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青木言曾对果戈里说过的那样, 创作者经常做梦,哪怕他现在已经不再是纯粹的艺术家了也一样。

  少年期的他梦是轻盈的、虚幻又富有梦幻气息的,像是天际飘荡的丝丝轻云, 也像是可以翱翔于天空中的白鸽。

  而此刻的梦是沉重的、如隔雾看花般拖拽着有心无力的疲惫, 似迟暮之人在生命尽头发出的一生叹息, 也似美人鱼坠入深海时所浮上天空却在半空炸裂的泡沫。

  整个世界裹挟着浑噩朦胧的灰色滤镜, 就连天空也是厚重的铅灰色, 在模糊又无处不在的灰雾中似乎有什么在若隐若现, 现代的建筑、高耸的钟塔、路上的零散行人、几个元素拼凑在一起, 答案显而易见——是一座孤城。

  兴许是太过于疲倦, 又或者梦中世界存放着他昔日的遗憾,让青木言逐渐觉得天空不该是这种色调,而应该是众星拱月、银河倾斜而下的璀璨模样。

  在这个无意识的想法划过脑海的一瞬间,天空开始被大片的墨蓝浸染, 紧接着其中开始点缀出星星点点的灿金, 似想要勾勒出星子与弯月那样散布于墨蓝的天空。

  可这毕竟是梦中世界, 是无意识想象的存在。

  于是与点缀的灿金像是在水中晕染开的墨一样,将本该璀璨的星河变成了荒诞扭曲的模样。

  疲惫的精神难以去细化想要的画面, 青木言懒惰又困倦地放弃了天空,转而去看向浓雾中的那座孤城。

  高耸着的钟楼在城市中格外瞩目,也给青木言带来了熟悉的感觉,仿佛他几曾何时也见过这座钟楼。

  但……也仅仅限于熟悉而已。

  记忆犹如一同被浓雾包裹了一样, 什么都想不起来,连带着想要认真做什么也都力不从心,难以抗拒的困意与疲倦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仿佛下一秒他甚至能够倒地不起,就此坠入无尽长梦。

  ……

  伦敦的夜晚毫无征兆地降临, 不同于以往的黄昏过渡,也不同于普通夜晚。

  这一次的夜晚比平时的更加漆黑,也更加诡异,整个夜空中的光源都被扭曲拉长,一道长长的灿金色像是绸带一般,弯曲地横跨整个夜空,有了承托倒显得它周围的其他小团灿金像是星光了,只是比起来自于亿万年前的遗光,现在的星光更像是坠进水里晕染开的廉价颜料。

  此刻的天空比起夜晚,更像是有一个身上分布着诡异金色光斑、又难以窥见全貌的庞然大物,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盘踞在天空中沉眠,令人喘不过气,又无比压抑。

  戈蒂耶拉开了距离青木言最远的那一侧窗帘望着窗外,面色有些凝重,明明天空中有着能够带来光源的金色,但却丝毫没能让人感觉到明亮,仿佛在地面与天空的界限中笼罩了一层薄薄的灰雾一样,吞噬了所有能够带来光亮的东西。

  他似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看向那个仍旧窝在被子里,近乎只露出一个毛茸茸发顶的青年,后者睡得很沉,或者说是罕见的睡得很沉,不知道是因为异能损耗的精神需要填补的原因,还是因为其他更深层次的原因,总之有些沉稳的异常了。

  直觉告诉他,这个世界的变化跟对方脱不开关系。

  戈蒂耶有些迟疑要不要去喊醒对方确认,又有些担心会引起其他更糟糕的情况。

  可即使他什么都不做,青木言也没办法一直这样睡下去,现在伦敦的局面距离彻底爆发混乱只剩下一个临界点。

  而那个临界点就是阿加莎的出面与解释,作为这一次交流宴会的组织者与发起人,对方有着需要对此负责的责任。

  同样这也是所有组织最后能够达成合作、重获自由的机会。

  伦敦天空的变化无异于给所有人带来了一个警醒,提醒着他们——并不是不靠近城市边缘的灰雾,就能够安然无恙,现在天空已经异变,谁知道下一个异变的会不会是身边的彼此?

  在时间的催促下,已经容不得阿加莎与其他组织继续观望等待。

  果不其然,一阵敲门声很快响起,节奏轻缓,带着恭敬的意味,维持在一个不会制造出噪音吵到房中人,又恰好能够让后者听见的地步。

  戈蒂耶快步走向门口,又回头看了眼埋在被子里仍旧没有动静的青年,他轻轻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门外是「钟塔侍从」派来的侍从,对方不卑不亢地说道:“您好,我们的近卫骑士长邀请「钟楼怪人」首领参加会议,会议内容有关目前伦敦现状以及之后的处理方案,还请「钟楼怪人」的首领务必出席。”

  “会议?”戈蒂耶阴阳怪气地重复一声,“这是今天之内的第二次了吧,阿加莎连个宴会都组织不好,现在出了问题只会一直讨论,却不能拿出任何解决方案吗?”

