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爆炸所带来的热量即将笼罩到青木言的那一刻, 他的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下一秒巨大的力道将他从高温中拽离,眼前原本即将吞噬而来的火光也转而变成了外界缄默的黑夜。

  “真是千钧一发呢, 小青木。”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一如既往地带着有些夸张过头的情绪。

  青木言缓缓眨了眨眼睛, 仿佛还没有从周围环境刹那间的变化中回过神, 或者说是一瞬间发生的变故太多, 哪怕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也不免会产生些许错位感。

  这是异能一直持续所带来的、同样也是不可避免的精神负荷, 就算在他人面前强撑着表现的再游刃有余, 也仍旧会在精神松懈下来时展露出些许恍惚。

  他本能地顺着声音看去,视野里,果戈里站在不远处,对方一如既往地穿着那一身如魔术师般神秘, 又如马戏团小丑般荒诞的礼服, 披在肩头的雪白斗篷时不时随着吹过的夜风轻轻扬起, 露出近乎要跟夜幕融为一体的漆黑内侧。

  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像是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可能一样, 表情忽然变得惊恐了起来,同时飞速靠近重新牵起了他的手。

  “难道说——!是伤到哪里了吗?小青木?我明明已经很及时了,亏我还以为又表演出了一个时机抓的绝妙的致命魔术表演呢!没想到居然是魔术的大失败吗?!”

  说到最后果戈里像是承受不住这种两级反转所带来的巨大打击一样,深深地把头抵在了他肩上, 开始喋喋不休地说着他关注了多久才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关键时机,而这个时机有多么的难抓,最后还失败了对他打击有多大之类的话。

  青木言只是微微恍惚了几分钟, 果戈里就已经从巨大打击里重振旗鼓,开始对他上下其手检查他到底伤在了哪里。

  青木言慢半拍地反握住对方即将触及上他脖颈的手, “我没事,果戈里,你来的很及时。”

  “虽然能够得知这项致命魔术并没有失败会让我感到超级——兴奋——”果戈里挥舞着手臂比划出了一个巨大的圆,紧接着又仍旧有些不死心地想要继续,“可如果小青木你受伤了的话,还是不要勉强比较好哦——”

  “我确实没有受伤,果戈里。”青木言语气有些无奈,他总觉得对方似乎对自己脖颈有一些特殊执念。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他们此刻所处的地方是一处天台,距离那个发生爆炸的餐厅也并不远,果戈里选择的位置很好,高一些会没入雾中看不清下方,低一些会轻易被地面的人发现。

  以他们这个角度,刚好能够把下方发生的混战全部收入眼中。

  除了中原中也和太宰治这两道熟悉的身影之外,剩下的那几道身影都是完全陌生的面孔,青木言仔细回想了一下戈蒂耶给他的名单,发现这几人似乎都不在名单里,极有可能是伦敦本土的小型组织。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从中原中也对付那些人时所表现出来的轻松程度来看,那些人实力并不高,武器倒是很精良,但这些武器对于拥有强大异能的异能者来说并不算什么,就跟玩具一样。

  看起来这几个人应该是被其他参加宴会的那些组织挑唆利用了,为的就是来试探他,又或者是试探那唯一一个不属于欧洲的组织——港口mafia。

  而挑唆这几个人来试探的到底是哪个组织,青木言倒是一时之间无法确定,毕竟他本身树敌就足够多了,比如说「钟塔侍从」,又比如说费奥多尔,甚至还有被他抓了属下那些的组织,而除了这些说不准还会有什么其他零零碎碎在暗地里看不惯他的组织。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钟楼怪人」本身行事就随意,丝毫不给任何人面子,他当上首领后也没打算去更改这一点,因此他们组织的这个毛病就只增不减,甚至更加乖张。

  更别提,这些人也有可能是冲着港口mafia来的,暂且不考虑港口mafia有没有在欧洲树敌的因素,光是非欧洲本土组织这个名义,就足够让一些狂妄高傲自以为高人一等的那些人对他们出手了。

  青木言静静地注视着中原中也提起其中地上一人的衣领开口说了些什么,从他们这个距离听不太清内容,但他能够从事态的发展以及双方之间的变化明白——中原中也大概是在审问对方来自哪个组织,而那人看起来丝毫不打算回答,反而情绪激烈破口大骂,中原中也怒极反笑把对方往地上狠狠一丢,似乎打算教导对方如何端正态度。

  正当青木言看到太宰治终于不再维持旁观而迈出了行动的第一步时,一个毛茸茸的银发脑袋忽然自上而下探出挡在了他眼前,一条梳理整齐银色的麻花辫顺应重力在半空中小幅度晃动。

  那张熟悉的脸上露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沉吟模样,“小青木很在意他们吗?”

