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nGe……是谁？
就在鹿晗琢磨着手里的画时，突然啪的一小声，灯攸而亮了，有人按了开关，橘黄色暗淡柔暖的光芒瞬间充斥了房间里每一个角落。
鹿晗寒毛竖起，惊悚扭头，赫然发现苏伊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一身蓝色的绒毛睡衣，穿着厚底棉拖，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幽冷的眸直直的望着他，情绪不明，刚洗过的发湿答答的粘在脖颈，晶莹的水珠顺着发丝，滑过肌肤，一滴一滴的没入衣领，在软绒的衣料上开出一朵朵小花。
“你这么快就洗完了？”鹿晗有些尴尬，毕竟冒昧的进别人房间，还是个女孩子的房间，虽然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他心里对这种行为挺不齿的，讪讪，局促的向苏伊解释：“我不是故意进你房间的，只是呃，看到这些画，一下没忍住……”
见到少年窘迫摸鼻子，苏伊憋不住脸，唇角微翘，轻轻开口：“这些画都这么恶心，有什么好看的？”
“恶心？”鹿晗皱眉，看着苏伊，不能理解，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画的？
“是啊，尤其是你手里那幅，最恶心。”苏伊笑，苍白着脸，目光淡淡扫过鹿晗拿着的画纸，细腻的黑线条若隐若现，不似水彩的浓艳鲜丽，这样的画，这个房间，只有一副。
“既然讨厌，为什么要画？”鹿晗疑惑。
“……”
苏伊不语，低头看自己脚尖，毛绒绒的棉拖上印着的是哆啦A梦图案，幼稚却可爱，她沉默许久，笑了，“鹿晗，你要知道，很多时候，我画的都不是我喜欢的东西。”
她敛下眉眼，语气有些低落，“我喜欢的东西很少，但都太好，画出来了，贪心不足，被老天发现了，是会遭报应的。”
然后，就会一无所有。
这道理，很早以前，她已懂得。
“想画就画，想做就做，瞻前顾后的可不像你。”她说的无厘头且没有逻辑，鹿晗没听明白，但却听出了她隐藏在话语下的几分落寞，上前几步，故意有些粗鲁的拍拍她的脑袋，笑着安慰：“你连不喜欢的东西都可以画的那么好，那喜欢的更难不倒你了，有什么好怕的？”
他向来不会把问题想得复杂化，想当然的认为苏伊是怕画不出喜欢的东西，或是把喜欢的东西画砸，所以才多愁善感起来。
苏伊乐了，看向他的目光闪了闪，扑哧一笑，点点头，“这可是你说的，以后要是反悔了，可不赖我。”
鹿晗不解，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但却没有问出口，而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肚子还痛吗？”
他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去。
“不痛了，你先回去吧。”苏伊看出了他的顾虑，微笑放行，走向窗边，一把拉开积了些灰尘的窗帘，视野一片黑漆漆，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再不走，公交车恐怕都没了。”
“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鹿晗还是有些担心，“你妈什么时候回来？”
“放心吧，快了。”苏伊好笑的看着少年，“她最近收摊都很早，最近生意不错，每天都早早卖光了。”
“那你爸呢？”鹿晗好奇，似乎很少听她提起自己的爸爸。
“谁知道，大概死了吧。”苏伊耸肩，无所谓的摊开手，“我从来没见过他。”
说来也奇怪，她刚穿来的那会儿，为了掌握这个家的基本信息，以免露馅，特地偷偷摸摸进了刘母房间，把她所有的柜子抽屉都翻了一遍，找到了许多老照片，外公外婆三姑六婆什么亲戚都有，却独独没有刘母和男人的合影，因为没有记忆，她只能根据照片中同刘母最亲密的男人判断是不是刘父，结果一张都没有，没有合影不说，连一张单独的男人照片都没有，这让她感到挫败，猜想了两种可能，一种是刘父出于某种原因死了，刘母伤心至极，把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封存起来；一种是刘母极度憎恨刘父，不愿看到有关他的一点信息。
秉着对美好爱情的向往，苏伊坚定不移的相信是前者，并衷心的希望刘父不要某天突然诈尸，毕竟，要她叫一个陌生男人爸爸，说实话还是有不少隔应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鹿晗愧疚道歉，暗骂自己迟钝，一进门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环顾四周，几乎没有男性的生活痕迹，就连洗手台前，牙刷杯也只摆了两个，可他却还误以为是人家爸爸出差了，他好几个哥们都是这样，老爹三年两载回来一次都是常事。
而生活在单亲家庭的人，至今为止，他遇到的，只有一个，那个女孩，住在比这更破更小更黑的房子里，有着酗酒成性，对她非打即骂的父亲，每天活的战战兢兢，怯生生的缩着身子蹲在自家门口，宁愿在外头吹冷风也不愿进去。
想起那个谁，鹿晗心中一痛，神情淡了几分，移开眼，勉强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自己多注意一点。”
“哦，好。”苏伊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敏感的注意到他忽然低落的情绪，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点头。
她送他到门口。
“明天见。”鹿晗弯腰换鞋子，系紧鞋带，拍掉裤腿的浮灰，站起身，朝她笑了笑，挥手告别。
