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最终戈蒂耶还是没能带着青木言一起去, 后者委婉地拒绝了对方,并给出了一个听起来十分有道理,同时也让人无法反驳的说辞。

  青木言觉得戈蒂耶如果带着自己一起去找霍尔巴赫, 那他现在这种模样一旦被其他组织的人看见, 难保那些人不会因此联想到些什么, 为了以防万一, 还是让戈蒂耶去找霍尔巴赫来见他比较保险。

  说到底戈蒂耶想要带着他一起去也不过是头脑一热, 没有考虑太多, 现在提及这个方面, 戈蒂耶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什么。

  只是这个理由充分归充分, 戈蒂耶走的时候仍旧不忘小声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些奇怪的话,比如说什么“哪怕我们崇尚再浪漫自由的爱情,未成年也一样是底线”, 又比如说什么“另一方没有意识时也是不行的, 这是乘人之危”。

  这些话平时青木言听不懂, 现在他清楚读取到了对方思绪,不用再通过这些委婉的暗示去艰难解密, 明白了对方话语所指的内容后,青木言觉得自己还是继续装作平时那样没听懂也不想懂的反应比较好。

  他目送戈蒂耶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没等他收回目光合上门,刚踩在地面不久的双脚再次离地, 他被跟刚刚相同的姿势提了起来,欢快活泼的嗓音在耳边同步响起。

  “提问——接下来我们做些什么呢?小青木?”

  青木言沉默地低下头看着眼前银发青年脸上毫不遮掩的新奇,如果说之前戈蒂耶是以长者抓后辈的平视姿态, 那么现在果戈里应该是纯粹的觉得有趣,所以才把他提了起来……不, 甚至不能说是提。

  青木言又确认了一下有着明显高度差距的视角,觉得对方应该是把他举起来了才对。

  他随手把一直握着的色彩球丢向房间墙角,“这确实是个难题……毕竟我们已经一起把这座城市都看了个遍,想去的餐厅也都去过了,这座城市对于你来说,已经变得很无聊了吧?果戈里?”

  果戈里没有在意对方丢掉的东西,他顺着对方的话煞有介事地点头,“嗯——确实是这样呢,无论什么东西只要重复次数一多都会变得无聊起来,不过——”

  银发青年脸上故意表演出来的一本正经很快因唇边逐渐扬起的笑容而消失,他眼眸微弯,将音调拉到最后才继续说道:“就像是小青木觉得原本很无聊的事情加入了我就会变得不无聊一样,我也是一样的哦,如果是跟你一起,那再重复去看这座城市一千遍一万遍——我也不会觉得无聊的~!”

  青木言微愣,或许是以往的印象太深,以至于在他眼里对方说出口的所有话语都带着一层似真似假的不确定感。

  果戈里会用认真的口吻说出无关紧要的谎言当做表演中的铺垫,也会用抑扬顿挫的夸张口吻演绎出被隐瞒的真相,在某些时候,对方甚至能够将两种演绎方式与内容互换,让人难以探寻到规律,也难以第一时间触摸到哪一句才是发自内心的真话,哪一句才是用于烘托气氛的谎言。

  换做平时的他,现在估计可以用果戈里之前对法国人的刻板印象来回复对方——“擅长表演的小丑也一样会说甜言蜜语哄骗人开心”,而可惜的是现在这种状态的他不行。

  青木言清楚的知道对方这番话的真假,以及对方此刻宛如甜腻汽水一样不断冒出来的想法。

  对方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就像是当时他的下意识一样。

  似乎是察觉到了青木言的走神,果戈里故作疑惑地歪头,“怎么了?小青木是感动的说不出来话了吗?”

  “嗯,是有一点。”青木言学着对方的口吻,嗓音裹挟着笑意,“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直白呢,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果戈里。”

  “诶——”果戈里拖拽着音调,看起来想要说出以往用来干扰他人判断的那句话,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震惊的可能,中途将那句话吞了回去,转而抱着某种微小的可能问道:“你该不会都知道了吧?小青木?”

  青木言知道对方在确认什么,与其说是在确认,不如说是想亲耳听见,毕竟对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我都知道了哦。”

  果戈里眼眸闪过一丝果不其然的懊恼,收回手臂把脸埋在了对方怀里,借此逃避现实,“可恶!这可是赖皮行为——!”