  “也不是……”青木言稍微思考了一下该如何跟对方解释这个,他顺着对方性格拟定了几种回答的发展,最后还是言简意赅了些许,“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原来如此~!”果戈里把头又安回脖子,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么那么——小青木现在有弄清楚好奇的事情吗?”

  “大概……弄清楚了吧。”

  青木言再次看了眼此刻的情况,太宰治不知道对那些人说了什么,用的应该是偏和气一些的温和话术,总之效果不太明显,那些人情绪更激动了,甚至夹杂着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脏话和鄙夷手势,下一秒那人就被当场锤进了混凝土地面,可以说是血溅当场,此刻太宰治再次开口效果就变得好了不少。

  只是……

  对方注定问不出什么。

  从那几人的态度来看,会对他们动手只是单纯出自于发泄情绪,以及对外地人的排斥与歧视,而对方到底是从哪里得知到他跟港口mafia见面时间和地点的,估计就连那些人自己都不清楚,极有可能是在喝酒的时候,碰巧听见有关的信息,再加上酒精上头、气氛烘托,头脑一热就跑过来了。

  能够把这个信息在悄无声息中传递出去的人,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小角色,更别提此刻伦敦汇聚了整个欧洲的各个顶尖组织,几乎任何一个组织都能够做到这一点,这对于他们来说就跟喝水一样简单。

  哪怕他真的花费精力去找到了那个传递信息的组织,说不准那个组织背后还有其他组织,现在伦敦各个势力之间盘根错节,他没必要率先出手为此浪费时间。

  青木言收回视线看向果戈里,浅笑着发出了邀请,“要一起去吃晚餐吗?”

  “可以吗?没关系吗?”果戈里像是遇到了什么大惊喜那样,爆发出夸张的喜悦与惊讶。

  果戈里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实际上并不需要青木言的确认,青木言从对方会做出用异能传送自己的头来吸引他注意的举动里看出了什么,对方似乎觉得这里无聊,不想在这里多呆,对于果戈里来说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长时间暗中观察确实很无聊,青木言甚至觉得对方如果不是顾及冒然带自己离开可能会影响到自己的计划,说不准早就拉起斗篷直接带自己传送走了。

  果戈里一边提起斗篷一角,一边伸手牵住对方,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方便他一会用异能,同时语气兴奋地说出了一长串的话。

  “小青木,我发现了一家不错的俄式餐厅,那里有我喜欢的油煎包!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但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我们先去尝尝如何?如果小青木你有更喜欢的餐厅也可以说出来哦~!不过我觉得应该没有,毕竟这么多天没有看见小青木你中意过这个地方的任何一道菜,哎呀——!我这么说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说到最后果戈里如同暴露了什么大秘密一样捂住嘴巴,没过一会儿又继续热情地开口,“总之——小青木,我们出发吧!”

  伴随着这句话尾音的落下,雪白的斗篷也随之笼罩,两人的身影一瞬间消失在夜幕中。

  搜寻完周围确认没有其他埋伏的中原中也又顺带用异能折返回去检查了一遍爆炸地点,里面没有任何血迹,也没有人影,看起来青木言在爆炸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离开了。

  像是早有预料一样。

  中原中也烦躁地皱着眉头又落回了地上。

  不用对方说,太宰治也从中原中也的表情里明白了一切,他抬起头看向高处,仿佛是在看不远处已经空无一人的天台,也仿佛是在看被浓雾笼罩看不见星月的夜空。

  回想起青木言最后所说的那句话,太宰治不由得轻笑一声,“三角形是最稳定结构吗……?”

  就像是他在两人还没达成确切合作时,借助异能过分试探了青木言,而对方明明知道却好脾气地配合了一样,这份配合是青木言的诚意,也是他需要付出的代价。

  对方希望他能够占据目前已经达成合作的三方中、除对方之外的其中一方位置,形成最稳定的结构,而目前他已知的、跟青木言有过接触的组织只有「死屋之鼠」以及「钟塔侍从」,这两者都不太好对付,前者曾跟他们交过手,彼此之间都十分熟悉,后者虽然较为陌生,但有着绝对的主场优势。

