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言原本以为白昼色调会灰蒙蒙的, 是因为堆积着云层,但在来到外界后,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认真观察时, 他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在这座城市的高处似乎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雾霭, 没有丝毫浓度转变的、出现在高空的雾气吞噬了所有建筑的顶端, 从地面上仰望显得那些建筑像是平白无故消失了一截一样。

  而这抹雾气其实也不仅仅只出现在距离天际无限近的地方, 城市的地面也游离着薄雾, 只不过显得像是土壤蒸发出的水雾, 只保持着人小腿的高度, 没有高处的那么厚重, 显得十分轻盈与普通。

  但是,在没有雨、气温又不足够低的情况,无论是地面的雾气,还是高空的雾霭, 都显得无比诡谲又突兀, 就仿佛有什么将原本整齐的浓雾一分为二, 划分出了一道明确的界限,导致被分割的雾气只能被迫等待着合适的时机重新相连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抹雾气的原因, 此刻的时间哪怕是正午,拂过皮肤的微风却依旧裹挟着凉意,伦敦郊区没有市内那么繁华,这里有着几分荒芜的气息, 青木言站在一边视线望着被雾霭包裹的天际,那里有只雪白的飞鸟掠过,一头扎进在了神秘厚重的雾霭之中, 消失的无影无踪。

  果戈里一身雪白,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 拿着手杖时不时在地面上扎扎,余光注意到青木言望着天际出神的模样,“是有什么在意的事情吗?小青木?”

  回过神的青木言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单纯的发呆。”

  他看着原本平整的地面被果戈里戳出来的众多小坑,已经明白了对方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他不由得沉默了片刻。

  “果戈里,你还没找到那件令你非常在意的事情吗?”

  “我好像有点印象了——”

  果戈里像是也知道这件事有些丢人,他一边继续埋头寻找,一边掩饰试图掩饰自己忘记了的事实,“咦——我记得就在这附近,怎么会没有一点痕迹呢?难道是因为那个时候太黑了,所以记错了坐标位置吗?”

  青木言叹了口气,重新将目光又放回了天际,继续漫无目的地发散思维。

  在时间不知道流逝了多久后,耳边忽然传来果戈里兴奋的声音。

  “小青木,我找到了!”

  青木言下意识看向声音来源,只见果戈里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铁锹,周围的泥土都坑坑洼洼的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坑,而果戈里身前的坑则挖的格外大,大到足以埋葬一个人。

  事实上那个坑里也确实有人,确切来说——是一具尸体。

  一具看起来死了没多久、还没完全腐烂到面目全非的尸体。

  青木言走近的脚步在发觉那具尸体十分陌生时顿住,视线也重新落到了果戈里脸上,后者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冷静,硬要说的话,还有一些疑惑和好奇,从这些反应来看,这具尸体生前跟果戈里应该没有什么过深的交集。

  “好奇怪呢……”果戈里捏着下巴煞有介事地陷入了思考,仿佛眼前出现的并不是一具普通的尸体,而是十分深奥的谜题似的。

  青木言顺着对方的话再一次观察了一下坑里的尸体,然而无论从什么地方来看,都显得无比正常,“哪里奇怪?”

  “昨晚出现在窗边的时候,他搭在窗台上的手上都是凝固起来的暗红泥土,包括指甲缝里也是,但现在却没有那时的模样。”果戈里蹲下身,撑着下巴,像是认真地分析道:“而且我做的很干净,不会造成有血液残留在手上凝固了泥土的情况,所以这种情况真的很奇怪呢——小青木。”

  青木言微微歪了歪脑袋,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你觉得昨晚的是幻觉吗?”

  “这个问题问的很好——!”果戈里语气忽然激动起来了,他抬起头用那只没有被遮住的眼睛看向对方,笑眯眯地问道:“那么提问——小青木你觉得这个世界除了人以外,有什么不是虚假的吗?”

  “唔……这倒也是。”青木言不置可否地点头,顺势转移了话题,“你觉得昨晚他去找你算账,是因为你杀了他的关系吗?”

  “毕竟——受害者找加害者报仇是普遍会发生的事情吧?”果戈里一边把土铲回去,一边思考着回复,“出于大部分人类都会有的罪恶感,做了坏事的人自然而然地会担心会被报复这种事,所以我会因负罪感而产生幻觉是很正常的事情呢……哇呜,他该不会一直缠着我吧!我是不是该找个神父给他超度一下?”

