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节第二天的门票卖得很好,所有人都知道青鸟乐队会在这一天登台。
而在青鸟之前,如威廉所言,人们果然发掘到了出人意料的宝藏——印度的西塔琴演奏大师拉维·香卡。
威廉着迷地注视着舞台上的艺术家,他的手指快速拨动着西塔琴弦,制造出格外具有印度风情的旋律,台下观众如痴如醉,陷入一种神秘的禅定状态。
就是这个,这是实验室里永远不会有的音乐,也是他必须出来看看的理由。
威廉从看台上站起来。
“你干嘛?”爱德华问。
威廉伸着脖子去看拉维·香卡下台的方向,露出渴求的神情:“我想去认识他。”
注视着威廉跑去找拉维·香卡的身影,保罗摇摇头:“真是可怕。”
在身负盛名的同时,威廉居然还能那样求知若渴,那样坚定在追逐音乐的道路上,这是一种怎样纯粹的狂热。
威廉截住了拉维·香卡,那名艺术家也很爽快,听说他的来意后,当场就拿出西塔琴给他演示起来。
拉维·香卡乐队的其他成员热情地递给威廉一把西塔琴,邀请他尝试一下。他们也不讲究,找个树荫就开设了西塔琴小课堂。
威廉沉迷在学习新乐器的喜悦中,直到他抬起头,才注意到一个黑色皮肤的人正在好奇地盯着他们看。
“你好?”威廉向他招手。
“你好。”那人十分自来熟地走过来,“我也是来参加演出的乐手,能试试这乐器吗?”
尽管他名不见经传,印度的艺术家们依然热情地接纳了他,威廉瞬间多了一个同门。这陌生人很有天赋,不需要过多指导,立刻就掌握了弹奏西塔琴的诀窍,甚至开始自己在琴弦上即兴起来。
印度艺术家们都为他的天赋所震惊,竖着大拇指,赞不绝口。威廉也很惊讶,他问起对方的名字。
“吉米·亨德里克斯。”那人挠挠头,一脸憨厚地说。
他们这边太热闹,人群越聚越多,威廉看了一眼舞台:“我得回看台了,非常高兴认识你们。”
挥别了亨德里克斯和印度的艺术家们,威廉回到看台。
“你今天怎么一直待在看台上?”保罗问。
“我在等詹尼斯的演出。”
保罗对詹尼斯有印象:“昨天的那个姑娘?”
他们正说着,詹尼斯·乔普林就登上了舞台。威廉立刻坐直了身体,期待地向前倾。
“你真的是她的歌迷啊?”保罗的声音带着笑意。
“你没有听过她的歌声,”威廉说,“只要听一次你就明白了——”
他看向舞台,与詹尼斯对上了眼神。
“坐在我的窗边,宝贝。”
“看看窗外的雨。”
她卷曲的头发垂在脸颊两旁,声音就像每一个带着哀怨和婉转的女歌手,人们对此习以为常。
但是威廉知道她不会仅限于此,詹尼斯之所以是詹尼斯,就是因为在她的痛苦之下,不是忍气吞声自怨自艾,而是以此爆发出的熊熊怒火。
进入副歌,所有的情绪猝不及防地爆发,詹尼斯简直在怒吼,她的嗓音嘶哑,咆哮着:“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美好的事情都会变坏!”
“是的他们都变坏了,我只能无助地呐喊,告诉我为什么!”
“上帝啊!”保罗和所有观众的反应非常一致,他向后靠去。舞台上的女人身上有一种庞大的能量扑面而来。
她的脸皱在一起,眉间尽是愤怒,她跺着脚,将所有的无助和怒火尽数宣泄于歌声中。
一点也没变,威廉攥紧双拳,她依然还是过去的那个她。
她的每一次歌唱都像是人生的最后一次那样倾尽所有。唱到最后,她的声音劈了,嗓子坏了,但她依然还在嘶吼:“爱就像枷锁,宝贝,枷锁……”*
台下的观众都惊呆了,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狂野的女歌手。当她喊出最后一个音节,音乐戛然而止,台下掌声雷动。
而詹尼斯只是将话筒一扯,举起话筒架指向看台的方向。
观众以及正在录制纪录片的镜头全部移向了她所指的方向。
青鸟乐队的威廉站起身,正在那里鼓掌。
霎时间,尖叫声又上了一个台阶。詹尼斯看着威廉,咧着嘴笑了。
何为一夜成名,这就是一夜成名。
明天报纸上一定会有绯闻,但是没人会在乎。
威廉甚至在登台时特意对观众说:“我之所以来参加这场音乐节,就是因为受到了詹尼斯的邀请。我是她的头号歌迷,当然想要与她同台演出。”
“在她之后登台让我很担心,在这么精彩的演出过后真的还有人想听我唱歌吗?”