  如果让太宰治选择的话,他大概一个都不会选,毕竟如果他真的占据了其中一方的位置,得利最大的是——青木言。

  对方会一瞬间颠覆目前局面的种种,摒除所有不利因素,成为“棋局”中优势最大、同样也是手握主动权的一方,近乎可以说已经稳坐胜利者的位置。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如果可以选”,以目前情况看来,他或许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些袭击他们的人说不出自己是从哪听到的消息,只说是“道听途说”,一时头脑发热就行动了,这件事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放在这里却也意外的合理,毕竟这些欧洲人都或多或少有着一些冲动和热血在骨子里,这些人背后肯定有人在暗中操纵,但究竟是哪一方,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要查的话,耗费的精力是巨大的,甚至说不准此刻停留在伦敦的组织都要查一遍,而如果不查,就从侧面反应了他们忍气吞声与软弱无能,一旦有组织行动起来,他们会是所有组织用于开启纷争的第一个祭品。

  想要避免这两种可能,只有直接对上「钟塔侍从」,毕竟那些人是伦敦本土组织,哪怕是不入流的、类似于混混一样的团体,也不能否认他们的国籍与扎根地,「钟塔侍从」作为本次宴会组织的发起者与身为隶属于英国女王的官方组织,需要对这次发生的事情做出一些解释,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因此,无论阿加莎给予怎样的说辞,又是何种态度,都能够成为他们对「钟塔侍从」出手的借口。

  这种做法看似有些无赖,但也是成功率最高、也是最名正言顺的,因为阿加莎不可能会花费精力在这些不入流的小团体身上,同样也不会重视非欧洲组织的感受。

  不过,就算他想按照青木言要求的去这么做,之后的发展也不一定能够符合对方预期,毕竟现在不是稳定的“三角形”,而是多变的“四边形”,费奥多尔肯定会从港口mafia的行动里察觉到什么,并出手保持“四边形”的局势,避免局面落入青木言的掌控。

  也许青木言预料到了费奥多尔会出手,但这么一来就有些地方显得很奇怪。

  对方应该明白,哪怕费奥多尔会出手,只要对方选择了旁观,让港口mafia单独处理,那么今晚纷争与混乱帷幕一定会被揭开,各个势力都会如同打破了限制开始光明正大出手。

  太宰治记得费奥多尔明确跟他说过,青木言没有带拥有攻击型异能的下属,而青木言本人体术也很差,因此对方本不应该希望混战之类的事情发生才对,一旦纷争与混乱帷幕被揭开,将一切都展现在明面上,没有强大战斗能力的青木言一定会在战局中处于下风。

  费奥多尔没有在这个地方撒谎的必要,因此问题出在青木言身上,后者有一定的自保能力,比如说他的异能,又比如说……那个寻找了对方三年的空间系异能者。

  太宰治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三年前青木言缠着绷带的侧脸,以及那场用生命点燃的玫瑰。

  如果三年前那些是青木言的早有预谋,那么他承认,他确实小看了对方,甚至说不准青木言实际上一直把他从头骗到尾,没有一句真话。

  而如果不是青木言的早有预谋,实际上那时只是一场无可奈何的热烈退场,与此刻命运的重逢,那么——就证明青木言是个疯子。

  太宰治跟果戈里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即使如此,他也能够意识到对方是一个偏激到极致的不稳定因素,对于他们这种人、对于现在的局势来说,率先处理掉身边的不稳定因素才是最佳选择,就像是青木言三年前做的那样,哪怕无法完全根除,也要在关键时刻把对方排除在外,而现在青木言应该完全拥有了能够把对方排除掉的能力,可为什么做出的决策甚至不比三年前?

  他不是不相信青木言的能力,而是他很清楚那种对某种概念词汇产生极致执念的人是难以忠心顺从他人的,哪怕能够一时稳定,也保证不了对方会不会突然被某一个他人无法意识到的细微之处刺激到,从而发生想法转变。

  在这种局面下,一旦那种情况发生,都不用其他人动手,青木言自己就会走向溃败,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相对的,如果青木言能够保持“不稳定因素”的稳定,那么不可否认,对方在这种局面中确实能够轻松许多,同时还填补了战斗力方面的缺陷,甚至可以说是成为了伦敦目前所存组织中的“最完美配置”,无论是还维持着和平的此刻,还是即将被打破和平的不久后,这份“最完美配置”都足以保证青木言在各类交锋中不落于下风。

  那么,对方是想赌自己是否能一直保持着“不稳定因素”的稳定,以此来让自己从头到尾占据都一定优势,并顺利赢下这一次的“棋局”吗?

  这样看来,青木言想要更改原本的命运活下去的信念还真是坚定,为此甚至可以连自己性命也可以当做赌注。

  明明对方其他有更稳定的选择,虽然这个更稳定的选择可能会让青木言失去一定的优势,但无论如何都比这种风险极高又偏激的选择稳定许多,同时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小上许多。

  太宰治眉头微皱,半晌,仅似自言自语般发出一声叹息。

  “真是让人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