  青木言顺手环住对方毛茸茸的脑袋,他指尖无意义地勾着对方披散在脑后的银色卷发,说出口的内容也变得幼稚了起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

  果戈里像是在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话,仍旧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青木言思考了一会儿,更换了话题,“果戈里,我想到接下来做什么了。”

  这一句话下去效果拔群,果戈里近乎是瞬间抬起头。

  “真的吗?小青木接下来想要去做什么?”

  青木言认真地提议,“去睡觉怎么样?”

  “睡觉吗?听起来很不错……诶?”果戈里下意识说出口的赞扬比思维更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表情空白了片刻,“小青木,你困了吗?”

  “算是吧,不过主要是我觉得果戈里你应该也需要睡眠了。”青木言说到这里顿了顿,“毕竟哪怕我睡着,我的潜意识也仍旧是醒着的,而果戈里你不一样,你已经有两个晚上没有休息了,睡眠对于人类来说可是很重要的东西。”

  果戈里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只不过思考了没有一秒钟他便很干脆地一点头赞同了对方的话,“那需要我去搬张床过来吗?还是说直接打电话喊侍从送上来?嗯……不过喊侍从的话,我们这算不算是破坏了酒店设施,侍从肯定会先抓我们去赔偿的吧?”

  说到最后果戈里脸上浮现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苦恼,仿佛这是个巨大难题一样。

  “不用那么麻烦,去你的房间就好了,果戈里。”

  青木言不打算继续在这个房间休息,毕竟之前造物攻击时把那张床变得十分腐朽,无论是散落了一地的腐朽木屑,还是空气中漂浮着的那股似有似无的霉味,都让他丝毫没有想要在这里睡觉的想法。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也可以等侍从把这里收拾干净。”

  “怎么会呢——!我很乐意跟小青木你分享我的房间哦~!”果戈里一手环抱着少年版的青木言,另一只手弯腰从地上用被子卷好青年版青木言,他兴高采烈地继续说道:“好,现在我们出发!”

  虽然气势满满,但在话音落下后,果戈里却迟迟没有动作,察觉到这一点的青木言下意识看向对方,意外地发现后者表情有些凝重。

  “果戈里?”

  “现在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小青木。”果戈里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做什么心理建设,“我们都知道人只有两只手,当人两只手都空不出来的时候就会使得行动受限,当然,许多人都认为这一点对于魔术师来说是无效的,因为魔术师有很多特殊的小技巧,所看见的并不一定是真实,但实际上这个困扰对于魔术师来说也一样存在,只不过在魔术师分身乏术的时候都会选择招聘一个小助手来协助自己摆脱这个困境,那么——提问——!小青木愿意当我的小助手来帮我提一下斗篷吗?”

  青木言听了对方一口气说出的一大堆话,只提炼出了一个信息——“果戈里没有手捞斗篷传送了”。

  他没能忍住笑了一声,不知道该说哪怕是果戈里也会有这种时候,还是该顺应对方的话点头义正词严地成为那个“至关重要”的小助手。

  总之青木言在对方即将开口再次说些什么用来掩饰之前拉起了斗篷,虽然果戈里从来没有跟别人配合过使用异能,但无论如何他们都顺利通过传送到了「钟塔侍从」给后者准备的休息房间。

  这一处房间的陈设跟青木言那间没有多大差别,再加上使用传送的次数,青木言猜测果戈里取代的这个身份大概率也是法国来客。

  果戈里贴心地把青年版青木言放进了床上被子里,放完后他不忘一边收拾地上散落的东西一边跟青木言聊天,“小青木,衣柜里有备用枕头,如果你困了可以先睡不用等我~!”

  青木言应了一声顺应对方的话语打开衣柜,在弯腰从里面取出枕头时,余光注意到墙角干枯的暗红色血渍,一瞬间,他忽然知道对方是在哪给那个骗子商人“自由”的了。

  怎么说呢,确实是像带个大号行李箱一样,各种意义上都是。

  青木言假装没有注意到,自然地拿了枕头合上柜门,由于果戈里之前拿了一个枕头去找他,导致现在床上少了一个枕头,所以他顺便给对方也拿了一个新枕头。

  在回过身时发现原本收拾地上散落物品的银发青年不知何时进了浴室,等对方洗好出来已经换了一身新睡衣,这让青木言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白衬衣,他的衣服包括身体都是在这个世界由雾体幻化出来的,所以不存在会弄脏的可能,哪怕是之前在捕捉造物时被劈头盖脸扬了一脸灰尘也一样。

  青木言坐在床边见对方出来,挪了挪位置,“果戈里,你想睡中间吗?”

