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了要成亲, 两人商量着要请哪些人。
“耆老前辈，殷无望炼器师……”
“飞鹤门钟明笛副掌门，迟元峰岁寒峰主……”
“显仙宗于翎依, 云雀，徐慕容，滕疆, 靳柔, 虞鸿……”
“伏国, ”穆平安问，“伏国, 你想请哪些人？”
“伏国的人，就算了吧。”
穆平安道：“伏国的一个不请, 好像也不合适。”
“那就单治，单云天, 单珺，在碎墟天渊见过面的三个。”
“还有妖族元老，九尾狐族族长, 你的外祖谢兴。”
“赵玉树, 赵语欢，王若锦，苏小舟，应禅, 景灏，金盈玉……陆修明。”
“这个陆修明是谁？”穆平安问。
“是我徒弟, ”单尘道, “你见过的，当年天刑司浮石镇审判, 审官便是他。”
穆平安记起来了，道：“他竟然就是你徒弟！”环音谷谷主唯一的徒弟，真是平日难得一见的人。
穆平安好奇：“想必天资奇高吧，不知比起我姐姐来如何？”
“自然是有所不及。”
“你怎会收他做弟子？”
“这个说来话长……”单尘不愿提及他放浪形骸的那段过往，当初正是此人几句无心之言，让他迅速振作，不然，他可能还会再耽误个几日。
穆平安道：“结契那天，我就不戴双纹鱼饰隐藏修为了。”
单尘道：“那我也不隐藏修为，用真仙的身份与你成亲？”
“别啊，”穆平安道，“不然你是打算顺便公开你就是钟谙这件事？”
“也不是不可。”
穆平安觉得这摊子就大了：“如果是环音谷谷主跟人结为道侣，那天底下所有势力掌权者都要请一个遍了，何等麻烦，不要。”
“所以还是以你我二人为主。”单尘道。
“没修为的我，与炼虚境的你。”穆平安道，“两位少谷主结为道侣，环音谷谷主钟谙也是要请的吧，这可怎么办？”
“不是问题。”单尘道。
“怎么不是？”
“有斗篷就行了。”单尘乃是真仙，让一件斗篷变得深不可测，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还真让斗篷来见证你我的定亲啊！”
“正好你送了我一件，不如就让那……”
穆平安想到那件姹紫嫣红的斗篷，羞愧难当，忙道：“不能那件。”
“为何不能，”单尘道，“珍惜的东西，不应该放在珍贵的场合么？”
穆平安迅速来了句：“珍惜的东西更应该珍藏起来。”
单尘还有点犹豫。
穆平安斩断他的遐思：“我觉得你穿别的颜色的斗篷更好看。”
单尘眉头堪堪舒展：“什么颜色？”
“都好！”穆平安来了句。
“诚意呢。”
“红的？蓝的？”
“绛、赤、朱、丹、红、茜、彤、赭、绯为红，靛蓝、碧蓝、蔚蓝、黛蓝为蓝，”单尘道，“你说哪一种。”
“颜色倒是配得很齐啊，”穆平安道，“你定就好。”
单尘认真地询问他的想法：“所以你决定了，只是环音谷二位少谷主成亲，而不是天道与环音谷谷主成亲？”
穆平安被他说得犹豫不决，左右为难。
如果单尘是环音谷谷主的身份暴露，今后他们无论去到何处，各大势力、世家都得以大礼待之，而他修为太低，还需要各种各样的历练，让单尘陪着同行还好，让环音谷谷主陪着同行，那简直过于高调，不行不行。
“不然先你我私下结契吧，改日再请各大好友亲朋再热闹一番？”
“好。”
白日的暮云殿，一如既往的冷清，但这一日却挂起了红色的灯笼，红色的地毯从穆平安居住的小院一直延伸至谷主的寝殿。
内殿红绸高悬，窗柩上贴着囍字。
穆平安见了都忍不住来一句“俗”。
单尘道：“成亲就是这样的。”
穆平安都：“窗花虽俗，但你好看。”
单尘回味了片刻，沉下嗓：“你能看到兜帽里的我？”
穆平安道：“我能想象兜帽下的你。”
穆平安穿上束腰的红袍，旁边的单尘披上赤红的斗篷，戴上兜帽，两人先向着虚空、天地跪拜，而后向着燃起的红烛高台磕首行礼，最后相互对拜。
没有任何人的见证，只有山间的清风，飘动的树叶，头顶的烈日，黝黑的大地，见证这场天道化身与当世真仙的旷世大喜。
