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被雨雾笼罩的城市边缘是不详又神秘的灰雾, 同样也是建立在众人数次试探所得到的死亡结果之上的危险之境。

  所有人都想知道灰雾的深处是什么,也都不约而同地在灰雾所带来的死亡阴翳前止步。

  在城市的边缘,雨雾与灰雾之间有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就连地上蓄积的水洼也无法流动进灰雾中, 如同画布上的颜料无法绘在画布之外的地方一样。

  雪白的鸟停驻在距灰雾一步之遥的地方, 朦胧的薄雾轻柔地缠绕在光洁漂亮的羽毛之上, 像是覆上了一层纱, 以防雨水会将这片羽翼浸染变得污浊。

  这座城市之中的众多秘密都已经为他揭开帷幕, 唯一仍旧维持着神秘的地方只有城市边缘的死亡灰雾。

  白鸟歪着头盯着面前游离的灰雾, 在那只白鸟展翅欲飞的前一秒, 缠绕在对方身侧的薄雾忽然凝聚近乎化为实质,一直表现出纵容的薄雾第一次阻拦了对方。

  浓雾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由微弱变得强烈,模糊不清的陌生声响也逐渐演化成熟悉清晰的声线。

  像是呢喃般对他说。

  “还没到时候……那边会很危险。”

  少年的身形自雾中凝聚, 他双手环抱着果戈里, 定定地站在灰雾前。

  果戈里没有变化成人形, 他挪了挪身体,在青木言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 他很清楚,以青木言目前的状态,哪怕他不说话,对方也能够明白他在想什么。

  果不其然, 少年再一次开口,“嗯,那是还没有‘连接’上的地方, 你可以把它看做是两块陆地之间深不见底的沟壑,触碰到‘沟壑’的人会被‘吞噬’掉。”

  青木言接上了果戈里脑海中发出的每一个疑问, 像是自顾自的说着,“什么时候会‘连接’上……等到雨停的时候吧。”

  “雨什么时候会停?雨下完了就会停了。”

  果戈里闻言抬头看向灰黑一片的天空,此刻的青木言应该是算“沉睡”状态,对方不知道自己是睡着的,因此,这句“雨下完了就会停了”或许是对方潜意识在暗示他只要醒来就能停止。

  但如果确认这一个答案的话,又有些奇怪,毕竟青木言之前跟他说过“黎明”这个词汇,要是“黎明”代表着醒来,那这句“雨下完了就会停了”,极有可能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天空的最高处是海。

  降下的雨水实际上是海水。

  等雨下完,同样也是在指等海水干涸。

  这个城市到时候说不准会被淹没呢,就像是沙漏那样,翻转了一下。

  “淹没吗……?”青木言像是若有所思那样重复了一遍,“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呢,如果……”

  后面的话还未完全说话,少年的面色忽然发生了变化,如同感应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身后的城市深处。

  眉头微微蹙起,语气第一次带上了不确定的意味。

  “是谁进来了吗?怎么可能……”

  少年清瘦的身形瞬间化为了薄雾,一片白蒙蒙中果戈里似乎听到了若有若无的风声,像是薄雾裹挟着他快速穿过了这座城市,直到抵达了某个地点,蒙在眼前的浓雾才逐渐消散。

  眼前是熟悉的房间,他所熟悉的青年仍旧安静地沉睡在睡梦中,一切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变化,而带他出现在这里的少年版青木言却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果戈里重新恢复人形坐在床沿,他关注了一会儿对方在房间里翻找像是在检查什么似的举动,又重新将目光落在了床上那个寂静沉眠的青年脸上。

  他有很多想要抱怨的事情不能直接说给那个少年听,只能一边戳着这个睡着了的青木言的脸颊,一边在对方耳边小声嘀咕。

  好比如说为什么之前他跟对方交流时,对方仅仅只是短暂“清醒”了片刻,才说了一句话又重新“沉睡”,而跟费奥多尔交流时对方却能维持那么久的“清醒”,甚至还能等太宰治来,跟太宰治说那么多话。

  这未免有些太不公平了。

  难道他在对方心中原来比不过费奥多尔和太宰治吗——

  这个令人悲痛欲绝的结论还没有完全说出口,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裹挟着些许笑意。

  “恰恰相反哦,果戈里。”

  果戈里下意识回头,发现原本在到处翻找房间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的少年不知何时停下了动作站在了自己身侧,对方脸上笑容浅浅,温和地说道。

  “正是因为你在我心中重要,所以我才会在费奥多尔和太宰治面前维持那么久的清醒,毕竟你看——”青木言学着对方平时说话时的腔调那样拉长了音调,营造出神秘的惊喜感,“不清醒时的我,不认识他们,却能够认识你。”

  果戈里微微愣怔了片刻,旋即像是发现了什么问题点那样,表情演绎出几分探究,“提问——小青木是在用法国人普遍会用的甜言蜜语哄骗我吗?”

