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仙侠武侠>灵山【完结】>第155章

  “毅叔在芜州一直很挂念兄长,托我此来洛阳,一定要报个平安。”梅振衣先替梅毅带了句话,随梅刚进府。早有下人撒腿飞奔到后面报告梅孝朗,少爷已经到了。

  梅振衣到洛阳这一路走的并不快,还绕了很大的圈子,而菁芜山庄那边早就派人送信到南鲁公府,说少爷化装成云游道士,带着一名仙童一起赶往洛阳。南鲁公府接信早就做好了准备,为清风特意在后院设了清静的别院。

  清风也不客套,甚至没有去见梅孝朗,进府之后径自去了后院,并吩咐其它人不必来打扰。

  在那个年代,讲究孝道为先,儿子进家门要去拜见父亲,没有父亲迎接儿子的道理。但是当梅振衣走到内宅正厅,却发现一家人都到齐了,场面很隆重,显然是接到消息来等这位大少爷的。

  管家梅安,还有梅振衣的弟弟梅振宇、妹妹梅素枝以及一众下人、家将都在厅里,当中簇拥着一位四十出头的男子,卧蚕浓眉面如温玉,留着三缕长髯,正是南鲁公梅孝朗。

  “腾儿……。”南鲁公的声音有些颤抖,看着走进门的儿子,眼眶有些湿润。

  不必引见,梅振衣走到他前面拜倒行礼:“父亲大人,孩儿给你磕头了!”

  梅孝朗一把扯起儿子,扶住他的双肩,盯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双手微微发抖:“腾儿,你已经长这么大了,终于叫了我一声父亲。……”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强自忍住激动,已经说不下去了。

  “腾儿错了,不应该这么久才来,请爹爹原谅。……”梅振衣的眼圈也湿了,声音和父亲一样哽咽。

  眼前的梅孝朗,真真切切就是他的父亲,只要一见面,亲人之间难以形容的熟悉感与亲近感就会自然从心中流露。穿越前的梅溪是个孤儿,对父亲这个概念感觉并不深切,但穿越后他就是梅孝朗的儿子,虽然没有见过面,梅孝朗对他的关切之情自始至终是无处不在的。

  两军阵前那一箭,让父子之间有了无奈的隔阂,梅振衣一直在想,等见到了父亲的面,自己究竟会有怎样的反应?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梅振衣才发现以前那些想法显得那么多余,其实自己一直在盼望这一刻。

  那一箭之伤,随着父子间这半句问答,已然烟消云散无须再提。梅振衣莫名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想扑到父亲怀中好好哭一场,真真正正就像一个找到爹的孩子。

  这时管家梅安走了过来:“大少爷一去这么多年,终于无恙归来,这是我们梅家的大喜事,老爷和少爷应该高兴才对。”

  “对,应该高兴,是大喜事。……腾儿,你已经见过了振庭与素节,在洛阳还有弟弟振宇与妹妹素枝。”梅孝朗一只手紧紧抓着儿子的胳膊不放,仿佛生怕他跑掉,一边亲自引见家中其它人。

  梅振衣有个发现,除了父亲之外,家中的其它人包括弟弟妹妹,看向自己都有些敬畏之意。这也不令人意外,梅振衣虽然没来过洛阳,但他在芜州的很多事情,早就在南鲁公府中传遍了。家人们都很佩服这位大少爷,同时也有几分敬畏。

  当晚在府中设宴为大少爷接风,主座上的自然是梅孝朗,梅振衣就坐在他右手添盏的位置。梅孝朗本意要请仙童清风在上座,可是梅振衣却告诉父亲不必请仙童来,也不必派下人去伺候,只要不去打扰就行了。

  酒是芜州万家酒店特酿的老春黄,而菜竟都是梅振衣平时最爱吃的,这让他很有些惊讶。管家梅安在一旁解释道:“酒是张果派人送来的,老爷要等大少爷回来之后才肯启封,至于这菜嘛,是特意为少爷准备的。”

  梅振衣:“管家,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到?”

