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在这世界当中存在了很久很久, 又好像只是那微不足道的一瞬。然而骨子里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却叫他对这周遭的一切并不陌生。仿佛在了久远的记忆所不能及之处,他也曾如今日这般生存过。

  这是一个道法不存仙神绝迹的时代, 神话也好传说也罢, 都仿佛离他太远太远。时人不信天、不信地、不信苍生, 不信神鬼。他们所相信的, 永远只有于他们有利的。

  利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又或者说,力量。这样的力量并不仅仅只有武力, 更包括了权力、财富等诸多种种。

  强者为尊, 这样的世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 并不友好。

  指尖摊开, 在阳光下映照着莹润的光泽。那是一双修长美好、近乎没有瑕疵的手,完美得就像再精致不过的艺术品。只是他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这一双手,并不像看上去的这么无害。

  只是……他的记忆似乎出现了什么问题。至少在他的记忆里, 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而这, 也恰恰是他对这份记忆持保留意见的缘由。

  记忆里的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十年寒窗,只为了一朝金榜题名,货与帝王家。可惜的是, 在这乱象渐生的世道里, 书卷里的圣贤书并没有太多的用处。至少在昨日山匪到来时, 并没有保住他的性命。

  记忆的最后, 他应当是在亮的刀光与山匪的狞笑中, 尸首分离结束了性命。

  但现下里的一切却又告诉他,似乎并非如此。至少他现在还活着, 完好无损的活着,并没有尸首分离丢去性命。而属于书生的记忆更是告诉他,这并不是一个离奇玄幻的世界。

  或许他和书生,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只是书生的记忆跑到了他的脑海里,又或者说,他机缘巧合之下,拥有了书生的记忆。

  可他不是书生,又能是谁,又会是谁呢?

  这并不是一个易于回答的问题,至少对于似乎失去了属于自身记忆,还被安上了一段完全不属于自己记忆的他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

  然而现阶段,摆在眼前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却是生存。怎样在这艰难的世道当中,生存下去。

  不管是书中的黄金屋也好,还是书中的颜如玉也罢,都不曾教会他,当如何同那些生存所需要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打交道。而腹中的饥饿与书生的记忆却在不住的提醒着他,需要进食。

  进食,可是在这被山匪肆虐过,满是鲜血的土地上,又哪会有什么食物,能够用来生存果腹呢?

  默然半晌,最终,他却是轻笑一声,循着书生记忆中的道路,向着那所谓的“家”的方向而去。

  书生今年二十有余,父母都已经过世。如果是在太平年间,靠着父母留下的那点家产,倒也能够幸福安康、平平安安的过上一辈子。可惜的是不幸生在了这吃人的世道,又没有过人的武力权势,早早丧生于山匪之手。

  好在书生也不是个只知道死读书全然没有丝毫成算的,至少那份属于书生的记忆告诉他,如果有幸在山匪手中活得性命,那么三百五十里外的随州城,当是一处避难之所。

  不过当务之急,却是找寻食物填饱肚子。也只有如此,方能有下一步的抉择。虽然隐隐约约之间,死亡对于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然而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并不意味着他甘愿轻易尝试。

  书生的父母本就是逃难至此,故而并没有什么亲近的族人亦或者亲戚。而书生本人更是一心沉迷诗书,不说至今未曾娶妻,便是能够说上几句知心话的朋友也无。

  而他一路寻着书生记忆中的道路走来,也不曾见过什么书生熟悉的面孔。虽说那景色依然是书生记忆中的景色,却充满着萧条破败之意,及丝丝不可忽视的血色。至于往来行人什么的,自是半点也无。

  一丝凉风乍起,枯黄的树叶飘落,配合着周遭萧条破败的风景,竟莫名生出几分凄凉孤寂、使人心慌的念头。可惜的是,现在站在此处的,并不是原本的书生,因此对此情此景,并没有太多的感怀,更不会添出什么文人墨客伤春悲秋的意头。

  布满了枯枝落叶的道路尽头是一方破败的佛寺,即使在书生原本的记忆中,并没有这寺庙的存在,可是本能里,对这凭空出现的东西,他却似乎并没有任何害怕情绪。只是隐隐然之间,有一份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可是究竟是怎样的呢?那份属于书生的记忆,并不能给他提供任何的解答。