“想!”歌迷很给面子地喊道。
镜头转向看台上的詹尼斯,这名叛逆歌手冲着舞台竖起一个中指。
人们大笑。
没人真的相信威廉的话。詹尼斯·乔普林一战成名,是因为她是新人,她的表现远远超出了人们对她的期待。而青鸟乐队再怎么不济,也不可能被新人比下去。
果然,当《守望》的前奏响起,青鸟乐队那纯熟的技巧与台风立刻将观众带入他们的音乐漩涡中。
不得不说,至少在乐队的技术水平上,青鸟超出了“老大哥控股”很多。
在詹尼斯激情澎湃的《枷锁》(Ball and Chain)之后,青鸟乐队带来一首温和优美的情歌,没去特意压住詹尼斯的风头,而是给了观众听觉上的缓冲。
当威廉深情地唱着那句“直到今天,我依然在海边守望”时,摄影机捕捉到了台下观众眼中感动的泪水。
威廉指向詹尼斯所在的方向,唱完了最后一句歌词:“我愿意守望你,直到你能够挣脱所有的枷锁。”
这一幕被定格在这个时代摇滚乐最珍贵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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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乐队本来打算唱一首歌就下台,然而热情的观众不放过他们。他们在台下大声喊着,那些声音渐渐汇成同一句话。
“我们在一起!”“我们在一起!”“我们在一起!”……
威廉好几次企图让他们停下来,然而执拗的观众依然在齐呼,谁都知道他们想听的究竟是什么。
威廉无奈地看向后台,音乐节的发起人正在那里。
青鸟的选歌很有讲究,他们当然知道观众想听《我们在一起》,但是他们特意避开了这首歌。一方面是它被赋予过一些敏感的含义,另一方面就是这首歌会让人联想到自由之声音乐节,这会抢了蒙特雷音乐节的风头。
威廉企图招呼下一个演出的乐队上台,但是那乐队疯狂摇头,拒绝上来承受歌迷的失望。主办方向青鸟乐队打手势,请求他们满足歌迷的愿望。
“怎么办?”威廉借着喝水的动作走到爱德华旁边和他商量,“唱吗?”
“你想唱吗?”爱德华反问。
威廉想了一会,然后慢吞吞地说:“……实话说,想”
毕竟自从皇家大汇演之后,这是他获得的第一个舞台,而这个舞台下的观众是真的爱他。威廉很难不去回馈别人给予他的爱。
“那就唱吧。”爱德华轻松地拎起吉他。
看到威廉回到麦克风前,观众彻底陷入了疯狂。
他们大声高呼威廉的名字,高呼青鸟的名字,高呼神明的名字,这些零零散散的称呼最终被统一成了同一个单词。
整齐划一的“船长”呼声响彻了整个会场,让那些执勤的警察紧张地按住了枪套。
威廉感到自己的血液在体内奔腾。
他的音乐节,他的《我们在一起》,他提出的和平与爱的理念,影响了这么多人。只是一次免费的音乐会,只是一首信笔写就的歌。他当时只有十八岁,却切实改变了这么多人的人生,切实改变了美国。
他们叫他“船长”,好像在等待他指出前进的方向。意识到这一点后威廉战栗不已,他真的能承担这样的责任吗?他真的能作为这样的角色活着吗?
“别想了,”乔尼在他的身后说,“思想、文字和艺术都一样,只要被制造出来,就不再为制造者所控制。”
“人们如何解读,如何利用,与我们毫不相干。小威尔,你只管唱。”
乔尼将威廉从牛角尖中点醒,他突然脱离了迷障。
是啊,何必多想。此时此刻,只要站在舞台上,他只管用百分百的热情歌唱。
他拿起话筒:“所有人,请和我一起唱——”
那一天,上万人齐唱“我们在一起”的歌声响彻天际。
这一幕震撼了警察,震撼了主办方,震撼了在场的每一名记者。这是蒙特雷流行音乐节的高潮,也是“爱之夏”的高潮。青鸟的演出结束后,观众向舞台抛洒的鲜花,几乎能够填满整个旧金山联合广场。
威廉从中挑出一枚紫色的戴在头上,对着摄像机回眸一笑。
这经典的造型被定格在胶片中,被无数报纸引用印刷。当那些社会学者研究嬉皮士的课题时,他们永远无法绕过威廉和他的青鸟,这场大合唱就像是一切的开端。
他们评论道:“他开启了这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