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不值得为了爱情付出生命。如果是我,我不会为了王子付出声音,忍耐刀尖行走般的疼痛。假使有什么东西值得用生命去换取,那只会是另一条生命。”阿曼达说。
威廉追问:“那么如果是你,当你可以将匕首插入王子的胸口,换取自己的性命,你会怎么选择?”
“我……”
“没有正确或者错误的答案,我只想听到真实的回答。”
“好吧,”阿曼达说,“我会杀死王子换来自己活着。”
说完这话,她面色苍白,满心以为自己要落选了。
没想到威廉听了,竟然哈哈大笑。
“我欣赏你!”他甚至站了起来,“你敢说真话。有观点比没观点好,说真话比说假话好。”
尤其是她的观点恰巧契合了角色的设定。
“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读谱,然后请你试唱这个选段。”
“十分钟?”阿曼达第一次见到这样仓促的准备时间。
“你有问题吗?”
“不,没有。”既然已经完全地坦白,阿曼达反而不再紧张。
阿曼达接过乐谱,快速扫视,歌词内容确实与人鱼有关,怪不得威廉之前会问那些问题。
“我可以用钢琴吗?”
“请便。”
阿曼达在钢琴上寻找音高,她从有限的歌词中忖度她应该使用的唱腔和表现方式。
玻璃的另一边,选角团在进行讨论。
“一上来就让她试唱,你很看好她?”布朗先生问。
大多数候选人威廉只是让她们演唱了经典唱段,只有极少数人威廉才会拿出《海妖》的乐谱让她们试唱。
“现在我更加看好她了。”威廉笑容满面,“不是每个人拿到乐谱就能唱。十分钟,她如果能够初步唱出来就合格,但是如果她能进一步诠释人物的思想感情……”
“我准备好了。”阿曼达走到玻璃前说。
威廉点点头,示意她开始。
阿曼达深吸一口气,开口唱道:“看清你的位置,人贵有自知之明,不要幻想不属于你的东西。你生来怎样就是怎样,这就是海洋的规律……”
阴森,邪恶,高高在上,冷酷无情。
“哇。”威廉感叹,“她真的没有演过反派吗?”
而后,阿曼达风格一转,变得温柔和煦,仿佛谆谆教诲的慈母:“你是海洋的宠儿,水中的主宰,在这里,你安全又自在……”仿佛对自己的孩子充满了关切之意。
唱完后,阿曼达礼貌地致意,然后站在那里等待点评。
“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诠释方式?”威廉将话筒拉到嘴边,“如果从整体上看,它不该是善意的提醒吗?”
但是阿曼达却选择加重了其中的黑暗面。
阿曼达自嘲一笑:“大概是因为我最近也常常听到类似的话。‘人要有自知之明’,‘到一定年龄就该结婚生子,这是规律’……我觉得这些可不是善意的提醒。”
“至于后半段,这样的割裂不是更加令人恐惧吗?有时候比起赤裸裸的恶意,我更害怕以善意和爱为包装的恐吓。我觉得这样诠释会让这个反派形象更加丰满——这是个反面角色,没错吧?”她甚至还反客为主,问起威廉来。
威廉回答:“没错,她是个反面角色。”
“我还有一个问题。”威廉说,“如果你能拿到这个角色,你愿意参加摇滚唱片录制,并且参与巡演吗?”
“当然。”阿曼达立刻说,“我没有家庭,行动自由,完全可以参与长期巡演,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出国都可以。”
“我明白了,谢谢你,阿曼达。”威廉满意地点点头,“请回去等消息吧。”
注视着阿曼达走出录音室,爱德华对威廉说:“你确定是她了?”
“如果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就是她了。我找不出任何不选她的理由。”
时间紧迫,又一位歌手走进房间。
“你好,库珀女士。”威廉说,“你喜欢《海的女儿》吗?”
……
如果让威廉选择,他宁可写一百首歌,也不愿意再面试这么多演员。
但是无论重来多少遍,他都一定会写出《海妖》。为了最好地诠释《海妖》,他也一定会亲自物色每一个角色。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做音乐的态度,无论如何都精益求精,竭尽全力。
.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沉寂后,青鸟乐队突然出现,为英国乐坛带来了一条爆炸性的新闻。
——青鸟乐队的摇滚歌剧《海妖》即将开始全英巡演,首演于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举行,随后将发行同名专辑。
舆论一片哗然。
摇滚歌剧?这是什么东西?是歌剧还是摇滚?这两件东西怎么看怎么水火不容,一个传统一个现代,一个高雅一个粗俗。
虽然还没人亲自看到这出“摇滚歌剧”,但批评声已经四起。
“外界的褒扬让青鸟愈发骄傲自大,他们甚至妄想颠覆古典乐的传统!”
“歌剧?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产生什么联想。我只能说青鸟对王室的谄媚已经到了路人皆知的程度。威廉,你就算再像‘夜莺’,你也不是‘夜莺’。”
“我很担心他们究竟能不能驾驭歌剧这个体裁。古典乐和摇滚乐的编曲难度根本不在一个层面。还有就是唱功,我承认威廉的唱功在流行歌手中首屈一指,但是歌剧?他不会是想用流行唱法糊弄吧。”
记者跑来采访威廉:“目前评论界纷纷对你的新作表示担忧,他们认为你身为一名摇滚歌手,创作歌剧也许有些激进。对此你有什么需要回应的吗?”
“激进?”威廉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他们认为古典乐是什么艰深复杂的东西吗?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开始谱写交响乐了,当时他们还称呼我为‘明日之星’。”
这是威廉对外做出的唯一回应。
但是这段话如同平地惊雷,引发了轩然大波,人们难以忽略它所饱含的巨大信息量。
这是真的吗?莫非这名摇滚歌手不仅曾经研习过古典乐,甚至精于此道?