  果戈里对于位置倒没有什么要求,只不过……

  “小青木不喜欢中间的位置吗?”

  “也不是。”青木言有些委婉地说道:“只是你不觉得身边睡着长大后的自己,这种事看起来有些奇怪吗?”

  果戈里顺着对方的话思考了一秒,觉得似乎是有点奇怪。

  “好——吧——”他拖拽着音调,像是有些委曲求全,但这份勉强又在欢快点头的动作里消失,“这样看来只能我睡中间隔开少年小青木和青年小青木了,等等……难道说这就是人形隔断吗?”

  果戈里嘴上这样说,身体上的动作却很迅速,掀开被子上床再盖上被子,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甚至不忘等青木言盖好被子后再关灯。

  当视野暗下去,其他感官就会被放大数倍,房间里一时之间安静的只能听见呼吸声。

  按照以往的经历,青木言觉得果戈里再过一会儿就要忍不住说话了。

  事实证明他猜的没错,在青木言还没默数到一分钟的时候,耳边响起果戈里刻意放轻的嗓音。

  “小青木,你睡着了吗?”

  青木言轻轻叹了口气,“没有。”

  果戈里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很快又说道:“你想听睡前故事吗?之前你为我说了一次,所以我现在也可以为你说一次,啊……当然,如果小青木你想的话,我说多少次都可以,只是小青木你八成对童话故事没有兴趣吧?你有什么想听的吗?我都可以为你当做睡前故事讲哦。”

  说到最后果戈里语气逐渐兴奋了起来,青木言没有拒绝对方的热情,他像是很认真地思考着,“说说关于你的故事吧,果戈里,你的家乡,你感兴趣的事情之类的。”

  “哇呜——!”果戈里仿佛是不好意思了那样双手捂着脸在被子里滚了一圈,“小青木是想要了解我吗?就像是所有恋人都想要相互更深入了解彼此那样?这样一想还有些不好意思呢——不过!只要小青木想听,我可以一直说到明天早上——嗯……或者是小青木你睡着。”

  正如果戈里所说的那样,对方毫无保留地为青木言讲述了众多有趣的事情,也讲述了与法国相比一年四季都显得十分寒冷的家乡,青木言听着耳边的嗓音在说到故事高潮时所变得热烈,又在说到令人难过的事情时而下降变得消沉,与他不同,对方是一个完美的讲述者,跟随故事发展变化的嗓音与情绪能够轻易让人沉浸,仿佛身临其境。

  青木言听着对方滔滔不绝地讲述,不知怎么逐渐有种对方真的能一直说下去的错觉,“等一等,果戈里今晚先到这里吧,虽然你说的听起来都非常有趣,但是……十分抱歉,我有些困了,我们可以下次再继续。”

  这并不是什么借口,青木言是真的有些困了,倒不如说他能够维持这么久的清醒其实已经很了不起了。

  果戈里闻言有些遗憾地将原本打算继续说的故事留在下次,“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呢,晚安,小青木。”

  “晚安。”

  青木言轻声告别,他意识重新沉浸回最深处。

  不知是不是真的困倦到了极致,在青木言合上眼睛之后,潜意识并没有随之浮现,这具身体像是彻底陷入了睡眠一样,安静地躺在床上。

  当房间里的呼吸声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都趋近平稳,原本睡着的少年却忽然醒来,他侧过头看向身侧已经熟睡的银发青年,后者长长的睫毛在窗外微弱光芒的映照下洒下一层阴影,恰到好处地与眼底的浅青相重叠。

  少年身形悄然化为薄雾飘散,又在窗台处凝聚。

  像是确认似的,他再一次回头看向果戈里,确保后者确实睡着,青木言才彻底消失在房间中。

  而就在青木言身影消失后没多久,床上原本熟睡的银发青年也随之睁开眼睛,不同程度金色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他没有试图去找对方,也没有向以往那样嘀嘀咕咕地抱怨,只是静静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他侧过身靠近了身侧一直沉睡着的青年,埋在被子里的手指尖勾着对方的手,又逐渐上移,将对方轻轻圈住。

  窗外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仿佛没有尽头的雨,消融于白雾的少年或许也重新飘荡回了这座城市之中,也或许只是去做一些不方便让他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