  梅安笑了:“老奴也不知道少爷今天会到,老爷吩咐厨房每天都准备好,少爷哪天来都一样。”

  梅孝朗贵为南鲁公,这点破费算不得什么,难得的是他清楚儿子平时喜欢吃什么,而且特意这样吩咐下人准备,足见其期盼之心。这一顿饭吃的很开心、很感慨,梅振衣一度想流泪,也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多少年没这种感觉啊,梅振衣不禁想起妄境中在曲家吃的那顿饭。

  梅孝朗酒没少喝,不用别的下人伺候,梅振衣就在右手边给他不断添上温好的老春黄。散席之后还意犹未尽,吩咐下人送两坛酒到书房中,老爷和少爷有话要私下密谈。

  ……

  “儿啊,你命梅毅送来的口信,见识当真不凡,此乃千古未见之事,你远在芜州竟能想到,真不愧是东华上仙的弟子。”父子两人慢慢喝着酒,谈到了当初梅振衣密送的口信,就是提醒梅孝朗武后自己想当女皇帝。

  经过这几年,梅孝朗完全琢磨过来了,儿子说的话千真万确。武后这个人,既任人唯亲也任人唯贤,她提拔了大量武家心腹子弟,同时也很重用真正的人才。但在武后掌权期间,她处置了一大批重臣,或杀或贬或流放。连裴炎那种官场老油条都没看出其中真正的门道,梅孝朗却看出来了。

  武后施政,既广招人才,又清洗朝臣,这看似矛盾的举止其实只有一个用意,就是想为自己登基为女皇铺平道路。武后好赏人,只要你值得赏,但武后也好收拾人,因为那些人反对她执掌朝政。武后当权的前期任用酷吏颇多,看似滥用刑罚,但其实是在借酷吏为刀。

  梅孝朗这些年身居首辅,一方面他确实是文武全才的重臣,另一方面他从不搅和有关皇上亲政一类的事情,因此在朝局动荡中安然无恙。这不能不说也有梅振衣的提醒之功。

  梅振衣试探着问了一句:“父亲,你在朝中这些年,如何评价武后?”象这样的话,只有象父子之间这种私密场合,才可以不顾忌的谈论。

  梅孝朗端着酒杯沉吟道:“武氏虽为女子,若为人君,比先皇强,比哲、旦那两位皇子,则要强太多了。”

  梅振衣追问道:“听父亲的意思,您对武氏称帝,心中并不反对?”

  梅孝朗没有直接回答儿子的话,放下酒杯反问道:“儿啊,这些年一直是武后主政,你在江南民间长大,又去过很多地方,如今的民生、吏治、国势如何?”

  梅振衣答道:“江南一带除了徐敬业作乱一场,百姓安居民生富足,虽不能说官员都是贤能之辈,但吏治大多承平,并无扰民之患,至于国势之盛自不必提,四夷拱手万国来朝,这其中也有父亲您的辅国之功。……就是洛阳有些乱。”

  他说的是实话,以当时的条件,民生状况、治安状况以及百姓的精神状态之良好,甚至在某些方面远远超过了他穿越前的二十一世纪。

  梅振衣穿越前是个在江湖中长大的孤儿,经历事情很多,不是个想当然的愤青,不会脱离实际去空想在大唐推行现代的那一套。他偶尔也有想法,希望这富足强盛的国势能够永远延续下去,不要经历近代那样的衰败。但他也是个心念通透的修行人,妄心已灭,知道每个人只能去做好自己所面对的每一件事而已。

  梅孝朗笑了:“朝堂争斗,只要不祸国殃民,那也只是权臣更迭。武后能守成如此,已是相当不易,皇位之上是龙是凤,为父并无计较。”听这话的意思,梅振衣的老爹思想还很“先进”,是奥巴马还是希拉里上台,宰相大人并不在意。

  梅振衣:“父亲误会了,我说的洛阳有些乱,指的不是朝政,而是市井。今天我遇到了一伙地痞袭击御史冯思勖,打听出了光头党的来历,洛阳竟有这样一伙人,还与武后的男宠薛怀义有关。”

  梅孝朗微微吃了一惊:“我听说是一位道士帮冯御史当场拿住了凶徒,原来就是你啊!……你既然提到这件事,那为父也问你,午间你进门之时梅刚正巧出门,知道我派他要做什么去吗?”

