荐别的姑娘吧?”

  第133回、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天还没黑透呢,二十两银子一张的票就卖完了?梅振衣一指大厅的后门道:“刚才那位穿黄衫的是不是也要上花船,他怎么往后院去了?”

  侍者:“那位先生正好是今夜花船上第十二位客人。”真不走运啊,梅振衣正在想别的主意,却看见厅后的珠帘一挑露出一张熟人的脸,正是原芜州刺史,现任秋官侍郎的蒋华。

  蒋华却没有看见与侍者说话的梅振衣等人,快步迎向大门抱拳拱手道:“唉呀,苏老大人,您终于来了!您老真是好兴致,上白牡丹的花船听曲,还带着美人同席。”

  只见门外走进来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者,旁边还有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搀扶着,这人梅振衣也认识,正是在文昌台见过的温国公苏良嗣。原来今天是蒋华请客,请的就是文昌台左相苏大人,牡丹坊花船上的席位他已经定下来了,包括苏大人的同伴在内。

  这位苏大人也有趣,年纪八十有二了,还来凑白牡丹的热闹,却带着家中的宠姬。到这种场合来带着女伴,并不意味着老头好色,其实就是表明了一个态度,并不想占花魁,只是有人盛情相邀不好意思不来。

  梅振衣听见他们的谈话,眼珠子一转,上前施礼:“苏大人、蒋大人安好!没想到在这又见面了。”

  蒋华一见来者是梅公子,赶紧回礼,互道风月好雅致。苏大人笑眯眯的问:“梅公子,你也来了,蒋大人也请你上花船听曲吗?”

  梅振衣故作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唉,没那个福分一睹白牡丹芳颜啊,不日就将离开神都返乡,临行前想来见识大名鼎鼎的洛阳花魁,可惜今天晚上花船上的席位已满。……不耽误老大人的雅兴了,您老快上船吧。”

  苏良嗣胡子一翘:“哦,你也想见白牡丹,你们有几个人啊?”

  梅振衣:“三位。”

  苏良嗣:“那正好!……蒋华,我们今晚就不用上花船了,那三个席位你就让给梅公子吧。”蒋华闻言有些发愣,答应不是拒绝也不是。苏良嗣又拍着梅振衣的肩膀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梅公子,我看好你噢!”

  梅振衣很乖巧的一抱拳:“多谢苏爷爷成全!”又冲蒋华道:“多谢蒋侍郎!”

  蒋华这时候只得点头了,讪笑道:“哪里哪里,梅公子何必客气,既然苏大人让席,我就另开一席陪苏大人喝酒吧。”

  清风说话最直接,冲旁边的侍者道:“既然有座位了,就领我们上船吧。”

  梅刚有些犹豫的小声道:“少爷,您还是陪苏大人一起上船吧,我就在外面等。”

  梅振衣一牵他的衣袖:“苏大人既然让席,我们不接受反而是不给面子,你是不是担心上了船要吟诗啊?我可听梅毅叔叔说过,他的兄长也是颇有文采的,不仅是一介武夫。”

  梅刚:“那要看跟谁比,岂敢在洛阳才子面前露丑。”

  梅振衣:“管他呢,歪诗也是诗,我还远不如你呢,走吧。”

  他们三人奔后院去了,苏良嗣身边的那位宠姬有点不高兴了,撅着樱桃小口道:“我还想看看那白牡丹究竟底有什么了不起呢?”

  苏良嗣:“一风尘女子,你和人家比什么?再说了,琴棋书画,你到底精通哪一样啊?”

  宠姬抱着苏良嗣的胳膊一扭身子:“大人喜欢什么,小玉儿就精通什么。”

  苏良嗣抬起手在她圆滚滚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上楼了,蒋大人,我们再找个雅间吧,在哪听曲喝酒不都是一样的。”

  南下河并不是一条河的名字,意思是接近黄河的下游这段,这条河其实叫南水。牡丹坊就依南水而建,后院占地很大,连着码头并没有院墙。码头上停着一艘官船改造的画舫,卷帘珠幡十分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