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亮着暖色调的灯光, 窗户没有关,从这里可以看见外面的灯光闪烁的夜景,甚至可以看见巨大的钟楼, 伦敦夜晚的风带着朦胧暧昧的湿意, 把窗帘吹拂开。

  「钟塔侍从」给「钟楼怪人」安排的住所在十五层, 十五层与十四层都住着法国而来的组织和贵族, 甚至可以说这一栋建筑就是专门为欧洲受到邀请的人而准备的。

  青木言不清楚果戈里取代的那个身份被安排住在哪里, 也许在这一栋也可能是在其他地方, 毕竟从之前在机场所看见的情况来判断, 极有可能还有其他住处。

  他在为对方留窗和不留之间犹豫了一会儿, 毕竟把窗户关上的话隔音效果好,不容易让人发现,而果戈里身为空间系异能者应该也不会被区区窗户拦住。

  青木言起身走向窗户,指尖刚搭上窗沿, 一个雪白的脑袋突然从上面探了下来, 猝不及防把青木言吓得眼眸微微睁大。

  对方那只金色的眼眸里充盈着笑意, 嗓音带着轻快的腔调,“晚上好啊~我亲爱的小青木。”

  果戈里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 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惊喜,“哇——难道说小青木是特意为我留着窗户等我吗?!我太感动了~!”

  他踩在窗沿上高兴地朝青木言飞扑过去,后者不觉得自己能够稳住身体抵消对方的冲击力。

  “别……”

  青木言下意识后退但无济于事,两人相撞的一瞬间, 他身体失去平衡被带的往后倒去,惯性与力量带着他们一同落进柔软的床里。

  果戈里身上的奇异的幽香一如既往地极具感染力,对方把脸埋在了他怀里, 看不清表情,但可以感受到的是那双手紧紧环抱着他, 力道之大仿佛恨不得把他挤成两半。

  青木言忍不住推了推对方,“果戈里,你好重。”

  后者在听见这句话时所有的力道瞬间收敛,轻轻地放开了他,那张俊美脸庞上的表情有些幽怨,“明明是小青木体质太差了,不过——小青木现在已经是首领了吧?没有特殊训练过体术吗?”

  “太累了。”

  他老师原本确实给他安排了体术训练,但是因为精神方面的原因,导致青木言经常会在身体疲惫的情况下出现人格解体的反应,这种茫然与走神在战斗中是致命缺陷。

  不过幸运的是,这种缺陷可以用异能和智力去填补,而组织首领也用不着一天到晚亲自下场打架,所以没有多少体术的话问题也不大。

  他抬起眼眸看向坐在旁边的银发青年,对方一直这样维持这种状态也不是个办法,总不能真的让对方一直跟着自己。

  “果戈里,你……”

  没等他话说完,果戈里突然兴奋地拉着他起身,“小青木有没有看过伦敦的夜景?”

  “没……但是……”这不重要。

  后面半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漆黑到宛如墨色夜空的斗篷当头迎下,对方欢快的嗓音一同传入耳畔,“那正好,我们一起去看看吧?不要辜负了今晚的夜色嘛,小青木。”

  失重感伴随着微凉的风声一同传达上神经末梢,通过感知判断他们现在应该在不断下落的过程中,青木言下意识抓紧了果戈里身前的衣服,后者似乎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轻到青木言也没办法判断究竟是不是耳边呼啸的风声造成的某种错觉。

  果戈里一手揽住青木言的腰,另一只手拽着斗篷一角不间断地传送,直到重新落地。

  青木言抬起眼眸,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似乎是一个至高点,伦敦所有的风景都可以收入眼底,甚至可以看见远处伦敦塔桥上的彩色灯光,城市夜晚独有的车水马龙与火树银花都在此刻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锵锵——是今晚表演特供~”欢快的嗓音自耳边响起。

  他侧过头看向果戈里,那个银发青年站在一边,唇边弧度依旧是翘着的,但是被灯光照亮的金色眼眸里却闪烁着某种哀切,披在肩头的雪白斗篷被高处的气流吹得不断扬起,银色乱翘的发梢也在风中轻扬。

  青木言缓缓眨了眨眼睛,将视线重新看向远处,轻声说道:“三年前利用你的理想和情感是我不对,但是……”

  “没关系哦。”果戈里回过头看向青木言,含笑开口,“没有关系。”

  像是在重复与强调什么一样,也像是想要让青木言不要再继续说这个话题了。

  后者恍若未闻般,自顾自的说道:“但是那种情况下我只能这么做,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了,毕竟你当时看起来很期待,如果我让你失望了,大概会在那个时候就死了吧。”