  青木言疑惑地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小青木你在刚跟我见面时就说了——‘你什么都知道’,所以应该不存在会不认识他们的情况吧?”果戈里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眼眸弯弯地看着对方,唇边的笑意像是真心实意,也像是表演者精湛的伪装。

  “嗯……是我说的不够清楚。”青木言似认真又详细地强调,说出了对方想要听见的话,或者说是更准确一些的证明,“他们于那种状态下的我而言都是陌生人,只有你是不同的,果戈里,在我最初始、最纯粹的状态——没有身为‘我’的完整记忆的情况下,我的潜意识告诉我,你是这座无聊的灰白城市里能够给我带来不同感受的存在。”

  仿佛没有料到青木言会这样直白的说出自己希望听见的话似的,果戈里双手揪着斗篷,缓缓把脸埋了进去。

  青木言双手背在身后,身体一边微微前倾想要去观察对方的表情,一边继续含笑说道:“所以我第一次汇聚身形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是当时的我,第一个想要见的人哦,果戈里。”

  “哇呜——”

  果戈里像是感动得情不自已了那样,猛地伸出手将对方抱进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了对方肩头开始乱蹭,“我太高兴了小青木——!这证明我的感情原来不是孤独的单向——!看在这一点的份上,我可以原谅你之前片刻‘清醒’时只对我说了一句话的事——!”

  “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时候确认这一点!在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来庆祝证明一下?说起来普通人在这种让人兴奋不已的时刻会做些什么来让彼此的情感更进一步呢……”

  果戈里激动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那双不同程度的异色金瞳亮晶晶的,其中充盈着喜悦与兴奋,像是一个真正的、坠入爱河的人那样,将那种想要做什么又迟疑的纠结与期待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像是对方真实的情感,也像是对方用于遮掩什么而一贯会刻意演绎出的夸张伪装,但哪怕表情神色伪装掩饰的再好,因心底蔓延出的真实情绪也会忠实地在某些细微之处反应出来。

  青木言脸颊微偏,视线扫过对方略有些发红的耳尖,安静片刻后还是出声提醒道:“果戈里,我现在的外表是十三岁。”

  果戈里:……

  只见原本还表现出兴奋又激动模样的银发青年逐渐萎靡了下去,最后又重新把头埋回了他肩膀上。

  “小青木……现在我收回想要看你‘自由乡’的话还来得及吗?”

  “已经来不及了。”青木言笑眯眯地说道:“而且果戈里,你现在看见的并不完全,你真的不想看到最后吗?”

  果戈里敏锐察觉到了什么,他探起头看向对方,“难道说——小青木你……”

  “说出来的话,可就不算是‘那个’了哦。”青木言很快话音一转,“如果,果戈里你真的很在意现在原本可以做的事情,可以等我彻底‘醒来’之后再补上。”

  “真的?”果戈里像是将信将疑般发出了一句确认。

  对对方的一些小爱好已经习以为常的青木言配合地点头,“真的。”

  “好耶——!”

  果戈里双手各揪着斗篷一角欢呼起来的模样落在青木言眼中有点像是一只白色的蝙蝠……

  青木言回想起对方变成鸟时的模样,又觉得还是展开翅膀的鸟更合适。

  果戈里欢呼完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情绪收放自如,“说起来,小青木,你刚刚是在找什么?”

  “找什么……”青木言回忆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好像是有‘东西’进来了,我应该是在找那个进来的‘东西’。”

  果戈里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进来的‘东西’?”

  “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你之前所看见的那个造物,它同样有着需要吞噬生命力才能成长的特性,这里的‘死而复生’和死亡概念的模糊,所需要的生命力其实都是从它那里抽取过来维持的。”

  青木言停顿了片刻,迟疑转瞬即逝,他接着说道:“我创造的世界实际上都是各个独自的世界,我之前把它安排在了其他世界里,但它有时能够侵蚀我的异能,所以偶尔也会发生它脱离我的控制,在我所创造的各个世界之中到处跑的情况……”

  “就像是三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自你消失后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个球形东西吗?”