他们不是任何其他的身份，他们只是他们自己，坦诚地认定了彼此。
穆平安亲自揭下单尘的兜帽，有种揭下盖头的感觉，他忍不住噙着笑意。
单尘微微垂着首，再缓缓抬起头。
穆平安捧着他的脸，在他额头上亲了下。
“还没入洞房……”单尘是个讲规矩的。
“这整个旭明宫，整个暮云殿，都是我们的洞房。”穆平安耍赖道，“我就是想亲你。”
单尘心动着，半晌没有别的言语。
他侧过头，一边闭眼，一边亲上了穆平安的唇。
这突然清纯的吻法，穆平安都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他扶着单尘的双臂，将他紧紧搂进怀里：“你好瘦啊。”
赤红的斗篷落在脚后，单尘轻呵一声道：“以前怎么没听你这么抱怨过。”
“我是说你抱着很顺手，很让人怜爱。可能是斗篷太大的缘故，解下宽大的斗篷，再一下子抱住你，觉得你特别娇小可人……”
单尘黑着脸道：“穆平安，你真会说情话。”
“嘿嘿，也还好啦，”穆平安谦虚地道，“也不是特别会。”他转念又道，“你怎么直呼我名讳了，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叫夫君吗！”他嘴角上扬。
“夫……君？”单尘嘴角里迸出这个荒谬的称呼。
“夫人穿红衣煞是好看。”穆平安打定主意逞嘴皮子。
单尘皱眉，计较道：“你不是说我瘦吗。”
“想必是太操劳了。”
“是吗？”单尘冷眼看他，“我怎么觉得还不够。”
穆平安还没领悟那意思，道：“既要陪我游山玩水，陪我历练，又要处理公务，管整个环音谷的诸多琐事……”
“除了陪你不够操劳之外，”单尘道，“其他确实都很累人。”
“辛苦了。”穆平安道。
单尘随意地道：“还好吧。”
“这些年，你辛苦了。”穆平安又道。
单尘道：“只是这么说一句，可不会让我满足。”
“我会用余生来让你满足。”
“漂亮话谁都会说。”
“我可不是漂亮话，我发誓，我会用余生去践行许你的诺言。”穆平安同他坐到榻上，不知为何，只觉这身红衣别具意义，竟是不想去脱。
“其实一点也不累，”单尘道，“因为……”
“嗯？”
“环音谷，是为你而建。”
穆平安突然被震住了。
单尘道：“如果要见到过去的你，需要造时空之门，那么我便建时空之门。”
“如果天道之子，需要一个世界才能承载，我便建一个世界。”
“我说这数万年来，我一直活在痛苦之中，其实不然。”单尘道。
穆平安震惊地听他继续。
“因为我在为你建造一个世界。我想你应该正在看着我，所以我日日，月月，年年，看日月星辰、草长莺飞、花开花谢，看高山和流水，疏雨与霜雪，就仿佛在与你共赏。所以每一日，我都过得无比的轻盈与充实，”单尘道，“因为我知道，这是你的世界。”
“那你为什么……”穆平安欲言又止。
“不痛快都是在你出现之后。”
穆平安瞬间清醒，好，来了，他奇怪地道：“怎么就不痛快了？”
“因为我发现我想要的更多。”
穆平安道：“更多什么？说出来，本天道为你实现。”
“我不只想要属于你的世界，我还想要你属于我。”单尘道，“不是属于过去的我，而是现在这个我。”
穆平安诚心道：“无论是过去现在的你，我都很爱。”
单尘道：“直到今时今日，我才拥有了你。于翎依用千年突破天劫，而我用四万五千年才重新拥有了你。”
……
穆平安和单尘的结契典礼只在很小的地方举办，甚至不在环音谷，只是沧琅山沧琅县上的一处酒楼。
那座酒楼还是赵家的产业。
赵语欢和赵玉树都赶来参加，时过境迁，当年勇闯环音谷山门的伙伴，而今都已经是管事或长老的身份——这两人在环音谷耆老前辈的凤鸣洞天是当不上什么长老或管事的，但在飞鹤门的山环山，他们几个最先入山的元老，当个掌事自然绰绰有余。