  “您言重了,这么做只是为了尊重大家的意见。”侍从微微弯腰,对于戈蒂耶堪称是挑衅的态度也丝毫没有情绪波动,展现出了极好的素养,也仿佛在之前邀请其他人的时候已经把任何恶劣态度都见识了一遍,“对于这次变故我们也深表歉意。”

  戈蒂耶当然清楚这场会议的重要性以及出发点,只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拖延一下时间,“那么,你们有什么实质性的备用解决方案,或者说是线索了吗?我可不想我们首领再次出席一个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的会议,这像是在戏弄我们一样。”

  侍从把头垂的更低了,“还请不要为难我,我只是一个负责传话的侍者,并没有知晓这些的资格。”

  戈蒂耶面上似不耐烦了一般轻嗤一声,他随意地摆了摆手,“那好吧,时间呢?可别说是现在。”

  “时间是晚上八点,也就是一个半小时后。”侍从恭敬地说着场面话,“我们由衷期待「钟楼怪人」首领的出席。”

  这句结尾的话让戈蒂耶不由得再次嗤笑了一声,不同于之前伪装出来的,这次是真心实意地不屑。

  合上门隔绝了门外的侍从,或许是最后一句宛如批发般廉价的尊重惹得戈蒂耶心情有些不悦,以至于一时不察,关门时的动静大了些许,发出了一声声响,这声声响换做平时可能无关紧要,可在这种寂静的环境中却被无限放大,也让他下意识看向床上的青年。

  床上的那团被子微微动了动,看起来隐约有要苏醒的预兆,很快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被子中探出,一双雾霾蓝色的眼眸满是困倦地看着他。

  嗓音疲倦无力,甚至带着模糊不清的腔调,“戈蒂耶?”

  戈蒂耶应了一声,“我把你吵醒了吗?”

  “唔……没有,是有人来了吗?”青木言慢吞吞地从床上起身摸向床头柜上的手机查看时间。

  这里虽然是他的画中世界,但有着死亡,就意味着这里有时间的存在。

  戈蒂耶听见这句话微微点头,听起来青木言像是因为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存在才醒的,这样看对方也并不如想象中睡得那么沉。

  “是阿加莎派来的侍从,她邀请了众多组织去参加会议,一同商讨解决方案。”

  “解决方案……?”青木言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似喃喃自语般,“比想象中的要快好多……她耐心这么差吗……?”

  “不,这应该跟她耐心没有关系,而是形势所迫。”

  戈蒂耶说着刚想拉开窗帘给对方展示窗外——对方无意识中创造出的壮举,可谁知这一次拉开窗帘竟然是一片漆黑如墨的夜色,虽然没有了丝毫亮光,但比起之前厚重墨蓝中的诡异暗金要好上了许多,最起码看起来正常了一些,也像是正常夜晚会有的模样。

  青木言看着对方像是被暂停了一样的滑稽举动,不解地歪了歪头,“你在做什么?”

  戈蒂耶停顿了一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回过头看向对方,沉重地说道:“小青木,你的画风和审美越来越走在人类潮流前端了。”

  青木言:?

  “不要在这种时候对我说些有深意的话。”青木言恹恹地趴在枕头上,直白地说道:“我懒得去细想。”

  “好吧好吧,十分抱歉,我的小首领,这确实是我欠考虑了。”戈蒂耶耸了耸肩,很快话音一转,正色道:“你说的是对的,你确实有这个世界的控制权——你是不是梦见星空了?或者说,你是不是梦见有跟天空有关的东西了?”

  “有关的东西……?”青木言眉头微微蹙起,试图去回忆苏醒后就变得朦胧一片的梦境。

  他是做了梦的,可是却记不清内容了,梦里的一切都在意识清醒后飞快消失,像是坠入大海的细雨,短暂地泛起涟漪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青木言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不记得也无所谓,毕竟就算记得,人也难以精准影响到梦境。”戈蒂耶语气轻松,开玩笑地说道:“我们总不能等你睡着时,在你耳边一直念叨‘放我们出去’,通过这种方式干扰你的梦境吧,到时候说不准会弄巧成拙。”

  青木言思绪并没有因对方轻松的语气而中断,梦境是最不稳定的东西,在这其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既然他能够通过梦境影响到这个世界的天空,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也能够通过梦境干扰到这个世界里的个体?

  从广义出发,这无疑等同于他们多了一张不稳定却能够在瞬息间扭转一切的底牌,可从狭义出发,不稳定就意味着意外,在梦境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包括他梦见自己死亡,又或者是梦见身边人死亡,人的梦境并不完全归自己所掌控。

  戈蒂耶见对方越发凝重的表情,知道自己没能成功转移对方注意,他再次开口,“好了,小青木,比起这件事你或许更应该思考一个半小时后的会议,阿加莎说不准藏了什么底牌没用,你休息的怎么样?”

  提起这件事,青木言抿起了唇,有些不太高兴,语气也幽怨无比,“我只睡了一个多小时。”

  做平时这连让他入睡的时间都不够,自从当了首领,他还是第一次因需要参加其他人组织的会议而影响到自己的休息。

  抱怨归抱怨,虽然仅仅只有一个多小时,但是也比完全不睡要好,最起码青木言现在所感受到的那种似梦非梦的恍惚感要好了不少,而且视野也清晰了许多,连带着耳边的嗡鸣也尽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