  果戈里本来以为当时青木言是故意放这个东西出来报复他想要杀掉对方的做法,所以当时即使注意到了对方反应跟自己预想中的不太对也没去多想,但没想到原来那是个意外吗……

  “没错。”青木言轻轻点头,“所以在它发现自己‘存粮’被挪走的时候,会顺着找过来也是正常情况。”

  “听起来有点像松鼠。”果戈里思维偏移了一会儿,旋即兴致勃勃地继续问道:“那找过来之后呢?会向你要回那些‘存粮’吗?”

  “它并不是属于‘宠物’或者说是‘动物’的范畴,果戈里。”青木言表情有些无奈,语气逐渐变得意有所指,“它可能会先试探我是否还有压制它的能力吧,如果它发现我没有了能够压制它的能力,或许会第一个先把我‘吃掉’呢。”

  在这句话尾音落下的那一刻,周围的氛围瞬间发生了变化,像是被猜中了意图所以不再伪装那样,房间的光线开始扭曲,从中浸染出大片不属于目前已知光谱的色彩,那些色彩漂浮在半空中,犹如天边的霞光,也好似星际深处不为人知的银河,它们交缠在一起由轻薄变得厚重。

  那些色彩在青木言视野盲区中开始渐渐凝聚,化为一道近乎实质的长条猛地伸向对方。

  果戈里反应极快地抱着青木言传送到了门边,然而这个房间里并不只有一个青木言,对于那个造物来说,无论是“造物主”的精神,还是“造物主”的身体,都对此刻分外饥饿的它有着非同一般的吸引。

  因此那条犹如色彩组成的东西并没有因为原本目标的消失而停下,对方顺势直刺向床上没有意识的青年。

  青木言瞳孔微缩,“果……”

  在这句呼唤彻底喊出来之前,果戈里也及时意识到了什么,通过斗篷将床上青年传送了过来。

  那条犹如色彩组成的东西扑了个空,直直栽进了床里,明明看起来是毫无杀伤力的柔软气体,但就在两者相触的那一刻,床面却骤然飞快地褪去色彩,最终像是腐朽了一样塌陷在地,爆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巨大的声响像是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果戈里身后的门猛然被人踹开,巨大的力道将门板狠狠拍击在墙上。

  一道焦急的呼唤同步响起,“青木,你没事吧?!”

  熟悉的嗓音让青木言下意识回过头看向那个逆光的金发青年,后者浅青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担忧,细看甚至还带着些许果不其然的愤慨,只不过这些情绪很快就伴随着对方看清房间内的情况而变化成了困惑与震撼。

  戈蒂耶原本并不会因为夜晚这座城市发生的一些怪事来打扰青木言的,毕竟他很清楚,无论这个世界怎么变幻,最终都会伴随着青木言的醒来而消失。

  因此真正会让他在晚上打扰青木言的因素,其实是这座城市夜晚被延长的事,钟表的时间照常流逝,而这座城市的黑夜却没有丝毫要退去的模样,这让他不禁担忧起是不是青木言出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

  但他也仍旧迟疑着黑夜的延长会不会也是青木言计划中的一环,他如果贸然进去吵醒了对方会不会导致对方的计划出现纰漏。

  就在他在门口来回走动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的时候,里面忽然响起了巨大的声响,这里的房间隔音效果还算不错,能够让他在外面都听的如此清楚,绝对是里面出事了。

  他就知道那个空间系异能者绝对靠不住!

  抱着这样的念头,戈蒂耶顾不得其他,直接暴力踹开了门。

  但是……

  他怎么都没想到,房间里是这样的情况。

  只见这个银发异能者怀里抱着他所熟悉的青年,后者像是陷入了沉睡,趴在对方肩头双眼闭合没有动静,而在听见他的声音之后,对方怀里另一边有个脑袋探了出来,缠绕着绷带的稚嫩脸庞看起来无比熟悉,像极了青木言小时候,而房间中塌掉的那张床中央也缓缓站起了一道身影,伴随着灰尘的散去,熟悉的脸庞再一次映入眼帘。

  看清房间内情形的戈蒂耶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眼前开始发黑,脑子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念头。

  谁能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这里居然有三个青木啊?!

  这是不是多少有点玩的太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