穆平安敛去修为，单尘则将修为掩饰至炼虚境，在穆平安看来，后者依旧是环音谷谷主那般派头，对来人都是一副态度，既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冷落，与任何人都保持着客气疏远，像极了谷主那般孤僻不喜生人接近的做派。
“怎么觉得单尘冷了许多。”穆平安在赵玉树这桌坐下，故意挑起话头，实则探听情报。
“没有啊，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王若锦道，她看着单尘面对显仙宗宗主等各大势力的巨擘们，显得游刃有余，不由感叹，“不愧是伏国皇族子弟，待人接物就是不一样。”
他一直这样吗？穆平安心头大动，那他一开始感受到的单尘，难道是假的不成！
“你不去招待来客吗，还有闲心和我们闲聊。”苏小舟拣了颗葡萄放进嘴里，眼睛却看向陆修明的方向，天刑司审官，谷主弟子，在各大洞天福地弟子中间都很有名气。
元婴境巅峰！穆平安看穿苏小舟的修为，也听到了苏小舟的心声：“传闻非虚，他果然很俊……”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穆平安和陆修明四目相对，后者立刻起身行礼，满脸的受宠若惊，穆平安还有点奇怪，这位是有点自来熟的类型么？谷主唯一弟子？
在苏小舟旁边，还有纪良、翁明月、聂连枝，三位当初一起经历过浮石镇之祸的伙伴们。整个宗元洞天，也只请了他们四个。
主要是考虑到，如果请了太上长老级的人，其他太上长老心里不痛快，至于耆老前辈则不在此列。谁都知道耆老和二位少谷主当年那是形影不离。
不多时，有人道：“女帝陛下到了……”
穆平安下意识起身，回首看向楼梯方向，第一眼见到走在两人身后的姐姐，之后便是最前面的前母亲胥月霜，以及她身侧的那位当年楚楚可怜，而今端庄俊秀的前天道。
穆怜青一袭长袍，白衣为底色，青色长袍外罩，偌大的“清白”写在脸上，见了穆平安，露出亲切的笑容。
穆平安脸有些僵，半晌心想既然对方好意思，他凭什么不好意思，道：“穆怜青太上长老！真是好久不见，您老身子骨可还硬朗？不知在深宫中生活，日子可还顺心？”
穆怜青面不改色，道：“劳你挂碍，一切都好。不知安儿归来后，修为可有长进？”
不愧是天道！这张嘴啊！是丝毫不觉得对不起他，还有余力跟他争锋相对呢，穆平安道：“这便是你来这儿，要跟我说的话。”
“如果我说对不起，你会原谅我吗？”穆怜青道。
“不会。”
“那就恨我吧。”穆怜青道，“我值得你恨。”
穆平安：“……”好霸道的发言。但是他凭什么要发自肺腑、痛彻心扉地去憎恨一个人，这个人配吗？
穆平安传音道：“如今我也是天道了，虽然不理解你的所作所为，但能理解你的羸弱，因羸弱又不得不压制，故不得已而为之。”
穆怜青微微敛目，陷入沉思：“其实你本不必死……”
不死，然后杀了于翎依？成为一个不生不死，不人不鬼的天道匕首，今后为天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穆平安轻笑道：“不，我非死不可。”
难怪，单尘从来没说过恨他死了，或者埋怨他的选择之类的话，他当时确实是没得选择。
穆平安不搭理他了，转而端方地看向胥月霜，客套道：“陛下有闲暇过来赏光，在下深感荣幸。”
胥月霜看着他叹了口气，道：“你的大喜之日，我怎能不来参加。”
“我的大喜之日，我大喜的对象，陛下可还满意。”
“只要是你满意的，为娘都满意。”胥月霜来了句。
若非死一次，要得到这句满意，怕是比登天还难。
“但您满意的，我不太满意。”穆平安意有所指。
胥月霜道：“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肯原谅他吗？”
终于用的是“他”，不是“你爹”了，毕竟现在他算是另一尊天道化身，而不是天道之子，穆平安道：“谈不上原谅不原谅，远到都是客，我还以为陛下不会带他来呢。”