  梅振衣:“孩儿不知,难道也与此事有关?”

  梅孝朗一顿酒杯:“我命梅刚去京兆衙门监督脊杖之刑,今天日落之时,那参与殴击冯大人的二十七名歹徒,已经全部当庭杖毙!”

  第125回、上古人皇身已殁,宝印重现人世间

  “您派梅刚去,授意京兆衙门把那些歹徒全部杖毙了?这么做,就不怕……”梅振衣欲言又止,父亲是身经百战的宿将,又是在朝堂争斗中稳居相位的权臣,做事的手段很干脆也在意料之中。但主动插手这件事,而且处理的如此之狠,难道就不怕得罪薛怀义,进而得罪武后?

  梅孝朗笑了:“儿啊,为父不怕,于公于私,为父都应该这么做,薛怀义那厮若恨我,只能说明他是个蠢材,别人可不是蠢材,你说呢?”

  梅振衣是个聪明人,以前虽没有经历过官场,但听见父亲的话当即一点就透,也不禁有些佩服父亲。虽然这种手段梅振衣不是很喜欢,但是梅孝朗想在朝廷中立足施展抱负的话,还真得这么做。

  梅孝朗主动插手派梅刚监督杖刑,等于逼着京兆衙门下重手行刑,把二十七名歹徒全部打死了。这样一来,朝臣们会拥护梅孝朗。梅孝朗毕竟是文昌台群臣之首,关乎朝臣尊严的事情,他不管谁管?

  尤其是肃政台冯御史那一边,对梅孝朗会相当感激。肃政台的职责是监督百官,弹劾失职与贪渎之事,并且定期给予评价,这些职责都是独立的不受干涉,相当于现代的检察院加反贪局再加政绩考核领导小组。梅孝朗这么做,御史们往后也不会主动找他的麻烦。

  光头党作恶多端,但由于薛怀义撑腰,以前作案被抓住,官员也不敢重惩,事情往往不了了之。冯御史来了一次“严打”,结果把麻烦引到自己身上,梅孝朗则更狠,将这些还敢大胆作乱的余孽全部当堂杖毙,这是对光头党最致命的打击。以后恐怕没人再敢乱来了,洛阳百姓会拍手称快,对梅孝朗的官声名望有极大好处。

  最后的问题就剩下武后那一边了,这是最微妙的,假如武后知道这回事,不仅不会生梅孝朗的气,反而会很赞赏他。武后宠薛怀义,无非是为了鱼水之欢,她也不希望洛阳治安混乱,老百姓都恨薛怀义,进而恨到自己头上。收拾掉光头党,让薛怀义在外面老实一点,也是武后所乐见。

  人们忌惮光头党,无非是忌惮薛怀义,而忌惮薛怀义,无非是忌惮武后。既然武后不可能会怪罪这种事,那梅孝朗还怕什么?正好借机剪除这批人,还洛阳百姓一个太平。如果说有什么损失的话,就是不能讨好薛怀义,借机得点什么好处,但梅孝朗不想要这些。

  薛怀义如果聪明的话,不仅不应该怪罪梅孝朗反而应该感谢他,光头党这么闹下去对薛怀义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殴击御史这件事已经闹的很大了,假如有人事后说出是薛怀义主使,就算薛怀义可以抵赖,对他也不是什么好事。现在梅孝朗授意,把这些人全打死了,未尝不是一举两得。

  薛怀义如果糊涂,不仅不谢反而要恨梅孝朗,那也没办法,世上自作孽的糊涂人有的是。但武后可不糊涂,她如果糊涂也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地位,身为宰相的梅孝朗看得很清楚。

  梅振衣喝了一口酒:“父亲的手段非常高明,只要想一想,腾儿全明白,只是我恐怕学不来,当朝宰相,果然不是好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