最后还要靠那些神通广大的记者,他们终于挖出了多年以前在伦敦曾经昙花一现的神秘天才——“威廉”。
莫非此威廉就是彼威廉?
一些上了年纪的乐评人从记忆深处找出那位作曲家,他们想起自己曾经如何褒扬他,认为他是古典音乐界未来的希望,又是怎样痛心他的不知所踪。
难道现在要告诉他们,当时的那个“威廉”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青鸟乐队的歌迷也对此十分震惊。他们虽然都知道威廉有音乐才华,但是十岁就能写交响乐?
在大众的眼中,这是只有真正的天才才能做到的事情。
一时间,曾经“威廉”发行的唱片被炒到了一个极高的价格,所有人都想听听威廉十岁时的古典乐作品。
布里茨先生早有准备,回声唱片拥有威廉所有作品的发行权。
于是回声将它们进行集结再版,趁着舆论的东风,大赚了一笔。
此时,《海妖》的宣传已经铺天盖地。各大媒体都在对青鸟的新作做出猜想。首演之前,青鸟公开了这出“摇滚歌剧”的演员名单。
主唱,威廉,没什么可惊讶的。至于配角……怎么这么多?
人们一个一个数着角色的数量,他们意识到青鸟是玩真的。这真的是歌剧,而不是摇滚。
歌剧和音乐剧的爱好者也惊讶不已,他们在这份名单上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
虽然依然有媒体阴阳怪气:“不知道青鸟给了他们多少钱,艺术已经完了!”
但是这星光熠熠的名单,还有威廉具备的古典乐背景,还是让评论家都闭上了嘴。出于谨慎起见,在亲眼观看演出之前,他们不会再随意发表意见。
1965年8月,《海妖》于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首演。
青鸟先前宣布,首演后将现场销售签名专辑,这让那些本在观望的歌迷纷纷慷慨解囊,门票被销售一空,音乐厅内座无虚席。
威廉坐在镜子前,正在做发声练习,他接下来的歌唱任务十分繁重,他必须充分开嗓,以免伤到声带。
“真没想到啊,小威尔。”乔尼扶着威廉的肩膀笑,“你再一次穿上了我做的戏服,就像当年在绿墙戏剧社一样。说来,论反串这件事你已经很有经验了。”
威廉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他都快忘了,他曾经还在绿墙的戏剧社里扮演过一个没有台词的花瓶。
迈克尔推门进来,手里还拎着一束花。
“哪里来的花?”爱德华问。
“刚才碰到玛格丽特,她送的。”迈克尔将花束放在一边。
还没开场就献花,这公主确实不拘小节。
“对了,我还带了个人来。”迈克尔从身后拉出一个人。
威廉立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托尼!”
“嘿嘿!”当初那个跟着青鸟一起去美国的小记者已经长大了,“好久不见啦,威廉。托你们的福,我已经是NME的正式记者了。这次报社特地派我来报导《海妖》的首演。”
迈克尔说:“我看他在门口蹲着,就顺手把他带进来了。”
“那你要不要拍几张后台的照片?”威廉很关切。
“真的可以吗?”
“当然!”威廉亲热地搂过他,“迈克尔,先给我们来一张合影!”
爱德华递给他一个挂牌:“戴上这个工作证,这样你就可以在后台自由活动了。”
“我可是记者!”托尼说。
“记者怎么了?”乔尼说,“我们了解你,你是个不会搬弄是非的诚实的记者。”
托尼嘿嘿傻笑着,他心里挺感动。没想到过了几年,青鸟已经成为一支这么有名的乐队,他们依然还记得他。
“乐队该做上台准备了。”导演过来敲门。
“我自己转转,就不打扰你们了。”托尼识趣地告辞。
他们穿过群演的休息室,有人在争分夺秒地补妆,有人在和戏服的拉链挣扎,还有人对着镜子念念有词,又哭又笑。
青鸟乐队的其他三人走到舞台高处悬空的走廊上,这是他们演奏的区域,在这里他们不会挡住舞台上的表演,而观众也能看到乐队的成员。
威廉站在舞台侧面,看着爱德华他们调试好乐器,做出ok的手势。
群演鱼贯而入,填充了宽阔的舞台。配角们找到了自己的站位,到时候灯光会将她们突显出来。
“你的梦想就要实现了。”布里茨先生本应该坐在包厢里,不知为什么他此时在后台,还走到了威廉的身边。
“什么?”威廉不明所以。
“你已经忘了?我还以为你是特意选择了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
“等等,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威廉念着这个名字,他突然被唤起了久远的回忆。
当初他和布里茨先生第一次来到伦敦,琼斯先生送给他们两张交响乐的门票。那是他第一次在现场听音乐会,并且被那宏伟的红色大厅深深慑服。
那似乎就是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就是这里。
当时他似乎哭了,他说了什么吗?
他想起来了,他当时对布里茨先生说:“我要在这里办一场属于我的音乐会。”
造化弄人,他没有在古典的道路上走下去,而是成了一名摇滚歌手。他见多了大型的场馆,甚至曾在万人体育场献唱。他早就将红色的古典音乐厅抛在脑后,那与摇滚乐毫不相关。
没想到阴差阳错,他居然还能作为表演者踏上这个舞台。
命运的钟声再次响起,他的心脏仿佛初次开始跳动,他的眼球变得湿润,四肢变得轻盈。
“所以真的就是这里?”他紧紧抱住自己,向布里茨先生确认。
“就是这里。”布里茨先生搂住了他的孩子,“去吧,我的骄傲,我的珍宝,我会在这里见证你实现最初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