穆怜青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不远处，单尘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下。
“那你儿子挺多的。”穆平安来了句，见穆怜青脸色很好，想必这位前天道在后宫生活得也是颇滋润，不然气色也不至于如此这般容光焕发。
可见无论是当天道，当人，还是得脸皮厚。
不过话说回来，女帝那“偌大”的后宫是吃干饭的吗，竟然没有一个降得住穆怜青的！居然由着这人当上帝后，那可是帝后啊！穆怜青一个没后台的，不，他的后台是姐姐……那没事了。
穆平安对女帝道：“都说多子多福，但愿陛下还会再有其他皇子皇女服侍左右。”
胥月霜没反应过来，穆怜青的表情当时便僵硬了一刹。
穆平安的视线跃过穆怜青，看向女帝身后带着的另一位闭月羞花的俊美男子：“戚妃！”
“穆……”戚臻是个伶俐的，听穆平安和帝王帝后的言语，就知道这位皇子殿下与帝后不睦并非虚言，想来帝后一边极力隐瞒此事，一边大力举荐长公主为皇太女，丝毫不为皇子殿下助力，他也曾替穆平安不平，话到嘴边，语风一转，“少谷主好。”
“几年不见，封妃了啊。”穆平安传音道。
“族里又强盛了几分，也多亏跟少谷主关系好，女帝看在少谷主的份上，对我热络了不少。”
“哈哈，还有这事呢。”穆平安心想这人入宫三年才见了女帝两面，所谓的热络大概是一个月见一面的程度？
“你确定就是单尘了，以后若是变了，可以换别的。”穆青霜走过来，凉凉地来了句，“然后来越国，我护你。”
“姐，说点喜庆的吉利的好吗，”穆平安道，“我还想和单尘过一辈子呢。”
不远处同于翎依等人谈话的单尘唇角微微上扬。
一身淡红斗篷的钟谙端坐上首，这位尊贵至极的环音谷谷主寡言少语，与场上几乎所有人都没打过照面，但考虑到他修炼的是混沌道，他不主动搭理别人，别人也不敢贸然上前叨扰他。
耆敬仁被请上座的时候还很惶恐，碍不过穆平安的强烈举荐，他见单尘并没有拒绝的意思，便拘谨地坐在了谷主旁边的位置上。
两位少谷主拜见高堂的时候，便是拜见他们二位。
胥月霜见了心里很不是滋味，穆怜青却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淡然模样，瞧着很是洒脱，穆平安深知天道无情，也不知母亲是怎么让他喜欢的自己。
“他不是你想的这样。”胥月霜叹息道，“他只是很多东西都不懂，但并不代表他感受不到。”
“你走之后，他郁郁寡欢了很长时间，但无论怎么问他，他都摇头说不知道。”
穆平安抿了下唇，道：“陛下，这种话，您就说给自己听吧。”
穆怜青微微垂下头，迎上胥月霜的视线，又立刻拾掇好自己，温切一笑。
穆平安突然不想去看他，但突然也不介意他当帝后了，只是依旧有个疙瘩在心坎里，他曾经真心实意把穆怜青看作爹，而穆怜青只当他是一颗棋子，逼他做不想做的事，逼他不得不结束了自己性命，让单尘苦等他四万五千年。
单尘为他创时空之门、建环音谷、创问心阵、造通天梯……穆怜青淡然如水的每一日，都是单尘苦苦煎熬的年复年。
所以这笔账，不是“他不懂”三个字能轻易事了的。
只是也不再重要，人没有办法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天道计较，穆平安觉得幸好自己，与之相比更像个人。
“吉时到，拜天地！”
云雀朗声高喊，嘹亮的声音响彻云霄。
酒楼内张灯结彩，楼外集市上也传来行人喝彩的声音。
……
“礼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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