  果戈里表情没有变化,但是他也没有再开口,宛如等待对方说出最后判决一样,保持着缄默。

  “那么,就告诉你吧。”青木言似叹息般出声,“其实当初我在自由上骗了你,我确实是一个不自由的人,早在最初,在我第一次因异能被绑架,被挖掉双眼砍断双手、又被治疗好时,就已经不是了,哪怕是精神上的自由也不是,我画不出纯粹的作品了,也无法不去关注世人的想法。”

  “正因为如此,就像是你当初喜欢我的眼睛一样,我也很喜欢你的眼睛。”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像是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似的,但很快,他做出了决定,“你知道向日葵吗?那种会寻求阳光直到枯萎的花朵,我有一副很喜欢的向日葵画,采用了特殊的画风,最后展现出来的效果像是在燃烧一样,带着义无反顾的疯狂与常人难以理解的炽热。”

  果戈里指腹下意识摸上了自己的眼睛,只听身侧的青年接着说道:“那是我不再自由后,最羡慕也最喜欢的作品——就像你一样,果戈里。”

  “所以,想要让你代替我自由的话,放在这个层面而言也并不是谎话,只不过当时,我是故意误导你认为那是物理层面的罢了。”青木言脸上表情淡淡,像是出神一样望着远方,“你明白了吗?我对你的喜欢是移情般的浅薄喜欢。”

  “但是,小青木是看见我的眼睛才想起那幅画的吧?”果戈里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牵引着对方的指尖摸上了自己的眼睛,他眼眸弯弯,有一层笑意浮在表面,“如果我比那幅画更早遇见你,那你看见那幅画时是不是就是因为我的眼睛而喜欢的了?”

  这句话让青木言微愣,对方像是得到了什么验证一样,他唇边笑容越发扩大,“那么提问——小青木到底是喜欢那种追逐什么的、不顾一切的光芒,还是喜欢那幅画呢?!”

  如果这个问题被仔细剖析开,那么答案很清晰明了,是前者。

  只不过……

  “即使如此,这份喜欢的分量也不够,它仅能足以让我接受你超过普通朋友界限的距离接触我。”青木言语气裹挟着某种遗憾,“不足以支撑你杀死我,你知道的,那一次也是你最后有概率杀死我的机会……”

  后面的句话被果戈里的动作打断,对方突然把他推下了他们所在的建筑。

  这是意料之中的发展,这个情况在他脑海里演化过很多次。

  甚至包括果戈里的表情,也许是愤怒的、也可能是气急败坏的、又或者是疯狂无序的。

  但是青木言眼中所看见的对方表情却像是镜面般的,带着对方对自身不自由而悲哀又平静的割裂感。

  青木言失重的身体不断下坠,在灯影中他发现原来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座巨大的钟楼,此刻指针刚好划过十二点。

  坠落的速度有多快呢?

  所有的灯光在他眼中都化为了类似于流星一样的光点,它们拖拽着光尾,在视野里不断与他一同坠落。

  钟楼顶处的身影已经看不清楚了。

  如梦似幻的光景让他下意识把视野望向更高的地方,繁星密布的天空让耳边的风声呼啸着犹如错觉,他在哪里?

  迷失在童年记忆中躺在天台看星星?

  是另一个世界自己最后死亡时向天空伸出手时的不甘?是夜晚冷漠旁观一切蚕食身体生命力的寒冷?

  还是一场镜花水月般的幻梦?

  艺术家的梦充盈着光怪陆离,现实与幻想交织,怪诞根源挖掘出现实的碎片。

  青木言眼眸微微闭合,微不可闻的叹息被气流绞碎。

  在人声、车鸣声越来越近的那一刻,在他想要使用异能坠入幻想乡的那一刹那,他忽然再次被人拥入怀里。

  失重的感觉顷刻间远去,熟悉的幽香缭绕在鼻尖。

  他们站在未能被光笼罩的巷子内,阴影覆盖在两人身上,不远处的路灯余光隐约可以看清彼此的面容。

  青木言静静地看着对方,果戈里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但青木言知道对方很快就会重新笑起来,并夸张地说——

  “吓到你了吗?抱歉啦!但是这也是一场惊喜哦——!就像是流星般的——!将伦敦夜空也收入眼底!”果戈里的嗓音重新变得抑扬顿挫,宛如在歌剧院表演一样。

  对方的背后是璀璨夺目的灯火,宛如之前意识迷茫时造就的流星一样闪烁。

  “我知道了。”许久,青木言像是妥协什么般,轻轻地笑着,抬起眼眸望着对方,带着同等的伪装,“很好看,谢谢你的惊喜,果戈里。”

  ——如果你觉得这样没问题、想要维持现在的关系和时光的话,那就如你所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