“嗯，拜拜。”苏伊也笑，站在门口，不动，目送他的身影一点一点的没入黑暗，直到完全看不到后，才收回视线，关上门。
门紧闭的一瞬，她终于支撑不住的，滑倒在地，难受的捂着肚子，紧咬下唇，冷汗频发。
真够笨的，苏伊想，眸中却温柔一片，她只是去洗个澡，又不是去做手术把子宫摘了，怎么可能不痛？
快过年了，街上人多，即使生意再好，饰品那么多，怎么可能一时半会儿卖的完，而刘母见生意火爆，哪有不做的道理，归期只会晚不会早。
唉，太笨了太笨了，苏伊一边摇头抱怨少年的榆木脑袋，一边暗暗使劲，搀着墙艰难挪位，迈向房间，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软绵绵的床塌和热乎乎的被褥。
好不容易到了房间，地面出乎预料的干净，原本散落一地的画纸被少年不嫌麻烦的一张张拾起，并细心的叠好，整齐的平放在书桌上。
都是画残的垃圾啊，有必要那么认真对待嘛，原本她就是打算扔掉的。
苏伊吐槽，这个房间存在三种画，一种是画好准备交稿的，被她宝贵的摆在桌上；一种是画烂准备扔掉的，被她无情的抛弃在地；还有一种是画烂觉得扔了可惜的，都被她贴在墙上，自恋时观赏一下。
她小步挪到桌前，看着被鹿晗整理好的画，第一张，就是那张素描画，没有眼睛的少女，唇角微挑，面带讥讽，隐约间，是嘲笑众生的模样，可事实，却是瞎了眼的幼稚。
颜格。
苏伊默念，静默了表情，目光刹那间，无比冰冷，伸手，拿起画，狠狠一撕，裂缝从少女眉心处，不断蔓延，最终，一分为二。
她垂眼，胡乱揉成一团，随手丢进了垃圾桶，熄了灯，上床，拿棉被蒙住头，黑暗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
苏伊虽然临近半夜才睡着，但确实好好休息了一晚，隔天，肚子不痛了，本来也就来大姨妈的第一天会痛，后几天基本没什么感觉，但苏伊却一点都神清气爽不起来，问原因嘛。
“我真的不知道我爸是谁年龄多大电话号码多少是做什么的啊！您就不能行行好放我一马吗？”
办公室里，苏伊苦着脸，面对老妖婆的提问，一句都答不上来，要不要这么巧，昨天鹿晗随口问了一句她爸，今天这严刑逼供就来了。
“你从以前开始在学生信息收集表上的父亲一栏就是空白，我知道你父母离异了，但这不足以成为你不填的理由，学校最近抓得紧，父母两栏信息是必填，就算你不知道你父亲的详细信息，也至少该填个名字吧？”
老妖婆微皱眉，看着眼前眉眼平凡的女孩，心里叹了口气，从接手这个学生起，她就知道她的身世，对她不免比之其他人多了几分怜惜和照顾，但这件事刻不容缓，已经不能再拖了。
“可我不知道怎么办？”苏伊为难挠头，“我从来没见过我爸，我妈也没提起过。”
“那就问你妈去！”老妖婆摆手，不耐烦了，下最后通碟，“限你明天上午把学生信息表填写完整后交给我，记住，父亲名字必填，马上就要上课了，你先回去吧。”
“……好吧。”苏伊不情不愿的应了声，很是苦恼，要她去问刘母她爸是谁，对外她可以说不知道，但对内也太不合乎情理了吧？哪个女儿会把自己老爸给忘记了，刘小洁要是真不知道还好，万一知道……她该怎么圆？
晚上回到家，见灯亮着，苏伊吃了一惊，竟发现刘母在家，矮小忙碌的身影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她丢了书包跑过去，看见刘母背对着她在砧板上切肉，惊奇的挑眉，“唉？妈，你今儿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生意太好，卖没货了，这不就早点赶回来给你做饭吃嘛。”刘母喜滋滋的剁着肉，满面红光，掀起围裙擦了把汗，那边锅又忽然咕噜咕噜响了，又赶紧放下菜刀，转身跑过去关小点火。
氤氲蒸腾的热气中，刘母明快的声音传来，是浓浓的高兴，“快过年了，这几天我就先不去摆摊了，给你添置些穿的用的，在买些好吃的，我说你也是，一个姑娘家家，别整天学我穿那么土气，小孩就该有小孩的样！”
苏伊哑然失笑，这都哪跟哪啊，怎么扯的这么远，想起老妖婆的吩咐，迟疑半晌，才支吾开口：“那个，妈……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刘母随口应道，细细拿汤勺搅了搅锅里的鸡汤，鲜油晕开，香气弥漫，想必是熬的极久，清汤中隐隐浮现的鸡块才会又嫩又脆，色泽鲜美。
刘母用汤匙舀了一勺细细品尝，味道适中，不咸不淡，她满意的舔了舌头，眼角处细细密密的鱼尾纹舒展开来，抬头冲苏伊笑道：“你可是有口福了，这鸡我上午买来，从中午一直炖到现在，新鲜着呢！”
“对了，你想问什么，怎么不吭声？”刘母盖上锅盖，关了火，继续走到砧板前切菜，边切边拿眼睛奇怪的看她。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苏伊难得见刘母这么高兴，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泄的一干二净，不忍问她关于刘父的事，也不想打断这温馨美好的一刻，无论刘父对刘母来说是重要还是不重要，都是一个扫兴的人，不管怎样，保持现状就好。
反正只是要个名字而已，随便瞎取一个就好，刘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谁发现的了？
电光火石间，苏伊已做好了决定，凝视刘母温柔的侧影，轻勾嘴角，微微笑了。
只是日后，她怎么也想不到，她这便宜老爸，竟真有回来的一天，以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席卷而来。
然后，有点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问清楚呢？为什么顾忌着身份不敢开口呢？也许知道后，有了心理准备，也许，就真的，只是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