  间或有不甘寂寞的寒鸦飞过,给这凭空出现的破败寺庙,增添丝丝寒意。循着道路走近,几乎不怎么费力的,他从那歪斜破败的字体中,认出了这寺庙的来历:“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故作玄虚之余,莫名让他那原本平静的心绪,生出几分名为意外、好奇的情绪。便好像在那本是无风无浪的湖水中,投入了一颗名为回忆的石子。几乎有那么一瞬间,那份属于他本身的记忆,便可以突破樊笼冲出束缚。

  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而已,并不能给予他太多的参考。

  修长美好,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般无害的指尖伸出,叩开那并不牢固的庙门。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群魔乱舞鬼魅横行画面。好像在深沉的夜色里注入一丝明光,他的到来很显然打破了这一切。

  逆光而来的书生身姿挺拔,单薄瘦削的身影在寺庙阴影的衬托下,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力量。然而那一双眼却是极其沉静的,便好似这世间的诸多种种,都只是一场虚无的梦幻,并不能对他有任何触动。

  甚至隐隐然里,似乎有什么影子同书生那并不显眼的身躯重合,莫名间使这本是阴森破败之所,平添了几许肃杀森严。

  “不知客人从何而来,为何来到此处?”

  相顾无言,良久,有清风拂过,一切好似撕开重组的画卷般,再度鲜活起来。只是那群魔乱舞鬼魅横行的景象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金碧辉煌的巍峨琼楼里,白发苍苍一派温和的老者目光和煦,启口问道:“请问小老儿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助客人的,但说无妨。”

  在那老者身后,有貌美舞姬水袖翩翩含情凝睇,更有锦袍玉带神情矜贵的贵族王公推杯换盏笑容款款。

  如是种种,当真是好一个让人沉沦的锦绣富贵乡、金玉堆积所。竟是书生记忆里,最荒诞离奇的美梦中,也不曾想象过的场景。

  可惜的是,此刻置身此处的,并不是书生。或者说,并不是原本的那个书生。因此,即使眼前的景象看上去是那般的离奇诱人,对于他而言,并没有任何多余吸引力。

  “你是何人?”

  他抬眼轻问,目中并无多少对眼前这老者面子上的敬重。本是平淡无奇的嗓音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那声音并不太大,却奇异的压过了周遭的歌舞谈笑声,清晰的传入老者耳中。

  面上尴尬一闪而过,看起来似乎十分和善的老者并没有同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纠结这问题。而是面带笑容,老老实实的回复道:“客人既然能够到得此间,便是有缘。小老儿不才,做为此间主人,有些许物事赠予客人,还望客人莫要推辞。”

  随着老者话音落下,周遭景象却又是忽的一变,现出三个上锁的木箱。纵是书生记忆里,并没有过多的接触过这些东西,但只看那箱子,就莫名的让人生出一种,箱中东西定然不凡的意味。

  老者显然也没有什么卖关子的意思,但见其将手一把,三个木箱自动打开。呈现于眼前的,分别是一箱金银珠宝、一箱秘籍丹药,及一柄寒光凛冽、吹毛断发的宝剑。

  “此间三物,一者可以使客人富可敌国享尽人间富贵,一者可以让客人自此立地飞升、长生久视得大逍遥大自在,至于最后一者,则……”

  老者话语之中,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溢美之词,可但是那表情,映着木箱打开之后,充斥在室内的宝光,就足以使无数的凡人为之痴狂,极具煽动。甚至于,老者想通过某种刻意营造出来的氛围与停顿,将眼前这书生拉入同样的痴狂之中。

  不过显然,老者这样的手段并不成功。

  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他转身抬步,向着来时的道路而去。即使呈入眼前的,并不是他所熟悉的景象。而书生那有限的记忆,在此时刻,亦不能给他任何参考。

  可就如一个清醒而冷静的旁观者一般,他并没有被老者看似富有诱惑力的话语所欺骗。只是内心里,却莫名生出几许嘲讽,似乎对这样的手段,并没有什么过多的高看。隐隐然里,更是有了几分异想天开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