  说到后面果戈里的语调又变得夸张了起来,青木言觉得对方并不是真的害怕,甚至可以说是不在意这种情况的发生,对方在意的大概是他为什么会出现亡者幻觉、还刚好是这个被他在伦敦杀死的人。

  老实说,青木言也不清楚这种事情会发生的原因,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进行分析,“果戈里,我记得你昨晚说大部分人都注意到了‘死而复生’这种事的发生,这说明‘死而复生’的规格并不限于时间——也并不限于在伦敦被杀死的人,否则现在伦敦这座城市现在大概每一处都有新鲜尸体。”

  “难道是概率事件?”果戈里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委屈,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从指缝里发出悲鸣,“怎么这样——原来我是倒霉蛋里的一份子吗——!”

  青木言觉得大概也不是这个缘故,毕竟他可清清楚楚地明白情绪和思维才是引动一切的关键。

  “果戈里,你恨这个人吗?”

  “嗯……?”果戈里闻言像是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而还没有思考一分钟他便果断回答,“怎么会~?我并不恨他,或者说,我其实很感激他。”

  “感激?”青木言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声这个词汇。

  “没错哦~我很感激他!”果戈里用铁锹把埋回去的土拍严实了一些,顺带把周围寻找时所挖的坑坑洼洼的地面也一同拍平,“如果不是他的话,或许我现在还没能找到你呢,所以我很感激他能够把这封宴会邀请函送到我面前——当然当然,如果他不试图把我当冤大头、欺骗我就更好了。”

  说到这里,果戈里似乎是回忆起了当初的场景,他有些幽怨地开口,“小青木,你知道吗?因为这封邀请函在当时没有人愿意购买,他才会找上我,为了能够让我买下他这个即将砸在手里的‘货物’,他甚至对我说什么只要买了这封邀请函,就一定能够找到我所想见的那个人、得到接触这个世界‘真相’、寻找到我所想要的答案之类的这种话,更过分的是——他居然还在‘原价’上翻了一倍卖给我!”

  青木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是果戈里寻找他的执念太深,还是该跟对方一块唾弃那个人的奸诈做法。

  “所以你把他杀了,然后夺走了邀请函吗?”

  青木言觉得这个做法是最省时省力的,他虽然没有见过果戈里当时的状态,但经过这么久的了解,也有了大概的猜想,那个人肯定是听闻过果戈里的偏执疯癫,所以才会故意这么说欺骗果戈里买下。

  可这么说出来,果戈里反而露出了夸张的惊恐模样,“哇呜!那也太坏了!我怎么可能会那么做——!”

  青木言沉默地看着对方的表演,又看了看对方脚下已经踩严实的地面,委婉地表达出了自己的不信任。

  “其实我是付钱买下来的!”果戈里眼眸微垂,视线落在毫无生机的黄褐色泥土地面,意味不明地继续说道:“既然我跟他达成了交易,那么——如果我没能在这场宴会上找到我想要见的那个人,而去找他算账也是正常人都会做的事情对吧?所以我顺便也把他带过来了——就像是提了个大型行李箱似的——!直接省去了我回去寻找他算账的时间呢!”

  青木言觉得对方的想法确实很有道理,但是……

  “你确实是在宴会上见到我了,果戈里。”

  “没错~所以我才感激他。”

  果戈里唇边笑意不变,让人猜不出真实想法,轻声倾述,“作为回礼,我给予了他永恒的‘自由’,虽然他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不自由的,但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有机会在灵魂脱离躯体后,得到彻底自由,他已经从生活、情感……世间一切条条框框的束缚里——逃出去了。”

  裹挟着湿冷雾气的微风刮过这一处不如市区繁华的荒芜之地,果戈里斜披在肩头的雪白斗篷在半空中轻轻扬起,对方目光像是出神似的望向被浓雾包裹的天际,让青木言无端想起那只消失在雾中的白鸽。

  安静的氛围没能持续多久,很快被果戈里的大笑声打破,“哈——哈哈哈哈,你不会真的相信了吧?小青木,其实我杀他是有其他理由啦~!”

  果戈里思维一如既往的跳跃,他热情地搂住青木言的脖子,兴致勃勃地说道:“找了这么久我都有点饿了,中午我们去吃些什么比较好呢——?地点可以让我来选吗?小青木?”

  青木言侧过头静静地注视了对方一会儿,最终还是轻轻点头同意了对方的提议,“嗯。”

  “太好啦——!”

  果戈里高兴地发出一声欢呼,开始叽叽喳喳地说着感兴趣的餐厅,看起来仿佛已经不在意“死而复生”这种事了一样,青木言甚至没能明白对方感兴趣的那件事情最后有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对方就像是心血来潮那样,对这件事感兴趣,又忽然没了兴致被其他东西吸引走了注意。

  不过……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